沈溪算了算时日,若回福州再出发,真不如走延平府这条路。
等到了大田,不管是走永安还是绕道漳平、龙岩、上杭都好走。若是与李曲同行,路上能做个伴相互照应。
沈溪把自己想法说出来,李曲笑道:“能跟沈公子几位一同走,倒是在下的荣幸。”
李曲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看沈溪所带的四名车马帮弟兄,意思是,我们主仆三人,要走山路人多才好上路。要知道李曲的两个小厮都是书童,挑挑扛扛都没力气,更别说是若是遇到山贼与之搏斗了。
两边一合计,第二天一同北上。
一共四辆马车,往北走了半天,道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
因为是走山路,很多路段都不利于马车通行,只能下来步行,一些细窄而陡峭的路段,沈溪也要下马推车,或者是找东西垫车轮,只有沈明文可以跟大爷一样,在马车上悠然自在。
就算如此,向北走了两天后,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件让人非常恶心的事情。
迷路了!
两边一共十个人,从来没走过这条道,只是在路上大致问了下方向。乡民说沿着山路走,过几个山头有条官道可以往延平府大田县城而去,结果一路走下去却是崇山峻岭。
岭南这地方,瘴气多,必须要晴天朗日的才好行路,这样两天走下来,人困马乏,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李曲看着前面弯弯曲曲的道路,满脸为难之色:“说是走一天就能看见官道,可咱走了两天多,怎就看不见一条稍微宽敞点儿的道路?而且咱们不是向北,反倒一直在往东边山上走,不会走下去没路了吧?”
沈溪看着周边陌生的环境,一时间也有一种无力感。
群山环绕,如同身处原始丛林中一样,即便找个相对高点儿的峰峦,也分不清楚方向,只能看到一座山接着一座山,四周一片荒凉,别说是道路了,连块农田都看不到。
本来借助太阳,就算迷路也能大致辨别方向,可之后一天马上又是小雨连绵,不但山路越发难走,连方向也不太好判断。
沈溪虽然能通过一些简单的技巧来判断方向,比如山阴还是山阳,林木的稀疏等等,但却没有指南针,走的方向只能判断个大概,又不能离开道路走荒山野岭,有时候明知道是要往北方向去,可道路就是折向东南,还得硬着头皮沿着路继续向前走。
九月初二这天傍晚,已是从泉州安溪县城往北走的第五天,一行人彻底熬不住了,在道路旁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落脚,简单吃了些干粮,人钻进马车里,倚靠车厢遮雨休息。
沈溪躺了下来,正当他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好像有马匹往这面而来。
外面不是官道,而是山路,马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什么人,可是贼人?”
外面已经叫嚣起来,沈溪从车厢里爬到车架上,远远见到不少火把,就好像巡查的官兵一般。
李曲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下车,上前去行礼:“我等并非贼匪,乃是过往的书生。”
谁知那些人中当头骑马的汉子冷笑道:“不是最好,我们却是盗匪。来人,把他们的马给卸了……”
沈溪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也幸好对方是闽中一代的口音,不然沈溪只能当这些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是一群倭寇。
上来一群人,手持刀枪大声喝骂,把人赶到一边淋雨。
天黑得厉害,这些山贼本来举着的火把就不是很多,沈溪一时摸不清楚状况,那边似乎对马车车厢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把四匹马的马蹶子给卸下来,把马牵走,但车厢里的包袱和箱子一律打开,账本什么的这些山贼看不上眼,衣服和细软则被这些山贼劫掠一空。
“扯乎。”
一众山贼少说也有三四十人,遵从劫财不劫人的原则,抢完了就要走。
此时却有一名年轻些的汉子从后面上来,问道:“人就这么放着不管?要他们身上藏着值钱的东西呢?”
年长一些的汉子冷声道:“咱出来做买卖,最重要的是做人留一线,你看这些人,又不是做买卖的,身上能藏着何物?”
“那可一不定,他们马车里有账簿,乱七八糟不知写着什么。听说汀州地面的商贾,来往用的都是一种叫银票的东西,那玩意儿一张可值几十贯钱,藏在身上有什么好稀奇的?”
说着,那年轻人已经带着人手到了沈溪几个身前。
李曲连忙道:“这位兄弟,我们不是汀州地面来的,没有银票。”
年轻贼匪道:“那可说不准。搜!”
一声令下,马上有人往李曲等人身上摸索,最后掏出几个钱袋,里面有铜板和散碎银子,加起来不过二三两的模样。那边年长的匪首看情况有些僵持,走过来一把抓住年轻贼匪的胳膊:“得饶人处且饶人!”
“三叔,我爹常说,您已经老了,有些事不该太仁慈,咱做的是杀头的买卖,若这些人是官兵,你以为我们会有什么下场?要是不能养活寨子里的人,谁肯为我们卖命?”
年老的喝道:“人在外,千万不能露底!”
年轻贼匪冷笑:“我叫你一声三叔,算什么露底?”
沈溪没想到,这些个山贼出来抢劫,自己反倒起了争执。
最后还是那年轻的贼匪更为坚持,不顾年长的匪首阻止,把剩下几个人身上全搜了一遍,只剩下沈溪一人立在那儿。
“三叔”有些气恼:“走了走了,再不走,若有人逃走通风报信,我等想走也来不及了。”
年轻的笑道:“这是什么地方,大山洼子,从这里出去,最近也要走十多里路,再找到官兵,怎么也要走上个三四十里。怕什么?”
沈溪一听,心里反倒踏实了,原来走了这几天山路,眼看就要走到头了,还有十多里路就能离开这崇山峻岭。沈溪道:“这位大哥,敢问一句,接下去应该怎么走?是顺着路走,还是走旁边的小道?”
那年轻的一听心头火起:“呀哈,我现在要抢你,你却跑来跟我问路?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沈溪赶紧把怀里能掏的东西全部掏出来,递上前:“就这么多,您看看。”
年轻人让人把火把拿过来,把沈溪递上的东西抓过来一看,顿时张大了嘴巴,他旁边那些贼匪也都惊呆了。
光是二两重的小银锞就有七八个,还有散碎的银子和铜板,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两,更重要的是沈溪怀里有几张小额银票,加起来足足有四五十两银子。
“看不出来啊。”一堆人把沈溪围起来,“身上还藏有什么东西,说!”
沈溪苦笑道:“几位,我们只是去省城赶考的书生,这是我们路上带的盘缠,就这么多,不信你们搜。”
年轻的冷声道:“那可指不定,读书人平日最是狡猾,指不定在我们来之前,把值钱的东西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等我们走了,再拿出来。哥几个,把周围仔仔细细搜一遍。”
沈溪非常无奈。
就在这时,偏偏有个不怕事大的在那儿嚷嚷:“好你个七郎,居然私藏这么多银子,我不过是想喝杯酒你都那么抠门儿,真他娘的是个白眼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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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四章 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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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伙,再嚷把你舌头割了。”
年轻的贼匪脾气不好,过去一巴掌甩在沈明文的脸上,回到沈溪面前,“小娃子,说吧,你把东西藏到哪儿去了,说出来保你们平安无事。”
沈溪解释道:“我有的都主动给你了,我们本就是到福州赶考的秀才,又非做生意,四五十两银子已经算是大手笔了好不好?”
雨越下越大,那些贼匪在周围翻查了半晌却是遍寻无获。年轻贼匪厉声道:“找不到,把人带回去,慢慢审问。”
“三叔”走过来,阻止道:“不可,山寨的规矩,劫财可以,切不可做那绑人勒索之事,否则我等与贼人何异?”
年轻贼匪冷笑道:“我爹糊涂,三叔怎也跟着糊涂了?我们不把自己当贼,别人就不当我们是贼了?把人押走!”
沈溪道:“这位少侠,为了避免误会,可否给我们蒙上眼睛……我们不想认清上山的路,再说这天黑夜盲的,我们就算是想知道身在何方也难,所以不用担心将来我们带官军来围剿你们。”
“若有可行的话,查清楚后最好早点儿把我们送下山,我们无意与你们为敌。”
年轻贼匪道:“麻烦事还挺多……行,给他们蒙上眼睛。带走。”
面对众多贼匪,就算沈溪这边有十个人,也不敢正面相斗,沈溪琢磨能否在半道逃走,去搬救兵,但又怕地方官府不作为。
在这福建之地,少数民族冲突和盗匪比比皆是,地方官府想管都管不过来,如今官军清剿的重点是泉州沿海地区的倭寇,更没心思理会这些山窝里的贼匪。
沈溪被人蒙上眼,冒着雨往山上走,摸索着走了大约五六里山路,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跟斗,才听到“嘎吱”的开门声,应该是山寨门被打开。因为接连摔跤,沈溪这时候脸上蒙着的黑布已经被蹭得大为松动。
沈溪往周围看了看,是个漆黑一片好似半山洼地的所在,入目处零散分布着一些屋舍,并非印象中那种山贼的寨子,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随着众人归来,男女老幼出来迎接,看来这些人并非是职业山贼,而是以务农和打猎为主,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顺带拦路抢劫。
沈溪等人被关进柴房,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再次陷入到了黑暗中。
过了盏茶工夫,听到四周逐渐变得安静下来,被掳掠来的一行人不知身处何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盛,李曲跪在那儿哀嚎:“这……这是何地?”
“李兄不要喧哗。”沈溪赶忙提醒。
沈溪话刚说完,正好有人打开柴房门,准备往里面丢一些吃食。这会儿沈明文刚把手上的绳子蹭开,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正凑到柴房门前向外瞅,准备找机会开溜,差点儿与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想跑!?”
上来两个人把沈明文按在墙角一顿狠揍,随后山贼中那个“三叔”走了进来,喝止打人的年轻后生,把地上的吃食捡起来丢到沈明文跟前。
沈明文趴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鼻子凑到吃的东西前嗅了嗅,随后赶紧捡起来往嘴里塞,也不管干不干净。
沈溪从蒙眼布的缝隙看出去,心中不由叹息:
沈明文这是饿死鬼托生啊!?根本就看不清楚丢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抓起就吃,就好像几天没吃一样。
等门重新关上,重新被绑上双手并蒙上黑布的沈明文才理直气壮道:“你们不知道,有力气才能逃跑。这顿不吃,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听起来是那么个理儿,可是从沈明文这个怂货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不太对味。
外面多少有些亮光,柴房里则漆黑一片。
李曲的两个小厮都是胆小之辈,这时候他们拼命挪到李曲身边,几乎是哭喊着问道:“少爷,我们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溪没去理会,走到四个车马帮弟兄跟前,这四位近来跟着马九在福州城里抢地盘,打打杀杀的事没少做,沈溪叫他们暂时别冲动,见机行事,看看能否趁着夜深人静解决看守的人,悄悄摸下山。
以沈溪之前观察,山寨的防备异常松懈,要离开这儿似乎并不是很难。
……
……
沈溪本以为置身虎口,怎么说山寨里的人也应该过来“提审”,问问有什么贵重东西被私藏起来了,可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来。
倒是门口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
柴房外留下几个“山贼”把守,因为柴房门紧锁,里面的人双手被绑着,这几个看守的贼匪非常懈怠,根本就没有留意柴房里的动静。
这几个贼人一直在说“大当家”和“三当家”的事,其中也有不少关于“少当家”的。
沈溪大概听了一下,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实他刚才就看出端倪了……这是老部下和接班人之间的矛盾,这山寨的“大当家”应该尚在人世,将来会把山寨传给他儿子,但跟“大当家”打天下的弟兄则不怎么相信这个后辈。
可寨子里的年轻人似乎都站在“少当家”一边,年老的一代只图眼前安稳,不希望招惹事端,可年轻人有的是拼劲,想跟着“少当家”干一番大事,两代人价值取向不同,使得山寨新老两代人看起来矛盾深重。
“三当家……”
外面突然传来招呼声,原来是之前跟“少当家”一起出去劫掠的“三当家”过来了,只听那“三当家”说道:“大当家要见里面的人。”
很快进来几个青壮,把沈溪、沈明文和李曲三人扭送出门。看来山寨头领要见这十个人中能管事的。
因为沈明堂打扮得土里土气,跟个下人一般,没什么气势,贼人将他当作是个普通的仆从。
从柴房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过寨子里的道路极为泥泞。这个山寨不似普通山村,房屋并非泥土砖石结构,大多是底层悬空的木楼,只有寥寥几栋屋子是由石条砌成。村子不怎么大,估计也就几十户人家。
走了一会儿,眼前突然有了光亮,是一间宽敞如同议事厅的房子,沈溪三人被推了进去。
刚进屋,李曲被蒙着眼,不明白眼前状况,“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各位当家的,鄙人只是个路过的秀才,家里有几亩薄地,上有高堂,下有妻儿,还请诸位当家的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少当家”往李曲身边走过去:“他娘的,废话怎这么多?”一脚踹在李曲腹部,李曲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少当家”还想动手,就听一声颇有威仪的喝止声传来:“住手!”
声音苍劲有力,沈溪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山寨头领了。听他中气十足,应该没什么大病大灾,尚未到传位的时候。
“爹,人绑都绑回来了,打他两下又怎么着?啰啰嗦嗦的,听着就让人心烦。”少当家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服气。
旁边一个浑厚的女子声音传来:“爹让你停你就得停下来!”
沈溪头稍微往那边转了转,尽管他双手被捆缚着,眼睛也有布条蒙着,但由于布条早已松动,沈溪能透过缝隙稍微看个大概。
正堂堂口下方摆着把椅子,上面坐着个四旬的中年汉子,这汉子左右各有一人,如同护法一般,其中一个正是带他们进来的“三当家”,另一边则是个身材浑厚之人,沈溪刚进门时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个女的,还是山寨首领的女儿。
“少当家”怒道:“我跟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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