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摇头:“拧公公误会了。咱家不过是听说陛下宴客,想过来看看情况,未曾想拧公公您会这么早出来……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半夜后,但还是跟小的们打了声招呼,让他们看到你后告诉你一声鄙人行止。”
“是吗?”
小拧子将信将疑,随即一摆手道,“朝廷的事,莫来问咱家,咱家管不了那么多。沈大人就算卸任兵部尚书,那也是朝中的风云人物,谁人能忤逆他?何况陛下未必会准允……”
“沈大人若坚持要卸职……”张永有些迟疑。
小拧子厉声喝道:“那也跟你无关。”
……
……
夜深人静后,豹房内的酒宴仍旧在继续,而此时沈溪也才刚尽兴一回。
惠娘的小院内,沈溪从榻上下来,坐在桌前喝茶,至于惠娘则简单整理衣衫,到门口将装着参汤的砂锅接过来。
“老爷还是喝一些参汤,刚煲好的,补身子用。”惠娘非常贤惠,将砂锅放到沈溪面前的桌子上,李衿用汤勺盛满一碗,递给沈溪。
沈溪笑道:“看你们,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何至于喝这些东西?”
惠娘道:“就算老爷正值壮年,也该喝一些驱驱寒气,总归是养生的东西,对老爷身体有益无害。”
沈溪不想跟惠娘解释太多,对他来说,对于中药的补方并不太信任,不过他也不会拒绝惠娘的好意,到底是惠娘的一片心意,早年惠娘经营药铺,沈溪不会在惠娘面前说太多关于中医的事。
沈溪喝了两口,随即望向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李衿,道:“衿儿,你也喝一点。”
惠娘坐下来道:“衿儿体寒,喝这些东西虚不受补,反倒对身体有害,而且现在衿儿还在备孕,平时她调理身体的方子会另开。”
沈溪问道:“谁开?你开吗?”
惠娘点了点头:“妾身以前总归经营药铺,知道些医理,给衿儿开个补身体的方子还是能做到的,而且还要给老爷补……”
说了一半,惠娘便缄口。
沈溪大概知道,参汤中应该加了什么“补药”,目的是为了让李衿可以早怀孕。
沈溪心想:“大概是惠娘也感受到儿子送走后心灵空虚,她自己也知年岁大了再想怀孕不容易,干脆把希望寄托在年轻的李衿身上,如此也是为了补偿李衿在沈泓走后内心的失落。”
沈溪尝了一口参汤就不想再喝,但念在惠娘一片苦心,便又多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去才放下来。
惠娘道:“老爷最近有时间的话,过来多陪陪衿儿,她也是个可人的丫头,心里就想着怎么伺候好老爷。”
听到这里,李衿已经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整个人羞得无地自容,惠娘则显得大大咧咧:“老大不小了,入老爷门也有七八载,怎还如此害羞?”
沈溪笑道:“也好,不过希望惠娘你更善解人意些。”
惠娘没好气地道:“妾身到底不能跟年轻那会儿……很多事已跟以前不同,就算能伺候好老爷,也没法帮老爷开枝散叶,但衿儿这边则不同,老爷现在身边的丫头不小,但这两年却不见府上添丁,老爷自己或许不打紧,但妾身却替老爷着急。”
沈溪不由哑然失笑,心说:“惠娘不在府中为一家之主母,操的却是沈家正妻的心思。不过若是惠娘进了沈家门的话,韵儿倒真可能退位让贤。”
沈溪道:“时候不早,该早些休息了,明日一早我还要回去。”
惠娘望着李衿:“衿儿,好好伺候老爷,今日妾身还有点事去做,便不在房内留宿。老爷,妾身先告退了。”
第二四〇三章 人来疯()
豹房内的酒宴还在继续。
对于正德皇帝来说,作息时间完全是白天黑夜颠倒,跟苏通和郑谦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这两位最多熬到深夜,基本上不会玩通宵,但对于朱厚照来说不整个通宵才没劲。
二人一直想找机会说关于张太后和夏皇后造访豹房之事,这也是沈溪的交待,他们想完成使命。
至于江彬是否在场,他们并不怎么在意,江彬虽然入席但基本没有话语权,都是朱厚照作为主人在张罗,由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这位请来作陪的人是谁。
终于,半夜酒宴转了场,看过一场血腥的斗兽表演后,朱厚照终于给了他们说事的机会,笑眯眯地问道:“近来民间可有议论?尤其是关于朕的事情?”
苏通和郑谦经常流连秦楼楚馆,对于市井之事非常熟悉,朱厚照忽然想问问百姓对他的评价,准备听两句恭维。
苏通想说什么,却被郑谦抢了先。
郑谦恭敬地道:“如今京城一片安定,都在颂扬陛下治国有方。”
“是吗?”
朱厚照脸上露出喜色,虽然他平时还算明事理,但来自于旁人的恭维还是乐于接受的,尤其是在多喝几杯,酒意上头后。
苏通抱拳道:“正是如此。”
朱厚照不由哈哈笑道:“朕做的还不够,主要是朝中大臣得力,两位兄台也有功劳。这是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才取得的成就。”
“如此臣二人为陛下敬酒。”郑谦笑着站起。
苏通和郑谦起身举杯,江边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旁边花妃和丽妃也都起身,一起为朱厚照敬酒,朱厚照乐得接受。
等酒水下肚后,几人重新落座。
郑谦又道:“今日外间在传,说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莅临豹房,好像跟陛下有什么事说,这件事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皱眉问道:“你说民间在传什么?太后和皇后几时到过豹房?”
说到这里,朱厚照忽然意识到民间风传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随即侧过头打量江彬,大有征询之意。
江彬随即站起来,抱拳道:“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今日……昨日是到过豹房,臣将人阻挡在外,未让其惊扰陛下清梦。”
到这会儿,江彬不敢再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朱厚照脸色非常难看,道:“连民间都知道的事情,朕却不晓,江彬,你事情做得很出色嘛!”
郑谦和苏通听到后心里不由发怵,他们没料到这件事居然跟同席的这个人有直接关系,他们现在说出这件事等于是直接得罪了江彬,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彼此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但总归江彬手头掌握有兵权,而且以江彬敢直接阻拦太后和皇后面圣,便可看出此人胡作非为惯了。
“臣该死。”
江彬单膝跪地,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坐在那儿,脸上满是气恼之色,但并未直接发火降罪,只是道:“今日咱们只谈风月,不谈那些不开心的事,等回头朕再收拾……不,江彬,你现在就退下,朕不需你作陪!苏兄、郑兄,来,我们继续喝酒。”
……
……
江彬被朱厚照直接赶出豹房后院,这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他心里一阵懊恼,明明自己正得皇帝宠幸,突然来了两个不知根底的朝官,跟皇帝同席饮酒不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张太后和夏皇后造访豹房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彬心想:“幸好陛下不知我假传圣旨,否则后果会更严重……不过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安宁,说白了我是不计荣辱,尽心尽力办事,陛下就算知道内情应该也不会埋怨我。”
江彬从豹房内院出来,没有停留,穿过皇帝寝殿往门外走了,小拧子本在殿宇角落打瞌睡,见到江彬出来,稍微惊讶了一下。
“他怎么出来了?”
小拧子并未上前去打招呼,因为他坐的地方光线异常昏暗,江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小拧子心里琢磨开了,“陛下让他参加饮宴,何等宠幸?怎半途就离席了?难道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又或者是让他出来办什么事?”
等江彬过去后,小拧子从阴影里出来,本想追出去看看,但随即意识到什么,转身往内院去了,才过一道门,便见一队送酒菜的小太监从御膳房那边过来,小拧子抓住其中一人问道:“陛下设宴之所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太监被人打扰正要惊呼,等看清楚是小拧子后才恢复平静,恭敬回道:“啊……拧公公?小的……不太清楚,应该……没事吧。”
小拧子再次提问:“那江大人怎么出来了?陛下安排他出去做事?”
小太监用心想了下,摇了摇头:“具体情况小的不太清楚,好像是江大人因什么事而忤逆陛下,被赶了出来。”
“是吗?”
小拧子心中一阵欣喜,但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靠谱,一摆手让小太监离开。他站在那儿琢磨了一下,决定回头去问丽妃情况,毕竟丽妃是当事人,应该清楚内幕。
……
……
快天亮时,苏通和郑谦才从内院出来。
小拧子从二人的模样判断,二人应该是“尽兴而归”,不过朱厚照却没从内院出来,传出话来,说是不准备回寝殿休息。
小拧子在确定朱厚照不出来后,打听了一下丽妃和花妃的情况,得知当日由花妃侍寝,意味着丽妃会回自己的院子独眠。
小拧子心想:“花妃本都失宠了,怎突然又压丽妃一头?这下丽妃该着恼了吧?”
带着担忧,小拧子去见丽妃,想知道宴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见到丽妃后,小拧子才发现丽妃并未有任何不悦,正满脸平静接受宫女侍奉,此时正要沐浴,准备休息。
“娘娘?”
小拧子站在纱帐外,不敢往里面走,虽然他是太监算不上男人,但丽妃不喜欢有人在她沐浴时打扰。
丽妃从屏风后走出来,到了浴桶前,侧头问道:“拧公公来作何?”
“娘娘,小人听说一些事,特地来跟娘娘您求证。”小拧子头偏向一旁,道,“听说花妃被陛下留下侍寝了?”
丽妃人已经进入浴桶,随即传来水声,还有波澜不惊的话声:“乃是本宫主动避让,让花妃可以得陛下宠幸……陛下一直希望身边女人能和睦相处,本宫这么做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谁让那女人近来没得天子恩泽呢?”
小拧子心里感慨:“女人的心思可真捉摸不透,丽妃也算是非常棘手的人物,揣摩陛下心思真是厉害!”
小拧子再道:“娘娘如此做,定能得陛下欣赏,娘娘真有六宫之主的风范啊。”
“什么六宫之主,大明皇宫确实是有主,而且还是两个。”丽妃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起来。
小拧子一怔,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这时丽妃又道:“你想问江彬的事吧?陛下召见的苏大人和郑大人,于席间说及昨日太后和皇后造访豹房之事,陛下竟一无所知,怎能让陛下不着恼?说是回头要治江彬的罪……不过这事儿你别指望太多,陛下不过是说说罢了。”
“啊?”
小拧子本来正高兴,觉得最大的竞争对手江彬已被制裁,而且背后可能是沈溪在出招,眼见胜利在望,但在听到丽妃的分析后,马上惊愕起来,问道:“娘娘,江彬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他假传御旨……”
丽妃道:“你以为若是陛下知晓太后和皇后来豹房的话,所下御旨跟江彬假传的圣旨有何不同?”
“呃!?”
这问题,小拧子根本回答不出来,不过在仔细思索后才发现好像没什么区别,因为朱厚照本身对张太后和夏皇后便不感冒,避而不见是最好的选择。
丽妃又道:“你在意的是陛下什么时候把江彬赶走,或者江彬几时失势,这么跟你说吧,江彬的威胁远比以前的钱宁大,现在其圣宠还未多牢固行事便已无所顾忌,想来日后更甚。要迫使其倒台,非要沈大人亲自出马不可……你明白吧?”
小拧子当然明白,不过他却无话可说,因为许多事不是他能左右。
……
……
确实,能斗倒正德皇帝身边宠臣的能人,目前只有沈溪一个。
以前刘瑾和张苑,算是先例,连钱宁的失势也多少跟沈溪推波助澜有关,在小拧子心目中,早就把沈溪当作神明看待,不过因沈溪高高在上,小拧子很多时候没法指望沈溪。
等小拧子出来时,只见江彬正在皇帝寝殿门口等候面圣。
小拧子过去道:“江大人,你是在等陛下出来?陛下已传出口谕,说是今日不会到寝殿休息,直接留宿后院。”
江彬点了点头,身上少了些傲气,却多了几分沧桑,道:“劳烦拧公公通传,在下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江彬转身便要走。
“等等。”
小拧子叫住江彬,江彬也一反常态站定,小拧子过去道,“江大人,关于昨日之事,咱家都认为你做得有些过了,无论陛下跟太后和皇后娘娘关系如何僵,都不该是咱做奴才的应该干涉的,哪怕你是出自善意。”
江彬皱眉,不明白小拧子为何要这么说。
小拧子又冷笑一声:“以你的性格,大概除了陛下外,没人能驯服,咱家也没那本事。不过咱家至今记得跟你初次见面时你那些表忠心的话……若你遭难,记得跟咱家说,咱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你投到咱家门下也不晚!”
江彬大概明白,小拧子这是在找机会收拢他。
若是换作以前,这种话他根本就不会理睬,但在皇帝面前吃瘪后,突然觉得小拧子也算“有情有义”。
他抱抱拳,未再多说,径直往豹房前院去了。
……
……
江彬在皇帝跟前遭遇挫折。
在朱厚照看来,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在内宫的人看来,却是天大的好消息,几乎要到奔走相告的地步。
以至于上元节的热闹也不及这件事来得那么痛快,张苑表现最为明显,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江彬算是他最大的敌手,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而另一个则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佞臣。
上元节这天早晨,张苑领了皇命,要给京城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中“送礼”。
皇帝给大臣送礼并不是很稀奇,不过应该在年前完成,但这次朱厚照却选择在年后送礼,也是突发奇想,而人员名单中收到礼物最多的人自然是沈溪。
朱厚照让内府准备的礼物算不上多贵重,加起来不到两千两银子,而沈溪这边的礼物几乎就占了一半。
其他各家有个价值十两八两的礼物都算是位高权重,张苑自然不负责各家礼物配送,他只送沈溪这一家,实际上是登门讨教问题。
但怕被沈家人认出,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等进了沈溪书房,张苑才将蒙脸的黑布给摘下,沈溪打量几眼,哭笑不得道:“张公公要来便来,作何做出如此姿态?”
张苑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说大声,左右看看,这才道:“这不是怕被家里人认出来么?现在麻烦事很多,要到沈大人府上来的次数也多了,就怕被人撞破……沈家人可很喜欢张扬的……”
张苑自然清楚沈家人的传统,若他被认出来,那些大嘴巴非将他当太监的事传得街知巷闻不可,以至于来沈家时心里多少有些顾忌。
沈溪道:“既然来了,有事直说吧。”
张苑一脸乐呵呵的模样,似乎心情很好,“这不是听说江彬被陛下所厌么?这两天他都没近陛下的身,看来其前途已是一片暗淡!”
沈溪眯眼道:“所以说,你是因江彬倒霉之事而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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