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鸿有些不耐烦了,随口道:“今天来送礼的人实在太多,老爷没一次出去迎接的,让来人把礼物留在门口,叫几个弟兄去把东西抬进来便可……老爷,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拧公公来送礼了……”
之前送礼名单跟司礼监掌印候选者名单中,唯一缺漏那位就是小拧子,小拧子刚开始便到沈家来传旨,离去后并未送礼来,倒是张永很识相,不过送得也不多,大概是觉得要得到沈溪的支持,已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能解决问题。
沈溪却一抬手:“走,出去看看。”
朱起跟朱鸿父子对视一眼,只见沈溪跨步往门口去了,赶紧让人打着灯笼,再将府上护院叫上,抢先出门去开路。
等沈溪慢悠悠踱步到了大门前,只见一堆人拥在那儿。
一名三十多岁看上去非常富态的中年太监走两人过来,施施然行礼:“沈大人是吧?这是太后娘娘送给你的礼物,快谢恩吧。”
跟平常前来送礼的人不同,这次是张太后遣人来送礼,奉懿旨前来的太监趾高气扬,也是因为不知者无畏,宫里大部分太监少有走出宫门,不知外面光景,他们最多只是听说过沈溪的名字,仗着有太后撑腰便气势汹汹,浑然不知如今沈溪的权势已大到什么程度。
沈溪没跟来人较劲儿,行礼道:“多谢公公前来送礼,不知如何称呼?”
“姓孙。”那中年太监道。
沈溪微笑着点头:“孙公公有礼了,进去喝口茶再走?”
姓孙的太监道:“不必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咱家回去通禀,咱家差事完成,这就告辞。来人,将礼物抬过来……”
说话间,姓孙的太监又冲着沈溪说道:“沈大人,太后娘娘对你也算礼遇,你该知道作何吧?”
沈溪眯眼道:“请孙公公指点。”
姓孙的太监略微有些不满:“应该进呈谢恩的奏疏,这还用得着咱家来提醒你吗?”
张太后送礼物来,还要人谢恩,好像给了多大的恩赐一样,沈溪心想:“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到张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深宫里住久了,不甘寂寞,开始干涉朝政了?”
沈溪道:“多谢孙公公提醒……既然孙公公不想进内喝茶,那就恕不远送。”
姓孙的太监本想拿点儿赏钱回去,见沈溪态度不佳,一摆手:“不必送了,咱家有腿有脚,走个路还用得着人送吗?走了走了。”
一群人将箱子放下,随即散去,朱鸿过来略微不忿地道:“这个宫人架子倒不小。”
朱起教训道:“老爷面前也能随便胡乱说话?”
虽然朱起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在儿子面前还是要行到教导之责,朱鸿闻言退后几步,此时沈溪已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一挥手:“把东西抬进去吧。”说完自己先进了院子。
很快朱鸿安排人手将箱子抬到前院,这些东西看起来不少,等打开后才知道里面并非全是金银珠宝等东西,许多是宫内仓房中的陈货,夹杂有部分银两和铜钱,林林总总不少,看起来数量很大但实际价值就那么回事。
朱起和朱鸿这次要整理起来就复杂多了,连同家里的帐房一起,差不多耗时一个时辰才捣腾出个数字,朱鸿道:“老爷,大概四五百两银子,许多东西不好估值,其中不少是陈年旧物,放在仓房都嫌碍事,却给送来,这算怎么个说法?”
朱起又往儿子身上看了一眼,似乎对儿子的态度非常不满,朱鸿却昂首挺胸,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沈溪道:“宫里送来的东西,无论多少都是心意,这会儿豹房那边开销很大,宫内都在节衣缩食,能送来这些就算不错了……总归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德。”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却没真的当回事,只是想让家里的下人保持对皇室的敬畏心,无论他自己做了多少事,取得多少功劳,在朝中得到怎样的地位,始终是大明的臣子,现在他不怕自己心态出现问题,就怕家里人有什么想法,尤其对皇族心生不满,这种负面情绪很容易造成心态失衡,给家带来麻烦。
沈溪再一摆手:“这些送进仓房,明天不必抬到前院来,其余的放在这儿不用理会。先去休息吧,估摸天不亮府上又要来人,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出来应酬……朱老爹,你先回家歇着。”
朱起叹道:“时候不早,就算家距离这边只隔着两条街,但要想好好休息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留在府上对付一宿……义宽,还不听老爷的吩咐,将东西归置好?”
朱鸿平时在军中非常威严,但在老爹面前却提不起气势,赶紧按照吩咐办事。
……
……
府上很热闹,不过仅限于前院,后院距离这边隔着好几个院子,根本就打扰不到,而且府上女眷也不会在意这些。
但在后院东厢,有个人却对前院发生的事情很上心,几次偷跑出来查看情况,一双眼睛瞪了半天,发现人开始散去,这才回到东厢房中坐下来。
“真是稀罕,大晚上来这么多人,难道说大哥要封国公,朝臣都来恭贺?如此说来,以后这里就是国公府,我就是国公妹妹了?嘿!”
此人正是沈溪的妹妹沈亦儿,整个沈家也就她无所事事,小家伙精力旺盛,到晚上稍微有点儿动静便出来看风景,而且她胆子很大,一般女儿家根本就不敢出门查看情况,她却没有那些封建礼教束缚,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适用在沈大小姐身上。
过了半天,沈亦儿再出去看时,发现人已经走干净,连沈溪也回内院了,沈亦儿觉得无聊这才折返回来,突然想到弟弟在隔壁屋子睡觉。
她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沈亦儿使劲推了下门,没有推开,顿时来气:“这死东西,睡觉还敢闩门了?以为闩门我就弄不开?”
沈亦儿平时在家里调皮捣蛋惯了,什么事都难不住她,直接将自己的发钗拔下来,然后开始捣鼓,不到一会门闩便被她拨开,然后气呼呼进内挪步到床榻边,伸手便将睡梦中的沈运耳朵给提起来。
“谁?干什么?姐……你闹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沈运很气愤,自己睡得正香,居然被人拎着耳朵弄醒,让他很没安全感。
沈亦儿道:“你个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睡觉居然还敢闩门了?不知道姐姐有事可能找你么?”
沈运坐在那儿,气呼呼望着从小便欺负自己的姐姐,明明彼此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无论怎样都打不过姐姐,尤其这两年,沈亦儿已进入青春期,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早,以至于沈亦儿比起沈运来足足高出半个头,就算沈运想打架也没有胜算。
“问你话,哑巴了?”沈亦儿怒道。
沈运平时就喜欢用沉默来对抗家里两个强势女人,这会儿他却咬牙道:“是娘吩咐的,说以后距离你远一点……先生也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去你娘的,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咱是姐弟,又不是什么陌路人。”沈亦儿叉着腰道。
沈运道:“我娘还不是你娘?你骂娘,回头我告诉娘,那你就惨了!”
沈亦儿一听马上又要伸手去掐沈运,沈运屁股赶紧向墙挪了几下,堪堪躲避过,嘴里嘟囔道:
“你再过来,我可要喊了……大晚上你来欺负我,让大哥和嫂子知道了,非让你回去跟娘过日子不可。”
沈亦儿伸出去的小手僵在半空,当她意识到沈运说的话有一定威胁时,就没有再继续欺负这个可怜兮兮的弟弟。
“真出息了你。”
沈亦儿骂了一句,“以后睡觉不许闩门,有事我还要来找你……比如今天就有事,看大哥一直在前院处理事情,就是月门那边,好像大晚上许多人前来送礼,前半夜一直都在闹腾……”
沈运打了个哈欠,捂嘴说道:“就算如此,那关我们什么事。”
沈亦儿道:“你猪脑子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外面都在传,说是大哥可能要当国公,现在这么多人来送礼,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这里很快就要变成国公府了。”
沈运显得很无奈:“姐,就算大哥当了国公,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国公将来是要传给咱们侄儿的,又不是什么亲王,你还真当是什么好事?快睡觉去,明天还要跟先生学《春秋》,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每天除了玩不用做事么?”
说话间,沈运倒头又要睡,却被沈亦儿一把拉了起来,沈运一把将沈亦儿推开:“说过不许碰我……你再这样,我告诉嫂子去。”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行,你有本事,学会告状了……那先说好,若你以后不听我的,有什么功课也别让我帮你做,平时先生出的那些题你都会?”
沈运本来还有点气势,听到这话,眨眨眼,然后便一点脾气都没了。
或许沈运的确不是什么学习的材料,或者说沈家人对沈运的寄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使得沈运在学业上进步很小,很多时候都需要沈亦儿帮忙,而沈亦儿的天分便在于此,即便不怎么学,四书五经这些都难不倒她,写起时文来也是像模像样。
沈运道:“有事快说,说完睡觉去。”
沈亦儿道:“我是这么想的,若是这两天大哥封了国公,那沈家人以后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你看咱俩出去做点什么应应景怎样?”
“姐,你疯了?才几岁啊,想做什么?”沈运对这个姐姐很是无语。
沈亦儿骂道:“你这么没出息,一点都不知道上进,你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就算是学习你也学不好,每次还要我来帮你……这里要是成了国公府,那以后咱们在京城就能横着走路了,家里不是有几个下人吗,咱俩去弄间房子,开设个工坊……咱小时候家里不就是做买卖的?”
沈运目瞪口呆:“姐,你这是睡糊涂了吧?以前咱家做买卖的时候,咱俩年纪还小,我都快不记得了,你怎么还有印象?”
沈亦儿笑道:“我在家里看到一些以前做买卖留下来的行头,听说做买卖一定要有大的背景,以前咱大哥只是个普通当官的,不能怎样,但若当了国公可就不一样了,现在我想做实事,但缺个帮手,就你合适。咱姐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沈运哭丧着脸:“被娘知道,你就死定了。”
“你敢!”
沈亦儿道,“现在你是想干也要干,不想干也要干。大哥在咱这年岁的时候,都中状元了,看你这窝囊样……你放心,启动资金我都准备好了,这些年我可积攒了不少,拿出来吓死你!你听不听我的话?”
沈运皱着鼻子不回答。
“臭小子,听不听?”沈亦儿一拳打在沈运的肩头。
沈运道:“行,听你的就是,总归我不告状,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现在我就想睡觉,如果你再来捣乱,就算你以后不帮我做功课,我也要告大嫂和娘去!”
……
……
一大清早,天地间一片朦胧,沈家门口已经来了两位客人。
小拧子和张永来得很早,二人甚至没有乘坐舒适的马车而是选择步行,为的就是保持低调,避开其他人的注意力,他们本想直接进入沈府拜见沈溪,却在门口被沈家下人给拦了下来。
“麻烦通禀一声,便说张永张某人带着拧公公前来求见沈大人。”张永上前道。
此时朱起跟朱鸿父子还在休息,门口只有普通的护院守卫,不过因为沈家很多人都曾跟沈溪上过战场,这些人穿上军服是兵,充任沈溪的侍卫,脱下军服便是沈家护院,保护家宅安宁,因为许多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怕是张永跟小拧子这样显赫的人物前来,他们也不怵。
那下人客气地拱手:“我家老爷昨日睡得很晚,休息前曾吩咐下来,只有今日所有参选司礼监掌印的诸位公公悉数到齐才能去叫醒他……两位公公不妨在外多等一些时候?”
这沈家下人的口音就是京城本地腔调,说话字正腔圆,不但张永听得很清楚,连小拧子也听得分明。
小拧子过来道:“这位兄弟,其实咱家也是得沈大人吩咐,一早前来见他……望进去通传一声。”
沈家下人坚持地说道:“两位公公请见谅,大人的确是如此吩咐的,实在不敢唐突大人……请回吧。”
之前沈家下人称呼沈溪为“老爷”,像是沈家普通护院,可当此人一开口称“大人”,张永马上意识到这些人都是跟沈溪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那批,张永想到这群人可以跟着沈溪在草原上长途奔袭几千里,又在榆溪河一战中绝处逢生,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士兵,他都觉得一阵发怵。
小拧子还想坚持,张永扯了他一把,赔笑道:“既然沈大人不肯见,那就先等等看。拧公公不必坚持。”
小拧子急道:“今日为求能早一步见到沈大人,这么早便赶过来,若人都见不到,如何商议事情?怎要等所有人到齐才行?”
在这件事上,小拧子比张永更着急,此时他已失去耐性,准备在沈家门前大闹一场,这也是他自小服侍朱厚照,没进内书堂读过书,涵养和学识有所欠缺所致,单纯只是靠圣宠,很难控制住脾气。
“走,走……借一步说话……咱家有要紧事跟拧公公说。”张永一看小拧子情绪几近失控,赶紧劝说。
小拧子不准备听张永,本来在这件事上小拧子占据主动权,进沈家遇挫时,首先想到的是靠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那下人马上招呼几名弟兄过来,道:“两位公公请不要让我等为难,我家大人的确不会出来相见,若出现什么不愉快,实非我家大人所愿……抱歉,我等也不想开罪两位公公……”
“你们……”
小拧子怒视几个护院,心中来气却无可奈何。
张永直接过来拽着小拧子走到一边,那些护院才散开,却依然不时打望,神情间极为谨慎。
……
……
“张公公,你怎么回事?好像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那个人是你,为何你如此气定神闲?还是说你暗中已跟沈大人商议好了,现在不需要咱家出面?”小拧子生气地质问。
之前在沈家门前遭遇的恶气,他没法朝沈家人撒,只能跟张永嚷嚷,就算张永现在还挂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名头,小拧子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张永叹道:“拧公公你先消消气,难道你看不出,其实沈大人根本就没有提前会见的意思?”
小拧子道:“你当咱家眼瞎,还是耳朵聋?”
张永道:“鄙人不是那意思,其实沈大人并非是要跟咱划清界限,不过今日乃是最后一天,陛下连规矩都已定好,沈大人在明面上能帮我们的已经不多,若咱提前来见,这事情被其他参选太监知道,最后又是咱中选,那群人能不闹腾?”
小拧子琢磨一下,又重新打量张永问道:“你怎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这可不是你张公公的作风。”
“小心为上。”
张永道,“既然沈大人已经吩咐门子不允许咱进去,咱就按照他的规矩来,大不了就在门口等。”
小拧子生气地喝问:“要等你等,咱家可不在这里丢人现眼,若被人知晓咱家来了却被拒之门外,岂非颜面无存?要不等人差不多到齐后,咱们再过来吧!”
这边小拧子正气呼呼要走,却被张永给拦了下来,张永道:“拧公公切莫心急,有些事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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