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笑呵呵地道:“拧公公您看,小人刚到这里,陛下在里面休息,小人却不知该去何处落脚……您看是否……”
小拧子不由哑然失笑,他这才意识到江彬的处境非常尴尬,心想:“这江彬,根本就是陛下从外面捡回来专门咬人的一条狗啊,虽然是一条忠犬,但陛下回来后哪里有工夫安排一条狗的住处?难道是要让我这个管家来治你这条狗?”
小拧子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江彬,其实江彬也没怎么看得上他,互相鄙视却又不得不保持表面上的和气。
“这样吧。”
小拧子仔细思索了一下,道,“既然江大人暂时没有住处,不妨先睡在咱家那里,咱家整宿都要伺候陛下,没办法回去歇息,江大人应该疲累了吧?早些前去安歇。”
江彬脸上带着几分惊喜:“那就多谢拧公公的安排。”
……
……
在小拧子指点下,江彬终于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他这边还算好,他带来的那些侍卫此时只能是在豹房前院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靠着墙壁睡,甚至连个铺盖卷都没有,寒风中每个人都觉得很憋屈。
本来都想跟着江彬到京城来享福,谁知道到了地方才发现福暂时没有享受到,却先要吃苦,这可比在行军路上吃的苦头还要大,因为连个有瓦遮头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是找点干草在地上铺着,甚至连火堆都不能生。
豹房内一群衣着华丽的御林军走来走去,这群人就好像外来的乡巴佬一样,那些锦衣华服的宫廷侍卫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当然,主要还是钱宁故意刁难人。
钱宁失宠,心里极度不爽,之前在皇帝身边无从表现,但此番回到京城相当于回到自己的地盘,在皇帝没有安顿这些人前,他是不会主动帮忙安置的,他巴不得让这些人吃点儿苦头,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钱宁暂时还没意识到,江彬有可能会取代他,在钱宁看来江彬这种小人物最多只是昙花一现。
“……发现有偷懒的,直接一脚踢醒,看以后谁敢对老子撒野!”钱宁对手下喝令。
豹房总归是他的地盘,江彬的人现在也没法离开这个地方,连续行路多日,江彬手下已是疲累不堪,可惜此时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都会被人惊醒,他们还没法反抗,在皇帝跟前他们可以不把钱宁等锦衣卫放在眼里,平时都在近前保护圣驾,但到了豹房这样的围城里,他们瞬间变得无足轻重,地位也自然无从谈起。
……
……
江彬这边倒没觉得怎样,毕竟有小拧子的卧榻可以休息,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他赶紧起床来想去见朱厚照,这才从轮值的太监那里得知皇帝还没睡醒。
“陛下怎会休息这么长的时间?”
江彬并不怀疑太监在说谎,他路过皇帝歇宿的寝殿时还特意看了一眼,但见小拧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瞌睡,心里也就平衡了些,趁着皇帝没醒来,他先出前院去看看,想知道自己带来那群兄弟昨夜过得如何。
等见到手下,看到一个个脸上很重的黑眼圈,听了他们的讲述,才知道自己的弟兄昨夜受到非人的虐待。
“……江大人,那些锦衣卫简直不是人,我们刚找到个地方睡一会儿,就被他们吵醒了,老孙几个还被一通拳打脚踢,据说是锦衣卫钱指挥使吩咐他们干的。”手下显得很委屈,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声跟江彬抱怨。
江彬怒从心头起,握紧拳头道:“这群狗东西,嫌命长了吧?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手下道:“江大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听说此处叫豹房,根本不是皇宫内苑啊。为何皇帝老儿到了京城后不回富丽堂皇的皇宫去住,要到这种深宅大院里来?咱们是不是被骗了?皇帝老儿不会就此不管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吧?之前咱可得罪了那么多人,若是回到蔚州……恐怕命不长久!”
到了京城后,这群蒙头蒙脑的人才发现跟自己的预期大不相同,开始担心起自己未来的命运。
早前在蔚州时,便因为赵员的事情开罪了不少人,再加上昨天在京郊阻止朝中权贵见驾,这些人知道一旦被强行发配回去,很可能会遭到非人的打击和报复,所以他们开始忐忑不安,进而忧心忡忡。
江彬安危道:“没事,陛下就在里面休息,我还能靠近,这里戒备森严,但都是锦衣卫,这些人不能完全保护陛下……你们放心,既然义无反顾选择跟我来京城,我还能亏待你们不成?等陛下醒来,我便会跟陛下请示,让陛下给你们安排差事。”
一名手下道:“江大人,还是不要吧……就算给安排差事,留下来不意味着要在锦衣卫当差?锦衣卫指挥使跟咱有宿怨,到时候咱就彻底被人管束,很可能会被找借口直接军法处置,他们太会刁难人了……真不如在军中混个官职,别在豹房以及皇宫当差!”
“对对对!”
旁边有人连忙附议,“还是谋个军职,不要归入锦衣卫,不然咱几条命都不够他们折腾的。”
第二三二四章 新秩序()
江彬很生气,但又感觉一阵无力,虽然他现在有皇帝的宠信,但显然朱厚照一时间还不会给他很高的地位。
回去准备面圣时,江彬心里想:“这件事不好处置,就算我得到皇上宠信,但接下来很可能我只是混进锦衣卫,要想将钱宁取而代之非常困难……可一旦我当上锦衣卫,不管是千户还是镇抚等官职,都任人宰割啊。”
江彬意识到自己半路上得罪了钱宁,这不是什么好信号,感觉未来自己很可能要吃大亏。
直到辰时过去,皇帝才幽幽醒来,小拧子赶忙带着人进去伺候,睡了一晚上朱厚照终于缓过气来了。
江彬一直在门口等着,生怕皇帝就此将他遗忘,一旦失势连锦衣卫都做不上。
但听朱厚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江彬在吗?”
小拧子道:“回陛下,江大人一直在外面守候,保护陛下周全。”
江彬听完这话愣了一下,怎么小拧子会帮自己说话?一想不对,昨晚自己明明去休息了,只有小拧子守在外面,他有些搞不懂小拧子为什么这么说,听起来既像是帮他,又像是给他下套,一时间心里没底。
朱厚照道:“让他进来。”
江彬非常欣慰,当小拧子出来传召时,江彬明显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邀功之色,好像在说,你可要记得我对你的回护,咱们可是一心的。
江彬不动声色,跟着小拧子一起入内,只见朱厚照坐在那儿等候宫女梳头。
朱厚照回到豹房后俨然恢复以前那种凡事不动手的姿态,此时正闭目养神,神色间非常轻松。
朱厚照没拿正眼去瞧江彬,慢悠悠地说道:“江彬,现在你已跟朕回到京城,以后就在豹房当差,随时听候朕的调遣。”
“谢陛下隆恩。”
江彬只是放下了第一层担忧,就是避免被皇帝发配回蔚州,能留在豹房已算达到期望值。
但显然这不能让人满意,因为江彬知道自己留在京城麻烦多多,最大的问题就是得罪了钱宁,别的人还好说。
朱厚照道:“朕也不知该安排你什么差事好,你先在锦衣卫挂职,朕让你当锦衣卫千户如何?”
“多谢陛下提携。”
江彬磕头道,“小人不求任何官职,只想留在陛下身边。”
这次江彬一点儿都没有虚言,他的确不想任何官职,尤其是什么锦衣卫千户,一旦当上锦衣卫,意味着自己会被钱宁控制,到时候他就要遭殃了,而此时小拧子还看着江彬,偷笑不已,朱厚照或许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小拧子却想明白了。
小拧子强忍笑意,看着江彬道:“江大人,陛下破格提拔,让你当上锦衣卫千户,随侍君前,这是许多人几辈子做梦都求不到的差事,你知道钱指挥使在陛下跟前多久才当上锦衣卫千户的?还不领旨谢恩?”
江彬神色拘谨,继续磕头行礼:“陛下,小人有要事启奏。”
朱厚照一听诧异地睁开眼,回头看了江彬一眼,问道:“你有要事?呵呵,行吧,小拧子,你带人退下去。”
朱厚照觉得很新鲜,以前在跟前打下手的侍卫,居然学起朝中大臣来跟他奏禀,仔细一琢磨他觉得江彬可能真有什么大事。
小拧子本来想挤兑一下皇帝跟前这个竞争对手,孰料江彬出奇兵,让小拧子很是气恼,最后他怒视江彬一眼,跟服侍的太监和宫女一起退出门外。
江彬回头看到小拧子出门去了,还带上了房门,这才磕头道:“回陛下,小人不想领受锦衣卫的职务。”
朱厚照打量江彬,惊讶地问道:“江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回去继续当你的蔚州卫指挥佥事?不想在朕跟前效命?就算当上卫指挥使,照样没什么前途……其实就算做到总兵,参将,照样受文官节制,怎比得上锦衣亲军的官职?只受朕的调派,地位超然!”
江彬道:“小人并非不想为陛下效命,只是小人之前在张家口外救驾,当时诸多锦衣亲军的将领都在,若是小人进入锦衣卫任职的话,可能会遭人报复……”
江彬没有直接指出是谁,但朱厚照并非是那种愚不可及之人,在江彬点醒后他马上意识到江彬跟钱宁间不对付。略微沉吟片刻,朱厚照微微点头:“你的担心,朕会考虑,你且放心,只要有朕支持,谁都不敢对你怎样。就算是某人……也没那资格!”
江彬道:“微臣并非是怕遭受报复,实在是怕因小人的事情,影响陛下的安全。微臣想来,锦衣卫向来都是听命行事,且都是世袭的军职,平日疏于练习,他们……似乎并不能保护好陛下周全,而微臣带来的士卒虽然都是一群莽夫,但他们弓马娴熟,时刻以陛下安全为先,绝对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此时的江彬,毫无顾忌地说起锦衣卫的坏话,多少令朱厚照有些始料未及。
朱厚照仔细思索了一下,微微皱眉,听得似乎很用心,实则在思考江彬说的这番话的逻辑是否成立。
最后江彬道:“……若长此以往的话,陛下恐怕只能在仪仗和充场面需要用到锦衣卫,真正做大事时,反而指望不上。陛下如今身在豹房,并非是在皇宫内苑,并不需要锦衣卫随时在身边。”
朱厚照眯眼看着江彬:“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之前朕两次遇险,都没指望上锦衣卫,反倒是你……每次都能奋不顾身,拼死救驾,甚至你带的人中还有为朕牺牲性命的,锦衣卫那边还一个都没有。”
朱厚照自然想到回京路上江彬奋勇阻拦大臣觐见,还有跟江彬出游时半路遇到贼寇时的一幕幕,虽然最后靠神秘人解围,但江彬死了手下也是朱厚照亲眼目睹,不管这些人是否真正起到保护作用,朱厚照看到的是这群人可以为了自己而送掉性命,也看到了锦衣卫在自己遇险时的不作为。
江彬道:“小人想来,不如调蔚州卫部分人马到京城,专门在豹房保护陛下安稳,但并不隶属于锦衣卫。”
“哦!?”
朱厚照脸上神色带着一丝迷惘,反复斟酌后断然摇头,“不可,随便征调地方兵马入京,还专门从蔚州卫征调,实在太过张扬,这件事容后再议……朕思考一下,看看怎么应付。这样吧,暂时你不用进锦衣卫,在朕身边侍候,自成一体,你的人只听从你的命令即可!”
……
……
江彬第一次进言,并没有得到朱厚照的完全支持。
不过这已经开了历史先河,至少朱厚照对江彬的话开始思索,而且似乎有所触动。
江彬靠的是自己和手下几次救驾赢得的皇帝的欣赏,也跟他在朱厚照身边做事勤快,有眼力劲儿有关,当江彬出房来的时候,小拧子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不知道朱厚照跟江彬私下里说了什么,但他从来没见过朱厚照会跟一个武将单独相处这么久,以前的钱宁都没这种待遇。
小拧子心说:“这个江彬真不简单,难怪沈大人让我防备他。”
“江大人,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小拧子见江彬出来,赶紧过去问询。
江彬在小拧子面前显得很客气,道:“陛下让拧公公进去呢。”
小拧子一摆手,赶忙带着太监和宫女进去伺候朱厚照,这次江彬又跟着一起入内,朱厚照仍旧坐在那儿,等候宫女伺候,眼睛再次闭上,显得很慵懒,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也让小拧子琢磨不透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拧子道:“陛下,不知您还有何安排?是否要将准备好的御膳送上来?”
朱厚照道:“朕外出一趟,看到百姓民不聊生,着实心痛,以后早膳就不必准备了,朕要跟百姓同甘共苦。”
小拧子急了:“陛下,龙体要紧,不能如此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朕知道保重身体的重要性,但问题是现在正是朕以身作则的时候,让朝臣有个榜样可以仿效,另外在朝中募捐,让大臣们慷慨解囊,将募集到的银子购买粮食送到中原地区赈灾。”
小拧子没想到朱厚照上来说的就涉及军国大事,意外之余,不得不跪下来行礼:“陛下体恤百姓,实乃千古明君。”
“废话不用你多说。”
朱厚照听了有些不太满意,道,“另外再从内库划拨五千两银子,给沈先生府上送去,当作是朕对他的赏赐。”
小拧子一怔,刚才还在说节衣缩食,一转眼就赏赐给沈溪五千两银子,正德皇帝的思维转换太快,让小拧子一时间应接不暇。
“陛下,如今中原灾情遍布,亟需银子赈灾,一次送出五千两,是否太多了?”小拧子为难地问道。
不是舍不得,而在于他知道现在朱厚照的私人小金库没多少银子了,之前豹房连续扩建,又从民间购进大量好吃好玩的东西,仅仅满足珍禽猛兽的吃喝拉撒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从刘瑾府中搜刮来的钱财已经见底。回到京城后,小拧子还来不及为朱厚照筹集钱财,之前在张家口捞了一笔,但尚未运到京城来。
朱厚照道:“沈先生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岂是用一点银子就能解决的?再赐五百亩良田,就在京畿调拨……对了,朕的皇庄还有多少土地?”
朱厚照登基后在京城周边置办了不少皇庄,属于他的私人财产,这也是刘瑾当时为敛财施行的手段。
刘瑾倒台后,本来说是要将皇庄归还给百姓,但涉及皇帝私产,没人敢乱动,所以到现在皇庄还在运营。
小拧子知道有皇庄,但皇庄规模有多大,具体哪个县有多少亩土地,就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
以前小宁没资格管这些,毕竟朱厚照御驾亲征前张苑才是司礼监掌印,总领一切,小拧子只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所知不多,这次回来终于有资格了,但他还没顾得上,而且如今司礼监掌印还没定下来,最后皇庄交给谁打理还存在疑问。
小拧子诚实地道:“回陛下,奴婢也不知皇庄有多少土地,之前听说,至少有几千亩吧?”
朱厚照道:“这么说来赐给沈先生的田亩数应该够了,拿出五百亩来,这次是朕单独赏赐,至于论功请赏还在后头,朕准备多赏些田宅给沈先生。”
不但小拧子,就是江彬听了心中都有些异样,土地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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