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再道:“在下到延绥后,见过谢阁老两次,每次都是浅聊即止……好像他老人家有所避讳……以在下想来,谢阁老作为当朝首辅,不在京师坐镇,以他的身份和所处环境,接见在下这样的军中幕僚,只能谨小慎微,唯恐他人多心。”
沈溪诧异地问道:“你是说谢阁老对三边官员和将领充满戒心?”
唐寅略显有些迟疑,仔细思索谢迁跟三边总督等官员和将领的关系,最后用不确定的语气道:
“谢阁老究竟在避讳什么,在下没能把握,但从表面上看,三边王总制对谢阁老还是尊重的,几乎每次遇到重大事情都会去请教。此番在下本想早一步回到沈尚书身边,但想到谢阁老年老体弱,需要人陪伴,才决定与谢阁老一起出发,不想出了榆林卫城后,他派人告诉我正事要紧,在下推辞不过才打马先行……对了,陛下那边没出什么大事吧?”
沈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关于皇帝的情况,他不想对唐寅过多解释。
唐寅大概明白沈溪有些事不能对他这样的布衣多说,略微有些感慨:“可惜谢阁老短时间内到不了居庸关,没法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这边的事情只能劳烦沈尚书多费心了。”
……
……
唐寅没有在沈溪寓所停留太久便告辞而去。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寅算是沈溪一手提拔,但到底非沈溪心腹,两人间存在一定隔阂。
沈溪跟唐寅见过面后,感觉唐寅变化很大。
“去了延绥一趟,怎么就成了谢于乔的人?”沈溪自言自语。
本来唐寅是沈溪一手带到军中,在对草原用兵中唐寅所立功劳也基本上算是他赐予,但选择站队的时候,唐寅却更倾向于谢迁,这让沈溪有些不爽。但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在文官或者唐寅这样读书人眼中,谢迁才是朝廷栋梁,对个人仕途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所以无论说话做事都不自觉往谢迁身上靠。
“大人,大房大老爷那边问话,问几时回京?”沈溪送走唐寅,本想安静下来想一些事,朱鸿却带着沈永卓的问候过来。
沈永卓最关心的莫过于几时回到京城与家人见面。
因为沈永卓的军功没有确定下来,要等回到京师后由兵部衙门来统一核实,很多沈溪的亲信手下都想早一步回京,尽快把功劳落实,坐等升官发财,对于留在居庸关没有更多的想法。
沈溪道:“暂时不能回京,班师很可能需要个把月时间,只能请大家忍一忍。”
沈溪本来可以让沈永卓提前回去,因为沈永卓以前从未有过军旅经历,此番经受生与死的考验,想必有许多话要跟亲人讲,但想到如此或许会破坏后续提拔,便忍住了。
沈溪要提拔家族中人,需要一个由头,本身他就拥有这方面的权力……六七品的文职官缺给不了,武职官缺也不能凭空给予,只有先得到军功,然后想办法交给五军都督府安排,走一遍流程才行。以他兵部尚书的面子,五军都督府根本不会拒绝。
朱鸿行礼:“小的这就去告知大老爷。”
沈溪笑了笑道:“有一批弟兄从延绥那边过来,让他们在居庸关内好生歇息,从这里回京城根本就用不了太久时间,一切等安排吧!”
言语间,沈溪自己也有些疲累。
因为朱厚照从军中出走,让未来很多事变得不确定起来,沈溪自己也不由陷入迷茫的状态。
外夷平了,下一步就是要振兴大明经济,但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仍旧很难。
连沈溪都想象不到,自己还要面对多少错综复杂的局面。
……
……
沈溪在等候朱厚照的消息,以确定什么时候班师。
此时的沈溪,好像被剪除了羽翼的雄鹰,朝廷上下已对他有所杯葛,一股隐藏的力量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场争夺权势的盛宴似乎就要开启,连沈溪都无法预料,他回到京城后要面对怎样的党争。
而此时的朱厚照,根本不去考虑朝廷的事情,在他看来,他是大明最没有争议的皇帝,只需安心享乐便可,就算在蔚州这种小地方,他也能玩出京师豹房的感觉。
江彬逐步接触权柄,最先掌握的自然是朱厚照那颗玩乐之心。
江彬逐渐弄清楚朱厚照的喜好,百般逢迎。在这小小的蔚州之地,以江彬手上的权利,可以随心所欲帮朱厚照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由此逐渐成为朱厚照心目中最受器重的宠臣。
前蔚州卫指挥使赵员的府邸成为了朱厚照的临时行在,江彬不但送一些形形色色的女人进来,还拼命搜寻地方上一切吃喝玩乐的东西,诸如戏班子、说书人、马戏团等等,一时间偌大的府邸内热闹非凡。
朱厚照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之前遭遇到的两次危险,没给他任何警示作用,这位爷基本属于记吃不记打的存在。
“……陛下,小人得到消息,居庸关那边已派人过来请陛下回京,这会儿人怕是已快进蔚州城了,不知……您是否赐见?”
这天江彬过来请示,除了送来美酒外,还有几名从手下家中巧取豪夺的妻女,等朱厚照尽兴时他才向朱厚照请示。
江彬虽然开始得到正德皇帝信任,但还没有到放纵恣意的地步,因为他没有掌握大权,也没体会到那种高高在上的美妙滋味,所以他现在还显得很谦卑,有什么消息也要赶紧通知朱厚照,以体现他的忠诚。
但他不明白,其实朱厚照要的根本不是他的忠诚,因为在朱厚照看来,效忠他这个皇帝是应该的事情,他需要江彬做的是把所有事情处理好,而不是将一些烦心事拿来恶心他。
朱厚照听到后略显不快:“这种事还用得着问朕吗?他们想见朕,门儿都没有……哼,居然知道朕在蔚州,谁透露的消息?”
江彬试探地道:“陛下,以小人所知,之前来蔚州途中遭遇盗匪,入城后遇到赵指挥使弑君,多得有人相助,才避免危难,这些关键时刻出手之人好像不是锦衣卫,而是……小人暂时没查清楚,不过大概知道跟沈大人有关。”
朱厚照听到这里满脸都是不高兴,本来沈溪派人救他,他应该心存感恩之心,但朱厚照算得上是个奇葩,想到救他那些人是沈溪派来监视的,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原本以为逃脱囚笼的他仍旧处于一种不自由的状态,反倒一阵羞恼。
朱厚照冷声道:“朕本想住两天就走,谁知道在蔚州耽搁这么多时间,看来是到离开蔚州的时候了,朕准备明日动身……朕不想让人盯着,朕才是天下之主,想去何处用不着别人管!”
……
……
张永和小拧子等人进到蔚州城,但他们不敢直接去见朱厚照,对他们而言见皇帝必须要鼓足勇气,若是一个不慎可能就要落罪。
至于如何去见,有必要先行商议。
作为皇帝跟前的近侍太监,张永和小拧子想到的是先请胡琏去面圣。
因为按照朱厚照的脾气,哪怕心情再不爽也不会对文官如何,相反他们这些奴婢,一个不慎就会有屁股开花的可能。但他们又知道,以胡琏的级别似乎没有资格跟朱厚照直接对话,因此必须要找到一个折中之策。
三人住进旅店,因为不能随便泄露身份,他们暂时无法借助官府的力量,甚至连江彬那边他们都不敢随便派人去接洽。
“胡大人,现在我们只能靠您了。”
小拧子最后不得已,还是将希望放在了胡琏身上,“我们到底是奴才,去面圣可能会被陛下降罪,而您是朝廷命官,此番对草原一战您协助陛下居中调控,立下大功,由您出面去请陛下回京,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胡琏面对小拧子和张永期待的目光,多少有些为难:“去面圣倒不是不可以,但要说清楚,在下如何才能面圣?现在只知道陛下住在原蔚州卫指挥使府宅,现在府宅内外有大批官兵守护,要去觐见圣上的话,会惊动江彬,最终要面圣成功,则必须请示陛下才可……这请示的事情谁来做?”
张永显得很不耐烦,皱眉道:“你让我等先去请示陛下,还不如我等直接面圣建言,反正已经见到陛下的人了,多说几句又有何妨?其实,你去面圣作何要请示?如此不等于给陛下拒绝的机会?那样的话怎么面圣成功?直接闯进去不就行了吗?”
胡琏摇头苦笑:“如此贸然行事的话,恐怕在下刚闯进府门就被当场格杀,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小拧子想了想确实如此,凝眉沉思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来蔚州之前,沈大人就未对胡大人指点过?”
胡琏想了下,摇头道:“关于如何面圣的问题,沈大人的确没说。”
张永听出一丝端倪,“那沈大人对胡大人您说了什么?”
“这……”
胡琏一时间难以作答,那边小拧子则显得很热切,“要不这样吧,张公公,咱先试着去跟江彬接触,看是否有机会进去面圣,总归让胡大人直接前去面圣太过困难,咱若什么事都不做的话,作何要应承下劝陛下回京的苦差事?”
张永老奸巨猾,叹息道:“拧公公,你乃陛下近侍,自然有资格面圣,咱家却有许久未曾面圣过了,你让咱家出面,这不是诚心为难人吗?要不……你自己去?”
小拧子显得很委屈:“张公公,您老成持重,这种事应该由您来主持大局,怎能让小辈来挑头?陛下以前经常说您办事妥当,此番也是您先应承说要来劝陛下回京,咱家才出来凑数的……”
“唉!拧公公,你别说了,总之现在要去面圣不是什么容易事,一切需从长计议才好,可惜沈大人那边指点不多,其实若是他亲自前来,没人能阻止他行事……咱家到底跟陛下较为疏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得召见呢?”
张永开始叫苦。
胡琏看到这架势,心想:“这就是三个和尚没水喝!谁都不想去,就算我这边想去面圣,也苦于没有门路,而这两位明显是来敷衍的……可能真如他们所言,沈尚书亲自前来的话,事情就好办了,何至于出现现在的僵局?”
……
……
三人实在没辙,一边尝试联系江彬,通过江彬去跟朱厚照沟通请示,一边则赶紧去信居庸关,以求得到沈溪“指点”。
三人抵达蔚州前,对如何面圣的问题并不担心,但现在却纠结得很,便在于他们对于面临到的困难预判不足,到了地方才发现跟自己所想大相径庭,要想面圣根本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就算在大街上遇到皇帝,他们也不敢随便上前请见。
因为三人没住在官驿内,使得信件传送只能先送出城,通过特定信使送信,甚至连官驿的快马都不能调用。
虽然江彬早就知道三人的情况,却不愿主动跟他们沟通,在请示朱厚照后,他发现朱厚照对来劝说他回去的人根本不想见上一面。
以江彬的私心,自然希望陪着皇帝多游览一些地方,加深跟皇帝的感情,让朱厚照离不开他,这也是他不愿意主动帮忙的原因。
蔚州城内,还有一股力量随时留意各方情况,正是沈溪派来保护皇帝安全的马九。
此时马九刚见到云柳和熙儿两姐妹。
云柳二人得令而来,她们手里控制着沈溪手下另外一套情报系统,可以在旁协助。
云柳对马九道:“马将军请勿再接近朱公子居所,虽然未得大人指令,但明显现在朱公子已有所防备,若再派人盯梢的话,可能会被察觉,到时候折损弟兄事小,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就不妙了!”
在沈溪的情报体系中,云柳的地位其实要比马九高,但因马九是以明面身份帮助沈溪,云柳则基本处于见不得光的状态,使得在外人眼中,分不清二人到底谁的地位更高。
云柳在马九面前虽然说话客气,但不代表她的级别在马九之下。马九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马九对云柳所说的话中有指示和命令的成分没有过多介意,但旁听的六丫却不爽了。
虽然云柳是以男装出现,但这丝毫不影响六丫的暴躁脾气,六丫喝问:“你谁啊?凭什么跟马大哥如此说话?”
一句话便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马九连忙喝斥:“不得对云侍卫如此无礼!”
六丫不甘心地道:“哥,他不过是个侍卫而已,凭什么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就因为他平时经常见到沈大人,就可以踩着别人说不好听的话?哼,我想教训他!”
云柳不会跟一个小姑娘置气,虽然六丫跟随沈溪的时间不短,但如今虚岁也不到十八,在她眼里根本上不得台面。
马九道:“云侍卫见谅,这丫头你见过,乃是当初大人从广州府带回来的,后来大人安排在军中当差……”
“哥,你对他解释什么?”六丫气呼呼地说道。
云柳看着六丫,微笑道:“六丫姑娘性格耿直,说话直爽,在下很欣赏,不过有些事还是公事公办为好,涉及机密无关人等掺和进来,真的可以吗?”
六丫道:“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直帮马大哥做事,而且之前两次拯救那年轻公子哥的性命,你却说我没资格过问大事?”
马九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必须要拿出应有的态度,当即正色道:“六丫,你先下去,我跟云侍卫说的事情涉及朝廷机密,你不该过问这些事,而且你要明白,你现在只需听命行事即可,确实没有资格过问!”
从马九的角度来说,说这番话已算非常客气,他舍不得教训义妹,自小他就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只有妻子和孩子,就他这样忠厚的人来说,义妹就跟亲妹妹一般,所以对六丫格外纵容。
正因为如此,本来就缺少教养的六丫,没有得到太多正统教育的机会,这也跟六丫平时总待在军中而不是在闺房有关,她接触的基本都是五大三粗没什么文化知识的糙汉子,喝的是酒而不是茶水,平时基本是聊天打屁吹牛逼,而不是正经的诗词女红等。
“哼!”
六丫尽管不开心,但还是听从马九的话退下,以体现她对兄长的尊重。
别的不说,六丫对于义兄敬重有加,因为马九和小玉对她很好,她也希望自己能帮到兄长而不是添乱。
等六丫退下后,马九收回目光,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对教导妹妹无方感到无奈。
云柳笑道:“马将军这位妹子性格耿直,跟当初见到她的时候基本一个样,不过这几年下来,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若非从军的话,她应该已经嫁人了吧?”
马九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云柳,不太明白为何云柳会对六丫的事情如此感兴趣,他其实隐约知道云柳的身份,大概猜想到沈溪跟云柳的暧昧关系。若说沈溪跟云柳可以瞒住其他人,但对马九这样的近卫来说却是很难遮掩的,而且沈溪也没刻意隐瞒什么。
马九道:“云侍卫多心了,这丫头怕是嫁不出去,内子正在竭力为她找寻夫家,夫人那边也在过问。”
听到夫人二字,云柳脸色变了变,她毕竟是沈溪外宅,无论帮沈溪做过多少事,得到沈溪多大的器重,她跟沈溪内宅的女人还是不能相比的,这也算是一种游戏规则,沈溪不允许她多过问沈溪内宅或者外面其他女人的事情。
云柳道:“有些事,在下就不多遮掩了,沈大人请了拧公公、张公公和胡大人一起到蔚州劝陛下回京,昨日人已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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