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考乡试,让你当举人公,不过在这之前啊,你得先跟黛儿把婚事办了。”
周氏说话难得有温柔的时候,听到她的话,旁边坐着的林黛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小妮子近来被周氏横挑鼻子竖挑眼,还以为未来婆婆厌弃她了,却没想到突然在这时候提到她跟沈溪的婚事。
沈溪笑道:“娘,是不是我中了秀才,就能跟黛儿成婚?”
周氏扒拉着指头算了算,嘀咕道:“这届不中,再过两年,岁数差不多就该到了,你那时候该懂事了,黛儿十五岁,圆房也行,届时生个大胖小子。”想到这儿,她才笑着道,“娘答应你,你中秀才就给你们办婚事。你小子努力一点儿。”
努力什么?
中秀才还是生大胖小子?
沈溪心想,老娘这算来算去也没算到我今年中了会怎样。如果他真的“侥幸”这一届过了,就算他跟林黛完婚,恐怕也无法“圆房”,林黛现已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可他这粒种子还没发芽呢。
吃完饭,周氏就赶沈溪回房睡觉。盛夏时节,快到戌时了天还没完全黑透,沈溪刚躺下,周氏不放心就过屋来查看。
“这窗户都开了也不成啊,憨娃儿依然全身是汗……相公,要不我留下来给他扇风吧?”周氏把扇子拿过来,就要给沈溪扇扇子,准备等沈溪睡着了再走。
沈明钧道:“还是让黛儿留下给他扇吧,明天你也要早起,去送小郎……”
周氏点头:“这倒也是,我明早还要早起给他煮点吃食带着。”说着,她把扇子交给林黛,“黛儿,用心扇风,等憨娃儿睡着了你再回房,晚上如果起夜,过来看看小郎身上出汗没,如果出汗的话就给他擦擦,知道吗?”
沈溪心说老娘的关怀可真是无微不至,安排林黛这个未来儿媳妇代劳,这说明老娘已作好了他长大后撒手的准备。
等周氏走了,林黛拿着扇子摇晃着,小妮子脸上有点不太高兴道:“你……今年一定要考上秀才。”
沈溪笑道:“为什么,小娘子,你就这么急着嫁给我?”
林黛用扇子打了沈溪一下,好像在嗔怪他胡说八道,然后才继续摇晃着扇子道:“娘说,只有你中了秀才才能娶我,如果你今年不中,那就要等两年以后,那时候,娘指不定让你娶谁呢,如果你后年还不中,那时我就十六了……”
沈溪心想,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儿媳啊。
老娘已经受到祖母李氏的荼毒,现在又开始往林黛身上投毒。以前小妮子不怎么爱说话,现在在他面前,小妮子唠叨起来真像个管家婆,连口吻都跟周氏絮叨时别无二致。
沈溪打断林黛的话:“好好好,为夫今年一定中秀才,把你娶进门。”
林黛眉开眼笑:“嗯,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不中……”小妮子稍微顿了顿,“娘还不许你娶我的话,你就带我私奔吧。”
听到林黛的话,沈溪登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或者是他平日里对小妮子说的那些故事太不接地气,什么张生崔莺莺,什么倩女幽魂,什么相思化蝶,总是情啊爱的,一段段浪漫而有情调的故事,让小妮子过早接触到一些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接触的东西,令她居然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小妮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而且小妮子把所有对美好爱情的憧憬,都寄托在了他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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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二章 理学还是心学()
终于到了六月二十,沈溪很早就起来了,把趴在床头上睡着的林黛给推醒。
小妮子也算尽职尽责,一晚上都留在沈溪床榻边,到后半夜沈溪给她盖了一层衣服,小妮子睡得很踏实。
“嗯?怎么了?好困……”
林黛睡眼惺忪,一点儿精神都欠奉,沈溪干脆扶她到床榻上躺下,给她盖好毯子,这才出门。
简单洗漱过后,还没等沈溪扒拉几口早饭,周氏已经催促上路了。
等沈溪跟着沈明钧,在周氏陪伴下出得门口,隔壁送考的也来了,惠娘带着家里几个丫鬟出来相送,她亲自准备好的吃食一个劲儿地往沈溪考篮里塞。
临别又是一番殷殷嘱托……
沈溪从巷口出来,到了外面的大街,随处可见前往考场的考生。
沈溪毕竟参加了县试和府试,对于入场规矩已经很熟悉了,只是在入场时,沈溪考篮里用瓦瓮装的汤水却不让带进去,因为衙役怕汤里面藏了小抄。
沈溪没办法,只能把瓦瓮交给几个差役,看他们的模样也不像是准备归还,周氏熬的汤一准会进他们的肚子。
沈溪因为上届府试中拿到案首的位置,按规矩需要提“堂号”,即座位更靠近主考官,沈溪的考号很特殊,甲字壹号,在这考场位于西北角,一抬头就能见到主考官的案桌,七百多名考生,由他来领衔。
沈溪已经不是第一次坐甲字号桌,只是县试没有提堂号的说法,而宁化县试时甲字号考棚是在靠外的地方。
沈溪的身边,贰号是吴省瑜,叁号是苏通。伍号是郑谦,都是在头年府试拿到前十的人物,就算别的人不常交集。同届的府试前十最少都脸熟知道名字。
除了苏通和郑谦跟沈溪打过招呼,别的人。包括吴省瑜在内,对沈溪都是视若不见。
等考生差不多到齐,天正好蒙蒙亮,跟以前考县试和府试有所不同,这次院试是在盛夏进行,白天很长,等天色通明之时,唱名还没结束。
考生当中已经有些聒噪。意思是主考官不按照规矩来,一般来说,像这种考试,一考一天,应该是天不亮就放题,等天黑之后交卷。
但就算下面再吵嚷,刘丙坐在案桌后面却若泥菩萨一般雷打不动,甚至不时喝上几口茶显得很悠闲,只是偶尔有唱名不清的考生,他会亲自看一眼。比对一下亲供,然后摆摆手示意让考生回座位。
各地的院试从三四月份就开始,轮到汀州府时已是最后一场。刘丙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平衡。
唱名结束,紧接着便是放题。
这也是考生最紧张的时候,之前一年背的程文、范文是否能派的上用场,就看考题如何了。
以之前众人从各地传来的情况所知,知道这刘丙喜欢出多道考题,而出题又相对较偏,所以互相之间串联作弊的人基本没有,因为就算跟周围的人提前打好招呼,也很难碰上一样的题目。
可当众考生见到刘丙亲自把第一道四书文小题的题目写好。让人贴上巡视牌后,众考生心中才意识到这次刘丙并未按常理出牌。四书文第一题居然是全场考生考一样的题目。
“止于至善!”
四个字。清清楚楚,人人皆是耳熟能详。众人见到之后不由哗然。
这种可以说是通俗到不能再通俗的考题,简直是刚学八股行文的稚子也能背出个一两篇程文来,对于考生来说,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容易就容易得过头了。
语出《大学》的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单从“止于至善”四个字,可以理解为,必须要停止在绝对完美的境界,其实就是鼓励人在修身方面,一定要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在看到这考题之后,有人已经兴奋得找不到北了。
这么容易的题,那些乙科出身的县太爷都不屑于考,你一个进士出身曾供职于翰林院的名士,居然这么掉价出小儿科的题?我背的程文千千万,就是为了一朝能押题,今天终于被我碰上一回,岂不是老天开眼?
但有心人显然不敢轻易下笔,光是这一个题目,就足以审读一上午。
首先在于,为何刘丙在福建省考了一圈,到汀州府的院试,一改之前在别的府主考时,四书文小题上出不同题目的习惯,而只出一题?
当然可以解释为刘丙考到汀州府已经累了,想省事,毕竟他任期将满,这次主考完回到省城就要卸任,等候朝廷新的委任状,出同样的题目,而且题目出的简单,更容易辨别考生的才学好赖。
但沈溪却知道,刘丙的性格很谨慎,他之前刚以诸葛亮的《诫子书》来喝斥那些胡搅蛮缠的考生,这才过了两天,有什么理由在治学上不严谨?如果他真的要偷懒,就不会在考生看考场时,亲自到考场来监督坐镇。
这么一个负责任的人,绝对会做到善始善终,而不会在福建提学任上最后一场,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这事情可能与头两天考生当众喧哗抗议之事有关。
考生本来应该是守礼守节,一个个出来都是翩跹公子,说话都是出口成章,为人处事更要光明磊落,这应该才是刘丙要选拔秀才的标准。可偏偏,他在各地考试,请托送礼之事比比皆是,士子为了考试不背圣贤文章,一个个只顾背程文押题。
当下士子风气让他觉得痛心,才会有感而发,在他福建提学任上最后一次当主考官,他就要表达心中这种不满,出了一道看似简单,但其实满含深意的题目。
那就是阐述修身与做学问的关系,论修齐治平的问题。
想到这里,基本考生就可以作答了。但沈溪仍旧沉思不已,苦苦思索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这句话是《大学》的开篇之言,而“大学”是相对于“小学”而论的,小学是学习六艺,属于学习层面,而大学则要升华一些,学的是修身之道,学着当君子。但问题是,“至善”是一个形容词,人要做到至善是不可能的,连大圣人孔子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被后人尊为圣贤的孔子也承认自己有过错,更何况凡人?
朱熹在《四书集注·大学章句》解释“至善”为“事理当然之极”,即就事论事后的最高原则,即无可挑剔之善。
但这论述其实是唯心的,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最高原则,就不存在当然之极,因为要评断为“当然”,就要有个标准,谁来给设这个标准呢?
反倒是几十年后的王阳明,在《传习录》论述中中更为妥帖,“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意思是人性本善,只要回归本源,就达到至善的最高标准,至善是回归本性。
这也是王阳明所推崇的心学最高境界。
沈溪平日里做文章是应付了事,但这次他却选择了长时间的沉默,一个时辰过去,他甚至连笔都没提起来过。旁边的吴省瑜和苏通等人虽然也审题良久,但都没有沈溪用这么长的时间去思考。
等吴省瑜专心致志把这篇四书文小题的文章作好,准备修改誊写到试卷上时,却发觉沈溪还在拿着笔沉思,这让吴省瑜惊讶不已:“如此简单的题目,不涉及会与不会的问题,他的才学不在我之下,是何原因让他思索如此之久?”
沈溪迟迟不下笔,并非是他没有想好自己的论述点,甚至所有的文字已在他脑海中形成,整篇文章不需要过草稿纸,就已经了然于胸。他甚至可以提笔就将他的文章书写于试卷上。
但问题是,心学虽然一直是一个学派,但在王阳明将其发扬光大之前,心学一直不为主流理学学派所接纳,那他的文章就很可能是亵渎圣人之言,要知道理学集大成者朱熹,早就是公认的圣人,他这是在明目张胆挑战权威。
沈溪拿着笔,心中着实为难,明朝中叶的学术界批判学风,使得心学开始逐渐昌盛,为王阳明最后自成一家而创造了条件,可王阳明是谁啊,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哲学家,而他只是个考秀才的小屁孩而已。
沈溪在犹豫写不写的时候,别人已经相继把第一题的文章完成。
“想什么写什么,大不了老子两年后再考!你可以不同意我说的每一个字,但必须要尊重我说话的权力!”
沈溪也是拼了,若是有见地而不能抒发,那是对人格的侮辱,我带着唯物主义的态度,觉得在这命题上心学更胜一筹,你凭什么让我违心为理学歌功颂德?去你老娘的,不就是一次院试吗,管你刘丙崇尚理学还是心学,反正我就想这么写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吴省瑜把他的题作好之后,忍不住又看了看沈溪,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突然沈溪拿起笔,连草稿都不打,直接把文章往正式的考卷上写,而且一脸的愤慨,这让吴省瑜颇为惊愕。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大概说的就是沈溪此时的状态。
沈溪提笔而就,洋洋洒洒三百余字,字数不多,但文章妙手天成,连一向为他所掩盖的书法,这时候也被他信手拈来。虽然吴省瑜看不清沈溪在写什么,但他心里已经感觉到一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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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三章 惴惴不安()
第一篇四书文完成,沈溪心情很复杂,既为自己著书立言而激动,又为未卜的前途感到迷茫,这是一种很不好的体验,不涉及一次院试的成绩好坏,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未来的前程。
但文章既然作出来了,想收回是不可能的,只有尽量把后面两道题做好。
之后是一篇五经文的大题和一篇四书文的小题,都是考生自己抽题作答。
沈溪为了尊重冯话齐,五经文上选择了《春秋》。
通常来论,考《春秋》基本是以《左传》为题,但沈溪所抽到的考题是“鼷鼠食郊牛,牛死”,反倒是原汁原味的《春秋》考题。
鼷鼠食牛是一个成语,说是鼷鼠咬了牛之后,牛不会感觉到疼痛,只会感觉身上有些麻痒,直到死也不知何故,比喻暗箭伤人。
知道了意思,这篇题目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论的基本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种文章不会太出彩,但切题、破题相对容易,不会有大的错漏。
等第二篇文章作完,沈溪抽了四书文小题的最后一篇,也是今日院试第一场的最后一道题,同样很普通,“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
语出《孟子·梁惠王章句下》,是齐宣王听说周文王的捕猎场有七十里,但百姓却说其小,就很惊讶,为何自己的狩猎场才方圆四十里,百姓就觉得很大?孟子告诉齐宣王,周文王的围猎场是对百姓开放的,百姓当作是自家地方,自然觉得小;而齐宣王的狩猎场内虽然只有四十里,但不许百姓进入。杀死狩猎场麋鹿的人相当于杀人的罪行,等于是在国土内设的一个陷阱,百姓自然觉得大。
这个典故基本是孟子阐述自己仁政治国的思想。告诉齐宣王作为一国之主就要与民同乐,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戴。
沈溪没有太多思索。先在草稿纸上列了提纲,然后破题、承题、起讲、起比二股、中比二股、后比二股、收题一气呵成,待写完细细检查是否有避讳后,再将文章誊抄于试卷上。等他完成,旁边的吴省瑜早就停笔,沈溪望过去,吴省瑜对他一笑,沈溪随即把头侧回来。因为他发觉那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考试还在进行,甲字号的众考生就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答题都很快。高明城到底还是有些水平的,所选出来的府试前十才学都还可以。第一次放排,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