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本来还想继续询问,但见沈溪脸色不佳,就不敢问下去,她知道沈溪不想她过多涉及决策方面的事情。
在日常工作中,云柳学会了主动思考,但沈溪却有意无意阻止她发扬这种能力,这也是让她纠结的地方,不知道沈溪到底想做什么,进而让她对未来失去方向,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
沈溪问道:“还有事?”
云柳低下头,没有回答,但犹犹豫豫的神色已透露出她的确有心事,当她不用一种刻板的方式跟沈溪相处时,沈溪已经意识到,这会儿云柳把自己当成一个挟人,而不是那个只会听命办事的下属。
沈溪一招手,云柳缓步走到沈溪跟前,沈溪来到临时拼凑起的桌子前坐下,他面前是一份地图,画着接下来的撤兵路线。
“知道这是什么吗?”沈溪问道。
云柳打量后,肯定地回答:“这是从官山回宣府的撤兵路线,大人准备直接撤回张家口堡?”
“嗯。”
沈溪点头道,“现在再去延绥,还要折道回京,路途实在太过遥远,而且我们没必要到延绥去绕一大圈,这辰争已结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九边将会保持稳定,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
云柳惊讶地问道:“功成身退?”
沈溪笑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战场上不需要我了,但大明朝廷还需要我,为人臣子,自然要回去继续为皇帝做事,争然种更宽松的执政环境,有机会一展政治抱负。”
云柳望着沈溪,又点了点头,嘴唇轻抿,好像陷入沉思。
沈溪道:“我知道你在想阿武禄的事情,我留着她的确有大用,这个女人野心很大,以至于她所做的事情不能用常人思维去理解这世上能跟这女人相比的实在太少,只能说是权力会让人疯狂吧。”
云柳点了点头:“大人留着她,是想她未来跟巴图蒙克相争?或者是在合适的时候,让她取代朱兰当哈屯?”
沈溪笑道:“你想的比我还要长远,我现在只是觉得这种偏激性格,且有一定身份背景的女人未来肯定有利用价值,至于她如何帮上忙,连我自己都没详细考虑,巴图蒙克他将来就算不是草原之主,依然会跟朝廷对抗到底,想必现在消息已传了出去,他以为我杀了他所有儿子,肯定恨我入骨,只要逮�会就要报复。”
云柳道:“所以卑职希望大人能在官山多等一段时间,让卑职将巴图蒙克的下落追查清楚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追查他下落作何?杀了他,难道草原秩序就会真正改写吗?”沈溪好奇地问道。
云柳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她的思维之中,既然有敌人,就用斩草除根,而不是留着敌人成为隐患。
沈溪叹了口气,并没有多问什么,站起来,低头打量桌子上那幅地图,良久后,才若有所思地说道:
“兔死狗烹的道理,谁都明白,但自古以来哪个功臣又可以避免这种下池?有了权力,尤其是军权,必会被皇帝猜忌,以往皇帝对你的信任,也会成为彼时他人攻讦的理由,若是你已毫无利用价值,那皇帝为何要容留非议声继续传下去?”
“大人?”
云柳惊愕地望着沈溪,不明白沈溪为何突有此言。
沈溪回头看了云柳一眼,“云柳,你是聪明人,也是我身边这么多女人之中,少有能办事且有自己思维的人,我跟你说这些,其实是想让你明白,我没有猜忌你,只是不想让你的主观想法影响我的判断。”
云柳低下头,感觉自己某些事可能做错了。
沈溪再道:“我留下巴图蒙克,并非不想杀他,但若是能留着,让朝廷始终对草原保持一分忌惮,如此我的存在便成为必要,朝中对我攻击声也会少许多。很多君臣间的猜忌,不在于臣子做了多少僭越的事情,而是大权独揽后有多少人觊觎你的权位,他们会想尽办法去找到你的缺点,让皇帝猜疑你,你又不能常伴君旁,三人成虎的事情就会上演。”
云柳行礼:“大人,卑职明白了,卑职会把撤兵事项完全安排好,不劳大人费心。”
云柳的确很能干,沈溪也承认这一点,但沈溪在用云柳的时候总有些顾虑。
因为这个女人太能干,总是让沈溪觉得自己某些事情可以不用亲自去做,但以他谨慎的作风,却又必须把每件事都掌控好。
“我这个皇帝学生,到底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
入夜后,当沈溪面对孤灯时,忍不转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我七老八十,或许没这么多想法,到底现在我还年轻,即便我再如何栽培,也没法跟他相伴太久,以他现在折腾身体的方式,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一命呜呼,到时候就会有新的皇帝出现,朝争也是不可避免除非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当沈溪完成对草原的征服后,感觉身上的压玲了许多,但此前闲暇时他基本都在考虑草原局势,无心思考回朝后的情况。现在大局已定,又有了闲暇时间,自然就想到将来朝堂的走势。
“刘瑾伏诛,张苑也被拉下马来,朝廷又到改换政治格局的时候,谢老儿不会轻易言退,这次战事结束,我跟他的矛盾不会有任何缓和,反而因为我的大获全胜,让他此前阻挠我的一系列举动成为了笑话,因此会越发抵触我。”
想到这里,沈溪脸上涌起一抹苦笑。
“高处不胜寒,若永远只是个微末恤,在东宫当一任讲官,或者是在地方治理一方,不至于有如此多的烦恼,但以我如今的年岁,在朝中日渐垄,旁人又怎会容得下我?”
沈溪思索间,多了几分莫名的伤感,站起身来,走到帐帘门口,朱鸿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想问沈溪有什么吩咐,却被屏退。
沈溪出门后往自己的寝帐走去,那里有他用比试摔跤赢来的绝色佳人,这几天他在营地中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激情,那是一种征服草原后,不管朝堂争锋,不管江湖风雨,一种纯粹的享受。
他很喜欢这种暂时脱离体制,不需要跟人暗中相斗的感觉。
“再过些日子,就要回到陛下身边,免不了又是一匙争,波谲云诡的朝局会一直在内斗中演进,看起来一切太平,但其实不过是表象,现在陛下对我或许亲近、信赖无比,但随后便会因为许多非议声而产生猜疑,再之后就是彻底分道扬镳。这世间的权臣,好像跟皇帝总是无法共存。”
想着心事,沈溪进入寝帐。
草原公主已经为他铺好了睡榻,正用一种带着挑衅的目光望着他,好像邀约进行下一次比试。
沈溪乐于接受这样的挑战,一如他非常喜欢征服战场上的敌人,眼前这个还不太明白世道险恶的女人,就是他征服的对象。
他不需要再去考虑今后君臣间如何相处,只需要考虑如何让一个挟人完全臣服自己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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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九章 白眼狼()
到七月底时,撤兵准备工作基本完毕,官山周边的大明兵马开始收缩,沈溪最终把撤兵时间定在八月初一。
草原上各部族态度分成两派,有支持沈溪撤兵的,也有反对的,支持的基本都是原中部草原达延部的附庸,又或者是持中立态度的部族,他们不关心谁来统治草原,只要不起战火就行;反对的则以兀良哈和永谢布部为主。
虽然兀良哈部也算强大,但他们没底气跟巴图蒙克叫板,当发现沈溪准备彻底撒手不管草原上的事情,只带走一个象征意义的新可汗和哈屯去京城朝贡,他们便开始不断前来拜访,劝阻沈溪撤兵,尽管他们的部族已经离开官山几百里了。
之所以急着离开,是要赶回去占领沈溪分配给他们的新牧场,因为他们怕沈溪跟巴图蒙克在官山之地开战。
至于这些族长选择留下,也是要第一时间获悉明军行止。
“沈大人,您不能就这么撤走,巴图蒙克回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您这么走了,之前汗部大会上取得的成果不就付诸东流了么?”
兀良哈部的代表跟沈溪据理力争。
沈溪没有发话,旁边的胡嵩跃怒道:“不走,莫非要留在这里过年不成?我们已经在这里差不多一个多月了,也没那达延汗的准确消息……有本事你们把他引来,我们立即跟他开战,否则就别里巴嗦。”
因为胡嵩跃说话时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兀良哈的使者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有一点倒是看明白了,沈溪麾下将士对于撤兵已非常迫切,这群职业军人没有继续留在草原跟巴图蒙克开战的兴趣。
“我们可以拿出牛羊,还有部族最出色的女人,甚至是封地,挽留沈大人驻兵草原。”兀良哈的使者诚恳地说道。
王陵之扁扁嘴:“你们的东西我们根本就不稀罕,只要我们愿意,你们得到的早就是我们的了,现在我们赐给你,你们哪里有资格拿这些来跟我们谈条件。”
兀良哈人最后实在是没辙了,使者苦苦哀求:“要不,你们留下火炮,还有火铳,我们自己起兵对抗巴图蒙克。”
“痴心妄想。”
荆越也跳出来道,“我们的武器,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人?你们想要的话,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兀良哈人最后懵了,这里到底谁说了算啊?沈溪一句话都没说,倒是他身边这些将领呜哩哇呀说个不停,关键是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口音大不相同,他们基本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沈大人,您表个态啊。”
兀良哈人最后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笑着说道:“我军中上下的意见,你们也听到了,现在不是我不想留在草原,实在是因为找不到人,我们留下来也是徒劳……我们打了胜仗,至今没有回去接受犒赏,凭什么让我们留在草原上等候那似乎永远也不可能露面的巴图蒙克?”
“我们可以帮您找寻巴图蒙克的下落。”兀良哈使者解释道。
沈溪摇头:“如果你们能找到的话,相信也不会拖到今天……既然到现在都没找到,那我也不会再继续做无用功,八月初一我们就正式撤兵。”
“您不能走啊……”
“草原需要您……”
……
……
兀良哈人实在没办法,至于亦不剌那边,连续劝说多次没有成功,就干脆不来劝说了。
在这个问题上,亦不剌要比兀良哈人要聪明,他知道沈溪去意已定,又揣测沈溪是想坐看草原内斗,所以赶紧带人去接收领地,把之前属于达延部的草场和人口全都占下来,并择地安置,这样才能在巴图蒙克攻来前拥有自保之力。
没有拿到国师的身份,但亦不剌领衔的永谢布部拥有足够多的牧场,沈溪在这点上还是言而有信的,甚至沈溪还对亦不剌做出承诺,若是他再被巴图蒙克击败,欢迎他加入明朝的怀抱,朝廷会给予封地,反正只要没死,永远都是永谢布部的族长,朝廷会一直认可,而他只需要把部族直属领地设在临近榆林卫城的鄂尔多斯,然后密切关注黄河各渡口,多设置机关,巴图蒙克就没办法威胁到他的安全。
没人前来打扰后,沈溪把撤兵部署传达给军中将领。
关于谁打头阵,谁在中军领兵,谁殿后,若是发生遭遇战,该做如何应对,各方向兵马如何调动,沈溪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沈溪军中将领需要做的事很简单,只需听令于沈溪便可,沈溪把所有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只要不怕死,按照沈溪的吩咐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好,那功劳就会像流水一般自动到手中。
“大人,咱这趟回去的路,应该比来的时候更短些吧?”胡嵩跃大大咧咧地问道。
沈溪反问道:“怎么,你老胡还怕辛苦?”
胡嵩跃脸色多少有些尴尬:“辛苦倒不怕,就是不知回去后,需要多久才能回到京城……咱都出来几个月了,对京城那边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突然知道要回去,虽然对没有把巴图蒙克擒拿或者杀死感到遗憾,但想到自己之前取得的军功,还有回去后能得到的犒赏,未来几乎可以期待的美好生活,他们便充满希望和干劲。
对于将士们来说,尽快脱离战争状态是他们美好的期望,只有如此,才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该怎么撤就怎么撤,路上会发生什么还不一定,有时间多学学制作和灵活运用地图,至少要知道地图上表达了什么意思……以后这种事少来问我!”
旁边人暗笑不止,胡嵩跃被沈溪骂,也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本来地图下发到各部,很多人能看明白,但理解地图的含义对于胡嵩跃来说还有些困难,很多时候沈溪只能划重点给他讲,至于距离、高度等细节的东西,胡嵩跃扒拉着手指头可算不出来。
沈溪再道:“这两天得防止鞑靼人来袭,各路兵马提高警惕,斥候虽然后撤,但至少要把侦查网维持到一百里范围,八月初一早晨,大军起行。”
“得令!”
全体将领齐声领命。
沈溪道:“若有部族人马阻挠,不管是否之前来参加汗部大会的,一律当作叛逆处置,可派出人马与之交战,以最快的速度消灭对手……这件事就由刘序和王陵之负责。”
“是,大人!”
刘序和王陵之同时应诺。
……
……
到七月底,张苑抵达泰陵所在的施家台已经有半个月。
这几天张苑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他已经接连躲过两起专门针对他的刺杀,幸好每次他都跟皇陵守卫相去不远,且这里的守卫装备有火铳,开枪吓跑刺客,这才让他死里逃生。
即便如此,张苑还是受了伤,手掌被人用刀砍了道口子,肩膀也中了一箭,好在只是擦伤。
“幸好咱家命大,箭射过来只是擦着肩膀飞了出去,伤了点皮肉,若再偏一些就会射中脖子,咱家就没命了。”
张苑初时还对身边人大呼小叫,这次跟随他一起贬谪的还有几个太监,以及奉命保护他的侍卫,但路上他便发现自己大势已去,原本说好追随他到施家台的臧贤率先逃跑,后面随从也跑了几个,那些曾经宣誓效忠于他的人,一个个都选择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从京城带来的老仆。
这老仆也是宫里的老太监,因落罪无家可归,是张苑收留了他……当然,若非这老太监实在没地方去,估计也早弃张苑而去。
“公公,您福大命大,那些宵小伤不了您……只是,不知是朝中哪位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在皇陵撒野?”
老太监叫成茂,一边给张苑换药,一边说道。
张苑呲牙咧嘴:“若被咱家知道,一定到陛下跟前告御状,现在就是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幕后指使!哼,有可能是钱宁那小子,这家伙早就看咱家不顺眼了,这下终于让他逮着机会!”
想了下,又觉得不太对,张苑一拍脑门儿道:“也有可能是戴义和高凤这两个狗东西,他们早就觊觎咱家的位子,这次咱家被陛下贬斥来守皇陵,只要除掉咱家,断掉陛下的念想,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上位……”
随即他又想起什么,皱起了眉头,“不过,李荣、李兴也不能完全排除怀疑,毕竟他们想上位都快想疯了,只要咱家在世一日,他们就如同芒刺在背;外戚那边,两位国舅恨咱家入骨,以前咱家在司礼监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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