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隋唐英雄的故事也未形成固定本子,宋初的事自然少有人提及。
沈溪终于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百姓对于精神娱乐的巨大需要,此时的人们最大的娱乐方式莫过于听书和看戏,看来以后要赚钱,得在这上面动脑筋才行。
为了检验自己的想法,同时报复那克扣赏钱的衙门衙差,沈溪用了几天时间,编撰了一本描写宋初杨老令公、佘太君以及杨家七子戍守北疆、精忠报国的演义说本,虽然故事不怎么全,全本上下也不过二十回,且都是删减的,但因为汀州府南戏班子演出的《四郎探母》的影响力正在慢慢发酵,沈溪把说本送去茶楼交给说书先生后,没过两天城里就开始流行起《杨家将》的故事。
沈溪没有从这次写说本中赚任何钱,他知道事情早晚会传到韩县令和工部林郎中耳中,那时他就能讨回公道了。
这段时间,沈溪只有第一天去土地庙读书认字,剩下的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原本沈溪觉得那老先生年老昏聩,不会察觉,可在第八天上,下午太阳还未落山周氏便气冲冲带着林黛回家来了,周氏一进院子不由分说,见到沈溪抄起扫帚就打。
“娘,您干嘛?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说打就打,事情总要有个缘由吧!”
沈溪被打得上窜下跳,屁股上因为送戏本被衙差打落下的伤还没好全,又遭受重创,痛得他呲牙咧嘴。
周氏脸色阴沉,边追边骂:“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老娘辛辛苦苦出去做工赚钱送你读书,你却天天逃课,枉老娘那么相信你!”
沈溪连滚带爬,摸上院子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抚摸着屁股连连呼痛,周氏大喝道:“你下来!”
沈溪嘟起嘴,满脸委屈:“娘,你听谁造谣啊?我每天回来都把学会的字写给你看了,下午学堂不开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我在家里有什么不对?”
周氏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叉腰,抬头看向沈溪,满面都是恨其不争:“谁知道你瞎划拉些什么东西来蒙骗老娘?老娘问过黛儿,她说你没去读书前就会在地上划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骗她说是字。”
“今天在裁缝店我恰好见到你先生,特地问了你的情况,他说你这几天根本就没去上课。”
沈溪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让周氏碰上那老眼昏花的老童生,连忙出言狡辩:“娘,您冤枉我了。我其实每天都去读书的,只是那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见我年幼都欺负我,我不敢进去,只好躲在墙角后面听先生讲,并没有落下功课……不信的话,娘这就带我去见先生,让先生考校我,我一定都会!”
“真的?”
周氏怒气稍稍缓和,同时微微蹙起眉头。之前沈溪盼望入学的热情她是见过的,为此周氏一直自责,这回如果不是先生亲口说沈溪没去学堂她根本不会相信儿子会放弃读书认字这么好的机会。
沈溪委屈道:“娘,您不知道,我第一天去那些大孩子就欺负我。连您给我买的纸笔都被他们抢走了,之后他们说我是乡下的土包子,见我一次就揍一次,我只好每天偷着学,还不敢回来告诉娘。”
周氏将信将疑:“你个臭小子,可别诓老娘。走,老娘这就带你去见先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老娘非撕了那些敢欺负你的小王八蛋不可。下来!”
沈溪这才从树上跳下,恶狠狠地瞪了林黛一眼……在周氏打他这件事上,林黛打小报告算得上是帮凶。
周氏拽着沈溪,就像押解罪犯一般,硬拉着他出门往老童生的家而去,半途还打了六两酒权当赔罪。
老童生的家就在土地庙附近,靠近城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刚到门口,就见到几个半大的小子从里面跑了出来,一个老妇人正在门前的古井边洗衣服。
“你们找谁?”老妇人问完看向周氏。
周氏上前:“这位夫人,这里可是学堂许先生的家?”
老妇人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紧忙起身到里面把老童生叫了出来。
姓许的老童生看了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摇着头叹了几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周氏道:“许先生,贱妾回家之后问过小儿,他说在您那里读书有人欺负他,他不敢进学堂,但每天都躲在暗处把您教的字学会了。许先生可能误会小儿了。”
老童生摇头晃脑:“本夫子岂会冤枉他?见不着就是见不着,老夫年虽老但眼未盲。”
沈溪跳出来:“先生你可不能冤枉好人……看不到就说我不在,那你现在不妨考考我,看看我会不会写。”
老童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看在周氏打来的六两酒份儿上,他道:“好吧,你既然说这几天你有听课,那你在地上写个‘力’字出来瞧瞧。”
光说读音,沈溪哪里知道先生这两天教的是何字。沈溪问道:“不知道先生要我写的是哪个‘力’字?”
许先生不屑一笑:“你个小娃儿居然投机取巧,随便让你写个‘力’字,还有这么多名堂……难道你还认识别的‘力’字不成?”
沈溪朗声道:“先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光有读音,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力’,常用者便有站立的‘立’,力气的‘力’,利益的‘利’,又或者不寒而栗的‘栗’等等。到底先生让我写哪一个?”
许先生有些吃惊:“你知道不寒而栗的‘栗’字?”
“朱子曰:栗者,恐惧貌。不寒而栗出自《史记·酷吏列传》,太史公言,义纵迁定襄太守,‘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余人。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不知我这投机取巧的小娃儿说的可对?”
沈溪说话条理分明,引经据典可谓有理有据,许先生瞠目结舌,因为连他都不知道不寒而栗这词语到底出自何处。
“你……”
许先生打量沈溪,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活了五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早就怀疑自己的人生。现在连个小娃儿都能以学问压倒他,让他无地自容。
沈溪也是气愤于这酸臭腐儒对于自己的刁难,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赚你的学费我逃我的课,互取所需。现在这老顽固居然当面告状让他下不来台,再加上这些天沈溪遭遇太多不平的事,使得他气愤之下没考虑那么多,脱口而出。
许先生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凝重:“小娃儿说的对,你就把……力气的‘力’写下来吧。”
沈溪从地上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在泥地上把“力”字写了出来。本来这个字就简单,沈溪写得工工整整一气呵成。
许先生看过之后微微点头:“沈夫人,令郎的确没扯谎。是我年老昏聩,闭目塞听,竟不知身边有令郎这样的大才……以他的学问,老朽无颜再教。”
周氏一脸讶然,她不知道为何许先生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
但许先生不愿多说,不但没收周氏带来的酒,连此前沈明钧交的束脩都退还给了周氏,最后关上门不让周氏进去赔罪。
周氏怒视沈溪:“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溪耸耸肩:“娘,您也看到了,先生考校我的字,我写对了。何错之有?”
周氏气呼呼道:“回家再收拾你!”说完转身就走。
沈溪跟在周氏后面,琢磨回去后该如何圆谎。
第23章 满城硝烟杨家将()
等周氏三人到家,沈明钧已经回来了。
周氏生气地把事情对丈夫说了一遍,沈明钧并没有立即动手打沈溪,反而和颜悦色问道:“小郎,先生问你话的时候,你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沈溪低着头:“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成语典故说出来,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可能先生没听说过,自愧不如。”
“臭小子你还有理了?先生到底是先生,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比你多……我看是先生觉得你狂悖,不想教你。”周氏满脸愠色。
沈明钧制止妻子喝骂,再问:“这些典故你是从何听来?”
“是……是一位老道士教给我的,他不但教我识字,还教给我很多知识……其实我在去读书前就会写字了,我还在他那儿看了一些古籍,其中就包括成语典故。”沈溪支支吾吾说道,他自己也觉得太荒诞不经了。
事情总要有个由头,沈明钧虽然不相信儿子刚进城就遇到什么老道士,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喜欢身着道袍,沈溪年纪小把书生看成道士也是有可能的,于是问道:“那你可有问过老先生名讳?”
沈溪摇摇头:“老道士……哦,老先生不许我问他名字。之前老先生写了两个戏本,就是这几天城里南戏班子演的那两出,他让我送去县衙后领赏钱,谁知道赏钱却被那该死的官差霸占了,我屁股上还挨了一棍子。”
周氏原本生气儿子扯谎,但听了沈溪的话,不由紧张起来,赶紧让沈溪脱下裤子。等见到沈溪屁股上清清楚楚一道很宽的淤血,就算周氏再泼辣,也不由心疼地抱着儿子:“那官差如此恶毒,走,跟娘去衙门评理。”
周氏拉着沈溪的手就要去衙门,沈溪急忙道:“娘,人家代表的可是官府,咱一介小民怎么跟官府斗啊?”
沈明钧也劝道:“是啊,娘子,你别冲动,官府的人咱可惹不起,到了那儿别说讲理了,估计连你也讨不了好,咱们还是忍忍吧!”
“那咱就白白吃这哑巴亏,没法讨回公道?”周氏愤愤不平。
沈溪想了想,安慰道:“娘,你莫急,这事儿没完。老先生说,他想了个法子惩戒那恶官差,城里现在正流行的《杨家将》就是那位老先生的手笔,只要消息传到县太爷或者那位朝廷来的上官耳朵里,事情就会闹大,到时候就可以讨回公道了。”
周氏不明白其中的诀窍,但想到别人教自己儿子读书认字,却被官府的人坑了赏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周氏嘱咐:“你小子记得,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先生,最好把他领到咱家来,我和你爹好谢谢他。”
沈溪咧嘴笑着点头:“好咧。”
就这样,沈溪读书的事暂且揭过。
束脩退了回来,沈溪不用再去土地庙跟老童生认字,但家里的钱仍旧不够他去学塾读书。
接下来几天沈明钧和周氏都是早出晚归,主家那边事多,沈明钧一个人要做两三个人的活,每天回到家都累得有气无力。周氏好一些,她针线活熟稔,缝缝补补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倒是比在桃花村时轻松些。
周氏每次去裁缝店都把林黛捎上,目的是让林黛早些学会女红,将来嫁给自己儿子后才能把家操持好。
沈溪又变成以往的状态,无所事事。
又过了七八天,宁化县城的说书人把《杨家将》的故事带到了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讨论《杨家将》的内容。
杨老令公领兵出征,血战金沙滩,杨家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战死,四郎、八郎被俘,五郎出家,整个杨家几乎全灭。杨六郎、杨宗保继承父兄遗志继续战斗。男人死光了,佘太君、穆桂英等女人也上了战场,端的是无比悲壮,这杨家将的故事被沈溪给写活了。
沈溪全捡精彩的内容写,经过说书人的添油加醋,想不轰动都难。
而沈溪有意在这书里留下伏笔,故事根本没写完,只说到穆桂英挂帅这一段,正是全书最精彩的地方,却戛然而止。
说书人根本没法编下去,因为让女人挂帅,不合常理,但人们偏偏就喜欢这段,最后说书的只能用大获全胜一笔带过,百姓自然不买账。
就算这样,《杨家将》的故事也在各个茶楼里一遍一遍地说,如今正是夏季农闲光景,城里城外的人都有空暇听书,引发的轰动效应越发强烈。
这天沈溪再次把字画送到字画店,这已是他第三次登门拜访。
头一次沈溪送去字画,那字画店的掌柜连看都不看就把衣着寒酸的沈溪给赶了出来。沈溪不死心,第二次又去,没等掌柜赶人就迅速把字画摊开让掌柜看,掌柜一看字画不错并没有再赶人。只是那掌柜眼光有限,根本辨认不出来这幅山水画到底是不是王蒙的作品,于是让沈溪拿着字画回去。
沈溪这次来,已经提前把说辞想好,因此见到掌柜后告之此画的主人乃是一位徽商,路过宁化县城时突患恶疾,治好病后手头变得异常拮据,只能把祖传的画卖掉,徽商不想丢面子,所以让他跑腿送画。变卖传家宝是件很糟心的事,沈溪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那掌柜的见沈溪两次三番来,分明有所仗恃,看来书画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又不想冒风险,于是答应把画留下寄卖……所谓的寄卖就是店家不出钱,如果有人把字画买走,店子收三成佣金。
虽然三成佣金多了些,可对于沈溪来说也没法拒绝,留在字画店寄卖总比留在手里烂掉好,如果这幅画能卖出去,多少能弄些银子回来,这样他读书的事情和全家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可惜几天过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以至于沈溪对这件事渐渐不抱希望。
六七月间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沈溪每天要做的还是压纸和画画,所作的作品不再局限于明初。
弘治年间最负盛名的才子是誉满江南的唐寅,十五岁时便以省试第一名补苏州府府学附生。此时唐寅尚未中解元,其书画技艺未到其晚年时臻至大成的境界,沈溪模仿几幅都不太满意。
又是一天上午,沈溪循例去字画店询问字画是否卖出去了,等看到他的画还好端端挂在墙上,不由带着失望出门。远远见到城北那家茶楼前人堵得水泄不通,就算平日里有新说本也没见人们这么踊跃。
过去听了一耳朵,沈溪才知道原来是工部郎中林仲业到茶楼听书来了,不管之前听没听过《杨家将》的人,都想到茶楼里坐坐,以后说出去那也是跟正五品的朝廷大员喝同样的茶水、吃同样的零碎听同样的书,大有面子。
这家茶楼正是沈溪送出《杨家将》说本的那家,城里其他茶楼说书人说的《杨家将》,大多是从这里偷师所得。沈溪没有挤进茶楼的意思,要是说书人认出他就是说本的主人会破坏他的计划。
沈溪看了一眼茶楼外几个维持秩序的衙差,转身回家去了。
这时候茶楼里,韩县令身着一身宽松的直掇,也就是直领、大襟、右衽的道袍,陪同同样装束的林仲业听书。
因为韩县令和林郎中的意外到来,《杨家将》的故事只能从头开始说起。那说书人口若悬河,把润色过几遍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林仲业听了不由微笑点头,显然这故事很合他的胃口。
说书人的规矩,本来一场只说一回,可权贵来了,那就得接连说下去而不能一拍醒木来个“下回分解”……当官的可没那么多时间来听你下回!
连续说了十几回,眼看故事到了尾声,那说书人内急暂回后堂解决个人问题,顺便休息下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喉咙,这时候韩县令终于有机会跟林仲业搭话。
“林大人,宁化地处偏僻没什么好招待的,好歹人文还算昌盛……这出说本您听得可算满意?”韩县令陪笑着问道。
林仲业拿起茶碗饮了口茶水,颔首道:“未料到贵县竟是藏龙卧虎,本官在京师也未听过这般有趣的说本,之前看的那两出戏也甚是精妙。”
韩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