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这才知道沈溪要用暗语向城中传递消息。
“那在下回城后,就不用再回来了,是吧?”唐寅又问了一句。
沈溪笑道:“就算能回来,伯虎兄会让自己置身险地?”
唐寅没有回答,显然他不想再回到这个鬼地方,神色间显得有些回避,过了一会儿才道:“在下只是奇怪,沈尚书为何有如此自信,能让在下平安回到榆林卫城?”
沈溪摇头:“此行凶险,所以伯虎兄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或许只有等半夜战斗结束,你才有机会上路……你放心,过河后有人接应,不过鞑靼人骑兵活动范围很大,你最好小心些,不要被逮着了,否则的话……很可能要当孤魂野鬼!”
唐寅瞪着沈溪,心想:“不会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故意送我过河去死吧?你堂堂兵部尚书,有这么小肚鸡肠么?”
沈溪把准备好的信函拿出来,放到桌上:“回头我便安排好人,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这里。开战后你莫要急着过河,一定要等战事结束,切记切记,只有鞑靼人遇挫时,他们留在南岸的兵马才会军心大乱,防守出现漏洞,如果你想趁着正面交战时于后方过河,基本等于送死!”
“明白了!”
唐寅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了一句,“谁护送我过河?”
沈溪道:“你在这里等着,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同时会带上我开具的通行证……记住了,提前到河岸边会很危险,说不一定刀斧手会把你当作逃兵给‘咔嚓’了!”
第二二一五章 深夜之战()
阿武禄从沈溪的中军大帐出来,心中仍旧忐忑不安,不过她不想在明朝营地久留,乘坐羊皮筏子渡过中间的战场区域,便骑上留在这里的战马赶回鞑靼大营。
归心似箭的她根本没有避讳什么,笃定两边不会于此时开战,只身一骑,无论哪边都不会射杀她。
平安回到鞑靼营地,阿武禄刚刚翻身下马,就被几名怯薛军禁卫给抓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有什么资格对本昭使无礼?”阿武禄大喊大叫。
没人理会她,这些怯薛军禁卫早就得到军令,直接将她押到汗部大帐门口,借助昏暗的灯笼光芒,阿武禄看到图鲁博罗特站在帐门前,似乎在等候什么。
“图鲁,大汗呢?”
阿武禄见到图鲁博罗特后,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喝问。
图鲁博罗特打量阿武禄,冷声道:“大汗正在休息,不过大汗说了,如果你平安回来,无须多言,直接把你杀了!来人,动手!”
阿武禄着实一惊,怒道:“你们做什么?是大汗让我去明军营地当使者……连你们噤若寒蝉的沈溪都没有杀我,你们凭何对我无礼?”
说话间,阿武禄又被人架起来,这次她终于感到恐惧,就算她之前再不怕死,但这么憋屈地死法让她很不甘心。
图鲁博罗特冷冷一笑,问道:“大汗交托你的差事,完成了吗?”
“马粪!谁能保证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劝降沈之厚,这不是痴心妄想吗?明军那边已做好迎战准备,我确定沈之厚是故意把自己逼到绝境上,蓄意制造出眼前的不利局面,想诱骗汗部勇士送死!”阿武禄大吼道。
旁边怯薛军禁卫一听这通抬高对手贬低自己的话,均义愤填膺,不用图鲁博罗特吩咐,便拽着阿武禄准备拉到营门口砍头。
图鲁博罗特一摆手,喝止一众禁卫,走到阿武禄面前,用手狠狠地捏住阿武禄的下巴,狞笑道: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初那么多女奴,只有你得到父汗宠幸,甚至为父汗生下孩子,就真以为自己鲤鱼跳龙门,乌鸡变凤凰了?但你别忘了,你只是明朝贱种,根本就不是草原上的女人,不配享有荣华富贵!”
“呸!”
阿武禄想一口唾沫啐到图鲁脸上,却没得手,随即她的嘴巴被图鲁博罗特用力捏着,一口牙齿都快被捏碎了。
阿武禄想说话,却连嘴巴都没办法张开。
图鲁博罗特脸色稍微有些扭曲:“你还痴心妄想你的儿子得到权位?哼,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说的那些鬼话,大汗怎会相信?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阿武禄拼命挣扎,但到底是女人,身娇体弱,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就在图鲁博罗特准备亲自除掉阿武禄时,金帐帘布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走出来一个人,却是图鲁博罗特的三弟巴尔斯博罗特。
“大哥,父汗让你放开这女人,让她进帐去!”巴尔斯博罗特冷着脸说道。
“不可能!”
图鲁博罗特有些诧异,瞪着自己的弟弟道,“之前父汗说过要杀了她,现在我就要执行命令!”
巴尔斯博罗特道:“父汗原话就是如此,除非大哥你要抗命!”
图鲁博罗特很恼火,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指手画脚的感觉,尤其对象还是跟他争夺储位的三弟,不过他不敢公然违抗达延汗的命令,悻悻地松开手,下巴一甩,那些怯薛军禁卫才不甘心地把阿武禄放开。
阿武禄又气又急,冲上前去抓住图鲁博罗特的左手便一口咬下去,好像要把所有怒火宣泄在这一咬中。
“啊……疯女人!”
图鲁博罗特痛得全身颤抖,忍不住失声嘶吼起来,挥起右手用力一巴掌便把阿武禄扇到一边。
阿武禄踉踉跄跄一头栽倒在地,待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乌青,嘴角淌出血来。
即便阿武禄已失去挣扎的能力,依然怒视图鲁博罗特,似乎跟这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又过了半个时辰,巴图蒙克见完阿武禄,让人将其押走,等图鲁博罗特再见到达延汗时,发现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带失望。
巴图蒙克道:“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对妇孺撒气……哪怕本汗很厌恶这个女人,也没有杀了她!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图鲁博罗特低下头,没有出言认错,显然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教训一个卑贱的女人微不足道。
巴图蒙克继续说道:“因为她们不值得我们动怒,我们应该着眼于天下,女人只是私下作为调剂之用……只有当你暂时放下征服天下的野心,才会去看她们,享受温柔对待,不然她们有何存在的价值?”
图鲁博罗特道:“儿臣不反对善待身边的女人,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她简直蹬鼻子上脸,不除掉她难以解儿臣心头之恨!”说完他扬了扬左臂,上面有一排清晰的牙齿印,好在阿武禄咬人前嘴巴长时间错位,没有使上力,否则非撕下一块血肉。
巴图蒙克微微摇头:“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有原因,你不需要想她为什么做这些,你甚至不需把她放在眼里,她激怒你,甚至让你生出恨意,那就代表她成功了。反之,你把心态放平,当她不存在,她反倒会感到失落!”
“谨记父亲教诲!”图鲁博罗特道。
巴图蒙克微微点头:“阿武禄带回明军营地的一些情况,沈溪到现在仍旧镇定自若,连为父都被她说动,看来沈溪并不是贸然行事,早在开战前,便已预料到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出现!”
图鲁博罗特皱着眉头道:“父汗之前才说了,不要把女人放在眼里,为何现在又要采信她那些胡言乱语?”
巴图蒙克看着刚命令怯薛军禁卫挂起来的地形图:“这是为父根据时局做出的判断,并非仅仅只是她臆测之言……你一定要沉下心来,今晚就要发起对包围圈中的明军的第二战,你该把心思放在兵马调度上!”
图鲁博罗特问道:“深夜作战,我们会有优势吗?”
“嗯!”巴图蒙克点了点头。
“姑且不说明人少吃肉,多有夜盲症,只说当前局势……明军的防线的确很完备,在河滩平缓之地,都能构筑起数道掺杂壕沟和沙土袋的阵地,而且似乎他还不怕计划为我们所知,那也就是说,这几道防线肯定有蹊跷……不过,无论沈溪是否做好准备,我们都要趁着夜色掩护杀过去,因为只有夜里他们的火炮和火铳才会失去准头,汗部勇士的生存几率也会大大提升。”
图鲁博罗特却摇头:“我依稀记得,当初亦思马因也是想趁夜攻陷土木堡,但最后的结果,好像并不是那么乐观。”
“你偏执了!”
巴图蒙克道:“当你心中有了执念,就不会听从旁人的建议……难道为父想留在这里跟沈溪死磕?可是不灭了他,如何保证草原长治久安?这一战,还是由你来指挥,不过这次为父要让你打头阵,让所有人都知道为父拿下此战的决心!”
图鲁博罗特听到这话后不由非常惊讶,突然意识到,父亲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居然拿儿子的生命进行冒险。
巴图蒙克叹道:“不要以为为父要送你去死,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继承为父的雄心壮志,如果你连眼前的一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为父一直保你的性命又有何用?你且放心,就算你出了事,你的儿子也会继承汗位,你现在必须要证明你有资格来继承成吉思汗的霸业!”
……
……
图鲁博罗特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不知道巴图蒙克是否有惩罚他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次要面对的困难非常大,就在于沈溪这个人深不可测,连带着他带兵把守的阵地也变成了龙潭虎穴。
并没有什么战前会议,巴图蒙克在经历前一次厚甲阵冲锋失败的结果,不再想于军中振奋军心士气,一切都以务实的方式进行,只是派人通知各万户,让人知道图鲁博罗特是第二战的领兵人便可。
“大王子,这回轮到你领兵冲锋了!”
国师苏苏哈出现在面前,图鲁博罗特心中一阵窝火。他很不待见这个人,除了国师的敏感身份,还有便是对方刚经历一场败仗,他怒视苏苏哈一眼,甚至没跟对方有任何言语交流,便往兵马集结的校场走去。
苏苏哈目送图鲁博罗特离开,神色有些不虞,这时有汗部文臣走到他身后,朗声道:“国师,大汗下令,今夜务必拿下明军营地,您统率第二批人马跟在大王子后面冲锋!此战不容有失,否则军法从事!”
苏苏哈虽然经历过一次失败,但依然不减傲气,厉声喝道:“本国师做事需要用你来提点?我这就去见大汗,亲自听从大汗吩咐。”
“大汗概不见客!这会儿大汗正在忙别的事情!”文臣顶了一句。
苏苏哈脸上多了几分愤怒,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巴图蒙克以及汗位继承人的信任。
“好吧,我这就去准备人马,跟随大王子把明军营地踏平!”苏苏哈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没了以前的锐气。
当苏苏哈骑着高头大马重新出现在图鲁博罗特面前时,这位汗部继承人已经把人马准备完毕……今晚他率领的人马大概一万出头。
“国师没有得到大汗的命令吗?”
图鲁博罗特一来就不客气地喝问,“大汗下令,让国师率领本部人马,跟随我身后,此番我们共计一万五千人,力争一次建功!明早我们在明军营地用早餐!”
黑夜中,苏苏哈没有看清楚图鲁博罗特那张年轻的脸,但看到了队列整齐黑压压一大片骑兵。
那是图鲁博罗特即将带去冲锋明朝营地的汗部精锐,达延汗把他麾下最精锐的一个怯薛军千人队都调拨给了大儿子。
苏苏哈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拍着胸脯道:“连大王子都不怕,难道我和我的部众会退缩?”这话迅速遭来一片鄙夷的目光,显然校场上这个万人队的所有人都在为之前苏苏哈冲击明朝营地未果而感觉不屑。
苏苏哈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屈辱,这种受万人鄙视的境遇是以前不曾经历过的,他声色俱厉道:
“此番没有了铁甲阵蔽翼,马队集群冲锋等于是将自身直接暴露在明军火炮、火枪覆盖下,大王子还是小心些为好。”
图鲁博罗特不屑地扁扁嘴,冷声道:“有劳国师费心,不过这里我要提醒一句,若我战死当场,甚至我率领人马也都全军覆没,国师也要继续领军往前冲,此番大汗没说我们可以回撤,所有人都要做好非胜即死的准备!”
苏苏哈心想:“简直就是个疯子!你是可汗继承人,身份尊贵,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就在苏苏哈未置可否时,图鲁博罗特已经挥舞起手中的马刀,高声下令:“传令三军,鼓角响起后即刻出兵,谁拖后立斩不赦!”
……
……
时间临近午夜,鞑靼人再一次发动攻击。
此番再没有什么铁甲阵顶在前面,全都是骑兵,不过采用了重装骑兵和轻骑兵的搭配,开战后重装骑兵会冲在前面,为全军开路。
重装骑兵全员披甲,但铠甲没有统一制式,皮甲和锁子甲都有,头盔则是简易头盔,战马周身披皮质护甲,可以抵挡流矢侵袭,但若是被佛郎机铳中近距离命中的话,这样的保护盔甲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至于之前明军新式火炮采用的开花弹,一旦爆炸开来,这种铠甲更是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
图鲁博罗特负责领兵突击,但不会顶在第一线,因为他知道冲在前面的人注定是送死,只有用第一批人的生命杀开一条血路,后续人马才有机会冲入明朝阵地,一旦进入肉搏战模式,那明军将失去挣扎的勇气。
“呜……”
厚重的号角声在黑夜中响起,鞑靼一万多骑兵开始徐徐前行,他们并不着急冲锋,因为两军对垒的中间区域足足有五里宽,只有最后一里才是真正交战之所,明军摆明了不会主动出击,把战马的体力和冲击力发挥在最后一里内,才是此战取胜的关键。
鞑靼骑兵黑压压地往前压,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甚至近在咫尺都无法看清楚袍泽的脸,不过仅仅只是战马的嘶鸣和密集的马蹄声,就让人感受到一股肃杀萧瑟的氛围扑面而来。
当鞑靼兵马出营地后,明军营地那边响起了爆炸声,随着焰火升空,一堆堆篝火也燃了起来,这预示着明军阵地已经有了防备……这次不再是一次突袭战,而是黑夜中互相知道底细和深浅的遭遇战。
“大人,鞑子杀来了!”
沈溪正躺在第三道战壕睡觉,作为一军主帅,他原本需要保持好仪态,不过在当前战争状态下他早就顾不上这些。
他更习惯随性办事,连睡觉都以一种不雅的姿势仰躺着。
当胡嵩跃把情况汇报时,沈溪还有些懵懵懂懂,但随即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挑上战壕,爬上高台,然后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的鞑靼营地。
“鞑靼人此番恐怕下定了决心,不拿下我军营地誓不收兵,所以这一战要打灵活些,以尽可能多杀伤敌人为主……要是鞑子攻破我们阵地前方区域,所有人立即放弃第一道阵地,通过交通壕撤到第二道阵地,然后将交通壕炸塌!”沈溪下令道。
胡嵩跃有些为难:“大人,黑夜中如何调兵遣将?”
因为夜幕遮掩无法用旗语沟通,使得很多事情无法用简单明了的方式传达军中,胡嵩跃有些无所适从。
沈溪回瞥一眼:“这还用得着我教你?你不是有一张嘴巴可以喘气么?之前那么多夜间训练都忘光了?”
当沈溪发怒时,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胡嵩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道:“一切按照大人吩咐,卑职这就去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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