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一抬手“不必如此悲观吧?”
王琼道“谢阁老,现在是否要城内做出应对?万一沈尚书有失,鞑靼人趁机进犯延绥,此战很不好打……”
谢迁抬头看着王琼“局面至此,你焦急又能如何?之前不是已把这边的情况告知宣府?等候陛下御旨吧,算算时间今天回信就该到了。”
“再者,咱们距离战场那么远,这跟鞑子的第一战,怎么都轮不到你我来操心!一切都要靠沈之厚自己来克服眼前的困难!”
王琼一怔,随即会意点头。
……
……
王琼跟谢迁坐下来商讨军情,谢迁态度坚决,就是在沈溪跟鞑靼人首战出结果前,城内一定要按兵不动。
不知不觉晌午到了,有快马抵达延绥,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得到消息的侯勋。
“大人!”
侯勋带着信使进入正堂。
信使自宣府过来,并不是之前去传信的张老五,而是皇帝派来的人。
谢迁和王琼都站起身迎接,但见那信使进门后便半跪下来行礼“王大人,卑职携带陛下御旨,前来传达圣谕!”
“拿来吧!”
不等王琼靠前,谢迁便先伸出手。
王琼一怔,但见信使把信筒从背后解下来,没等他打开,便被谢迁一把夺了过去,谢迁不怕信筒会出问题,直接便打开来,从里面滑出一份奏疏,正是之前王琼上奏的那份,谢迁赶忙看后面的回复。
谢迁没有念出声来,几眼便看完,焦点全放在最后的御批上。
看完谢迁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把奏疏甩到王琼怀里,转身往后面的主位去了,王琼尚未及阅览,先对那信使一摆手“连日赶路辛苦了,快下去领赏吧!”
侯勋没有跟着信使一道离开,显然也想知道正德皇帝下达了怎样的御旨。
王琼粗略一瞥,等看到最后御批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回过头看向谢迁“谢阁老,陛下是什么意思?”
谢迁黑着脸道“说得还不够清楚么?陛下要以出塞兵马三军覆没的代价,保全之厚一人!”
“啊!?”
没等王琼说话,旁边侯勋先发出惊愕的感叹。
倒不是说侯勋失礼,而是他听到这消息后,的确被惊着了。
从这份圣旨,足见正德皇帝对此时在榆溪河北岸遭遇险境的沈溪的重视,甚至不惜以损失上万兵马的代价,保证沈溪平安回到关塞内。
如此一来,就算沈溪领军失利也不会被皇帝怪责,甚至这场战争的目的,由平草原变成保全沈溪的性命。
王琼看了侯勋一眼,目光中满含怪责,侯勋立马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王琼对谢迁道“谢阁老,这件事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谢迁冷声道“陛下这是要为自己的战略失策忏悔和做补救!”
因为谢迁的话含有指责皇帝的意思在内,王琼不由看了侯勋一眼,大概意思是现在有“外人”在场,不过谢迁似乎并无顾忌,继续说道“陛下没有按照既定计划领兵抵达包围圈,反倒是作为诱饵的兵马被鞑靼人包围。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他却只想保沈之厚,意思是下一步他还想出兵草原,再以沈之厚为帅……”
王琼一听谢迁关不住话匣,不由一摆手“侯副将,你且先到外面等候,之后本督再对你做出吩咐。”
“是,大人!”
侯勋领命,正准备退下的时候,谢迁却道“侯副总兵又不是外人,难道还有什么话需要避忌不成?莫非你们会去陛下跟前告状?”
如此一来,侯勋又只得留下来倾听两位重臣谈话。
王琼叹道“谢阁老,您这是说得哪里话?现在的问题是,是否要遵照陛下御旨,把消息传到榆溪河北岸,让沈尚书及早抽身……”
谢迁面色间满是迟疑,显然他自己也无法做出决定。
王琼不敢随便说什么,因为事关重大,他感觉会说多错多,索性保持缄默,把决策权交给谢迁。
过了半晌,谢迁才幽幽叹道“既然连陛下如此决定,老夫还能说什么?找机会……把这份御旨传到榆溪河北岸去吧。”
之前谢迁再讲原则,也无论皇帝下达“弃三军保一人”的圣旨有多荒唐,但他终归还是选择站到了皇帝一边,倒不是说谢迁对朱厚照有多尊崇,而是因为他心中也没有完全放下。
王琼心道“无论谢阁老再狠心,始终不想坐视沈之厚这么窝囊死在疆场……但他这么回来,还有何面目在朝为官?”
跟陆完和王敞等人的担心一样,王琼也想到沈溪若独自偷生后将要面对的来自朝野的巨大压力。
即便是皇帝下令让他回来,但作为三军主帅,带着手下遭遇败仗全军覆没,只身逃命,却还是临阵脱逃这一极端恶劣的方式苟活于世,名声算是全毁了。
谢迁面色多有不忍,倒不是说他不忍心沈溪去死,而是也意识到沈溪这么回来的话,将会生不如死……
“侯副将,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派人把情报传递出去!”
王琼不去想谢迁如此命令是否合适,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命行事,现在等于是皇帝和谢迁二人均做出相同的决定,他自然不会随便掺杂自己的意见,冲着侯勋嘱咐“若白天无法传递消息,就试着夜晚出动斥候,一定要确保把陛下的御旨内容,清楚无误地传递到沈尚书跟前!”
第二二〇九章 等待已久()
正午时分,鞑靼营地躁动起来,经过四五个时辰的休息,众鞑靼骑兵基本休息完毕,再次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鞑靼人整装待发,即将开战的意图非常明显。
汗部大帐内,达延汗正在举行最后的战前动员会议,而这次会议中最受瞩目的是即将以先锋身份领兵攻击明军营地的大王子图鲁博罗特。
“……大汗,明军在河湾地带修筑的防线,平淡无奇,根本只是一堆沙土袋堆砌,无法对我们骑兵形成阻碍,他们龟缩在沙土袋后,后边似乎有人继续修筑阵地,看来明军似乎准备在河湾一线和我们对峙……”
随着天色大亮,鞑靼人在榆溪河两岸分别派遣大量斥候侦测,在开阔平坦的原野上,沈溪这边做什么基本上无可隐瞒,巴图蒙克大致知晓明军的布局。
在这次汗部会议中,达延汗没有评价沈溪做的事情,脸色阴郁,旁人都默不作声,只是倾听负责情报的将领把明军详细情况说明。
那将领继续道:“以现在的形势看,明军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时间内构筑起足以抵御我军攻击的工事,他们堆砌沙袋墙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防止我们弩箭攻击……但此番我们并非是以弩箭进攻明朝营地,且我军骑兵可抛射弓箭,落到其营地造成杀伤,令其正面防御无法奏效。”
巴图蒙克对这名将领的话不太满意,摇摇头道:“分析得太过大而化之,明军构筑阵地绝不可能像他们表现出的那么简单,切不可轻视之!”
图鲁博罗特道:“父汗,我们冲击在第一线的勇士都有铁甲和厚盾保护,明军对我突击兵马奈何不得!”图鲁博罗特这番话似乎是在提醒巴图蒙克,现在不是打击军心士气的时候,一定要在军中营造成一种可以轻易摧毁明军防线、直捣其腹心的印象,增强士兵必胜的信念。
从这点上来说,巴图蒙克对长子非常欣赏,至少图鲁博罗特有着睿智冷静的头脑,不像乌鲁斯博罗特和巴尔斯博罗特那么莽撞。
巴图蒙克点了点头,说道:“总之不可掉以轻心,明军修筑工事,目的是抵挡我们的弩箭,但或许有其他意图,要求我们在接下来的交战中,小心应对。图鲁,你的人马已经准备好了?”
图鲁博罗特显得很自信:“父汗,按照您的要求,已经让前军两千人换上厚重的盔甲和盾牌,唯一不好的是这一身太重了,战马坚持不了多久,冲上七八里路便会力尽倒下。不过,只要重装骑兵能突击进去,一切都值得!”
“不可!”
巴图蒙克断然摇头,“这次我们应该放弃用骑兵突击快速解决战斗的方法,转而以慢打快……因为我们不得不考虑明军在其沙土袋前方布置的那些陷阱,重装骑兵的冲锋阵型一旦被打乱,很可能会导致整体进攻失利!”
“请父汗示下。”图鲁博罗特对巴图蒙克选择的进攻方式不以为然,只是不敢当面提醒和质疑。
在图鲁博罗特看来,虽然沈溪已在阵地外架设许多拒马、陷马坑和地雷,但只要骑兵冲锋够坚决,不到一里的危险区域转瞬即可跨过,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巴图蒙克道:“之前不是带了一部分永谢布部战俘在军中么?”
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明白巴图蒙克要做什么。
巴图蒙克准备让战俘上前趟地雷阵,冲杀在前充当炮灰。
图鲁博罗特有些迟疑了:“父汗,这么做……是否合适?”
巴图蒙克黑着脸说道:“这是本汗赐予他们的赎罪的机会……让他们自行选择吧,如果不听命令直接就地杀掉,反正没勇气为自己搏个前途的废物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
苏苏哈显得很振奋:“对!永谢布部的人害了二王子,岂能就此罢休?亦不剌见利忘义,居然选择跟明朝合作,可是在他跟我们交战的时候,明军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援救,现在亦不剌逃走了,就拿他的族人的鲜血来赎罪!”
“父汗,还是让儿臣带兵打头阵吧!”巴尔斯博罗特到这会儿仍旧不放弃,大声请命出战。
巴图蒙克没理会三儿子,继续道:“永谢布部战俘,除了妇孺外,大概还有两千多人,就算老弱也必须上战场,这是他们的宿命,如果他们可以在这一战中存活下来,就赦免他们的罪行,若其中有逃走或者投敌之人,直接射杀,无需客气!”
“乌啦啦!”
金帐内一片振奋,都觉得大汗这个主意非常好,让叛徒打头阵,既可以减少自己人的伤亡,还可以把两个部族间积蓄已久的仇恨彻底宣泄出来,可谓一举两得。
只有图鲁博罗特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本来草原上就人丁稀薄,永谢布部又是汗庭一直以来的支柱,如果就此灭掉,实在是一件憾事。但图鲁博罗特毕竟只是王子,在达延部中因父亲地位太高,又是大战来临前的关键时刻,他不敢出言质疑。
巴图蒙克继续道:“赐给他们兵器,还有盔甲,让他们在第一线奋战……跟他们说明,只能往前冲,不得后退,谁后退就是个死!”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领命道。
……
……
当鞑靼军中开始备战,即将开始发起进攻时,沈溪第一时间得到前线反馈的情况,大概明白战火即将来临。
“……鞑靼厚甲阵已布好,不过这些身着厚甲之人,并没有骑马,且他们并非是打头阵,前面还有两千多身着普通盔甲的士兵,向着我们正面慢慢逼来……”
马九带来的消息很详细,大军西进的路上,沈溪用厚利收买了一批永谢布部的牧民作为斥候,此番这些鞑靼人改头换面,穿着达延部铠甲,自由进出鞑靼营地,把敌人阵中的状况基本弄明白了。
沈溪并没有召集军将前来开会,该安排的已经安排下去,讨论的事情多了顾虑也会增多,反倒会自乱阵脚。
所有准备工作均已完成,只等最后开战。
沈溪皱眉道:“没猜错的话,鞑靼人想以永谢布部俘虏作为前锋,让他们扫清我们在阵地前方布置的拒马、陷马坑、铁蒺藜和地雷!巴图蒙克这么做,简直是想站在草原上其他所有部族的对立面!短时间或许能收到震慑群雄的成效,但就长久而言,人心尽失,没人会再相信他的话,就算那些小部族的人身处绝境,碰到达延部也会死战到底。”
马九为难地道:“那大人,咱们在阵地前面布置的障碍物,不就失去作用了?”
沈溪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此事倒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咱们军中不是有来自永谢布部的斥候吗?此时他们混进鞑子营中,听闻本部俘虏的遭遇,肯定有唇亡齿寒之感,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他们做手脚……”
“大人是想……”
马九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既然达延部不想收留战俘,甚至推他们去送死,那我们就接收这批人。我们先让这些斥候暗中通知,让俘虏们有个心理准备,然后等他们开始冲锋的时候,派人乘坐羊皮筏子到榆溪河上下游,用扩音器隔空喊话,让永谢布部的人丢下兵器,向左后散开,然后沿着河面水浅的地方进入我们的防线,如此便可轻松瓦解敌军的头阵!”
“大人,这么做有危险,鞑子非我族类……”马九显得很担心。
沈溪微笑道:“九哥过虑了,生死攸关,谁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现在已被逼到绝境上,这算得上是没有选择的选择,难道坐视敌军用战俘把我们前沿阵地的机关都趟平了,然后以重甲厚盾冲击我们的营地?这个险,值得冒!”
“另外,这批俘虏我还有大用,若是此番我们能够战胜达延部,这些永谢布部的人很快就会将达延部的恶行宣之于草原,到时候达延部声名扫地,再想维持汗部的威严,东山再起,就非常困难了。”
马九抱拳行礼:“既如此,卑职这就去安排。”
这边马九刚走,那边胡嵩跃和荆越二人过来,胡嵩跃精神十足:“大人,手下那些兔崽子经过三四个时辰的休整,基本上恢复精力,随时都能迎战。”
荆越也道:“大人,前线火器已准备齐全,随时可供开战之用!是否要把……后续火器调出来?”
当荆越问出这话后,胡嵩跃有些意外,转头问道:“老荆,你说什么?后续还有火器?”
荆越没有回答胡嵩跃,只是看着沈溪,等候回复。
沈溪微笑道:“杀手锏自然要留到关键时候再用,现在才是第一战,我们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让对手有了防备,后续怎么办?还是先留着,第一仗我们就当练兵,先把敌人倚重的厚甲阵破了,挫一下他们的锐气!等后面几战再把新火器拿出来便是!”
荆越不太理解,不过沈溪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当即行礼:“谨遵大人吩咐。”
胡嵩跃满脸都是疑问:“老荆,咱们还有火器没拿出来?不都在军中吗?”
荆越道:“之前一直在中军那几十辆马车里载着……大人不让随便说!不过现在我们暂时没精力顾及这些吧?”
胡嵩跃又用求证的目光望着沈溪,但沈溪神色自若,浅笑盈盈,看不出什么来。这时胡嵩跃突然明白什么,现在的沈溪比之过往更显镇定,就好像之前就已推算到这场战事,为此妥善进行准备,而不是仓促应战。
“去准备开战吧!”
沈溪吩咐道,“今天天气不太好,能见度不高,这对我们算是有利有弊!利是敌人无法从远处窥视我军战法,输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弊则是我们也没办法清楚地发现敌军后续动向,于兵马调度不利。”
“另外,为了保证水源清洁,牺牲将士的尸体一律统一进行安置,不得随便抛入河中。等战争结束,我会为战死的将士向朝廷请功,同时在榆林卫城设立专门的烈士陵园,供后人景仰!”
“大人……”
胡嵩跃听得有些迷糊,怎么战事还没开始,沈溪这边就已经做好得胜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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