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沈溪的确有拿这种问题消遣吴省瑜的资格。按理以沈溪的年岁,很难了解真正男女之事,这种问题被他问出来,有些童言无忌的意味。
这也会让人明白,你吴省瑜年岁再小那也是懂事的少年郎,你拿君子救不救落水女人的问题来考一个十岁孩子,本身就不合适。
吴省瑜转念一想:“这小子答非所问,根本是有意转移话题。”他眉头一皱,又问了一句:“女子落水,无论婚配与否,都注重名节。在下现在只问,以沈公子对于君子的理解,是否当救?”
沈溪无奈摇摇头,这吴省瑜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吴省瑜见沈溪摇头,追问道:“沈公子选择不救?”
沈溪一脸严肃:“人命到底至关重要,若见死不救,女子因此而丧命,我想君子会受到良心谴责。即便女子贞节大于性命,但人逢绝境之时,都望人施之以援手,君子者当怀悲天悯人之心,志怀高洁,心无杂念。又谈何于女子名节有损?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虽然沈溪不想搭理吴省瑜,但既然问题都到了这份儿上了。沈溪也不妨就着问题论一论。
其实以沈溪后世人的思维,什么名节礼法都是对于人性的束缚。人命大于天,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
但这种话不能明说,得婉转,现在我所阐述的只是一个道理,而不是我非要怎么样,或者是要去说服别人遵从怎样的准则,至于你怎么想的我不管,反正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君子,只要你心正,就算救人上来也不会对女子名节有损。
在场许多人刚才都认为女子落水不该救,可听到沈溪的话后,又点头觉得有理有据有节。
尤其当沈溪说“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语出《孟子·梁惠王上》,同样是论述嫂子落水小叔子该不该救的孟子,在这里重新强调了一下“救死”和“礼义”的关系,救人家于危难还怕不彻底。哪里是顾着用礼法去治理呢?
这是圣人说的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就算拿此来攻讦我也没辙。你敢说《孟子》有问题,那你才是真正不想考功名了。
吴省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没料到沈溪居然这么难对付,小小年岁不但文章作得好,连说话都是这么滴水不漏,他的计划似乎要泡汤了。
旁边已经有人气不过吴省瑜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回敬道:“吴公子,刚才你说要听听沈公子的意思,现在轮到你来说了。若阁下遇到这种事,当如何?”
吴省瑜轻轻一叹:“君子救人。当不避礼法,我想……在下也会救吧。”
一句话。其实也给他自己带来些麻烦,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有沈溪刚才一番“高论”在前,他回答得如何已经没多少人在乎。
苏通发觉场面很尴尬,赶紧起身说和:“今日乃是我等文会,当一团祥和之气才是,诸位何不说一些轻松的话题?既然沈公子刚才提及《孟子》,诸位不妨探讨一番。”
后面的话题,相对就轻松了许多,没人再管女子落水救不救,因为这等事形不成定规,正如沈溪所言,女子自己和家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更何况只是一个路过的读书人?
吴省瑜虽然好表现自己,但在与沈溪论道之时有一点小挫败,后面就算别人问及他,他也摇头没有参与论述,沈溪那边更轻省,别人连问都不问他。
就这样,一场文会,沈溪跟吴省瑜对桌而坐,偶尔抬头看一眼对方,立时将视线挪开。
文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宣布结束,苏通亲自送客人下楼,却还是有几人留下来,都是平日里跟苏通要好的,包括郑谦等人。
吴省瑜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沈溪心想:“惹不起我总躲得起,你不走,我走。”当下起身行礼:“苏兄,今日学堂尚有课,就此告辞。”
苏通笑道:“不急不急,我早就跟郑兄他们说好了,今天我们要过去会会熙儿姑娘,话说,沈老弟你应该还未见过云柳姑娘吧?这不,碧萱姑娘一走,玉娘少了个招牌,我好说歹说,玉娘终于同意让云柳姑娘出来见客。”
沈溪心想:“怎么又是去教坊司?你们几个公子哥进去之后有吃有看还有玩,可怜我尚且是个孩童,身体还没长成,去了只能在旁边活受罪,就算上次进了碧萱的闺房什么事也做不了。”
吴省瑜侧目看向沈溪:“沈公子,在下听苏公子言,你善于射覆,不知可否较量一二?”
沈溪笑道:“在下那点儿射覆的本事,稀松平常的很,最多只能算是瞎蒙。”
苏通在旁边哈哈一笑:“沈老弟,你这话为兄就不爱听了,你瞎蒙都能蒙对,我们就算苦思冥想也不得,这不是说我们没你有本事?”
虽然苏通并非完人,但他在为人处事上很大度,这也是他朋友多的原因。沈溪道:“时间才刚中午,就算去的话,我也该回去吃过饭,温书之后,等日落黄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等回到家,还想让我出来?”
本来去教坊司那边时间早不合适,苏通却道:“无妨无妨,今日我们把玉娘手底下的几个姑娘邀请出来,雇请了大船,去河上吃吃酒听听曲,岂不是很惬意?话说我们上次游船河,还没有尽兴呢。”
教坊司的女人,通常都要在小门里等客人,不能踏出教坊司一步。沈溪心说这苏通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说动玉娘答应让教坊司的姑娘出来。
郑谦在另一边催促:“走了走了,再不去的话,估计玉娘和云柳姑娘她们等得急了。”
苏通怕沈溪真的要回去,直接过来拉着沈溪一起走。
到楼下时,苏通低声对沈溪叮嘱:“沈老弟,你已经错过一次机会,这次若再遇到姑娘邀请进房的好事,一定要想着为兄。今日里你见到熙儿姑娘,记得跟她说和一下,这些天她都没出来见客,似乎还在生你的气。”
沈溪笑了笑,未置可否。
吴省瑜忽然问道:“苏公子,今日船上的宴席,几时结束?”
苏通这才过去跟吴省瑜搭话:“吴公子难道急着回清流县……”
沈溪没有去管别人,大冬天的游船河的确不像话,但出来走走总比闷在家里好,这一年的冬天算是个暖冬,至少大的寒潮还没到来,福建之地山野之间仍旧依稀可见绿色。
一行十几人,一路说笑到了码头。
往常年的冬天,码头是一年里最忙碌的,但今年这个时候却一片冷清,运货的船只稀疏几条。
这是商会生意最不景气的一年,主要是夏天那场水灾闹的,往年秋收之后,临新年之前,各家各户都会采办年货,汀州府商贾会趁机大赚一笔。可今年冬天,百姓手头拮据,有的还要靠官府赈济过活,吃野菜和树根无可避免,更别说有钱来城里采办年货了。
但这似乎并不会影响到苏通这样士绅家庭的生活,土地租出去,无论如何租税是能收上来的,百姓就算自己没活路了,地租该交还是得交。
地主发善心,可能会让拖延一段时间,或者是让下面佃户家里的儿子、女儿到家里来做工抵债,反正吃亏的不是地主只能是老百姓。
像苏家这样的大家族,通常都会有不少积蓄,苏通虽然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出手依然很阔绰,这使得汀州府的读书人都想与他有交情,如此就算跟着苏通出来走走,也能省几顿饭钱,而且吃得好玩得好。
码头上冷清,老远就能看到一艘很大的官船停靠在河岸上,不过并非是上次游船河见过的那艘。
苏通老远就指了指船,得意地道:“今天我们坐官船出游。”
说话间,远处过来几顶小轿,一看就知道是教坊司的姑娘来了,苏通赶紧过去迎接。
沈溪四下寻摸一番,终于在码头角落处见到老许头缩着手蹲在那儿,继续装他的瞎子等待顾客上去求卦问卜,或者是天气冷的缘故,他连话也懒得喊了,这等天气之下,就算在码头蹲一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客人。
沈溪看了不由心生凄凉之感。
其实老许头这样的人,属于这时代不得志读书人的典型。
花甲之年,没有土地田产傍身,又没有功名不可能去学塾蒙学,要养家糊口实在太难。或者哪年冬天太冷,老许头在哪个犄角旮旯冻死也不会有人知晓,就算被人发现,他的尸体也仅仅是被人抬到乱葬岗,连掩埋都省了,直接暴尸荒野。
一个读书人,一辈子下来只能混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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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小心眼的花魁()
苏通这次游船河的排场很大,不但邀请了十二名士子,还请了教坊司七个姑娘,其中就包括如今教坊司里的头牌云柳和熙儿。
至于别的女子,姿色也都是上佳之选,这些女子从小轿上下来,立在河岸上,为码头增色不少。
就连一直装瞎的老许头,也忍不住往官船这边偷瞧。
沈溪跟着苏通一起上船,四处看了一眼,官船的确要比普通民船大许多,船舱内有桌椅,还特别区分了外厅和卧房,外厅中就算一次进去二三十人,也不显得拥挤。
士子们围坐三桌,沈溪与苏通、郑谦、吴省瑜同桌,而请来的几名姑娘却没有安排座位。沈溪打量云柳一番,只见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十足的美人胚子,尤其身上有一种冷傲高贵的气质,越发确定这就是当日他与沈永卓在教坊司二楼见到的姑娘。
“云柳姑娘,请坐。”
苏通对云柳就好像蜜蜂见到花粉一样,脸上满是热情,他请云柳同桌而坐,熙儿被冷落在了一旁。
船舱里的桌子都是圆桌,因为船在河上摇荡起伏,桌子有棱有角的话很容易磕着碰着,圆桌也能围坐更多的人。
苏通跟沈溪坐了个比邻,他让云柳姑娘在主桌坐下,正好位于沈溪和苏通之间。
与教坊司的姑娘身上都带着脂粉香气不同,这云柳身上只有一股清淡的书香气息,倒显出她的品味高雅。
等把云柳安顿好,苏通才安排别的姑娘落座。
熙儿脸上有些异色:“奴家出来前,玉娘特别叮嘱,要早些回去。苏公子,奴家看……还是不要坐了。这地方……太挤。”
苏通哈哈笑道:“挤挤好啊,挤挤不是更热闹吗?”
沈溪嘟哝道:“挤挤更容易怀孕。”
沈溪说话连喉咙都没动,只是嘴唇翕动随口打趣。云柳却好像听到什么,侧目望向他抿嘴一笑。现出几分娇艳。
沈溪不确定她为何要对自己笑,但想到熙儿是个千里耳,这教坊司内又“卧虎藏龙”,他便留了个心眼儿,打定主意以后不能胡乱说话,哪怕是腹诽。
熙儿有些不太情愿地坐到主桌前,却是坐在吴省瑜和郑谦之间。
郑谦见美人在侧,忍不住想动手动脚。而吴省瑜则显得有些拘谨,他虽比沈溪年长几岁,但在男女之事上应该还未涉及,更不懂如何跟风月女子交流。
“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很英俊嘛。”熙儿好像有意逗弄吴省瑜,其实她也不比吴省瑜大几岁,“英俊潇洒,长大之后一定是个文采风流的公子哥,不像某些人尖嘴猴腮,半分贵气都没有。”
说完冷冷瞥了沈溪一眼。她口中尖嘴猴腮的某些人,不用说指的就是沈溪。
沈溪心想:“这是有多苦大仇深?我不就射覆赢了你而没有进你的房间吗,至于记仇几个月?感情你们教坊司的女人生意这么差。每天无所事事就光念叨那点儿旧仇?”
吴省瑜脸色很不自然,对熙儿拱拱手道:“在下……吴省瑜,见过姑娘。”
熙儿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就好像姐姐看弟弟,一下子看对眼了:“吴省瑜?好名字,好名字啊,奴家熙儿,以后还要请吴公子多多照顾。”说着起来欠身一礼,妩媚动人。令吴省瑜脸刷地一下红了。
沈溪心想:“你跟我论什么女子落水君子救不救,原来你自己也是个‘初哥’。”再一想。这吴家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后,家教甚严。吴省瑜又是庶子,********在做学问上,期待出人头地,再加上年岁小,没有跟女人相处的经验也在情理之中。
苏通却笑道:“看来熙儿对吴公子很有好感啊,倒是让在下心里吃味。不过还是要给熙儿姑娘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吴公子的祖父就是我们汀州府之前的吴知府,如今吴知府已高升山西布政使,吴公子乃是出自官宦世家。”
熙儿掩口稍稍惊讶:“怪不得奴家觉得吴公子气质与众不同呢,原来出身这么高贵。不像某些人……”
虽然话说了一半,但沈溪已经听明白,又是讽刺他,整句话应该是“不像某些人出身寒微”。熙儿明显是在跟沈溪置气,她说什么,都带着刺。
吴省瑜却不知道熙儿只是拿他当枪使,人坐在那儿,想保持正襟危坐,但通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说明他内心很害羞和紧张。
苏通开始为众人添茶,张罗道:“来来来,喝茶喝茶。船已经出了渡口,正往城外去,今日天高气爽,我已让船家去后舱准备酒水,今日我等不醉不归。”
熙儿一脸楚楚可怜:“苏公子莫不是有什么坏心眼儿?想把奴家和几个姐妹灌醉,那时我们就回不去了。”
苏通笑道:“在下岂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轿子还在码头等着,就等船回去,你们乘轿子离开,不会耽误事情。当然,若熙儿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熙儿啐了一口:“呸,苏公子果真安着坏心。”
因为熙儿的妩媚和知情识趣,船舱里始终弥漫着一种轻松的氛围。
很快酒水盛在酒壶里送上来,在场的姑娘挨个为身旁的士子添酒,就在云柳给苏通添完酒要给沈溪倒酒之际,苏通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阻止:“沈老弟年岁小,家人特别交待不能沾酒水,至于吴公子,也喝茶好了。”
吴省瑜却摇头:“不用。”说话间侧目看了眼正拿着酒壶贴过去的熙儿,面色更红。
苏通稍微错愕,他并不太清楚吴省瑜是否有饮酒的经历,但既然是吴省瑜自己要求喝酒,他也就不出手阻拦,摆摆手示意让熙儿添酒。
熙儿美滋滋道:“吴公子气度不凡,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不像某些人,小小年岁就学着人家出来寻花问柳,却只能以茶代酒。”
沈溪笑道:“听熙儿姑娘的意思。姑娘就是花柳,由在下来寻了?”
熙儿目光突然变冷。怒视沈溪,险些忍不住呵斥出口,但被云柳白了一眼,熙儿强忍怒火,愤然将酒壶放回桌上。
苏通见场面有些尴尬,不由笑着说和:“熙儿姑娘以前可有上过船?”
“嗯。苏公子有事?”熙儿脸色仍旧没好转。
“没事,只是提醒熙儿姑娘留意一下,这船上的东西。跟平常我们所用的都有所不同,就说这酒壶,你看底座很宽,这样就算船只摇摇晃晃,酒壶也只会在桌面上滑动,而不会倒下。这桌面周围都是有围板的,也是不至于令桌上之物滑落在地。”
都是浅显的道理,旁边却马上有人恭维:“还是苏公子观察仔细。”
苏通笑道:“经常出来游船河,这些小的细节我顺带留意了下。今日难得诸位公子,还有各位姑娘聚在一起。我们玩个小游戏如何?”
熙儿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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