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脸色漆黑,等他转过身时,发现苏通和郑谦都不敢面对自己,他努力露出个笑脸,以掩饰当前的尴尬,故作轻松道:
“嗨,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个疯子,搅人清净,两位仁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本公子……只是继承了家中爵位,却被这老疯子说是什么……真是大不敬啊。”
苏通和郑谦更显尴尬,这已经属于骗小孩的路数了,谁都能看得出朱厚照是皇帝,让他们再装作不知,实在是太过难为人。
苏通过来道:“迟公子,您就实话实说了吧,您……是否是皇室中人?其实这朋友相处,未必需要在意什么身份,若您乃是当今……圣上的话……我们以后也可以像现在这么喝酒。”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隐去了,换上一种难看的青红色,他没说什么,跨步进入厅内,在桌子前坐下来,苏府和郑家下人此时都跪到了地上,连小拧子也跪下,只有苏通和郑谦二人还伫在那儿,不过此时两人都已弓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道:“如果我说我就是正德皇帝,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当初沈先生引荐二位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摆什么架子。”
“参见陛下。”
苏通和郑谦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赶紧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生气地一甩手:“看看,还说能当朋友,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莫说是朋友,以后能否见面都说不好……哼,都是那该死的张苑,没事跑来护什么驾,他是吃饱了撑着吧?”
苏通和郑谦不由对视一眼,张苑的大名他们听说过的,现如今司礼监掌印,也是朝廷的“内相”,权势熏天,现在朝中已形成一股新的阉党势力,其核心人物就是张苑,这也是因为张苑收揽臧贤等人,开始大张旗鼓招兵买马所致。
郑谦很有勇气,居然站起身来,连苏通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郑谦道:“迟公子说的是,若是在乎身份差异,那以后的确很难做朋友,不过在下认为,朋友间贵乎坦诚,现如今这里没有什么皇亲国戚,也没有举人和官员,只有朋友间联谊……苏兄,你说呢?”
朱厚照脸色马上好转,他不由看向仍旧跪在地的苏通,好像很想知道苏通接下来的反应。
苏通心里懊恼,这都交了一群什么朋友啊,先是一个妖人一样十二岁就高中状元、二十岁便权倾朝野的沈溪,再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帝,还有个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依然满口风凉话的郑谦。
郑谦见苏通不言不语,赶紧伸手去扶,嘴上道:“苏兄,难得今日跟迟公子欢聚一堂,正好感谢迟公子给咱安排差事……上林苑监监丞,那可是正七品的京官,以后咱们岂不是前途无量?”
媚上的本事上,郑谦更胜一筹,这是因为郑谦非常懂得把握机会,苏通目前虽然是普通地主,但祖上出过高官,而郑谦完全就是商贾小民出身,对于权力的渴望要比苏通强烈许多。面对跟皇帝交友,还能得到皇帝恩赐的大好机会,郑谦要比苏通更知道牢牢地把握。
苏通在郑谦相扶下站起来,头上还在冒冷汗,说话也不是很利索,支支吾吾道:“是朋友……当然是朋友……不过……今日可真是一波三折。”
幸好是之前二人已打探过朱厚照的底细,大概知道对方的身份,等于说对于“迟公子”是皇帝这件事,他们已经消化了一段时间,这才能大抵有所应对,否则的话二人乍在这种情形下知道朱厚照的真实身份,很难做出正确应对。
“这就对了嘛。”
朱厚照很高兴,他当然希望以皇帝的身份交到朋友,“你们想想啊,沈先生也知道朕的身份,你看他对朕的态度……咳咳,不是因为沈先生是朕的先生,朕才对他言听计从,更多是把他当作朋友。”
“平时沈先生在朕面前都是畅所欲言,朕每次见了他都会头疼,所以他怪责朕几句,朕还得乖乖竖着耳朵听,你们不知道那有多累!”
朱厚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架子,就好像普通人一样,不过他一自称“朕”,郑谦和苏通还是不自觉身体会颤抖一下。
朱厚照看出让眼前二人接受自己身份不太容易,招呼道:“咱们是朋友,有什么好见外的?一起喝过酒聊过天,难道你们觉得本公子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吗?这么说吧,我对于‘情理’二字非常看重,沈先生是我先生,他责备我,我从不当回事,反而更敬重他,因为他作为师长有权力这么做……”
当朱厚照侃侃而谈时,苏通和郑谦终于感到心中舒服了些,两人心想:“沈大人乃朝中重臣,又是东宫讲官,所以能教训您,但我俩就只是普通举人,跟您又没认识几天,哪里敢僭越跟你做朋友啊?”
“来,请坐,请坐,这里没有君王和臣子,只有朋友情谊,哦对了,花美人来了吧?让她进来,陪两位公子喝酒。”
朱厚照对门口的小拧子吩咐道。
苏通和郑谦一听,心里更觉得了不得,之前他们见到“丽美人”,便觉得那女子跟普通人不一样,谈吐不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雍容华贵,现在他们意识到,朱厚照这是带了皇宫内苑或者豹房的女人来跟他们一起喝酒,也就是说,丽美人和花美人很可能是朱厚照身边得宠的妃子。
苏通心想:“沈大人分明是在坑人啊,介绍谁给我们认识不好,非要介绍皇上给我们认识,我们还叫出妾侍招呼皇上……以至于皇上让妃子来陪酒,这不是瞎胡闹吗?幸好之前跟那位女子没发生什么,不然的话……几个脑袋够砍的?”
苏通这边心里叫苦不迭,郑谦却能坦然接受,已主动过去跟朱厚照倒酒。
说话间,花妃在丫鬟和小拧子陪同下进来,等花妃走到桌前,用恶狠狠的目光望了苏通一眼,好像是在警告什么。
苏通紧忙避开目光,全当没看到。
朱厚照招呼道:“花美人,给你介绍一下两位朋友,这位是郑公子,这位是苏公子,都是本公子在民间结交到的朋友,这里没有什么身份差异,本公子跟他们平辈论交,你可要好好陪陪两位公子,莫要怠慢了他们。”
花妃欠身一礼,虽然看似应下来,但心里早已把苏通和郑谦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个遍,同时被骂的还有介绍苏通和郑谦给朱厚照认识的沈溪。
旁人不知其中细节,她是一清二楚的,朱厚照对此并未隐瞒过她和丽妃。
朱厚照笑道:“既然人到了,那就坐下来喝酒吧,苏兄郑兄,你们不是说要把妾侍引荐给本公子认识吗?说起来本公子还很好奇呢……哈哈。”
已经知道朱厚照的真正身份,苏通和郑谦不敢有所私藏,赶紧把自己的妾侍叫出来,一起陪朱厚照饮酒。
第二一一六章 凤凰变野鸡()
朱厚照本以为暴露自己皇帝的身份后,便没法跟苏通和郑谦交友,但此番“无意中”泄密,却发现比之前跟苏通和郑谦的相处更自在。
之前苏通和郑谦对他还多有戒备,而现在二人基本是有求必应,朱厚照迅速体会到在朋友相处中那种高高在上可以号令他人的自在,这顿酒,让朱厚照深切感觉到在宫外交友的好处,比他留在豹房独饮要好很多。
喝醉后,朱厚照揽着身边不知是谁带来的女人,摇摇晃晃进入房间,犹自不忘回头对苏通和郑谦做出承诺。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本公子身份,回头就请你们到本公子的地方坐坐,哈哈,到时候好酒好菜招待,我那地方可比苏兄这府宅好太多了……哈哈!”
朱厚照很得意,虽说他一直强调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但每个人都有装逼的想法,只是没喝醉他不太好表现出来,等喝醉后就原形毕露了。
郑谦笑道:“那感情好,到时候必会到迟公子府上拜会。”
“一定,一定。”
朱厚照在女子相扶下,走路摇摇晃晃,道,“本公子先进房去了,你们不用管我,继续饮酒作乐吧……对了花美人,替本公子好好招待一下两位公子,务必要让他们满意而归。哎呀不对,这是他们自个儿的地方,不用归,本公子满意而归便可……哈哈……”
朱厚照进了房间,大厅饭桌前坐着的只剩下花妃。
苏通和郑谦把朱厚照送进房间回来,看到花妃凶狠地瞪着自己,莫说对花妃做点儿什么,连面对面都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二人相视一眼,正要往外走,花妃突然喝道:“站住!”
苏通和郑谦回身看着花妃,郑谦谄笑笑道:“这位……贵人,却不知怎么称呼?”
“陛下称呼本宫花美人,难道你们不知道本宫是谁?”花妃厉声道。
苏通和郑谦根本不知豹房内的情形,自然也就不清楚花妃是哪路神仙,而花妃却以为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殊不知除了豹房,民间根本不知道她这号人。
郑谦苦笑一下,试探地道:“贵人既然不说,那我二人便以迟公子称呼,叫您做花美人……”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称呼本宫,你们以为自己可以跟陛下平起平坐吗?”花妃怒从心头起,她可不认为自己会被眼前两个男人以平常女子对待,发怒更多是为了要压服二人,让他们不敢动歪脑筋。
郑谦无奈地道:“我等虽然没资格跟迟公子平起平坐,但在苏府,就算是沈尚书也都是平辈论交,再说这是迟公子的原话,他一向不喜欢旁人以他的身份压人……这位贵人,您不会不知吧?”
“你们……!”
花妃虽然愤怒,但面前二人并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容易屈服的市井小民,到底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走南闯北见识不少。
她的三两句话,并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郑谦还想说什么,却被苏通拉了一把,苏通谨慎地道:“这位贵人,我二人绝对不敢对您有冒犯,若您觉得留在这里不方便,可自行离开,我等绝不敢阻拦。”
“你们还敢对本宫无礼不成?哼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花妃可不敢留下来,万一朱厚照出来时一时兴起,把她送给郑谦和苏通,那她就从凤凰变成野鸡……换作旁人或许不会有这担忧,但她却甚为忌惮。
因为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得到建昌侯张延龄宠爱,但才过了一两年张延龄便对她失去兴趣,打入冷宫,最后甚至把她转赠给朱厚照,这让她意识到,在权贵面前,她这样的女人不过是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可以随便互相赠予。
她站起来正要走,却一个不小心被椅子给绊着,差点儿摔倒在地,这也是因为她内心紧张所致。
郑谦和苏通所说的那番话,看似恭敬,但因为目光一直盯着她看,好像在看那些可以随便乱来的女人,让花妃心中没有安全感,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家豪门的千金小姐出身,所以在应付这种场面上能力稍显不足。
心慌意乱之下,险些跌倒。
郑谦正要过去搀扶,花妃娇容变色,怒道:“滚远点儿!本宫也是你们能随便碰的?”
说完,花妃站直身体,大步往外而去。
苏通和郑谦没敢靠近,但目光中满是不屑,显然没把这花妃当回事。
等人出去后,郑谦扁扁嘴:“不就是陛下跟前一个受宠的女人么?如果她是正牌妃子,陛下怎么可能带她到这里来喝酒?”
苏通赶紧作出噤声的手势,小声提醒:“要死啊你,这种话也敢随便乱说?赶紧让人收拾一下,陛下现在留宿府院,咱们可不能拿以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明早安安稳稳把这尊大神给送走才是。”
……
……
朱厚照在苏府留宿一宿,而花妃和张苑则在大门口,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候一晚。
朱厚照没出来,花妃不可能回豹房,朱厚照手下这帮侍卫也不可能听她的,至于张苑则完全是死撑……既然昨夜都说是来护驾的,就算最后没护成,也不能提前走,否则以后再见到朱厚照就解释不清楚了。
一直到黎明时分,朱厚照才在苏通和郑谦相陪下走了出来。
朱厚照神清气爽,笑容满面,看起来容光焕发。
临出门时,朱厚照笑道:“有时间请你们到豹房去喝酒,这两天本公子有事,恐怕不能过来了,你们在家等候本公子送来邀请函便可,到时候拿着它便可以自由地进出豹房。”
“迟公子实在太客气了,您能常出来喝个酒,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那就极好了,实在不便到贵府打扰。”苏通拱手道。
朱厚照笑着挥挥手:“你看你说的哪里话,见外了吧?咱们都是朋友,礼尚往来是应该的嘛……哦对了,昨夜带过来的女子,便当是送给你们的礼物,这盛情款待实在没什么可回报的。”
“多谢……迟公子的厚礼。”郑谦也不客气,当场便“笑纳”。
朱厚照很高兴,回身继续前行,忽然看到站在门口冻得樱唇发紫的花妃有些意外,这会儿花妃娇躯正瑟瑟发抖,形容憔悴,显然昨夜在马车里过夜让她整个人冻得不轻,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朱厚照皱眉道:“花美人,本公子不是让你进去好好伺候两位公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您……”
花妃嘟着嘴,显得楚楚动人,她可不认为自己可以被朱厚照如此慷慨地馈赠他人。
朱厚照板起脸来,责问道:“看来你是觉得本公子是在害你,是吗?你这女人,不知好歹,枉费之前本公子疼惜,看来以后你是想伴着青灯古佛过日子了?”
苏通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前解释:“迟公子切勿见怪,是我二人不敢得罪这位贵人,本想请贵人到暖阁休息,但贵人却坚持要出来等候。”
“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原因,你们不必为她解释!”
朱厚照很生气,觉得花妃让他丢了脸,气呼呼上了马车,至于张苑那边道歉很简单,跪在地上给朱厚照当马凳便可。
至于花妃则很苦恼,珠泪落下,啜泣中甚至不知该起来跟着朱厚照一起走,还是继续留下。
等朱厚照车驾开始行进后,小拧子才过去扶起花妃,恭敬地道:“娘娘,请上马车。”
这称呼让苏通和郑谦大惊失色,一时间无法接受……感情这位还真是宫里哪位“娘娘”?
他们却不知,但凡在豹房内得宠的女人,都可以被下人称为“娘娘”,次一级别的则被称呼小主或者美人。
等花妃上了马车离开后,郑谦瞪着眼,抚着胸口,显然是心有余悸。
苏通道:“郑老弟,你不是说这位贵人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不是陛下的妃子么?”
郑谦没好气地道:“鬼才知道她是谁……不过听说,当今陛下除了宫里所立皇后外,并未册封妃子,这娘娘的称呼,恐怕只是个敬称吧?”
二人不由打个冷颤,就算侥幸过了朱厚照那一关,还是感觉不妙。
不过从道理上来讲,二人是赚的,心底都琢磨开了:“结识皇帝,相处也算不错,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
……
……
朱厚照回到豹房,对张苑一阵拳打脚踢,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
“……你个狗东西,诚心要看朕的笑话,是吧?你闲得没事去护什么驾?谁给你的胆子?”
朱厚照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不过朱厚照没想真杀了张苑或者怎样,他对那些口中喊着忠心的人难以硬下心肠。
他只是怪张苑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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