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显得很意外,“那些红毛夷人见驾之事,老爷已顺利解决了?还是说要等明日老爷再带他们入宫面圣?”
沈溪不由摇头叹息,然后把大概情况跟惠娘一说,惠娘笑道:“这是好事啊,老爷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红毛夷人说服了,本来的纠纷也消弭于无形中,为何老爷依然如此愁眉不展呢?”
不但惠娘好奇,连李衿也不明白,好奇地看着沈溪。
沈溪拿起面前的茶杯,浅酌一口,这才道:“外交纠纷不是靠拳头来解决问题,现在佛郎机人因为急需咱们大明的商品不得不屈服,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心服,心底会留下大明出尔反尔的印象,在外交和对外贸易中,无异于一场灾难!”
惠娘点头:“这就是买卖人讲究的诚信,没有好口碑,很难指望生意做得长久。”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李衿也在点头,以惠娘和李衿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的经验,自然明白守诺的重要性。
沈溪道:“这次本来说好带佛郎机人去见陛下,递交国书,这实际上已超出两国贸易范畴,可以说是一次邦交大事,但陛下却因沉溺逸乐拒绝会见,如此一来意味着我们跟佛郎机人没有履行正常邦交手续,将来见面怕是会出乱子。”
李衿握起拳头:“怕什么?有老爷在,定叫那些洋夷服气!”
沈溪摇摇头:“就算大明兵锋再盛,这种仗打来也是毫无意义,他们是一群强盗,我们距离他们国土十万八千里,除非我们能打到他们的国土上,否则一定不要轻易尝试拿自家庭院作为战场,这是基本的原则,不然就算我们取胜,家园也会被人折腾得不轻!”
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老爷不必担心。”
惠娘劝说道,“西洋人暂时选择了屈服,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说明他们怕了老爷和大明,这次买卖咱们赚了,只要能把西北的鞑子给灭了,将来大明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哪里还需要惧怕什么洋人?”
沈溪笑了笑,说道:“惠娘你这是安慰我,还是让我以你的逻辑,来麻醉自己?”
“嗯?”
惠娘低下头,感觉沈溪可能是生气了,她所这番话是一片好意,所以不会为自己解释什么。
沈溪道:“我也知道朝廷的现状,我心里郁闷的并不单纯是这件事,而是陛下出尔反尔……正应了那句兔死狗烹的老话,在出征草原前,陛下已对我有所防备,若将来我真的封狼居胥,建立不世伟业,难道能安然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大臣?那时候,就算陛下不防备我,那些大臣也会将我跟刘瑾作比较,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暗地里却会想方设法促成我下台……”
“老爷实在多虑了,现在战事还未进行,老爷莫非已开始打退堂鼓不成?”惠娘问道。
沈溪再次摇头:“总归还是要有所防备为好,别真到了那一天,猝不及防,以为自己可以当一个辅佐明君的忠臣,最后却落得骂名,成为罪人……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罢了,谁知道未来会如何?”
言语中,沈溪带着一种极大的失落,为前途忧心忡忡。
就算惠娘想安慰什么,也不好随便开口,因为她明白此时说什么都可能会触碰到沈溪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此时的沈溪,已不再是初入官场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老谋深算、要为自己将来筹谋的权臣,需要为自己的将来铺好道路,而不是车到山前再等旁人来给他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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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〇章 朝中无好人()
第二天天刚亮,沈溪便前往会同馆,准备跟佛郎机人一道出城。
到了地方,佛郎机人还没起床,沈溪只能派人去催,然后到花厅喝茶等待。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天色大亮,忽然听会同馆的官员进来说有人拜访。
沈溪最怕的是谢迁突然杀来,到时候彼此都尴尬,但见到来人后他终于放心了些,却是吏部尚书何鉴。
“何尚书?”
沈溪站起来过去行礼,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何鉴,因为他回京属于机密,知道的人微乎其微。
何鉴还礼后道:“要不是鸿胪寺的人说及,老朽还不知你已经回来了……听说你是跟佛郎机人一起回的京?”
沈溪看了一眼会同馆后院,摇头轻叹:“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何尚书。”
何鉴一摆手:“你可别当老朽是在监视你,只是恰好老朽一个门生在鸿胪寺当差,今日他到吏部拜访时无意中提到你……你这么早便到会同馆等候,是有什么事情没商议妥当吗?”
沈溪看到何鉴那关切的目光,大概猜想,何鉴这次是来问一些事,比如说他之前出城到底是做什么,还有突然传来的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是怎么回事,再就是正德皇帝对此的反应等等。
可是这些事沈溪都不想说,因为告诉何鉴就等于告诉天下人,谢迁那边很快就会知晓,而这次出兵草原,谢迁就是朝中反对最为激烈的那一位。
沈溪道:“因为一些事尚未完成,许多细节请恕在下不能跟何尚书您解释……我唯一能说的便是朝廷跟佛郎机人的邦交还在进行中,这次涉及重要的关防问题,想必何尚书也知道南方海疆有倭寇出没吧?”
“嗯!?”
何鉴本来已隐隐猜到沈溪要做什么,但现在听沈溪这么一说,反而糊涂了,一双昏花老眼瞪得大大的。
沈溪看了眼后院:“之后佛郎机人便要离开京城,我得全程陪同,这是陛下亲口吩咐,何尚书若没别的事情,在下先告退了。”
“之厚,你别着急走,朝中同僚都以为你出城是为养病,非常关心的身体,这些天有不少人在老朽面前提及,我也想问问……”
何鉴显得很关心,但这种关心太过流于表面。
沈溪看了眼进来端茶送水的鸿胪寺官员,他不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何鉴通风报信,不过已确定一件事,谢迁必会知道他这次折返京城的事情,本来是机密,但现在连秘密都算不上,短时间内他出城又回城的事情就会传遍朝野,而他跟佛郎机人过从甚密的事情,也会被人瞎传。
没人会在意他做什么,所有人都会带着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动机,甚至会把他跟丧权辱国的卖国贼联系到一起。
沈溪道:“在下不方便多说了,告辞。”
沈溪没打算对何鉴报以好脸色,虽然眼前这位是他向朱厚照推荐才最终成为吏部尚书,彼此有一份香火缘,但何鉴上位后就紧贴谢迁,让沈溪无奈之余对何鉴也充满了防备。
沈溪进入会同馆为佛郎机人准备的房舍,路上想着心事:“何鉴跟谢老儿算是一伙的吧?只是两个老家伙为了某种目的一直不肯承认,何鉴说是帮我跟谢老儿说和,可结果呢?还不是事事都向着谢老儿,连户部克扣兵部钱粮的事情他也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亏他当初还长期在兵部任职。”
沈溪对于何鉴的立场非常遗憾,这跟平时何鉴所做所为有关,名义上保持中立,但其实什么事情都坚定地站在谢迁一边。
沈溪不认为何鉴是什么股肱大臣,这样庸碌无为的老臣对于维护朝廷的稳定有一定帮助,但在这个大航海时代开启的特殊时期,任何因循守旧的思想,都是大明国力衰落的根由,何鉴相当于大明臃肿不堪的官场的一个代表人物。
不多时,沈溪见到佛郎机使节卢兰达。
沈溪从卢兰达的脸色,看出对方休息得不是很好,这也是因为卢兰达心里揣测一些事,跟大明邦交和贸易的不顺,让他反思这次来大明做买卖是否太过冲动。
沈溪对卢兰达道:“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要再多想了,我已准备好国书,等你们离开时就会交给你们,你可以回去跟你们国王说,我大明跟你们佛郎机建交诚意满满,如果将来在海外有什么利益争执,大明愿意携手佛郎机,缔结进退一致的军事结盟。”
“啊?”
卢兰达很惊讶。
之前他对跟大明建交之事持怀疑态度,因为大明真正的主宰正德皇帝拒绝接见,让他认为沈溪骗了他。
但现在听到可以和大明缔结军事同盟的话语后,卢兰达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佛郎机在遥远的东方找到了一个盟友。
说到底,佛郎机只是一个小国,国土被西班牙包围,人口只有几百万,海军虽然强大却上不了岸,一旦在海外因利益与西班牙发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可有大明做盟友就不一样了,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大明人口上亿,物产富饶,百年前就有过七下西洋的壮举,对西方世界非常有威慑力。
如果单纯是贸易,他回国最多会获得升职加薪的嘉奖,但若是在邦交和军事上获得成就,他很可能获得爵位提升。
“好,好!”
卢兰达脸上终于呈现笑容,显然沈溪带给他的国书是这次贸易谈判中最好的礼物。
跟佛郎机人把商贸细节谈妥,连军事同盟的想法都落实后,沈溪才觉得这次外交纠纷大致得到解决。
下一步,他就要从佛郎机人手上拿到银子,三百万两白银足够军费支出,不过眼前有个大麻烦,就是如何从民间购进粮草物资,有银子是一回事,但银子没法保证将士吃饱穿暖,最多能作为战后对士兵的犒赏,打仗就是打后勤,他必须得想办法把粮草筹集齐全。
与卢兰达约定好出城时间后,沈溪离开会同馆,。
当宋小城知道沈溪想从民间筹集粮草后,自信地道:“爷尽管放心,粮草辎重几天就能筹措到位,去年夏粮和秋粮接连丰收,民间又风闻朝廷要对外用兵,商贾都怕朝廷强行征派,都在抢着卖粮,京师粮价一直在低位徘徊。”
沈溪道:“就怕消息泄露出去,粮价会大幅上涨,这次不全从京师周边调度,距离战事开启大概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足够从江北调运粮食到京城,就算从江南和两湖地区买也完全来得及。”
宋小城拍着胸脯应了下来,虽然他这边表现出极大的自信,但沈溪还是有些疑虑。
宋小城表现出的这种自信,在沈溪看来有硬撑之嫌,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征调粮草很困难,要么宋小城是故意表现出如此姿态让他放心,要么就是对其中的困难预估不足。至于是否有旁的可能,沈溪不会去想,因为这会挫伤手下的积极性。
好在沈溪已提前跟惠娘和李衿说过购买粮食的事情。
昨夜他已跟惠娘说好,未来一段时间惠娘不会离开京师地界,将在京城和通州、天津卫之间活动,打理南方粮草北上的事情。两个月时间说起来宽裕,但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运送粮食全靠大运河,一切都要抓紧时间进行。
因为刚刚从佛郎机人获得银两,无法及时把钱运到南方,沈溪只能让惠娘和李衿暂时以商号信誉做担保,从南方商贾手里借粮,回头再把钱送去。
……
……
二月十九,沈溪离开京城,出城时没跟谁打招呼,只有朱厚照、何鉴以及会同馆的人知道他回过京城。
这次出城,除了送佛郎机人离开,还有便是统筹练兵事宜。
沈溪走的当天,何鉴去见谢迁。
跟沈溪预想的一样,无论何鉴再怎么主张中立,始终是一个保守的老臣,任何时候都不想落人话柄,遇到事情第一时间便会通知谢迁,至于谢迁怎么做,他基本不会干涉。
当天谢迁因感染,不过他让杨廷和送了一些奏疏到他长安街的小院,带病作票拟,主要是梁储负责会试阅卷工作,加上年初积压的奏疏很多,谢迁不得不硬挺着做事。
书房里,何鉴坐下来后,把事情大概一说,谢迁咳嗽几声:“看来之厚出城,确实是受陛下委派……把佛郎机使节迎到会同馆,还有陛下回复国书,足以说明他并非是里通外藩,看来先前是老夫冤枉了他……咳咳,老夫对他是否有些偏狭呢?”
问题提出来了,但何鉴没有作答,他知道谢迁少有反思自己,就算之前误会沈溪,也死倔着不会认错。
何鉴心道:“如果我说你偏狭,你非但不会认同,还会跟我急,我才不会如此不智!”
何鉴改变话题道:“之厚之前走得急,又跟西洋人一起出京,看来确实肩负有要务,我问过会同馆的官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之厚这次回京神神秘秘,昨天回来今天就走,于乔你可有打探出更多秘辛?”
谢迁抬起头,微微摇头:“近来我染病在身,哪里有工夫调查他的事情?甚至你不来,我都不知他回过京城,他现在做事不会问询我的意见。”
顿了顿,谢迁继续道,“不过我能理解,换作是我,知道有人不支持自己的主张,也不会自讨没趣。他出城,无非是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再就是练兵的事情,胡重器所带人马进驻通州大营,大概是要进行训练吧。”
何鉴赞叹道:“于乔即便足不出户,朝中也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咳咳。”
谢迁再次咳嗽两声,“朝堂之事,无非这么多,我可没强求沈之厚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跟我无关。咳咳,如果这次出塞作战出现什么偏差,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哪个臣子会无端去招惹外夷?能守好疆土便已经很不错了,大明绝对不能因他而出现任何偏差……若陛下坚持御驾亲征,最好把储君的问题解决了,这样就算出了事,也有人出来承担后果。”
何鉴不由苦笑,朱厚照别说儿子了,就连兄弟都没有,最多有个妹妹,而公主显然没有继位的资格。
到最后,何鉴不想劝了,因为他知道谢迁要跟朱厚照说的事情极为棘手,一个不好就是大不敬,何鉴可不愿惹祸上身。
……
……
丽妃在沈溪出城当天,已知道沈溪代表朝廷跟佛郎机人签订了贸易和外交协定,判断沈溪会暗中征调粮草物资。
“……看来沈大人买卖做得确实很大,既要把洋人要的商品,还要准备对草原作战所用粮草物资,还不能惊动朝中谢中堂,他做的事情,简直堪比帝王,好像大明有他一个人就可以运转自如,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没了他,大明恐怕要倒退几十年……”
丽妃看过手里的卷宗,心里已在筹谋如何充分利用这件事,让自己赚得好处。
此时丽妃面前跪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投奔钱宁不得,却被丽妃想办法收买到麾下的锦衣卫百户廖晗。
廖晗谄媚的笑容中带着一抹恭维,他对于能巴结上丽妃很高兴,在他看来这比巴结钱宁直接有效多了。
“干娘说得是,沈尚书做的买卖不小,一桩生意大概就是好几十万两,要不咱们也想办法收拢些货物,跟他做买卖?这将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小的已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南方的朋友,让他们想办法跟沈尚书搭上线,说不一定能从中分润些……”廖晗笑着说道,那温顺的模样就跟丽妃的亲儿子一样。
廖晗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成为丽妃的手下必然要有一个可以让君王不生怀疑和妒忌的身份,否则被皇帝误会他跟丽妃私通的话,不用坐实,直接就会被从这个世界抹去。
这次认干亲,不是丽妃提出,事前更未征得丽妃的同意,直接就喊了出来,丽妃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丽妃道:“你可别做鼠目寸光的事情,如果你把消息闹得天下皆知,那你就无法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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