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看了李衿一眼,二女都齐齐点头。
因为沈溪在东南和西南推行改革,之后的继任者都不愿意开罪沈溪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即便刘瑾最嚣张时也没有擅自更改沈溪的施政方针,如此一来地方工商业进步神速,南方商贾已成为大明最富有朝气和活力的经济群体。
沈溪道“有时间,我想跟江南商贾见见,他们对我知根知底,衿儿,你安排人联络一下。”
“好的。”
李衿没有丝毫迟疑便答应下来,这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惠娘则有些担心“老爷做的这一切,是在跟朝臣,还有地方士绅作对。大明的舆论,就掌握在士绅手里,难道老爷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沈溪哈哈一笑“我管他人对我意见如何?我能做的,是对百姓负责,对你们负责。工商税改革,只是我众多改革计划中的一环,若将来有机会,我会推行更多改革,要不了多久,百姓的生活就能上升几个档次!”
“希望如此吧。”
惠娘轻叹一声,对沈溪所说的事情并不看好。
但出于感情的羁绊,她只能无条件进行支持。
……
……
入夜,京城寿宁侯府。
建昌侯张延龄喝得醉醺醺,一步一蹒跚进入正堂,此时寿宁侯张鹤龄正在跟几名心腹将领议事,见到弟弟进来,张鹤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大哥,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说。”
张延龄大大咧咧往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去,谁想“咔嚓”一声,椅子腿应声而折,竟然承受不住重量,直接垮塌,把张延龄摔了个仰八叉。
张延龄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着恼地重重地踢了木椅残骸一脚,谁知拇指正好撞到檀木制成的梁,痛得他抱腿跳了起来。
张鹤龄不想让手下看到弟弟的狼狈样,一摆手“事情就谈到这里,你们退下吧!”
在场的人,基本都是京营的兵头,闻言后行礼退下。
等人走光,张鹤龄用恼火的口吻喝斥“都说了今日要商议京师戍卫大事,你居然跑去喝酒,派了那么多人找你都不得,你这是把我的吩咐当作耳边风啊?”
“嘿嘿。”
张延龄找了个看起来结实的凳子坐下,随后拿起面前茶几上下人刚送上的香茗呷了口,扁扁嘴道,“大哥何必动怒?小弟不过是出去喝几杯水酒,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大哥在,什么麻烦都能解决,几时需要我出面?”
张鹤龄怒道“从先皇到当今陛下,对你我兄弟二人都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又如何?本来说请姐姐帮忙说和,咱兄弟二人该适当地向上挪挪位置,至少不用看别人脸色行事。结果如何?沈之厚权势一天比一天见大,连张懋那老匹夫也成天在我兄弟二人头上拉屎拉尿,怎不见兄长向他们撒气,却专门来为难小弟我?”
张鹤龄面对这样一个无赖弟弟,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张鹤龄颓然坐下,道“那你说,这两天你去了何处?为何到处找你不得?”
张延龄满脸通红,酒气熏人,神色间颇为得意“还不就是那档子事?酒色财气,小弟哪样都沾一点,大哥不懂其中乐趣,自然看小弟百般不顺眼。”
张鹤龄怒道“你当我不知?前些日子,你出城买地时,看到一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色心大起,光天化日之下明抢不说,还把那妇人的丈夫和公公拿下送进京营大牢,借口是这家人跟狄夷勾结……听说你为免除后患,准备把人给悄悄处理掉?”
张延龄瞪大眼睛,“大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拿道听途说的事情来污蔑你弟弟……分明是下面的斥候查获宋姓的人家跟贼寇有勾连,我知晓后过问案情,他们恐惧之下主动把女人送到我府上,请求网开一面……我这儿正琢磨,准备定个流放之罪,算是便宜他们了!”
“你以为这些胡话能骗得了我?忘了当初先帝是怎么教训你的?你简直是记吃不记打呀!”张鹤龄恨弟弟不争。
张延龄头一拧“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维护京师周边治安,顺带调查外藩奸细,本来就是职责所系,根本就不需要跟大哥商议。”
张鹤龄走到桌子前,从厚厚一堆公文中拿出一封信,直接甩到张延龄怀里,道“你看看自己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张延龄把信封打开,想看清楚信纸上记录了什么,但因为喝醉酒头脑不清,眼前模糊一片,有些急了,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鹤龄怒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这是你最近这段时间作奸犯科的罪证!刘瑾掌权时你还稍微收敛些,这一两个月来,光是你强抢民女的记录就有四五起,那些没有记录在案的呢?你背地里做的事情,为兄没法调查,可平日你欺压良善,贪污和克扣军中物资,收受贿赂,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需要为兄一件一件跟你说明白吗?”
张延龄一脸恼火“大哥,你怎么调查我?”
“没人查你,如果我真有心查的话,怎么会这些东西拿给你看……是下面的人联名向朝廷检举,现在已不单纯是五军都督府的事情,有人把事情捅到刑部和都察院,奏疏怕是已送入内阁,你觉得谢于乔会对你手下留情?”张鹤龄咬着牙问道。
张延龄瞬间醒酒了,甩甩头道“大哥,你可别吓唬我,什么刑部、都察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
“旁人要弹劾你,会事先告知?这件事为兄才刚知道,本来打算跟你商议,结果却不见你人影……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跑到城外去盘剥那些贫苦的佃农,你是觉得咱兄弟二人有特权,旁人不敢参劾,是吗?”张鹤龄道。
张延龄有些着急,站起来,来回踱步,半晌后道“大哥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姐姐啊……姐姐跟谢于乔关系不是很好吗?只要姐姐出面,这件事很快就会压下去。”
“你现在知道慌了?”张鹤龄怒目而视。
张延龄发出讪笑“什么慌不慌的,自打咱兄弟二人上位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弹劾你我,但结果呢?不都是那些人遭殃?现在是咱小外甥当皇帝,他不会过问这些事,就算是谢老儿,又或者姓沈的小子,乃至朝中那些对你我兄弟有成见的人有意针对,也要看咱那外甥是否管这件事!”
“你真会把事情往好处想!”
张鹤龄很生气,“你也不想想,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对你有成见,三人成虎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你想想自己有多久没见到陛下,凭何认为陛下会回护你?要知道现在满朝文武,就算是沈之厚也不敢说自己完全能得到陛下信任,这次朝议,谢于乔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弹劾沈之厚!”
张延龄神色间满是不屑,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女人已被我养在外宅,不单这次抢的,还有以前抢的,零零总总一二十个总是有的……大哥你想教训我,直接点儿,没必要拐弯抹角,或者大可来个大义灭亲,去咱外甥那儿检举,小弟绝对没有怨言!现在时候不早,既然公事商议完毕,我先回府歇着……酒喝多了,我这边都快睁不开眼了!”
张延龄傲慢无礼,连兄长都不放在眼里,说话间便往外走。
“站住!”张鹤龄喝道。
张延龄身体略微停顿,随即冷笑一声,径直往外走,随后张鹤龄又再出言喝止,张延龄根本不为所动,扬长而去。
第二〇〇八章 自有天意()
东长安街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门前,谢迁从马车上下来,拿着弹劾张氏兄弟的奏疏,一路回到堂屋,心里满是担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迁心里很是忧虑。
以他的职业素养,应该把奏疏票拟后呈递司礼监,但因为他之前受张太后所托维护张氏兄弟周全,无法做到秉公办理。
谢迁心里不停地为自己开脱:“怎么说他二人也是皇亲国戚,太后和陛下不会出手惩治,若这件事继续发酵,倒霉的只会是上奏之人,我这么做其实是避免事态恶化,保护这些上奏人!”
谢迁这边正焦虑不安,不知该如何处置时,突然门房前来禀告,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和吏部尚书何鉴联袂来访。
谢迁有些担心:“这二人不必说便是为外戚作恶而来,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朝野都不得安宁!不行,不行,一定要把事情弹压下去!”
谢迁出来迎接洪钟和何鉴进门。
进了正堂,没等坐下何鉴便把来意说明:“……于乔,你应该听说了,都察院和科道几十名官员联名参奏寿宁侯和建昌侯行事无忌,视王法如无物。尤其是建昌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引发众怒。甚至有人说此兄弟二人是陛下登基之初京师匪案元凶,要求朝廷彻查……奏疏应该已到你这里了吧?”
谢迁脸色不善:“既然说是上疏,那就该等陛下圣裁,你们到老夫这里来做什么?再者,要处置两个国舅,非得经过陛下准允才可,你们以为在当前情况下,陛下会出面管这事儿?又或者你们想让我徇私,来个先斩后奏?”
何鉴看了洪钟一眼,洪钟回避地侧过头,显然是不想跟谢迁说理。
之前谢迁议定阉党,差点儿把洪钟也一并纳入名册中。谢迁给洪钟定下的罪名是“徇瑾挞御史”,意思是按照刘瑾的吩咐鞭挞御史言官。那时洪钟是左都御史,谢迁这么判定有一定道理,但却把洪钟给得罪惨了。
何鉴叹道:“于乔不必咄咄逼人,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朝野传得沸沸扬扬,建昌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说,还公然将女子夫家人下狱,并以军法定下通藩大罪,择日斩首,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明以律法立世,难道于乔忍心看到百姓因此蒙受不白之冤?”
“老夫堂堂首辅,日理万机,怎么尽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人!”
谢迁语气冷漠,好似对何鉴所言一点儿都不关心。
何鉴无奈地道:“于乔,我来是跟你商议,怎么上疏陛下,你怎么……唉!难道听到有人为恶,也要无动于衷?”
谢迁脸色漆黑:“涉及皇亲国戚,就不再是普通朝事,现在我等连面圣都难,谈何上疏建言?没有陛下御批,三司衙门也无从干涉……况且外戚张氏兄弟掌兵,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京师安稳,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能得到陛下的准允,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何鉴试探地问道:“于乔的意思,我等是否要想办法面圣?”
“什么面圣?一切顺其自然吧。”
谢迁挥挥手,语气间满是不耐烦。
洪钟本来就对谢迁不满,见这位一向把公平正义挂在嘴边的首辅拿出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外戚和沈溪,对沈溪是苛刻至极,对外戚则是放任自流,当下出言讽刺:“谢阁老这是准备听之任之,有罪而不究,放任奸人为恶么?实在有悖儒家礼仪教化啊!”
谢迁脸色漆黑,但他没多说,一甩手道:“送客!”
……
……
此时沈溪也得知朝中有人参劾张氏外戚之事,对他而言,并不觉得有多稀奇。
“……刘瑾擅权时,外戚通过向阉党妥协,换取便利,在京师周边强占民田,时有欺压良善之事出现,但慑于刘瑾淫威,朝中百官对此不管不问。阉党覆灭后,外戚变本加厉,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引发民怨。如今朝中正义之士纷纷上疏,弹劾外戚,大人可趁势而为,将此等奸邪参倒,以正视听……”
云柳对外戚的猖獗痛心疾首,之前她就向沈溪反馈过张氏兄弟的斑斑劣迹,可惜沈溪头脑清醒,知道只要张太后健在一日,张氏兄弟就不会垮台,就算碍于舆情汹涌不得不加以惩治,也只是点到即止。
现在外戚激发公愤,惹得千夫所指,朝野尽是抨击声,云柳的想法是沈溪果断出手,把外戚势力彻底扳倒。
张氏兄弟仗着自己后台硬,一直跟兵部唱反调,要是能搬掉这块拦路石,对于沈溪未来指挥调度兵马出征草原也是个大利好。
此时沈溪正在城西一处庭院内,院子被松柏和云杉包围,在这冬日居然随处可见绿色,非常难得。
沈溪来这里是为躲清静,同时办一些私事。
沈溪为自己斟上茶,神情悠然:“外戚作奸犯科,世人皆知,但朝中却没一个衙门敢管,听起来虽荒诞不羁,却又在情理之中。犯了罪而无人出面阻止和惩戒,换作谁,怕也抵御不了继续作奸犯科的心思!”
云柳蹙眉:“难道朝廷对此束手无策?”
沈溪摇头苦笑:“至少暂时没有,张太后不可能为平息民愤而把本家兄弟给杀了,甚至剥夺官职也不太现实,而陛下则需要信得过的人掌握京畿兵马……况且现在皇上对朝事本来就不太理会。”
云柳贝齿紧咬着下唇,愤愤不平道:“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任由外戚继续作恶下去。”
“现在就要看朝中那些道貌岸然对我苦苦相逼的老臣,如何应对了。”
沈溪饶有兴致地道,“现在跟以往不同,之前案子被人压了下来,没有大面积爆发,朝中即便有人知道,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已是人尽皆知,京师百姓怨声载道,朝廷再想弹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云柳试探地问道:“要是民间继续扩散下去,不知对办案是否有帮助呢?”
沈溪皱眉:“本身朝廷就一身窟窿,在民间风闻很低,要是再加上外戚兄弟种种恶行……啧啧……丑闻不必扩大了,来年大明要对草原开战,若百姓对朝廷离心离德,到时候一点小火星也会引发燎原大火,暂且作罢吧!”
“是,大人!”
云柳虽然应了下来,但低下头时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显然心中另有想法。
沈溪挥手道:“去看看,周胖子是否来了,几天前交待他办的事情,差不多该完成了,时间很紧,若他无法做到,我就得考虑换人……”
云柳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带着周胖子出现在沈溪面前。
周胖子跟上次一样,见到沈溪便匆忙下跪。
等磕完三个响头,周胖子才恭敬地道:“大人,小人为您准备了一份薄礼,请笑纳。”
说着,周胖子把礼单交给侍立一旁的云柳。
云柳接过来,呈递到沈溪面前。
沈溪侧头扫了一眼,见是一笔两千两银子的“重礼”,对于一个商贾来说,一次便送出两千两银子,已经算是难得的大手笔,毕竟在明朝中前期,美洲的银子没流入的情况下,银子非常值钱。
沈溪笑道:“周当家出手不凡,这钱要是送到地方官府那里,应该能做不少事情。”
周胖子赶紧道:“大人言笑了,小人承蒙大人庇佑,才赚下这份家业,焉敢不效全力?小人能跟随大人,乃毕生最大福分,除了这份薄礼外,小人还为大人准备一份特殊礼物……嘿嘿,请大人一并笑纳。”
“那是什么?”沈溪好奇地问道。
周胖子道:“是女人,小人之前曾想过给大人送美女,但那时候大人刚中状元,为时尚早,现在……正是需要有佳人相伴的时候……”
沈溪刚认识周胖子时,年不过十三,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送女人,想想都不靠谱,这使得周胖子送礼无门。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沈溪当官有些年生,就算不算权倾朝野,也称得上位极人臣,而且正是年届弱冠、血气方刚之时,送上酒色财气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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