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兵家之事历来如此。”沈溪道,“暂且无法跟陛下奏明,兵部这边几次上疏都以石沉大海告终,也就不得不暂将事情放下,等回头自行处置。阁老毋须担心,若地方事态恶化,兵部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必要时我甚至会亲自出马……”
谢迁发现面对沈溪根本是有力也使不上,沈溪这人喜欢推诿,在其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下,他几乎是无计可施。
谢迁咬着牙道:“行,随你的便,这件事暂且不提,可三边勋贵上疏,到了内阁却无无计可施……”
沈溪皱眉问道:“不知地方勋贵因何上奏?”
“让王尚书跟你说吧。”
谢迁突然缄口,让王鉴之代为讲解。
王鉴之此前一直冷眼旁观,现在被沈溪和谢迁同时盯着,嘴角抽搐了一下。要说他地位很高,履历也丰富,但论朝中当部堂的经验,甚至不如沈溪。当着谢迁和沈溪这样的“老资历”,言语间有些迟疑。
“呃……三边地方勋贵奏禀,陕甘之地这两年克扣饷银情况极为严重,且土地遭遇大规模兼并,更有人将民粮调为军粮,朝中有要员为其撑腰,屡禁不绝!”王鉴之道。
沈溪暗忖,这事跟刑部有什么关系?这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吗?再看谢迁一眼,大概明白了,王鏊离开朝堂后,谢迁缺少左膀右臂,为防止权势被焦芳等阉党窃夺,干脆做主把许多重要事情压下,不在内阁进行讨论,而是自己私下找人商议解决。
倒不是说谢迁怀疑梁储和杨廷和,而是论资排辈,这两位地位都在焦芳之下,而且相去甚远。若谢迁召集阁臣开会,必然涉及焦芳,到时候阉党那边也就有了防备。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觉得王鉴之跟你的政治观点相同,便把刑部尚书当成内阁大学士调用,你这可是拉帮结派的行为!现在你们商议不出个结果,就叫我来,让我也参与国事探讨?”
谢迁见沈溪在那儿蹙眉思索,过了半晌问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沈溪眯眼打量谢迁,回道:“九边弊政非一朝一夕形成,个中内情极为复杂,有时候只是掌权者一句话,典章制度便有可能被当作一纸空文……这事儿阁老想如何解决?”
“现在我是问你。”谢迁没好气地回道。
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下。
地方上公侯和王室都属于社会的寄生虫,他们被克扣饷银,属于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此时他揣度的是地方勋贵跟朝廷的矛盾,或者说,是跟阉党的矛盾,有无可利用之处。
沈溪道:“这件事,阁老当去找户部刘尚书商议,或许更为有效!”
谢迁老脸横皱:“你是没听清楚,还是故意装糊涂?我不是说了么,这件事根本是阉党包庇所致,你离开三边后,如今那里已为阉党控制……这可不是好现象,若不善待地方勋贵,如何倚靠他们镇守边陲?”
勋贵本是蛀虫,不干事光吃饭,仗着身份一直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现在只是因为谢迁要跟阉党斗,而三边地方官员和将领都已投奔阉党,谢迁恨屋及乌之下,才会把那些勋贵当成善类。
沈溪深吸口气,道:“以阁老的意思……大明一直靠勋贵镇守边陲?”
谢迁瞪着沈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摇摇头:“我连详细奏本都未看过,便要我做出论断,实在太过草率。就算要帮三边勋贵主持正义,也该合理有度才是。再者,阁老自京城插手地方边事,手是否伸得太长呢?”
谢迁闻言耐着性子,拿奏本给沈溪过目。
奏本是从三边直接呈递京城,没走快驿,是由甘肃、宁夏和延绥之地勋贵派人送到京城,防止奏疏被地方将官和刘瑾的人拦截。
地方事如今归内阁管,这也是之前沈溪帮内阁争取到的权力,所以这些奏疏无一例外都送到了谢迁这里。
沈溪看过后,发现奏本大多为庆阳府勋贵送来。
其中便有沈溪关心的安化郡王朱寘鐇呈递的弹劾宁夏总兵姜汉和镇守太监李增的奏疏。
朱寘鐇是庆王府旁支郡王,于弘治五年袭爵,在三边之地一向是个刺头,而且素来都有不轨之心,老早就开始蓄兵,大有谋反之意,但因弘治皇帝管理藩王极为严格,再加上朝中能人辈出,朱寘鐇根本没有作乱的机会。
但到了朱厚照登基,那些有野心的皇家人便开始谋划大计。
皇帝不问朝事,朝臣没辙,但皇室中人就不服气了……我们把老朱家的基业交给你来管理,结果你不好好打理,简直是暴殄天物。既然你不想当这皇帝,我们就来替你当。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朱姓王族,一辈子都锦衣玉食没什么追求,只能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皇位,试图有所进益,执掌天下。
沈溪琢磨开了:“历史上朱寘鐇谋反要到正德五年,而正是朱寘鐇打着清君侧名义的谋反,让刘瑾伏诛。问题是现在才是正德二年,事情怎么就提前发作了?不过也好,我总不能等刘瑾到正德五年,那时他羽翼丰满,恐怕我也被他所害,何不提前布局,充分利用好这个朱寘鐇?”
谢迁见沈溪一直在盯着朱寘鐇的奏本看,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觉得其中有问题?”
沈溪将奏疏放下,抬头看着谢迁和王鉴之:“现在看来,三边确有弊政,但若要摒除的话,最好能得到陛下首肯……”
谢迁不满道:“地方已奏事,陛下也允许内阁对此等事做批示,难道老夫听任地方那些人乱来不成?”
沈溪道:“阁老如此未免有先入为主之嫌……阁老凭何认为一定是地方有弊政而导致如今的状况?就不能是勋贵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诬陷?”
“你!”
谢迁一听急了,吹胡子瞪眼,好像在责怪沈溪胳膊肘往外拐。
王鉴之劝说:“于乔,这件事的确该详细查过再说,现在地方刚把事情上奏到京城,怕是不多久刘瑾等人便会知晓……就算刘瑾再无法无天,也轻易不敢对地方勋贵下手。”
谢迁的脾气这才好转些,坐下来犹自生着闷气,心结怎么都解不开。
沈溪道:“阁老不必多虑,此等事,系争夺地方利益而起,若内阁偏向其中任意一方,无论是否得当,必会引发另一方不满,无论勋贵还是地方军将、督抚,都并非内阁轻易能动,这些事情需要问询陛下。在这点上,阁老比不上刘瑾……”
谢迁黑着脸看向沈溪,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夫没法面圣,所以注定要吃亏?”
沈溪没回答,等于是默认。
你谢老儿总算有自知之明,明明没本事替谁撑腰,非要装出一副讲义气的模样,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书房里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沈溪突然说道:“阁老若是信任学生的话,不妨给学生一个机会,利用这件事做一点文章。”
谢迁非常意外,问道:“你不是言笑吧?”
沈溪摇头:“阁老觉得在下像吗?”
“好。”
谢迁就想听沈溪揽责的话,以前沈溪每次承担下重任,都会有好消息传来,立即道,“既然你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老夫便不再理会,看你怎么处置。无论你想做什么,老夫都会支持,甚至你可以先做一些事,再跟老夫说,或者不说老夫也会帮你撑腰!”
谢迁这么说,大有让沈溪放手去干的意思。
王鉴之有些不太理解沈溪和谢迁的相处方式,之前谢迁还拿一副要吃人的态度跟沈溪争辩,现在却又好像对沈溪寄予厚望,几乎连老脸都不要了。
“谢于乔这是要做什么?之前他很看重这件事,觉得可以藉此攻击阉党,现在却把事情的决断权交给沈之厚,这不是任性妄为吧?他可有深思熟虑过?”
沈溪显得很自信,行礼道:“既然阁老如此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阁老接下来这段时间,全当不知此事。”
谢迁满意点头,看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欣慰。
王鉴之问道:“于乔,这件事……就不管了?”
谢迁点头:“交给之厚试试,他觉得可以拿来做文章,老夫跟他争什么?应该多给后辈锻炼的机会!”
这话让王鉴之瞠目结舌,这么大的事情说不管就不管,这可不是他印象中那个顽固的谢迁。
谢迁神色变得非常轻松,坐下来寒暄一阵,突然问道:“之厚,听说狄夷使节即将到京城,陛下派你主导接待事宜,你可不能折了我大明的面子。”
“谨遵教诲!”
沈溪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心中却觉得谢迁纯属没事找事。
既然答应你,帮忙解决三边地方勋贵和将官的矛盾,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让我离开才是正途,谁有闲工夫跟你瞎扯?
(本章完)
第一八八四章 出巡()
三边之地藩王和勋贵控诉地方将官“欺压”之事,虽归内阁掌管,但消息最终还是为刘瑾获悉。
孙聪将事情整理后,趁着刘瑾问政之机,详细禀告。
“三边镇守太监李增密信京城,说是有藩王上疏,奏本未过通政司而直接入内阁,想来是通过特殊的渠道传递,目的是在陛下面前攻击公公派往地方主事之人现在尚不知奏疏内情,但估量多半会连同公公一并攻讦”
刘瑾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恼地道:“气煞咱家也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以为自己姓朱,大明就轮到他们说了算数?”
因为刘瑾这话有对皇室不敬之意,孙聪和张文冕都不敢接茬。半晌后,刘瑾的气终于消了些,道:“奏疏送到内阁后,谢于乔有何异动?”
孙聪无法作答。
张文冕主动接过话头,道:“以在下调查所知,谢于乔未在内阁议事,焦阁老那边尚不知情听说谢于乔跟刑部尚书王明仲走得很近,多半是跟王明仲商议对策!”
刘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嘀咕道:“咱家正庆幸姓沈的小子不被谢于乔器重,谁想突然又钻出来个王明仲这世道变化可真快!”
孙聪道:“当日藉田,便是由王明仲代表文官出来跟陛下进言,只是因陛下急着回宫,上奏才未成功此人出任六部部堂,对公公您有不小影响。”
“你们的意思呢?”刘瑾打量二人问道。
张文冕道:“公公最好是亲自向陛下弹劾王明仲现在六部中户部和吏部掌握在我们之手,刑部和兵部跟谢于乔站一块儿,剩下的礼部和工部左右摇摆。谋取兵部太过费事,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刘瑾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然后咬牙切齿道:“既如此,咱家就从刑部入手早就看姓王的不顺眼,他能顺利出任部堂,还是咱家铺的路,他倒好,刚到京城就跟咱家唱反调,是嫌这官当得太长了?”
孙聪问道:“公公若想撤换刑部尚书,就不得不从其弱点着手,不知公公准备如何跟陛下进言?”
“咱家什么事都能处置的话,要尔等何用?你们且说,咱家该如何做才能让姓王的被陛下撤换?”刘瑾厉声问道。
孙聪没有接话,张文冕则一脸阴笑:“不如就由在下安排一些事,给刑部找点儿麻烦,如此一来王明仲既不能分身帮助谢于乔,公公又能去陛下跟前弹劾此人尸位素餐不知公公以为如何?”
“你有办法?”
刘瑾皱眉,似乎有些怀疑张文冕的能力。
张文冕笑道:“公公忘了江顾严?此人行事阴险狡诈,又在锦衣卫挂职,让他想办法在京城周边制造一些案子,届时公公将其小事化大,三司衙门必然应付不暇,公公您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嗯。”
刘瑾点头道,“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大案要案发生,如此才可做文章!”
二月初十,达延部使节抵达京城。
胡琏负责接待事宜,沈溪没有亲自出面招待区区鞑靼使节不至于惊动他这个兵部尚书,让胡琏去招呼已经算是给鞑靼人面子了。
宣府一战中,正是胡琏主动领兵出击,大明军队才获得对鞑靼人作战的决定性胜利,如此一来,胡琏和王守仁被看作是继沈溪后最有才干的两位“新秀”。
现在王守仁在宣府提调兵马,手握大权,宣大之地可说是九边唯一未被刘瑾彻底掌控的军镇。
胡琏跟鸿胪寺的人一起出城迎接鞑靼使节,然后将其安置在会同馆。
回到兵部衙门,胡琏将鞑靼人的提请告知沈溪。
“鞑靼济农乌鲁斯博罗特想找机会觐见陛下他们说了,就算不见到陛下,也想跟沈尚书您好好谈谈,他们已知此番由沈尚书您全权负责接待事宜。”胡琏说道。
沈溪正在看公文,闻言抬起头来,道:“鞑靼人就算到了京城,也要先晾他们一下,挫其锋芒。一切等亦思马因部的人到了京城再说,听说朝鲜那边有动静?”
“这个”
胡琏对于草原上的事情了解不少,但对于朝鲜的事情却不怎么关注,没听说有朝鲜使节到大明京城。
沈溪却知道,朝鲜王朝于正德元年发生一件大事,便是涉及王位之争的“中宗反正”事件。
燕山君被认为是朝鲜历史上有名的昏君,跟朱厚照几乎是一个德性,从小厌恶读书,登基后将朝鲜京城的国子监“成均馆”和著名佛寺兴天寺、兴德寺改为妓院,在里面吃喝玩乐,又制定寸斩、炮烙、拆胸、碎骨飘风等酷刑,造成大量杀戮,引起朝臣极大不满。
忍无可忍之下,朝鲜大臣发动政变,迫使燕山君退位,随后拥戴晋城大君继位。燕山君被流放到乔桐岛,两个月后病死,所有儿子都在中宗反正后被赐死,燕山君因以暴君身份被废,死后未获得帝号、庙号、陵名。
由于晋城大君李怿非正常继位,登基后急需要有个正统的名分,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获得中央朝廷的承认和册封,于是朝鲜派出使节,希望大明朝廷能派出使节前往朝鲜,进行册封。
弘治朝时大明朝廷对朝鲜的事情就漠不关心,朱厚照登基后,关注的重点一直是北方草原,就连朝鲜派出使节,也没引起朝廷的重视,如今使节盘桓在辽东之地,没有获准进入山海关。
朱厚照让沈溪接待鞑靼使节,变相把大明外交权力交到他手上,沈溪自然就把朝鲜的事列到议程内。
沈溪放下公文,道:“最近朝廷所有关于外邦使节之事,均由我负责,我已派人去辽东通知地方,让朝鲜使节入朝觐见。等朝鲜使节到京城,你一并接待了!”
“是,沈尚书。”
对于胡琏来说,多接待一方使节不见得花费多少力气,他正想借此机会增加一些官场阅历,于是欣然领命。
朱厚照自藉田礼后,就恢复了豹房和皇宫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
豹房玩几天,再回皇宫停留个一两日,每天就是跟女人、戏子厮混,或者是观斗兽和听南戏,从来不过问朝事。
进入二月,军事学堂开学,沈溪挑选的第二批学生正式入读。
经过改造,军事学堂规模成倍扩大,除了教学条件变好外,还聚拢一批有经验的教官,这其中除了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外,还有谢铎离开京城前给他推荐的一批国子监的人才。
沈溪致力于为大明军队培养出优秀的将领,由此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
至于朱厚照,一直对摔跤抱有极大的热情,经常会找人比试,胜负都有,这天他突然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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