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就把沈溪的思绪带回少年时代,那时为了赚钱,没少做印刷出版之事,没想到现在谢铎都记得。
沈溪道:“谢老准备回江南老家么?”
“嗯。”
谢铎微笑着点头,随便从书架上拿下本书,一边翻阅,一边说,“既然已退下来了,就应回归故里,就算这一路颠簸些也值当。对了,之厚,听说王大学士要从朝中退下来,你可有听闻?”
沈溪点头,语气变得极为凝重:“之前谢少傅来过,希望学生能去面圣,请陛下收回成命,只是我觉得,这事儿似乎已无法转圜,便一口回绝了。”
“唉!”
谢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无论朝廷吏治清明或者黑暗,你都要守住本心,不以为喜不以己悲。切记切记。”
谢铎致仕,对沈溪来说无太大影响,毕竟谢铎只是作为大明士子精神领袖存在,对于朝政影响不大。
无论文官和阉党斗得多激烈,谢铎都严守中立,从未牵扯进党争,沈溪只是对朝中少了一位让人尊敬的长者而可惜。但想想谢铎年岁,早些回乡颐养天年也是应当的,应该多祝福才是。
沈溪没有请谢铎回自己府宅,毕竟谢铎事务繁忙,尽快得把南下事宜处置妥当。
既然已经见过,谢铎离京那天沈溪不打算送行。
以谢铎的人脉,届时国子监的师生和翰林院的官员必然蜂拥而至,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前去送行恐怕会引起一些波澜,让谢铎南下之途变得坎坷难测。身居高位后,无论做什么沈溪都会顾及影响,衡量利弊,不会以一时好恶行事。
谢铎离开京城的次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三这天,谢迁派人前来通知,让沈溪去一趟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有事相商。
沈溪很早便赶了过去,可惜谢迁不在家,沈溪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人。谢迁一见沈溪便问道:“王济之离京之事,你已知晓了吧?”
王鏊是吴县人,致仕后跟谢铎一样,选择举家返回南方,这几天正是谢迁心情最糟糕的时候。
沈溪点头:“刚听闻。”
谢迁叹息:“昨日老夫亲自将济之送走之前跟陛下呈奏事情,却未有回应,看来挽回济之已是不可能的事情,现下要议的是新阁臣人选。”
沈溪暗忖:“内阁现在有四名大学士,难道还不够?非要再增加几人?”当即问道:“这些事,阁老不应该找我商议吧?”
“知道你就没什么好的建议?”
谢迁脸色有些难看,盯着沈溪好一会儿,才失望地道,“你放心,此番不会让你入阁,钉在兵部衙门就好,现在大臣跟陛下见不着面,才让人头疼老夫准备到豹房候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必要时甚至会死谏!”
沈溪对于谢迁所说方法非常不认同。
随随便便跑去豹房这种非正规场合要挟皇帝,还说什么死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豹房的人谁敢把外面的事情告诉朱厚照?倒是去豹房门口堵朱厚照比较靠谱,因为朱厚照年后这段时间,时常外出游玩。
沈溪道:“去豹房怕是不那么合适,到底非朝堂”
谢迁黑着脸问道:“那怎么办?你可有更好的主意?”
沈溪想了下,神色平静:“过些日子该藉田了吧?不知今年朝廷有何安排?”
谢迁一怔,微微思索,随即摇头:“陛下登基后,对籍田一向不闻不问,想以此面圣怕是不那么容易。”
“而且有上元节前车之鉴,陛下即便答应出席籍田仪式,也未必会现身。”
沈溪道:“始终要尝试一番,阁老如此便打退堂鼓,可不应该。寻求让陛下藉田,总归比去豹房外等候见驾要靠谱得多吧?”
谢迁嗤笑一声,笑容甚是苦涩,最后无奈点头:“那老夫便试试。”
第一八七八章 面圣()
王恭厂那边,燧发枪的研制有了眉目。
如今大明军队中,根据沈溪引进的佛郎机炮原理打造的佛郎机铳大行其道,但这种火铳主要以火绳方式点火,在射击效率、精度和射程上跟弓箭相比不占任何优势,骑兵使用时更是繁琐无比。
几年前在武昌府,沈溪便对燧发枪进行过系统的研究,但奈何钢铁冶炼、燧石点火和枪管钻孔技术不过关,这种新式火枪存在诸多问题,满足不了这个时代火铳对于骑兵和弓箭的全面压制。
沈溪没有放弃,他必要要通过对枪械的改进,来提高大明军队的战斗力。
经过几年技术积累,加上工匠们群策群力,近来燧发枪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成功研发出可靠、完善的击发发射机构和保险机构,并且适合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沈溪对样枪进行试验比对,最后确认基本达到十八世纪火枪的水平。
可惜沈溪在确定这种新型燧发枪的可靠性和稳定性后,发现手头资金不够了,这种新式火枪必须依靠朝廷拨款才能大批量生产。但拨款必须要得到朱厚照准允,在刘瑾全力阻挠的情况下,兵部要拿到钱非常困难。
现在谢迁想面圣,沈溪也有见朱厚照的打算,但自从师生二人因钟夫人一事闹出不愉快后沈溪就再也没见过朱厚照,此时事情已过去三四个月,沈溪心里依然有小情绪……我忠心耿耿,为大明复兴呕心沥血,乃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学生?!
你是怎么回馈我的?
拿你的任性来对待真心想帮你的人?
沈溪不是非要跟皇帝置气,但只要朱厚照的性格一天不改变,像刘瑾这样的奸佞就难以禁绝。
大规模制造燧发枪,甚至研究出用浸蘸油脂的亚麻布或鹿皮片包着的制式弹丸后,沈溪依然很谨慎,就算有了较为成熟的想法,也只是私下里造出一批,不断地进行试射,就当是精益求精,发现和弥补新式火枪的所有缺憾,让工匠努力熟悉造枪流程,为将来大规模生产创造条件。
沈溪在年初这段时间,全身心投入到火枪研制上,朝堂纷争他尽量不去掺和。
如此一来,就算刘瑾想方设法调查,想挖掘出沈溪的弱点,以便在朱厚照面前攻讦,却一无所获。
沈溪和朱厚照是闹出一些不愉快,但至少朱厚照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能帮他实现平定草原梦想的人只有沈溪,旁人根本没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
……
正月二十六,沈溪正在兵部衙门自己的办公房悠闲喝茶。
胡琏从外面回来,带来他打听到的消息……刘瑾跟朱厚照提出,要在正月底举行藉田仪式。
“……今年春播较早,据我所知,京郊附近已有百姓耕作,这个时候才举行藉田,怕是有些晚了吧?”
沈溪皱眉说了一句,他对朱厚照的行止难以理解,这皇帝想一出做一出,也不怕给人添麻烦……不过更让他奇怪的是,刘瑾居然主动提出让朱厚照藉田,等于说是平白无故给了皇帝接见朝臣的机会。
刘瑾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非常值得人揣摩。
胡琏道:“朝中人都想见陛下,当面纳谏,这不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么?”
沈溪摇头苦笑一下,没有回答胡琏的问题。
很多事,朝臣只看到表面,似乎只要跟皇帝有了沟通的渠道,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但其实就算见到,朱厚照也不会给朝臣机会,就好像刘瑾初当政时,朝臣也能见到皇帝,结果却是刘瑾一步步做大,大权独揽,一直到沈溪回朝对刘瑾进行反制,甚至设计将其发配出京,其权力才受到限制。
沈溪道:“这件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户部。”胡琏道,“年初正好是户部清理冗粮的时候,下官刚跟户部的人见过,听说今日上午司礼监派人去户部通知,让户部安排官员出席仪式……至于具体是哪一天,好像需要再议定。”
沈溪笑了笑,道:“简直胡闹!藉田如此重要,最终举行的时间居然还需另定……唉!这件事暂且别去传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到兵部来通知,咱们不需要对这件事准备太多,平常心对待即可。”
“嗯。”
胡琏本身就没把藉田当回事。
皇帝是否愿意藉田,那是朱厚照跟刘瑾的事情,大臣想趁机见朱厚照说事,那是谢迁等顶级文臣需要关注之事,胡琏作为朝中中层官员,本身又是在短时间内获得晋升,参与不到这种大事中来。
就跟沈溪当初的处境相似,胡琏就算依靠捷径获得官位,但因其中进士晚,入朝时间又短,朝中同僚有什么事基本不会找他。
……
……
次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七上午,宫里派人前来通知,说是要在二十九那天举行藉田,朱厚照会带领文武百官出京城举行仪式,当天还朝,让沈溪带兵部官员随同。
这事传出来后,兵部侍郎何鉴过来向沈溪请示,是否要在这次藉田面圣时向朱厚照纳谏。
“顺其自然吧。”
沈溪语气轻松,好像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藉田跟兵部关系不大,至于纳谏之事自然有人操心,我们兵部这边只管随同队伍出城,当天完成差事便打道回府,就算发生事情也跟我们没关系。”
何鉴微微点头,立即明白这次沈溪不会跟从谢迁进言或上奏。
就算谢迁等大臣做出什么事,沈溪也只是当旁观者。
又过了一天,也就是藉田头一天,朱厚照回到皇宫。
充分吸取了上元节的教训,当晚朱厚照没准备去豹房,而是打算在宫市过夜,他已经许久未光顾宫市,正想重新体验下,一再要求刘瑾把事情安排好,务求尽兴。
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寝殿,刘瑾把藉田进行时的一些注意事项跟他详细说明。
“……不必那么嗦。”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朕以前跟父皇参加过藉田,知道流程,到时候你替朕安排,凡事让礼官去做便可,废话你不用多说……今天晚上宫里是否已安排好了?”
刘瑾笑道:“陛下今日难得留宿宫中,老奴已为陛下安排好一切。陛下,老奴这里还有一件事跟您启奏。”
“行了行了。”
朱厚照摆摆手,道,“这些事朕委托给你去做,不要来烦朕!”
刘瑾道:“陛下,若是普通的事,老奴自会替您代劳,但这件事怕是不成,草原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孙……就是之前被陛下击败的达延部头领,已派使者到宣府,说是要跟陛下您商议和谈之事。”
朱厚照皱眉:“朕厉兵秣马,正准备出塞打他们,他们却主动跑来和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被朕打怕了?”
刘瑾故意装糊涂,苦着脸道:“老奴资质太过平庸,军国大事岂能弄明白?之前蒙古国师亦思马因曾派人前来联络,希望进京觐见陛下,已被朝廷拒绝,这达延部的人,是否允许他们来京城?”
“这个……”
朱厚照皱眉沉思,许久都拿不定主意,最后他问道,“跟兵部那边说这件事了么?”
刘瑾一怔,他最厌恶听到的就是兵部、沈尚书这些字眼。
“回陛下,消息刚传到京城,尚未跟朝中任何衙门打招呼,不过想来兵部应该已知悉此事。”
朱厚照站起身来,好像很慎重,来回踱步半晌,才侧目看着刘瑾:“这样吧,让朕好好琢磨一下,贸然把鞑靼人接到京城,实在太过凶险,但若是不管不问,又太刻意了,甚至有示弱之嫌。不如明日藉田时,朕问问朝中大臣的意见。”
刘瑾见朱厚照有倚重大臣的倾向,赶紧道:“陛下,此乃小事,您一句话便可以决定。”
“朕正是因犹豫不决,才想问问大臣们的意见,怎么……你想阻挠?”朱厚照顿时板起脸来,怒冲冲喝问。
刘瑾赶紧跪下表忠诚,连声道:“老奴岂敢阻挠陛下?不如……陛下将兵部沈尚书召到宫里,当面问问,想来有他的意见便足够了。”
朱厚照先是皱眉,再侧头打量刘瑾,好似看不太明白刘瑾的用意,最后用力地点头:“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安排在天黑前接见吧,天黑后朕可没那闲工夫。”
“是,陛下!”
刘瑾站起来后,恭谨地行了一礼,这才退出殿外。
……
……
兵部衙门,沈溪把来日参加藉田之事安排妥当,便准备回府。
当天他没多少事情,但进入二月大地回春后就要忙起来,毕竟军事学堂要开学了。
刚收拾好东西,刘瑾派人前来传话,宣沈溪入宫面圣。
何鉴和曹元一起出来听旨,得知沈溪要进宫面圣后,二人很疑惑,不知朱厚照为何突然召见。
只有沈溪想到,事情应该跟来日藉田无关,他之前已打听到达延部派使节到宣府,但具体细节不知,揣测或许与之有关。
“回去跟陛下通禀一声,就说本官很快便会入宫。”
沈溪塞给前来传递旨意的太监一块碎银,将其打发掉,然后又跟何鉴和曹元交待了一下,让他们不要担心,做好手头的工作便可。
沈溪刚走出兵部衙门,尚未到长安左门,便被匆忙而来的谢迁挡住去路。
谢迁下了马车,两三步便到了沈溪跟前,他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问道:“听说陛下召你入宫?”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消息可朕灵通,也不知在我兵部安插多少眼线!
他没有隐瞒,点头道:“陛下的确传召学生入宫,但具体何事,暂且不知。”
谢迁显得很犹豫,沈溪从他身上的朝服判断出,眼前的首辅大人有跟他一起入宫的打算,但沈溪不会给对方机会,本来朱厚照就是临时召见,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结果他却带上谢迁一道,这不是自找麻烦?
反倒是谢迁出现在东公生门外,让沈溪非常惊讶,照理说这会儿谢迁不是在家中,就应该待在文渊阁,结果却坐着马车行色匆匆,这是去过何处?
谢迁道:“若是陛下跟你说一些事,你知道该怎么应答吧?”
沈溪皱眉问道:“不知阁老说的是何事?”
谢迁恼火地喝问:“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但凡涉及内阁之事,你便不能随便说话,许多事情你该有个分寸,切不可僭越。再便是涉及刘瑾,还有明日藉田,又或者上元赐宴……”
谢迁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沈溪心想,你谢老儿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干脆用针线把我的嘴缝起来算了。
“阁老,说多了学生记不住,还不如不说。”沈溪打断谢迁的话,道,“有些事我自有打算,不会行差踏错。”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怎么,不耐烦了?你也不想想现在朝中有多凶险?老夫这是在帮你……说起来已经快半年了,你是第一个面圣之人……好像上一个面圣的人也是你吧?”
沈溪被问得一愣。
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朱厚照,但想想朝中这些大臣,一个二个还不如他。
上一个面圣的,恰恰是他沈溪。
在沈溪跟皇帝闹矛盾的这些日子,朱厚照一个大臣都没接见过,荒唐程度可见一斑。
谢迁见沈溪在发愣,随即一摆手:“行了,快入宫去吧,老夫在这里等你,无论你出宫有多晚,甚至明早你才出来,老夫也会耐下性子等待,你别指望避开老夫!走吧!”
沈溪对谢迁的反应有些无语,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谢迁在正德朝位极人臣,在刘健和李东阳退下后顺利成为内阁首辅,却没机会面圣,这首辅当得也忒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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