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赐食对沈溪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寻常百姓来说,简直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皇帝赏赐的诶,寻常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尝上一口,足够他们吹嘘好几年了!
等谢韵儿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回到书房,此时沈溪正在看书。
“相公,今日您不是要去兵部当差么?”
谢韵儿见沈溪意志消沉,不由关切地问道。
沈溪微微摇头:“暂且不必,等下午去衙门看看是否有事便可……年初这会儿,兵部没太多公务,用不着我这个尚书亲力亲为。”
谢韵儿道:“那相公怎么不出去用膳?”
“不必了!”
沈溪叹道,“昨日赐宴,却被陛下晾在宫内半宿,大臣们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这赐食来得晚了些,任谁也没胃口享用。”
“哦。”
谢韵儿似乎明白沈溪的苦楚,感同身受,“朝事虽然不像妾身所想那么复杂,却也不简单,涉足其中,很容易被感情所左右。”
沈溪不由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无论朝事,还是家事,说起来都是人和人之间相处、沟通,说不掺杂个人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昨晚许多大臣均萌生退意,今日不知有多少人递交辞呈呢。”
谢韵儿眨眨眼:“相公不会也想离开朝堂吧?”
沈溪哑然失笑,摇头道:“我才入朝几年?说告老还乡怕是无人会信……朝堂上最不可能退下来的人就是我,这些烦心事总归要有人承受。不过你尽管放心,就算朝堂麻烦事众多,我也想得开,食君之碌,担君之忧,既然踏足仕途,便要有此心理准备!”
……
……
因皇帝赐宴闹出的不愉快,过去便过去了。
朝廷很快便步入正轨,这次事情,最终以刘瑾大获全胜而告终。
此事过后,谢迁并没有请辞,不过朝中很多老臣都递交了辞呈,其中以内阁大学士王鏊和国子监祭酒谢铎的辞呈算是其中份量最重的存在,二人递交辞呈几天后,户部尚书刘玑也递交辞呈。
或许刘瑾意识到这是文臣对朱厚照施压的一种方式,干脆让刘玑也以请辞的方式来试探朱厚照的底线。
刘玑递交辞呈后,刘瑾来到乾清宫寝殿,将事情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刚睡醒,准备回豹房带花妃到市井游玩,被刘瑾耽搁行程,顿时火冒三丈。
“……一次有十几名大臣乞老归田?怎么会这样?”朱厚照很生气,好像那些大臣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刘瑾显得很为难:“陛下,多半是因为您在上元节那天……”
话说了一半,刘瑾顿住了,他的目的是提醒朱厚照,点到为止即可。
朱厚照脸色漆黑:“这些人就喜欢给朕捣乱,现在连内阁大学士也请辞,朕到底是挽留,还是放行?”
这问题似乎是在问刘瑾,但其实朱厚照是自言自语,因为这会儿他正在分析利弊得失。
刘瑾趁机建言:“陛下,有些大臣的确年老体迈,比如说国子监谢祭酒,是时候回乡颐养天年,至于一些大臣……若实在有离去之心,陛下又何必勉强呢?”
朱厚照眯着小眼睛,打量刘瑾一番,然后问道:“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哪些人该留,哪些人不该留?”
这下可把刘瑾问住了,他本想让朱厚照自己琢磨,未曾想朱厚照居然把问题抛还给他,让他无从回答。
无论说谁去谁留,都会让朱厚照生疑。
最后不得不把自己派系的刘玑搬出来,刘瑾道:“户部尚书刘玑,任上碌碌无为,何不让其就此离开朝堂,换了旁人来坐他的位置?”
“嗯?你说刘玑?”朱厚照仔细琢磨一下,才想起刘玑是谁,摇摇头道,“不合适,不合适。”
朱厚照说不合适,不是他想起刘玑能力如何,而是他实在记不得刘玑做过什么事情,也没觉得刘玑从朝中退下去是正确选择。
刘瑾心里一松,随即问道:“要不就……王大学士?”
“嗯?”
朱厚照抬头看着刘瑾,似乎有问题想问。
刘瑾哭丧着脸道:“陛下,您实在是在考老奴,老奴只是把朝中的事情奏报上来,让您做出决断,可不敢随便决定大臣去留……但老奴隐约觉得,若这些人乞老归田,一个都不放行的话,那些大臣未免更有恃无恐,那下次乞老的人可能就更多了。”
朱厚照闻言沉思,半晌后断然点头:“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就直说,你认为应当让谁退下去比较合适?”
刘瑾一咬牙:“既然陛下发问,那老奴便冒着大不敬的罪过说了……这些人中,以王大学士官爵最高,既然他以老迈力不能支为由告老还乡,陛下何不成全他?陛下只需从翰苑中再提拔一两人入阁,内阁之事便不会出现错乱。”
“嗯。”
朱厚照先是点头,随即他有些疑惑,瞪着刘瑾喝问,“刘公公,这其中不会是你有私心吧?”
刘瑾“噗通”一声跪倒在朱厚照面前,哭诉道:“陛下,老奴岂敢有私心?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您的江山社稷着想……若是老奴哪里说得不对,陛下只管不采纳,甚至降罪于老奴便是。”
“行了!”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一摆手,“朕没有说你不忠心,只是因为之前你跟内阁有一定嫌隙……但以朕想来,你并非为私利,毕竟提拔谁不是由你作决定……哦对了,如果王大学士从朝中退下,你觉得谁来增补合适?别说沈尚书,朕之前跟你说过,朕暂时不想将其调离兵部。”
刘瑾正要提沈溪的名字,却被朱厚照堵住嘴,憋得一张老脸通红,半晌也没说出个人选来。
朱厚照有些生气:“怎么,连个人都举荐不出来?”
刘瑾很想说自己派系的那些人,但这么做似乎又违背之前他说的没有私心的话,他认真琢磨这个问题:“陛下是否知道哪些人跟我走得近?陛下分明有试探之意!”
想到这里,刘瑾本已准备妥当的人选,不得不临时进行变更。
“陛下,曾经的翰林学士王华王学士声望甚隆,不如将其调回朝中?”
“怎么又提王学士?”
朱厚照听到王华这个名字就心烦意乱。
刘瑾充分掌握朱厚照的心理,但凡跟刘健和李东阳关系紧密的人,朱厚照便打从心眼儿里厌恶,所以干脆提出王华来,让朱厚照觉得他大公无私,继而勃然大怒,更改人选……是否他派系的人入阁无关紧要,毕竟就算入阁,也要排在现有内阁大学士后面,想成为首辅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只要达成把王鏊排挤出朝的目的即可。
朱厚照摇头:“王学士年岁不小,而且他地位犹在梁学士和杨学士之上,若其入阁,序位还得在二位翰林后进之下,未免委屈了他,不如……就在原东宫讲官中议定?”
刘瑾一想,嘿,沈溪正好是东宫讲官之一。
但朱厚照之前又明言不能调沈溪入阁,这让刘瑾分外苦恼。
刘瑾问道:“陛下,那王鏊王少傅他……”
“让他致仕吧!”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别以为人人都能要挟朕,朕是有错,但事后却做出弥补,这些人居然还得寸进尺,那就索性遂了他们的心愿……换人换人,就算暂时选不出合适的人入阁,四个内阁大学士也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本章完)
第一八七七章 另请高明()
朱厚照终归还是被刘瑾当枪使了。
刘瑾很会挑时候,趁着朱厚照想去吃喝玩乐、心烦意乱时前来说事,他知道朱厚照的软肋,专挑一些能入朱厚照心坎的话,把王鏊等人说成一群意气用事不顾家国社稷之徒,如此一来,朱厚照觉得这些大臣冥顽不灵,不堪造就,于是王鏊这个请辞者中官位最高的存在,顺理背锅,就此致仕。
王鏊提出乞老归田,朱厚照又表示同意,这件事经刘瑾之手,马上就传得朝野皆知。。。
此番从朝中退下来的大臣一共有两位,除了王鏊属于非正常致仕外,谢铎属于正常新老交替。
谢铎年迈体衰,明显感到做事力不从心,沈溪几次前去探望,都发现谢铎精神不支,这次退下,没多少人觉得意外。
但王鏊的致仕,却不可避免引发朝廷轩然大波。
好么,你这个当皇帝的不称职,我们跟你反馈一下,用提请致仕的方式让你警醒,你倒好,直接顺水推舟让忠直的内阁大学士王鏊致仕?
你这个皇帝怎么当的?
御史言官愤愤不平,于是乎之后几天,关于王鏊致仕之事,有不下五十份奏本呈奏到司礼监,奈何这些奏本基本到不到皇帝手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朱厚照看到了也于事无补,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王鏊致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让谢迁非常懊恼,认为乞老归田的事情本应由他这个文官之首的首辅来做,正是他的退缩才让老友从朝中退下来,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旁人纷纷上门劝说,希望首辅大人有机会向朱厚照进言,挽留王鏊。
可惜的是,谢迁根本没机会面圣,就算他写了奏本呈递上去,最终也要过司礼监一关,根本就没有与皇帝沟通的桥梁。
正月二十这天,谢迁到了兵部衙门,希望通过沈溪去见朱厚照,提出此事。
见到沈溪后,谢迁神色黯淡:“若非一念之差,必是老夫跟陛下提出乞骸骨,而以老夫首辅身份,陛下定会做一番思量,而不至于牵累济之。”
沈溪摇头道:“王中堂请求致仕获得陛下准允,乃是预料中的事情就算换作谢阁老,怕是同样的结果,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说什么?”谢迁皱眉打量沈溪,“你觉得此番陛下是有意为难阁臣?还是刘瑾在背后搞什么名堂?”
沈溪神色中带着一丝无奈:“二者皆而有之吧陛下本身对于阁臣便有成见,这源自陛下继位之初发生的一些事情,自那之后陛下便一心提拔内监以挟制内阁,对于阁臣要求异常严苛但凡阁臣以陛下过错施压,很容易适得其反,谢阁老应该早就想明白这一点才是。”
谢迁脸色越发不善,诘问道:“你这么一说,倒是老夫做错了?”
一句话,便把谢迁藏在心底的秘密给泄露了。沈溪之前便有猜想,以王鏊中庸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出来当出头鸟,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怂恿,现在终于知道谢迁正是始作俑者。
沈溪道:“陛下的心思,刘瑾远比其他人猜得更透彻,他肯定会利用陛下的弱点做文章”
谢迁恼火地道:“看来你倒是挺会揣摩上意的嘛若是你作奸犯科,怕是比刘瑾之流更可怕!”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讽刺和挤兑,但沈溪却知道,谢迁一旦愤怒起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如果谢迁发怒时还在说客气话,那就说明他没有把这个人当做自己人。
沈溪板着脸呛声道:“阁老这话,未免有些太伤人了吧?”
谢迁脸色很不好看,盯着沈溪半晌后才说:“无论怎样,王济之不能从朝中退下,否则谁跟老夫一起与阉党相斗?”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把王鏊当作盟友,王鏊或许还巴不得早些从朝中退下去呢。
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为了跟阉党相斗可以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顾?
大明这帮获取功名的读书人,除了年轻气盛者,其余都得过且过,说是阉党专政,不过是你谢老儿在那里干吆喝罢了看看朝中那帮人对刘瑾和焦芳之流的恭维便可知晓,骑墙派多不胜数。
沈溪想了想,问道:“阁老希望我去跟陛下提及此事?”
“你能见到陛下?”谢迁皱眉反问。
沈溪直接摇头:“恐怕阁老得另请高明,对于面圣我不敢做任何保证,而且我相信就算满朝文武都见到陛下,甚至以死相谏,也一点作用都没有陛下的固执远超想象,行事基本不留余地,尤其涉及君臣间的矛盾和隔阂。”
谢迁怒火中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就跟被激怒的老牛一样。
这头老牛要做什么,沈溪全然不知,也不想过问,因为每次他都会被出难题。谢迁喜欢把一些难题转嫁别人身上,而一向能出些鬼点子甚至拥有化腐朽为神奇本领的沈溪,成为谢迁主要求助的对象。
“这件事老夫绝不善罢甘休,老夫这就去想办法面圣,总归要把问题给解决了!”说罢,谢迁扬长而去。
谢迁到兵部一趟,没取得任何成果。
沈溪不会贸然出手相帮,因为很多事帮忙只会适得其反,等于白白在朱厚照那里触霉头。
其实要说见朱厚照的方法,沈溪有很多,只是他觉得还没到时候这会儿去见朱厚照根本便是于事无补,谁面圣替王鏊求情都属于火上浇油。
以沈溪所知,谢迁离开兵部后,便到处寻求途径跟朱厚照当面沟通的途径,可惜处处碰壁,事情陷入僵局。
当天下午,沈溪从兵部衙门出来,准备打道回府,却见谢铎的马车已在兵部门口等候,却是谢铎准备离开京城,特地过来跟沈溪告辞。
“谢老屈驾前来,学生实在是受宠若惊。”沈溪没想到谢铎会主动来见他这个后生晚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知道谢铎致仕的消息后,沈溪便想去拜访一番,但知道老先生离开国子监前有很多事要交代清楚,自己实在没必要前去烦扰,他派人打探谢铎行程安排,准备在谢铎离开时前去送行。
没想到谢铎还没把国子监的事情交待妥当,就先来见他了。
“之厚,你太见外了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谢铎显得很洒脱。
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国子监,而且今生不可能再入朝为官,谢铎多了几分轻松自在,就算这辈子大多从事教育工作,但岁月不饶人,一个正常的人到六十岁左右就应退下来,而谢铎经年过古稀,今年都七十二岁了。
沈溪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如何面对平时的工作。
这不同于在朝混日子,国子监教书育人任务繁重,而且谢铎还出了名的负责,除了教学工作,几乎国子监内所有事情谢铎都会过问,力争做到不出纰漏。
谢铎临走前,沈溪想让这位大明教育界的第一人帮忙指点一下,于是请他去了军事学堂,看看有哪些不足。
到了地方,谢铎到处走了走,此时学堂尚未开学,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乱糟糟的。
谢铎捋着胡子笑道:“学堂规模成倍扩大,看来之厚你是有心栽培人才啊!”
沈溪惭愧一笑:“岂能跟桃李满天下的谢老相比?学生不过是想栽培一些合格的军官,在征战中不要犯低级错误。跟谢老流芳百世相比,远有不及。”
谢铎没有跟沈溪客套,一起进入刚完工不久的书斋,环首四顾,发现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颔首不已:“之厚,你这里藏书倒是不少。”
“跟国子监的藏书根本没法比,不过这里从古到今的军事著作基本上一网打尽,还有许多山川地理堪舆典籍,学生闲暇时常到这里来徜徉书海这些藏书很多都是绝版书,市面上难得一见,这段时间我亲自整理并指导作坊印刷出来的。”沈溪介绍道。
谢铎不由哈哈大笑:“这不是你的老本行吗?”
一句话就把沈溪的思绪带回少年时代,那时为了赚钱,没少做印刷出版之事,没想到现在谢铎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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