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儒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突然担当武职,甚至拥有了爵位,身份的转换明显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必须要有张懋这样的老资历在旁提点。
“……这不是沈之厚吗?哎呀,看到你精神不错,便知边关这场大捷后你这个兵部尚书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张懋对沈溪的态度一向都很谦和,从来不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沈溪知道这位军中大佬算是非常难应付的老狐狸。
张懋在大明军队中有着崇高的地位,相当于后世的三军总长,就连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也要屈居他之后,但张懋在朱厚照登基后基本对朝事保持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不管朝中出什么事,他都这么一副笑呵呵的弥勒佛姿态。
沈溪道:“英国公的气色看起来也很好,想来也为这场久违的胜仗而感到精神振奋?”
“哈哈,说得是,走,一起入宫面圣,听闻陛下龙体有恙,我等应当主动去请安才是……”
张懋跟沈溪一边说话,一边进入宫门。
后面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官员,还有此番回朝向皇帝复命的功臣,只能跟在沈溪和张懋身后,二人代表军中两大体系……决策层和统兵将官。张懋知道以后跟沈溪合作的机会很多,趁机在路上询问国策执行情况,沈溪避重就轻回答。
到了乾清宫外,内阁几位大学士已到。
谢迁、焦芳、王鏊、梁储和杨廷和,按照地位从前到后站在那儿,等候朱厚照赐见。
除此之外,尚有礼部尚书周经和鸿胪寺的人。
张懋见到这几位老友,连忙上前攀谈。
因今天是朝廷举办庆功典礼的大好日子,张懋整个人显得很轻松,没把这次面见朱厚照当一回事。
……
……
朱厚照的确病了。
病不是很严重,只是头脑昏昏沉沉,他一大早回宫本来要睡觉,结果有个庆典等着他,一时间心烦意乱,全然忘了这是他自己一力主张搞出来的东西。
乾清宫。
朱厚照打着哈欠从后门走进空旷的殿宇中,刘瑾和钱宁紧随身后走了进去。
这天不但是庆典举行之日,也是朱厚照跟钟夫人约定的三天之期的最后一天,朱厚照就算身体不适,也惦记着晚上去豹房跟钟夫人相会。
“……陛下,已为您安排好了,在豹房特别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院子,不是很大,但装修很好,保管住得舒心……轿子会直接送进院中,不会让她知道去了何处,更不会让她知晓陛下身份。”
“到时候陛下就当是在外宅养了个如花似玉的美眷,偶尔想起,过去看看便是……”
钱宁说此话的时候,脸上笑容灿烂,跟盛开的喇叭花一样。
这些安排,不但钱宁出力甚多,刘瑾也在背后帮了大忙。
但刘瑾一向秉承的原则是,不会轻易跟朱厚照表功,而是把功劳隐藏起来,让朱厚照自己发觉,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功劳不是自己争取,而是让君王无意中发现,只有这样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很好很好!咳咳!朕这两天身体不适,但今日怎么都要打起精神来,跟钟夫人共度良宵,咳咳,朕等今日,已等了两年……”
朱厚照很开心,但身体却不争气,他自己也知道就算强撑着也未必能跟钟夫人共度良宵,但这是他少年时的梦想,得到佳人,无论再大的病痛也无法阻挡他内心的向往。
朱厚照在小拧子相扶下,在龙椅上坐下。
刘瑾走上前,道:“陛下,诸位大臣已在殿外等候觐见……”
“都有谁啊?”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问了一句。
刘瑾回道:“英国公、谢尚书、周尚书、沈尚书等人……”
朱厚照轻叹一声:“朕今天身体实在不适,若非君无戏言,答应赐见,早就回寝宫休息了。”
刘瑾显得很关切:“陛下,要不您先进去歇着?让老奴亲自去跟诸位大人交待,让他们自行回去?您带着病体接见大臣,老奴实在于心不忍。”
“没事没事,总归死不了!”
朱厚照又咳嗽两声,道,“出去传那些大臣进来觐见吧!”
……
……
就在朱厚照即将赐见大臣时,临时居所内钟夫人整理好仪容,就要出府。
张苑挡住去路,问道:“夫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钟夫人道:“朱公子有言在先,妾身随时都可以走出宅门,即便出门也不需跟你们汇报行踪!”
以张苑的性子,非常不甘心当一个保姆。
以前服侍朱厚照,被呼呼喝喝他忍了,毕竟那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事关他的前途和地位。
但眼前这位,只是皇帝看中的野女人,论地位没地位,论前程没前程,自己纯粹属于被发配过来,对钟夫人缺少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张苑道:“夫人莫要轻易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不是普通人能承担的!”
钟夫人打量张苑一眼,蹙眉道:“妾身说要出去,谁都阻拦不得,就算朱公子亲自前来,也这么回事……难道你敢违背朱公子的命令?”
因为钟夫人早就知道朱厚照的身份,所以就算张苑在这儿打官腔也没用。
张苑不明究竟,心中很好奇,为何这个民妇如此蛮横无礼?
他道:“既然夫人坚持要出去,那就得有人跟从,小人也会在夫人身边服侍!”
钟夫人走出府门,前后跟了几个丫鬟和老妈子,还有诸多便装侍卫跟从,张苑更是寸步不离。
不过钟夫人不动声色,只身上了马车,让车夫往城北方向去。
张苑一看,好么,这是要去豹房。
张苑坐在马车车驾副座上,看了看四周,侧头询问车帘后面的钟夫人:“夫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钟夫人道:“妾身生母忌辰到了,妾身要去拜望!”
“不可!”
张苑又呼喝,“朱公子虽允许夫人出来走动,但绝不能出城!”
钟夫人显得很镇定:“你放心,妾身不会出城,只是到德胜门附近……”
“原来如此!”
张苑未再说什么,他本能地感觉到,钟夫人想逃走。
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会出手帮忙,毕竟这对他有利,不但能阻止钱宁提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更能帮上张氏兄弟的忙,让他可以顺利交差。
但现在张苑却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被朱厚照派来照顾钟夫人,如果钟夫人逃走的话,他背负的责任不小。
钟夫人逃走,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马车一直到了城北德胜门周围,靠近城墙的区域,这里有很多空地,张苑非常好奇,因为这里根本不像有墓地的样子。
但见钟夫人下了马车,没有往空地走,而是往一处看起来略显老旧的院落走去。
……
……
乾清宫内,朱厚照赐见宣府之战有功将士。
朱厚照全程精神萎顿,面色焦黄,眉眼耷拉在一起,不时打哈欠,整个人显得憔悴之极。不管刘瑾在旁宣读什么诏书,他都只是摆摆手,懒得说话。
众有功将官能见到朱厚照,已觉得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是去揣摩朱厚照的心态。
不过在场的老臣,却将朱厚照的反应清楚看在眼里,尤其是沈溪,这会儿已能确定,这小子的确自己把自己折腾病了。
“脸上的病容不是装出来的,看上去沧桑衰老许多,少年的身体,却是老年人的精气神,这可真是为人臣子者的悲哀。”
沈溪懒得理会朱厚照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反正皇帝病了跟他没有关系,他不会过问细节,只是按照一个臣子的心态应对,该他说话时说话,不该说的时候,就听刘瑾跟谢迁等人在那儿掰扯就行了。
到最后,朱厚照才出来总结几句,道:“诸位卿家对大明有功,今日朕抱恙在身,没有亲身参加凯旋典礼,甚为愧疚。至于犒赏之事,会由内阁、都督府、礼部和兵部协同完成,众卿家只管回去接受封赏便可!”
“谢陛下!”
胡琏带着一众将官下跪行礼谢恩。
朱厚照昏昏欲睡,感觉再也熬不下去了,抬起手摆了摆:“既然没什么事,诸位卿家退下吧,朕要回寝宫休息了!”
“恭送陛下!”
众大臣对见不到皇帝的面早就习以为常,现在能见一面已觉弥足珍贵,至于朱厚照说什么,尽皆失去期待。
朱厚照以前习惯拿累了、要休息之类的说辞大大咧咧离开朝堂,在场大臣都知道这少年皇帝什么德性,现在阉党头目刘瑾又回朝,很多人便抱着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管你把你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折腾成什么模样!
不过那些第一次面见朱厚照的将官心目中,这是非常神圣的时刻。
朱厚照离开后,这些人不敢有任何有违礼仪的动作,毕竟在场有众多阁老、尚书,这些人地位卓然不凡,甚至能决定他们的前程。
刘瑾在朱厚照走后,俨然成为宫内主事人,笑眯眯地道:“诸位同僚,陛下龙体有恙,不能招待诸位,今日宫内未赐宴,诸位先请回吧……若将来有什么庆功仪式,咱家再请诸位前来!”
面对刘瑾,巴结他的人齐声应和,一副谄媚的模样;而不待见刘瑾的人全当这阉人放了个臭屁。
谢迁带着一众儒官往乾清宫外走去,沈溪没跟在其身后,谢迁要回文渊阁,走不到一块儿,悄悄混在出宫的大臣行列中。
胡琏等人都把自己当作沈溪的部下,就算他们知道应该跟五军都督府的人一起走,但还是不自觉往沈溪这边靠拢。
再加上阉党和五军都督府的人,出乾清宫的大臣,自然而然形成几个小圈子,各自之间泾渭分明。
谢迁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找沈溪,带着王鏊等人径直往文渊阁去了,似乎有事情商议。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之厚要出宫?”
沈溪回过身,说话者乃是礼部尚书周经,连忙见礼,一老一少并肩往宫门外走去,周经恭喜道:“之厚年纪轻轻便位列太子太傅,实在可喜可贺!”
“周尚书抬举了,就算朝廷荣宠拔擢,在下依然不过是个后生晚辈!”沈溪自谦地道。
这次功劳犒赏也有沈溪的一份,正式擢升为太子太傅,这算是一个迟到的爵位。
虽然这爵位不算什么,最多只是个荣誉罢了,但有了这身份,将来无论在朝当官,还是赋闲归乡,甚至史料记载,都会为他增添一份荣光。
周经叹道:“朝廷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老朽已跟陛下递交乞老归田的奏疏,以现在的情况,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沈溪听周经再提离朝之事,脸上的微笑慢慢淡去。
周经离朝倒不是说他已经老到不能动弹,而是要避免晚节不保,毕竟曹元马上要被擢升入朝,刘瑾和刘宇等人在背后大力推动,他根本无法阻止。如此一来,只有周经离朝才能确保不被人攻讦。
沈溪没跟周经说阉党之事,二人刻意避开相关话题。
二人一路往午门去了,出宫后,周经道:“之厚,眼看老朽就要离开朝堂,你记好了,遇到事情最好不要强出头,莫听谢尚书所言,他这人太过固执,你得为自己的将来着想,现在陛下沉溺逸乐,阉党势力根本无法拔除,只看将来你是否有机会……若急于一时,对你没好处!”
沈溪行礼:“学生明白。”
周经拍了拍沈溪的肩膀,感慨地摇摇头,油然生出一种了无牵挂的洒脱。
沈溪看着周经走远,轻叹一声,这时胡琏走了过来,除了胡琏外,其余将官已先去五军都督府办理公文交接。
看胡琏似乎有话要讲,沈溪道:“先回兵部衙门再说吧,既然你已回京,便回兵部来,暂时还是主事,不过晋升的敕令这几天会下来!”
胡琏对官职并不是太在意,笑着道:“能回到兵部跟沈尚书共事,即便只是随从,下官也甘之若饴。”
认识沈溪没几个月,胡琏已从兵部观政进士提拔到如今朝野上下人人知晓的名士,他自然感觉到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惬意,他这人知恩图报,已下定决心为沈溪效死命。
(本章完)
第一八五六章 意见()
一行人返回兵部,还没等他们进入大门,便看到远处工部尚书李鐩的车驾到来。
沈溪没想到李鐩会前来拜访,他回到京城后跟李鐩没多少接触,李鐩在朝声望不佳,除了其资历较为浅薄外,还有便是他之前曾帮助太监李兴陷害杨子器,文官对其有一定意见。
“李尚书,有事吗?”
沈溪让胡琏等人先进去,自己亲自前去迎接李鐩。
二人虽同为六部尚书,但沈溪的兵部尚书地位犹在李鐩之上,使得李鐩见到沈溪后反倒要先行礼。
李鐩神色凝重:“此番宣府战后,我大明军队武器装备折损严重,枪械、火炮等尤甚,之前已呈报朝廷,需尽快对兵器进行修缮亦或者重新锻造,以应对后续鞑靼人可能的犯边之举今日特意过来跟沈尚书商议!”
沈溪点头:“进去说话吧!”
二人一起进入兵部衙门,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小厅,宾主坐下,李鐩把宣府地方呈递上来的武器装备损耗细目,交给沈溪过目。
沈溪拿过大致看了一遍,便知道工部那边缺口很大,问道:“以时器兄估算,此番要耗费多少银两?”
听了沈溪的话,李鐩幽幽一叹:“怎么都得五十万贯往上了但以今年工部调拨款项,不堪重负啊!”
朝中朱厚照不管事,上令不得下行,看起来对朝廷正常运转没有多大影响,各衙门可以自行处置手头的事情,方便快捷多了,但事实上少了统筹安排,许多事情都变得非常棘手。
如今地方上的税款送不上来,六部官员得过且过,每年财政预算和拨款都成大问题,再加上大明体制内贪污腐败严重,这使得朝廷府库总是入不敷出,但凡需要银子,户部那边都会直接拒绝。
沈溪道:“莫说五十万贯了,就算十万贯,户部怕是也拿不出来!”
李鐩叹道:“这正是我担心之处你说这宣府战事结束,官兵冬衣尚未有着落,如今兵器又需大批修复和铸造,财政缺口实在太大户部那边又唉!”
说到最后,李鐩唉声叹气起来。
户部尚书刘玑是阉党中人,刘瑾重归司礼监,朝廷在财政拨款上,权力皆由刘瑾掌控,李鐩没有卖身投靠阉党,这会儿处境艰难。
要想把工部打理好,没银子可不行,但府库却控制在阉党手上,要银子需要跟阉党低声下气。
堂堂七卿之一的工部尚书,处处受制于人,李鐩这官当得很不自在。
沈溪道:“工部缺钱,兵部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件事暂且只能寄希望于今年秋粮顺利入库,可这些事不是我等能管!”
李鐩试探地问道:“那兵器铸造,以及火器修缮之事”
“暂时先压下来,既然时器兄特地来见在下,在下自然会试着跟陛下请示,看看是否有通融的余地。现如今阉党死灰复燃,朝中所有事项都由阉党头目把关,对六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沈溪只是随口说说,答应跟朱厚照提上一嘴,但结果如何,他可不敢对李鐩做任何承诺。
五十万两银子,对沈溪来说也是一笔大数字。
以沈溪想来,其实只需要二三十万两子就能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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