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走多远,今后又如何过活,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夫人,我们寨子被官兵烧掉了。无家可归……”女子继续磕头。
“那我就没办法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强行凑合在一起肯定会出问题。甘叔。你带她们去楼上客房,找几件干净衣服给她们换上,再从账上支一两银给她们……”
甘叔恭敬行礼,应道:“是,当家的。”
甘叔是个老实人,在前面引路,领着三个女人去了楼上。
因为商会总馆经常接待来往的客商,二楼留有几间客房,里面常备有换洗的衣服,但都是男子的衣衫和裤子。
不过考虑到两个女人带着个小姑娘上路多有不便,换上男装或许能更稳妥些。
“小郎,以后这种事,一定要考虑周祥……”
楼下惠娘又开始念叨,谁知道话刚说了一半,突然门口那边出现一道黑影,强行往里面闯,本来有个银号的伙计过去阻拦,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人冲进来,四下打量一番,用浑厚的声音喝道:“人呢?”
沈溪一看,正是之前那个在骡马市见过的脸上有刺青的男人。他赶紧把惠娘拦在身后,大声道:“别冲动,人在楼上。”
那男子把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解开,里面却不是沈溪以为的什么兵器,只是两块破木头一样的东西,好像是个大号的梭子,只是外面刷了一层漆。
商会总馆除了是商会开会和接待客商的地方,也是银号银钱的贮藏地,后面院子看家护院的高手不在少数。
前堂这边出事后,一堆护院拿着棍棒冲了进来。
有了这些人看着,沈溪心里也稳定下来。他想,就算这异族男子再神勇,以寡敌众也不可能得胜吧?
“别伤害我家人,我用此物跟你们交换!”
男子惊慌失措,眼前这么多护院,身后又是人多眼杂的街道,就算他逃出去,也出不了城。
沈溪远远打量那两块木梭一眼,心里暗自嘀咕,根本就是块木头嘛,有什么好稀奇的。若是金属的,还可以说是银器,又或者是武侠小说中玄铁令或玄火令什么的,但送上木块是几个意思?
此时楼上三个女人已经换好汉人衣服下来,还没等两个成年女人有所表示,小姑娘已先惊喜地扑上去,娇声喊出来:“阿兹……阿兹……”
沈溪知道,在苗语中,“阿兹”是父亲的意思。两个成年女人见到刺青男子,震惊之后都喜极而泣,但她们很快为男子的处境担忧起来。眼下商会总馆内不下二十名护院,这男子身边又没有武器,她们不敢上前相认。
男子对小姑娘说了一句,意思让她到一边去,可小姑娘见到父亲后却喜气洋洋,拉着他的衣襟,并无丝毫畏惧。在小姑娘心目中,根本不明白战争和民族仇恨,她只知道,再次见到父亲,以后就可以有父亲的疼爱,不会再有什么人欺负她们母女。
惠娘道:“阁下,我们并无恶意,若你能带她们走最好,若再迟些,等官府的人一来,你们就走不成了。”
随着惠娘一摆手,护院往后退了退,让开路放两个成年女子过去。年长的女子走过去,激动地就与男子抱在一起,显然二人是夫妻。
沈溪把之前的人契和买卖契约让人递过去,男子拿在手里,一怒就要撕碎,沈溪提醒:“你们没这东西,回不去原籍。”
男子这才没有冲动。
年长些的女子转过身来,跪在地上再次向惠娘和沈溪磕头:“夫人,小恩人,谢谢你们。”
这下连那男子都单膝跪地行礼,随后一家四口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商会总馆……到这个时候沈溪也不知道那年轻些的女子,跟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老婆?妹妹?亦或者是单纯的族人关系?
连男人是如何追踪找到汀州府城来的,沈溪也不知道。
但好在沈溪心里自我安慰,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虽然他连这家人到底是什么背景都不知道。
战争和民族仇恨,本不该涉及到无辜妇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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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三章 与人为善()
等人走了,惠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埋怨数落沈溪一通。
沈溪却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之前女子已经说她们的村寨已经被官兵攻破,无处可去,他们这一家四口,就算有一两银子傍身,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能走多远?
晚上回到家,惠娘没有对周氏提及此事,倒是周氏从来买药的人嘴里听说了些事情:“……城里有卖蛮子女人的,妹妹你说稀奇不?倒不知道那些蛮子女人长啥模样,有机会定要瞧瞧。”
沈溪笑道:“娘,都是人,又不多个鼻子眼睛的,有啥好瞧的?”
惠娘在旁边不说话,在她看来只要那四个苗族人走了就好,就算前后损失六两银子,至少不会对两家人的安宁造成影响。
可吃过晚饭,就在周氏准备带沈溪和林黛回家时,突然药铺正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惠娘过去问过,才知道来的是商会总馆的知客甘叔。
“甘叔,何事如此惊惶?”
惠娘看着气喘吁吁的甘叔问道。
甘叔先看了屋子里正好奇望来的周氏一眼,这才凑到惠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惠娘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最后她点点头,让甘叔先回去,而她则回来跟周氏交待一番。
“商馆那边来了客商,我这就过去商量生意上的事……姐姐带着小郎和黛儿回去吧,没什么大碍……秀儿,你跟我一起走,宁儿,你留着守家,晚些时候我回来。记得别睡着了,好给我开门。”
以前惠娘也有连夜去商会谈事的经历,周氏并没有怀疑。沈溪却觉得事情或许跟之前那四个苗人有关。
等夜深人静,沈溪悄悄摸到药铺后门。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过了段时间,惠娘才过来把门打开,从她愁眉不展的模样,沈溪便知道她刚回来。
到了楼上惠娘的房间里,两人坐下来,惠娘幽幽叹了口气:“白天到商会的几个异族人,黄昏时出城被卫所官兵拦住检查。结果发现那男人是个逃犯,在官差追捕的时候,身上中了一箭。”
沈溪不由吸了口凉气,他没想到问题会这般严重。
“那几个女人呢?”
“他们是前后脚走的……女人没事,但男人出事后,她们也没办法出城了,现在四人安置在商会总馆那边……此事甘叔没敢张扬,他们什么人都不找,偏偏寻上门来,看样子咱们有麻烦了。”
沈溪心里犯嘀咕。他本来以为这些人走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可没想到男人脸上的刺青非常打眼,如果官差真要仔细检查。想要糊弄过去还真挺困难的……也不知道先前他是怎么混进城来的。
现在问题来了,山芋烫手偏偏丢不掉,若回头官差在城里大张旗鼓搜寻逃犯,追查到商会头上,惠娘和商会都要遭殃。
“要赶紧送他们出城。”沈溪当机立断道。
“说得轻巧,因为发现逃犯一事,之前连我回来的路上都几次遇到官差盘查,要送人出城谈何容易?现在官差只是在街道上设卡,尚未挨家挨户搜查。而那男子又受了伤,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沈溪想了想道:“姨。棘手也得快些处理才好……现在码头那边不是有咱们的船吗?等后半夜官差撤了以后,咱把人秘密安顿到船上。把他们扮作押船的力夫,明早船队出发时,把他们送出城去。”
“这样……是否太过冒险了些?”
惠娘心里慌张不已,本来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会这些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就算回来也直接报官府,把责任撇清。但惠娘到底心怀仁厚,她还真不想见死不救,而且她也怕事情曝光最后牵连到沈溪身上。
沈溪道:“冒险也要做,总归比把人留在商会总馆这边好……总馆这边每天人来人往,就算没人到官府告密,慢慢的也会走漏风声。宜早不宜迟,最好今晚就把人送到船上,再拿两副伤药过去,估摸着明天官府就要到各家药铺,严查伤药买卖。”
惠娘没考虑那么多,但听了沈溪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当下惠娘连忙筹备一番,趁着三更后街上没人,带着沈溪一起到了商会总馆,此时甘叔正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毕竟那男子受了箭伤,而他只是个迎来送往混口饭吃的,不想背负那么大的责任。
沈溪上了楼,发觉一家四口都在房间里,男子的箭伤在后背上,箭矢早已拔了出来,好在没损害到动脉。沈溪给他上了药,简单包扎过,又说明待会儿要先送他们去船上,等天明后送他们出城的事。
“多谢恩公。”
两个成年女人非常感激,她们走投无路,男人受伤后她们本可趁乱出城,但难得重逢不想分开,所以交叉掩护,好不容易才带着人摆脱官差的追捕。在这陌生的地方没处躲藏,她们只好又来到商会总馆求助,不想竟得到很好的照料。
沈溪摇摇头:“救你们,已经给我和家人惹来天大的麻烦。我想拜托诸位,就算中途被官兵拿下,也别说跟我们有关……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两个女人应允之后,仍旧是千恩万谢。
等两个女人扶着男子下楼,惠娘在下面等得有些着急,此时她已经让甘叔去码头那边先做安排。
在没消息传回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甚至连后院的护院也不能随便惊扰。
两个苗女有些着急,只有那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儿,好奇地打量沈溪。她的世界很单纯,现在家人团聚,正是她开心的时候,至于之后的颠沛流离,她不想去想,只愿过好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
小姑娘天真可爱,沈溪打个哈欠,她看到后嘻嘻一笑,那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由让沈溪想到陆曦儿。
或者小姑娘跟陆曦儿一样,童年被呵护得很好,连在遭难之时,她也并不真正明白以后会有多少疾苦在等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沈溪实在无聊,不由问了一句。
小姑娘眸子睁得老大,她听不懂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摇了摇头,随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米团,往沈溪手边送。沈溪笑着摇摇头,这米团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晚餐,她舍不得吃却想送给自己,可见其品性之佳。
沈溪拿出个铜板,突然抛起来,铜板在空中翻滚后,稳稳地落在沈溪的手背上,小姑娘眉开眼笑,大约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表演。
“拿去,路上买吃的。”沈溪把铜板塞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并没有装入兜里,而是学着向上扔,但她的小手根本抓不住,铜板直接落到地上。小姑娘显得有些懊恼,把铜板捡起来,又丢了几次,只有最后一次丢得低了,才勉强抓着,不过她脸上已然满是兴奋。
沈溪陪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两人语言不通,就好像在演绎一部哑剧……孩子的世界是共通的,就算不说话,也能在一些小游戏里找到乐趣。
到四更时,甘叔赶着马车回来,表示码头那边准备好了。
随后,甘叔带着四人到了院子,上了马车,小姑娘一直看着沈溪,好像还没有玩够。但两个人的缘分,只有这么多,从相见相识,前后不到一天时间,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分开,从此天涯两别不复相视。
惠娘惴惴不安送马车出门,码头那边甘叔会让“水路帮”的人安排妥当。
人送走,惠娘仍旧一脸忧色,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数落沈溪。
二人没回药铺,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五更天时,甘叔总算回来了,说是已经把人藏到船舱里去了,以平日商会跟衙门的良好关系,照理说官兵就算搜查,也不会把船舱底下的货物全都挑开。
“姨,我们回去吧,要是被我娘知道,她心里还指不定有多担心呢。”沈溪最后有些歉意说道。
要不是他非要发善心去买三个苗族女人,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回到药铺,惠娘兀自担心不已,只有船顺利离开汀州地面,把人从船上送走,事情才算彻底了结。
“小郎啊,你说说你,惹他们作何?”
惠娘最后带着一点小妇人的埋怨,“弄得姨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他们一家人平安最好,若是出事……姨心里过不去。要是事情再连累到咱头上,咱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沈溪却笑着安慰:“姨,我知道错了。不过,若是以后再遇上这种与人为善的事,我想,我还是不能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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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四章 扣屎盆子()
逃犯拒捕受伤,潜逃城中,这涉及到城里百姓的安危还有地方官的政绩考核,结果官府并未张扬开来。
到了第二天,城里除了在城门和水门这些地方加大检查力度,并未在全城范围内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
那苗人一家四口,终于顺利出城,并在汀江下游的上杭找了个地方离开,消失在山岭之中。
得知这个消息后,惠娘长长地松了口气。由始至终,她都没将此事告知周氏,免得沈明钧夫妇为此担忧。
沈溪经过三月底的这次事情后,被惠娘勒令留在药铺二楼读书,她指使人把陆曦儿的房间改造成了书房,各种应试书籍满满当当摆了几个书架,沈溪白天就留在楼上看书,不准逾越一步,方便周氏盯着。
陆曦儿和林黛,只能在药铺后院又或者后巷的沈家院子玩,不能到楼上打搅沈溪。
沈溪知道,在四月十九考期到来之前,他是没机会再出去喘口气了。这也算是他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代价,帮白苗一家人团聚,就要承受关半个月的禁闭。
好在楼上地方很大,这段时间跟他在宁化备考县试时差不多,没事就看看《四书章句集注》以及许多前朝的珍本文集,累了就写写画画,甚至躺到床上休息,逍遥自在,不用非得钻到书本里去。
只是若老师冯话齐过来,沈溪就没那么轻省了,冯话齐会不断出题让他做,考验他的破题能力,同时会把他购买的《京华日抄》、《源流至论》、《主意》、《提纲》等刊物交给沈溪,让他熟记上面的优秀时文,并不定期抽查。
《京华日抄》颇有来历。由杭州通判沈澄首创,记录了大明各省院试、会试考试时出现的优秀时文,并加以剖析其成败。
《源流至论》、《主意》和《提纲》等刊物也与之类似。不过范围扩大到大明各府县县试、府试时出现的优秀八股文。
弘治四年正月,时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谢铎在给弘治帝的奏疏中说:“今之所谓科举者。虽可以得豪杰非常之士,而虚浮躁竞之习莫此为甚。今而不读《京华日抄》,则读《主意》,不读《源流至论》,则读《提纲》,甚至不知经史为何书……请令禁绝之……”
不过,谢铎的建议并没有得倒很好的贯彻,这些集中优秀时文的刊物。从地上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