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教导王守仁,为人需正心正德,嘱咐儿子多跟谢迁和沈溪来往,这样既能帮朝廷铲除奸党,又能跟两位朝中正得势的文官首脑亲近,对未来的仕途大有裨益。
谁知道这边谢迁和沈溪先闹出矛盾来,以至于王守仁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溪道:“谢少傅回内阁处理要务去了,他过来只是打一声招呼,伯安兄若无事的话,先将西北各军镇情报整理一番……这些是三边最近几年的财政调配情况,占了兵部财政支出的六成往上……”
沈溪没跟王守仁探讨太多关于对付阉党的事情,觉得这件事跟王守仁没太大关系,就算要拔擢王守仁,也不是眼下,因为此时沈溪对王守仁没有更好的安排。
王守仁不明就里,按照沈溪的吩咐把账目拿了过去,其实这些账本他在榆林卫查案时都看过了,京城这边的账目基本出自三边,多为“假账”,压根儿就没有清查的必要。
王守仁即将离开时,沈溪忍不住出言劝解一句:“伯安兄,关于朝廷党派纷争,你我在朝中根基浅薄,还是不要过多涉及才好……这也是明哲保身之道,我现在也是行一步看三步,摸着石头过河,莫怪在下未将一些事如实相告。”
王守仁笑着点头:“之厚,你见外了,我怎会多心?不过阉党之祸,不得不除,这需要你和谢少傅多多费心,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最后,王守仁还是表明了态度,这也是他和他父亲共同抱有的态度。
……
……
宣府鞑靼犯边一事,在沈溪向朱厚照上奏两天后,开始有大批翔实的情报传递到京城。
之前还算是秘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满城皆知。
因为宣府距离京城不远,有弘治十六年京师保卫战的经验,为了确保京师的绝对安全,京城进入全面戒严状态,城门只有早晚各开一个时辰,防止鞑靼骑兵长驱直入杀入京畿,威胁京城安全。
朱厚照之前让沈溪调查情报,以确定自己是否御驾亲征,但随着战报如雪片一样飞到京城,他这边对前线的情况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甚至鞑靼出动多少人马,劫掠哪些地方,也不需要沈溪罗列清楚,他想知道的,通过厂卫系统一律能知晓。
六月初五,距离朱厚照大婚之日已不到三日,朱厚照把文武大臣召集到奉天殿,这也是他登基以来少有召开的大朝会。
每次大朝会京城所有正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此外尚有六科、翰林院、詹事府的低品阶官员也会列席,而这次大朝会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关于西北军事。
朱厚照一上来便表达自己的观点:“……朕获悉鞑子犯边后,心中无比忧虑,先皇新丧,鞑靼趁朕新登基社稷未稳时来犯,实在是对朕和大明的挑衅,朕不甘做懦夫,军民也不会容许朕做懦夫。”
“诸位臣工,朕决定御驾亲征,亲自带兵前往宣府,将来犯的鞑靼人击溃,守御国门!”
小皇帝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在很多大臣听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怎么就是挑衅?
怎么就成了懦夫?
鞑靼人年年犯边,其实所求不过是跟大明通商的权力,但可惜朝廷只有被鞑靼人打怕的时候才会开放通商口岸。
弘治十六年后,西北关塞内外贸易中断,草原上的蒙古人想得到任何中原货物,都只能靠劫掠所得。
当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商人,出塞做生意,但这种情况极少见,毕竟这个时期大明对关塞管控还是非常严格的,这些能够随意出入长城的商人跟地方督抚、总兵脱不了关系。
正如沈溪所知,朱晖和刘宇等督抚就曾派人跟鞑靼人贸易,获取暴利。
若是换作以前,朝中文官分为两个阵营,阉党和那些忠直的文官在意见上有很大分歧,但这次听说朱厚照要御驾亲征,朝堂上下出奇地团结。
阉党阵营的排头兵,吏部尚书刘宇出列说道:“陛下,鞑靼侵犯宣府方数日,不过是趁着我朝夏收在即,入关骚扰,这跟宣府一线长城尚未修复完毕有关……为今之计,当静观其变,按照以往惯例,鞑靼兵马会在半月到一月间撤走,夏收结束后,鞑靼人抢无可抢,自然会退兵。”
刘宇作为曾经的大同巡抚,对于宣府周边军情非常了解。他出来说话,道理浅显易懂,旁人听了也会信服。
……
……
朝议刚开始,刘瑾就借助刘宇之口,清楚地表达出了他的意见,那就是不支持朱厚照御驾亲征。
显然,朝臣都知道刘宇可以代表刘瑾,那些卖身投靠阉党的大臣都懂得见风使舵,他们原本就因为皇帝新登基、没有留下后代以及英宗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等因素而不支持皇帝御驾亲征,听到刘瑾表态,很多人不再有顾忌,纷纷站出来说话。
率先出列表达意见的是都察院和六科之人,御史言官平时的工作就是跟朝中不正之风作斗争。
皇帝居然异想天开出宫闱,御驾亲征,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大的异端。
刘瑾和谢迁作为朝中两大势力的支柱,此时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说话,而是等那些中下层官员先出来劝谏,把声势造起来……这种注定会得罪皇帝的活计交给别人来做再好不过。
排在文臣一列第六位的沈溪,这会儿也在看热闹,见后面六科的人一个个不怕死一般出来说话,心想:“谁都知道皇帝有多任性,这样还敢站出来顶撞,简直是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开玩笑……唉,真可怜,被刘瑾和谢老儿当枪使了还懵然未知!”
朱厚照听到御史言官的话,心里恼火,他冷冷地打量谢迁,偶尔也会斜眼看刘瑾,却没一人站出来说话。
此时朱厚照不着急去问询沈溪的意见,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若是这件事只有自己和沈溪支持,那很可能会造成朝廷严重的对立,一定要先找到支持他的人,再由这些有名望的人去压制朝中反对声音。
朱厚照听了半天,见无人出来帮他说话,当下一抬手,爆喝一声:“够了!”
眼见皇帝发怒,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下头,等待朱厚照发话。
朱厚照黑着脸,喝问:“怎么?朕说话不好使还是怎样?朕说了要御驾亲征,你们便一起来跟朕唱反调,是觉得朕的脾气好,可以容忍你们放肆,是吗?”
朱厚照根本不想讲大道理,干脆拿出帝王的威严来说事,准备以权势压人。
在场大臣就算满肚子牢骚,这会也不敢出来说话了……如今宦官当政,就算说出的话再有道理,也没人会领情,说了等于白说,还会给自己找麻烦,倒不如把这种怒火上浇油的“好事”留给别人。
见在场无人说话,朱厚照怒视刘瑾,大声问道:“刘公公,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御驾亲征?”
刘瑾这下子被摆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子上,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刘瑾指望他自己派系的人出来解围的时候,谢迁倒是先发话了:“陛下,老臣以为,您御驾亲征,当谨慎为上!”
朱厚照原本正在打量刘瑾,期待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猛然听到谢迁插话,他强忍怒火,斜着眼睛看了过去,厉声喝问:“谢阁老,你不支持朕的决定,是吗?”
站在文臣首位的谢迁,没有直视皇帝,也没有回头看沈溪,直接拱手行礼:“若陛下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老臣自然全力支持,但如今陛下决策已威胁到大明社稷安稳,老臣绝不会坐视不理!”
刘健和李东阳已退出朝堂,不过当年内阁三叉戟中的谢迁却留任,现如今谢迁继承了刘健等人的责任,以文官正统思想督导皇帝,让朱厚照按照正确的道路前行。
朱厚照黑着脸,怒视谢迁:“谢阁老,你觉得朕不应该御驾亲征?甚至认为朕的决定已威胁到大明社稷安稳?!”
朱厚照成功让刘健和李东阳等托孤重臣致仕,大权独揽,体会到以权势压人带来的美妙感觉,慢慢地已经习惯这种威胁人的口吻。
以前他当太子和新登基时,低声下气的时候多,而现在脾气却开始变得暴戾,动不动就会对身边的人打骂,谁不顺他的心意,便会被惩罚,就算是顾命大臣谢迁也不能得到他礼遇。
谢迁回道:“陛下年少,尚无婚配,更无子嗣诞下,先皇血脉传承到陛下这里,已无储君备选……敢问陛下一句,若您领军出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来治理万民?”
“大胆!”朱厚照喝斥,“你分明是诅咒朕去死!你觉得朕去了宣府后,一定性命不保,是吗?”
谢迁没有被朱厚照的威严吓退,依然用坚定的语气道:“老臣并未有僭越不敬之心,但事实便是如此,但凡战事发生,没有一件事可以提前预料,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惨痛后果,陛下难道忘了?”
饶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接受孝宗托孤的谢迁承担着劝谏皇帝的责任,却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和切入人心。
很多话,根本就不能提,谢迁却直接说了出来,甚至拿英宗土木堡之变说事,点明你祖宗有前车之鉴,你最好识相点,别乱来!
朱厚照气愤不已,他想说服谢迁,或者用威逼喝退,但发现根本做不到。
熊孩子本身就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说白了就是徒有其表,想不出对策。
面对谢迁,打不得骂不得,更不可能把人赶走,到底是三朝老臣,他还等着谢迁打理朝政,自己溜边儿享清福。
朱厚照见无法跟谢迁沟通,再次看向刘瑾,问道:“刘公公,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御驾亲征?”
刘瑾本以为自己的事情已经结束,正躲在一边看谢迁的热闹,没想到朱厚照毫无征兆地又把矛头指向他,稍微一怔,随即俯首行礼:“陛下……这……谢尚书所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会儿刘瑾既不想赞成,也不想出面劝阻,干脆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谢迁身上,就算皇帝记恨,也会把账算到谢迁头上。
朱厚照怒道:“不管你们如何反对,朕已决定要御驾亲征,谁反对的话,朕一律问罪!”
“陛下请三思!”
谢迁说完率先跪下,然后刘瑾跟着跪下。
“陛下请三思!”
有了刘瑾和谢迁表态,在场大臣心里有了数,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所有人都跪下劝谏,让皇帝收回成命。
面对奉天殿内外密密麻麻跪下的文武大臣,朱厚照束手无策,气得浑身发抖……说到底,他是皇帝,不能跟刘瑾那样胡作非为,看起来这一回君臣对垒中朝臣获胜,倒不如说是刘瑾胜利。
因为朱厚照无法驾驭群臣,只有靠刘瑾,而刘瑾却不会跟朝臣讲什么道理。
(本章完)
第1754章 双簧()
奉天殿内,众大臣跪谏朱厚照,一时间朝议陷入僵局。
朱厚照怒气冲冲站在那儿,想指责跪伏于大殿内外的大臣,却也知道朝堂离开这些人玩不转,不能说降罪就降罪,一定要以理服人。
恰在此时,一名大臣出列,拱手行礼后朗声说道:“陛下,对于您亲征之事,臣有话要说!”
听到这声音,无论是朱厚照还是大臣,都感觉一阵释然,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兵部尚书沈溪。
所有大臣下跪劝谏时,只有沈溪没有下跪,很多人都认为皇帝御驾亲征之事系由沈溪提出,所以沈溪出面支持朱厚照无可厚非。
朱厚照愣了一下,随即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道:“沈卿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溪道:“依微臣看来,此番鞑靼人犯边,的确不用陛下御驾亲征!”
“什么!?”
朱厚照满心以为沈溪会替自己说话,却没想到沈溪上来跟谢迁的态度一致,竟然是劝阻他。
因为沈溪的言语超出在场所有人预料,大臣们都诧异地抬起头来,齐刷刷地盯着沈溪,一阵猛瞧,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溪重复道:“臣认为,陛下不必御驾亲征,因为当前有一件着紧之事,一定要先完成,才能顾及征伐鞑靼!”
朱厚照皱眉问道:“沈卿家,你不会是想说……朕要先大婚,生个皇子,再把皇子立为太子,那时才可以出征吧?朕没了后顾之忧,即便战死疆场也有人继承皇位,是这意思吗?”
听到朱厚照的话,大臣们心里都有些发怵,这哪儿是一个皇帝应该说出来的话?
谢迁生怕沈溪说出什么僭越之语,干脆先下手为强,跪在地上直接奏请:“即便陛下立了太子,也不可轻易出征,此为大明江山稳固!”
朱厚照皱眉看了谢迁一眼,此时他对这位首辅大人充满厌烦,随后他又打量沈溪,摆了摆手,道:“沈卿家,你是什么看法,索性一次说完吧,卖关子没意思!”
“遵旨!”
沈溪再次行礼,道,“如同之前刘尚书所言,鞑靼犯边不过为劫掠我边民粮食,规模小,力度弱,待夏收结束,自然会撤兵,而陛下御驾亲征,必然先做准备,从筹备到出兵,前后少说也得半个月,銮驾和大军一路跋涉前行,怎么也需要十日才可到宣府,到那时……鞑靼人怕已扬长而去!”
朱厚照原本恼怒沈溪也阻碍他御驾亲征,但听完这番话,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等感到宣府时鞑靼人已经撤退,御驾亲征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
朱厚照原本想直接质问,既然你沈溪知道这些,为何不早说?非要让朕出丑?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变换口吻,道:
“朕可以直接起身往西北,不需做任何准备,单纯以宣府兵马跟鞑子周旋,最好能找到鞑子主力,将其一举击败!”
沈溪道:“此事没陛下想的那么简单!鞑靼人犯边原本就为劫掠,若知道陛下现身宣府,三军将士必会拼死效命,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勤王大军开往宣府,那时鞑靼人定会望风而逃,陛下也只能无功而返!”
朱厚照望着在场跪满大殿内外的大臣,气急败坏:“那你说说看,朕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让鞑子避战?”
刘瑾见沈溪说得头头是道,想打压一下,赶紧插嘴:“陛下,您的威严实在令鞑靼人惧怕,您亲征宣府,鞑子逃窜是必然的事情,若您想跟鞑靼人交战,只有带兵出塞……但如今朝廷上下准备不足,您忘了之前给沈大人两年时间,让他准备您御驾亲征之事?”
朱厚照怒道:“闭嘴,你这狗奴才,正着反着说都是你有理……朕不想听你废话!沈卿家,继续说下去!”
刘瑾心中那叫一个冤屈,暗道:“我这可是为大明社稷着想,怎还挨骂?陛下为何不骂姓沈的小子?”
沈溪正色道:“陛下,以微臣看来,若想让鞑靼人持续犯我边境,只有采取诱敌深入之计,先给他们些甜头。等把人引到预设之地,我大军全线出击,一举击溃敌人,如此陛下御驾亲征才有意义!”
“啊!?”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众大臣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沈溪所说的话,让他们觉得太过疯狂,看沈溪的目光跟看一个疯子没什么区别。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脸上闪现迷惑之色,觉得沈溪说的话有点儿不靠谱,问道:“沈卿家,你……你这计划,是否太过冒险了些?”
沈溪回答:“陛下连自己御驾亲征都不觉得不妥,为何诱敌深入,反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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