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述对胡雪岩说:“胡大人,刚才我进胡家大门,看到头顶御赐的勉善成荣匾,‘善’字少了两点,不知道有何寓意?”
胡雪岩说:“‘善’字少了两点,寓意少一点名和利的追逐,多行善事。”
李经述道:“这寓意好呀。我今日来就是来做善事的。”
胡雪岩说:“哦,说说看!”
李经述道:“我来卖给胡大人一句话,加之一百万两。但这一百万两白银,我自己不要,只要胡大人购买上海机器织布局和轮船招商局的股票!”
胡雪岩哈哈大笑,道:“mister李,现在中法开战在即,上海的庄家都在抛售股票,你却仅凭一句话,就让我买一百万两白银的股票。这世界怎么会按照你的想法存在呢?”
李经述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诉胡老板,中法不会马上开战,而且中国会战胜法国,胡大人觉得上海股市的股票还会跌吗?”
胡雪岩摇摇头,拍着胸脯道:“我胡雪岩纵横商海四十年,从来没看走眼过。”
李经述道:“凡事皆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既然如此,胡老板,那在下告辞!”
胡雪岩道:“不送!”
在回上海的路上,李经述不但没有沮丧,反而松了一口气!
邵友濂感觉很奇怪,李经述道:“胡雪岩这个人,果然如我所料,致命的自负!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那句话价值多少钱了!”
回到上海,李经述去找盛宣怀,对他说:“时机成熟了,尽快带我去见你那位有大能耐的洋行老朋友吧。”
盛宣怀说:“李公子要有心理准备,席正甫一般不大待见清廷官员。”
李经述笑道:“你不也是清廷正三品的招商局督办吗?”
盛宣怀也笑道:“比起官员,我更像一位商人。”
李经述点点头,盛宣怀说:“我们今天就不住官衙迎宾馆了,去法租界找一家上好的酒店。”
一旁的邵友濂点点头,道:“这不难,下官这就去办。”
上海的老法租界,在今天的徐家汇附近,有名的建筑是洋泾浜圣若瑟堂,是1861年建成的天主教堂,不少上海的有钱商人,都在法租界内买了花园别墅。邵友濂把两人安排在了法租界最有名的罗菲亚大酒店,那是一栋带花园的三层小红楼。
时值中午,李经述有点累了,决定先午休,下午再去拜访席正甫,他和盛宣怀便各自要了一间客房。
李经述的房间在一楼,窗子外面就是后花园,中间有一棵参天的洋槐树。他刚躺下,就听到窗外一只猫在“喵喵”惨叫,他睡不着,便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刚走到后花园,就见到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一身淡青色传统刺绣旗袍,身段尽显,眉清目秀,可人如玉,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李经述的脑海里蹦出一句诗来:“南方有佳人,遗世而**!”
阳光下,那少女站在槐树下,面色焦急,她那只毛色纯白的宠物猫,不知怎么闹的,卡在了一人多高的洋槐树杈上,不停地叫唤!
李经述走近仔细一看,有一绿色风筝掉落在树梢,并不显眼。那只白猫头圆圆的,很呆很萌,它的后腿被风筝垂下的细线缠住,在树杈上动弹不得,越挣扎,线扎得越紧。
李经述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小军刀,这刀五寸多长,是邓世昌从德国带回来送给他的,吹毛即断。他轻身一跃,抽刀划断了风筝的线,把白猫抱了下来,送还给那位穿着旗袍的漂亮姑娘。
“谢谢。”那姑娘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接过白猫,低头看猫腿都红肿了,乱线嵌入猫爪的肉垫中,十分心疼,赶忙找到线头,把线理顺扔掉,然后轻柔地抚摸猫的头部。
李经述看她像心疼亲人一样抚摸小猫,觉得她对待动物尚且如此,肯定是有爱心之人,搭讪道:“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黄猫,看来不管白猫黄猫,都喜欢乱跑。”
那姑娘听李经述说他也养猫,顿感亲切,用软侬吴语说:“是呀,这猫六岁了,也算大人了,还很调皮,喜欢乱跑,家里的沙发,椅子上全是它的抓痕呀。对了,我叫席慕兰,家就在这酒店附近,欢迎你有空去我家作客”。
李经述一笑,心想这女孩虽然穿传统旗袍,但思想不算保守呀,还约自己到她家里作客,出于礼貌客套呢,还是打算交个朋友?他觉得自己只是上海一位匆匆过客,并没把席慕兰的话放在心上,礼貌告辞,就回酒店休息了!
。。。
第二十六章 中国的摩根()
李经述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李经述和盛宣怀刚走出罗菲亚酒店,上海道邵友濂身穿绣有云雁图案的官服,在酒店大门口等候,他已经备好一辆洋马车。一位面貌黧黑、头缠红巾的印度阿三跑过去,很有礼貌地为他们拉开了马车门。
李经述问盛宣怀席府离这罗菲亚酒店有多远,盛宣怀回答说:“不远,走走十分钟就到了”。
李经述道:“那我们走过去吧,我刚睡醒,刚好吹吹风。”
邵友濂坚持陪同,于是三人一起到了席府,盛宣怀按礼节给了门房李经述的拜帖,还有一两碎银,让他进去禀报。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房回来禀报说:“我们家老爷身子不舒服,请三位改天再来。”
邵友濂见席正甫竟然敢不见李经述,呵斥门房道:“李公子的拜帖你可亲自送到你家老爷手中?他看了吗?”
门房说,拜帖老爷已经收了,请三位改天再来。
邵友濂气得胡子都快翘起,大怒道:“你家老爷什么意思?改天是哪一天?李公子千里迢迢从天津赶来拜会,你家老爷竟敢让他吃闭门羹,哪有如此待客,真是岂有此理!”
盛宣怀对李经述说:“大人不要见怪,席正甫这个人,喜欢在商言商。”
李经述心想席正甫可能在试探自己的诚意,便笑着对席家的门房说:“看来我得在上海多住几日,你去禀告你们家老爷,我明日再来拜访。”
这样一连三天,席正甫都对李经述避而不见。
作为一名在大上海叱咤风云的金融大鳄席正甫当然知道在晚清中国,投资权力获得的回报,收益会远远高于任何商品。比如,山西的晋商,就把投资权力当作一项生意来做。在北京,山西票号和各家会馆的工作重点,是通过无所不至的一条龙服务,培养、结交和套牢权贵。当各地读书人进京赶考的时候,他们就在贫困而聪慧的考生身上押宝,为他们提供食宿,送点小钱。当考生金榜题名,运作补缺上岗时,他们及时提供借款。新官要上任了,像张之洞那样的小官要升大官,无不需要山西的票号做中介、出经费。到了晚清,晋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各级官员,甚至能左右政府决策。
但席正甫更加看得明白,权力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靠得太近容易伤着自己,官员能让你发财,也能让你破财,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更会殃及池鱼,加上大清国的官员大多胃口不小,贪婪无度,席正甫便躲进法租界,打着“在商言商”的旗号,极力避免和官员打交道。这次李经述找上门来,虽然他是李鸿章的亲生儿子,还是二十年的老朋友盛宣怀介绍,席正甫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李经述连吃了三次闭门羹,第四次,他和盛宣怀一起到席府外散步,还碰到了外出的席正甫,也没说两句话,他就走了。
那天下午,李经述一个人回到酒店,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望着头顶纯白的天花板,百无聊赖,想起上一次从上海去纽约留学的日子,想起了容雪,他们尽管感情还好,不时还会有书信来往,但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他心情比较低落,便决定一个人去黄浦江边散散心。
那天晚霞当空,李经述披了一件外套,到黄浦江边去吹吹风。法租界就靠近黄浦江边,李经述沿着江边散步,一轮红彤彤的落日,在黄浦江上缓缓下沉,当年的江水清澈,不像现在时不时从上游飘来几头死猪。江水连天,倒映几片嫣红的云彩,江面上帆船点点,运送南来北往的货物。穿着短袖马褂、光着膀子的工人们在码头搬运货物,西装革履的“假洋鬼子”拖着辫子在一旁颐指气使地指挥,显出大上海的繁荣和贫富差距。李经述知道,大上海,这里既是富人的天堂,也是穷人的地狱!
不知不觉,李经述走到了洋泾浜圣若瑟堂,这座教堂建筑风格为仿哥特式,四五丈高的尖形拱门高高耸起,直指苍穹,教堂里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大合唱,是“荣耀归于天父”的赞歌:
他爱怜普世
为救我们罪人
赐下独生子
主也甘心情愿
为我们舍命
敞开天上恩门
使我们得生
赞美主赞美主
李经述知道,宗教自由是人类文明的底线,即便不信神,也应该尊重教徒的信仰。几千年来,人类发明各种宗教,不管是西方的基督,还是印度的佛教,中国的儒释道等,大抵出于三大心理需求:首先,人总有一死,所以需要在宗教的信仰中找到存在感,对抗死亡带来灰飞烟灭的恐惧感;另外,尽管每个人都怀有根深蒂固的私心和暴力冲动,还有无限的**,但我们终究要学会如何与他人和谐相处。除此之外,信仰是人面对苦难时的心灵鸡汤。
李经述对宗教倡导的很多信念,诸如爱、宽容、善良、勇气、慈悲、灵魂平等怀有好感,他正犹豫要不要走进洋泾浜圣若瑟堂看看,教堂里走出来一位穿黑色礼服的少女从中走了出来,李经述一看,竟然是席慕兰!
席慕兰陪着父亲席正甫来做礼拜,她鹅蛋脸,柳叶眉,黑色礼服,头戴一顶白色圆盖的礼帽,气质显得跟李经述初次见面时很不一样。
当时在中国的年轻男子中,很少有基督教徒,席慕兰再次碰到李经述,很惊讶,主动走上前打招呼,问道:“你也信耶稣?来这教堂做礼拜?”
李经述摇摇头,道:“我有一位英国好朋友,叫马格里,他是一位基督徒。”
两人聊了几句,席慕兰很开心,说话时总盯着李经述的眼睛看,脸上挂着似有还无的微笑。
当时,席正甫穿一件传统绸缎长袍,领口和袖子上都镶着厚重的金线,绣有漂亮的福禄字,做工精美,他的胡子灰白,大约有半尺长,眼睛很小,却很精神,一看就是精明的商人,他拄着一根虎头拐杖,见席慕兰和李经述聊得开心,上前问道:“慕兰,你俩认识?”
席慕兰说:“前几天,就是他在罗菲亚大酒店的后花园里救了‘圈圈’。我还邀请他到我们家做客呢。”
李经述这才知道那只憨态可掬的白猫叫圈圈,便笑道,说:“举手之劳,大小姐何足挂齿。”
席正甫见李经述一表人才,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感觉他非常人。席正甫听李经述刚才说他有一位基督教朋友,比较好奇,便问起他和马格里交往的细节,李经述一一作答,席正甫问李经述:“李公子对天主教怎么看?”
李经述猜想席正甫极有可能一家都是天主教徒,得认真回答这问题,便略加思索,也是发自内心地说:“晚辈觉得,人的精神,要么放浪形骸之外,要么拘于心宇之内,中国儒家注重修心,由内而外,感悟人生,规范世俗,格物致知;而基督教等宗教则相反,放浪精神于形骸之外,寄托于天父,由外及里,寻求灵魂安宁,两者都是修心,道路不同而已!”
席正甫对李经述的回答比较满意,想不到这年轻人学贯中西,一问,李经述还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归国的,大加赞赏他“后生可畏”,便借着席慕兰的话,顺水推舟,说:“明日老夫在家略设薄宴,请李公子和盛大人去府上一叙,感谢你救了我们家慕兰的爱猫。”
李经述一听,内心直觉稳定股市的事有了希望,赶紧谢过席正甫,道:“晚辈一定按时去拜访”。
第二天,李经述和盛宣怀到了席家,才知道席正甫是上海滩一位钻石级的金融大鳄,在中国金融界的地位相当于拯救了美国两次的jp摩根,可以称之为“中国的摩根”。席正甫举行的家宴,实际就是上海最牛的洋行和钱庄的买办大会,因为除了席正甫自己是汇丰洋行的大买办,他的大儿子席家铭是美资旗昌洋行的大买办,他的二儿子席家辉是英资太古洋行的大买办,三儿子席家栋经营上海最大钱庄“大德昌”,低调而神秘的席氏家族,广泛投资和银行业务有联系的钱业、银楼、典当、金号,财产还包括土地、房产、矿山、轮船公司等。
而且,以席正甫为首的洞庭东山人,经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在上海金融业中已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洞庭山帮”,也叫“山上帮”,各地商人资金短缺,非请他们帮忙不可。当时出门做生意最牛的是安徽人,他们形成“徽帮”,但大上海流传着这样一首口头谚语:“徽帮人再狠,见了山上帮,还得忍一忍”。
所以,李经述拜访席正甫后,席正甫很快找人斥资买了一百五十万两的股票,上海的股市立马止跌,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水平,煤矿类的股票一路上扬,天天涨停,连胡雪岩也坐不住了,斥资囤积了大量的煤矿股票!上海股市的风险暂时消除了。
当然,世界就是一场交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李经述和“在商言商”的席正甫约定了三个交换条件:一是让席家铭、席家辉两兄弟买入轮船招商局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二是允许洋行买办徐润、洋行买办唐廷枢等人参股轮船招商局,三是轮船招商局放弃南北洋航线和长江航线的垄断经营权。
第三条,对惨淡经营的轮船招商局来说,是一个极大的牺牲,很可能会因此影响盛宣怀的业绩和仕途。1877年,招商局以220万银两购买了美商旗昌轮船公司全部旧轮船和其他设备,有轮船25艘,运输能力2。7万吨,原来凭借“国企”的垄断地位,抬高运价,每年颇有盈利,放弃南北洋航线和长江航线的垄断经营权,让民营轮船企业参与竞争,这对垄断国企来说,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李经述回天津,盛宣怀到码头登上客轮相送。起风了,黄浦江上白色的浪花翻涌,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呱噪,李经述站在甲板上,对盛宣怀的“牺牲”极为感激,道:“盛大人今日为洋务所做一切,我会告知家父。”
盛宣怀说:“中堂大人的事,我自当竭尽全力。我不会做官,也只有经商这点长处。更何况,开门招商引资,也是下官的分内之事。要说此次能顺利筹到如此巨额白银,稳定上海股市,席家功不可没。席老爷子还开了一条件,我还没来得及跟大人汇报。”
李经述奇怪席正甫怎么会还有要求,没听他提起过呀,便问:“什么条件?”
盛宣怀说:“席老爷子的女儿席幕兰,大人想必也见过了,她毕业于美国乔治亚州卫斯理安女子学院,学的是商科,回国后一直想找一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你也知道,总理衙门和中堂大人那边,断不会同意用女流之辈,所以此次席老爷子托我跟你说,让她担任你的私人秘书。”
李经述最近跟容雪没见面,再贸然加个美女秘书,说不定两人会闹出感情问题,李经述想回绝,便问盛宣怀:“女孩子念商科,这年头倒还真是少见,这是必须答应的条件吗?”
盛宣怀哈哈一笑,道:“这倒不是必要条件。不过她的人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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