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媳妇典型的钱多人傻,正是自己两个儿子干活挣工钱的好时机。
可万万没想到,卢秀珍竟然对她摇头说“不”。
“我听闻大伯家里有二十多亩地,现在正是农忙时候,两位堂兄光是地里的活都就够忙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来给我家帮工干活?”卢秀珍笑着推挡:“大伯娘,你们家大业大,还指望要来挣这点零碎钱么。”
这话说得实在有几分道理,不动声色的拒绝了她,又说了几句好话让崔大婶心里头高兴,崔大婶站在那里美滋滋的,只觉卢秀珍说的实在有道理,于是扭着身子转回家去,等及回到家时,忽然醒悟过来:“啊哟,这小寡妇是故意不要我家宝柱和玉柱哪!”
崔大婶对于这事一只耿耿于怀,今日听说崔老实家挖出了银子,更是心里难受,拉着崔富足跑到崔老实这边,准备好好的闹腾一番,怎么样也得将那箱银子分了一半不可!
“三弟,三弟!”崔富足此时也是心急如焚,走得风快,一眨眼就到了破屋子那边:“三弟,听说咱们家挖出了一箱银子?”
卢秀珍站在门廊那里,听到“咱们家”三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崔富足表面上说得亲亲热热,其实还不是在打着分银子的主意?咱们家,那不就是说这银子他也有份?
“大哥,今日是挖到了银子,可没有一箱。”崔老实从屋子里走出来,两只手上全是泥巴,他蹲到走廊下边,将放在那里的桶子斜了斜,倒出些水来将手洗干净,这才迎上前去道:“大哥,你听谁说的?真没有一箱银子,他们说错了。”
“三弟,你莫非是想藏着掖着?大家都是这么说,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箱银子哩!”崔富足的眼睛鼓成铜铃大:“你莫要撒谎!”
崔老实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他摇着手想说话,可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望着崔富足闪着绿光的眼,害怕的朝后边挪了一步。
“怎么的?你还想私吞?”崔富足冷着脸朝崔老实逼进了一步:“这地是咱爹当年贩卖牛羊马匹建的棚子,那银子肯定也是咱爹留下来的,当然是咱们兄弟来分,怎么可能装进你一个人的腰包里去了?”
崔老实额头上汗珠子不断的滚了下来,他慌乱的摇着手道:“大哥,你真的弄错了,没有一箱银子,只有二十两,一个小荷包装着,不相信我拿给你看。”
“二十两?”崔富足愣在那里,舌头上打了个结般,忽然没法吭声。
“大哥,真是二十两,我现在就去拿了给你看。”崔老实见崔富足总算不是咄咄逼人了,悄悄的喘了口气,拔脚就往屋子里走,卢秀珍施施然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挡在了崔老实前边,对着崔富足与崔大婶两人微微一笑:“大伯,大伯娘,你们听谁说的我们家挖出了一箱银子来的?”
崔大婶朝她一瞪眼:“大家都是这么说,咋的了,你家还想私吞?”
“什么私吞不私吞的,说得这么难听。”卢秀珍撇了撇嘴:“这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说什么吞不吞的呢。”
“啥?你家的?”崔大婶几乎要一跳三尺高,只可惜身子太肥,跳不起来。她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汗珠子从圆润的脸上滚落:“这分明是我们老崔家的!”
卢秀珍只是抄着手儿站在那里,脸上不动声色,只不过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丝冷笑。
第83章 瓦盖墙(四)
炊烟从屋顶上袅袅升起,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刺激着站在台阶下的两个人,他们肚子里咕噜噜的发出了一阵声响,只觉得嘴巴里有涎水要慢慢的流下来。
崔富足气哼哼的看着那扇半开着的厨房门,心里愤懑不已,老三可真有能耐,看到自己上门分银子,钻进厨房不出来,只将他那伶牙俐齿的儿媳妇留在外边挡着自己——那个小寡妇一张嘴可真是厉害,这青山坳里总怕是没有人能说得过她,自己才不要和她斗,揪着老实头子欺负才是正理儿。
“老三,老三!”崔富足直着脖子喊了起来:“我要和你说话哩,快些出来!”
崔老实蹲在灶膛那里,眼睛望着火苗,一眨也不眨。
没想到自己家里挖出了二十两银子,被人传了出去变成一箱银子,大哥还跑过来要分一些走,自己便是将盖房子的本钱都给他还会少了哪。崔老实心里一阵哆嗦,这话究竟是谁传出去的呢,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三,老三,你给我出来!”
崔富足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像一把尖刀戳着他的耳朵,生生的疼。
“别去。”崔大娘伸手一把拉住了他:“有秀珍在哪,现儿咱们家是她当家!”
崔大娘撒手不管事以来,觉得从未这般舒坦过,以前总是要担心一家人的吃穿嚼用,可现在啥都不用管,只要帮忙干干活就行,身上穿了新衣,饭桌上有了肉,马上就有新房子住,这日子可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儿媳妇当家是一把好手,自己犯不着再费尽心思朝上头瞎凑合了,经历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崔大娘想得很是通透,以后就跟着儿媳妇走了,保准不会吃亏。
被崔大娘拉着,崔老实也心安理得的坐在了柴火堆旁边,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你说得对,有秀珍在哩,我出去也是白搭。”
两口子拿定了主意,只管烧火做饭,对外边的声音不理不睬。
崔富足嗓子都喊干,也没见崔老实出来,大为光火,将袖子朝胳膊上捋了捋:“好你个老三,吞了银子就做缩头乌龟,不敢出来了还是咋的?你再不出来,莫要怪我不客气!”
“大伯,你准备干啥?”卢秀珍一点都不害怕,笑眯眯的看着崔富足捋袖子:“现儿虽是暮春,可还是有些春寒,大伯你袖子捋高了仔细着凉。”
崔富足的脸瞬间便涨红了,恨恨的啐了一口:“关你屁事!”
“大伯,侄媳妇不过是好心想提醒你一句,没想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以后我还是不吭声的好。”卢秀珍朝崔富足笑得甜甜:“大伯,大伯娘,你们该回家吃午饭了吧?再不回去只怕是饭菜都要凉了。”
“你走开,谁要与你说话!”崔富足气势汹汹的踏步上了台阶,伸出手来想要去抓住卢秀珍的胳膊:“挡在这里作甚,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我们家是大嫂当家!”
仿佛有铁钳将他的手给夹住,崔富足觉得自己的手忽然一动也不能动,而且手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厉害,他忍不住高声叫喊了起来:“二郎,你在做啥子?快些松开手!”
“大伯,你跑到我们家来叫嚷个啥?”崔二郎一双星眸盯住了崔富足,带着一丝厌恶:“今日我们家是挖出了二十两银子,可这和你们有啥关系?”
崔大婶扭着肥胖的身子嚷嚷起来:“咋没关系哩?这是老崔家的地!我们大房也有份!”
“呵呵……”卢秀珍笑了。
真是不要脸,老崔家的地?二十多年前不是分家了吗?怎么又变成合在一起的了?她以为那张分家契书是废纸哩?
“笑啥笑!”崔大婶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有啥好笑的,还不快去将你爹娘喊出来!”
“爹,娘!”
有人在喊爹娘,只不过那声音是从院子门口传出,崔大婶一回头,就看见自己两个儿子站在那里,鼻尖上有一点点汗珠子,看起来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
“宝柱、玉柱,快来快来,有人想动手打你爹!”崔大婶见儿子来了,高兴得将背挺直了几分:“快把二郎这兔崽子给拉开!”
“二郎,你敢对我爹动手?”崔宝柱吼了一声,顺手从院墙旁边摸起一把锄头就想朝前边奔,还没走两步,斜地里飞来一块黄泥,正砸在他裤腿上,他略微一愣,低头去拍泥巴的时候,崔五郎已经飞快的跑了过来,两只手抓住锄头就往一边带,崔宝柱猝不及防,手中的锄头被抢了过去,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趴在那里一脸泥。
“谁对你爹动手了?是他先来打我大嫂!”崔二郎气哼哼的望着趴在院子中央的崔宝柱,一脸不屑,这身板儿,哪里是五弟的对手,还想跑来和自己干仗?谁怕谁?
卢秀珍见着崔宝柱摔在地上,崔玉柱胆怯停住了脚,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古代所谓多子多福,也就是说儿子多了,家里劳动力多能挣更多的钱,也不怕人家欺负,尤其是在农村,儿子多那可是优势。崔老实家之前为何被人欺负,主要还是他们两人太懦弱,再说儿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没有底气,崔家几个儿郎被他们两口子言传身教,一个个也不怎么惹事,直到自己来了这青山坳,才让这几个男子汉渐渐的有了血性,赶去跟人拼了。
“老三,还不快些出来,看你们的儿子欺负人!”崔大婶见着长子吃亏,心疼得不行,挪着脚像只鸭子一般朝崔宝柱跑了过去,伸出手来去扶他:“宝柱,哎呀呀,这可怎么得了哟,摔痛了没有?给娘看看,摔在哪里了?”
外边嚷嚷得这样厉害,崔老实心里头跟打小鼓一样,抖着腿想站起来,被崔大娘拉着又坐了回去:“他爹,你出去干啥哩,你一出去保准会被你大哥大嫂给掰碎吃了!让秀珍和二郎他们对付着去……”崔大娘赶着拿锅铲将菜出锅:“哎,这么些年咱们被欺负得还少吗?要真算笔清楚账,咱们不知道要欺负他们多少回才能板回来哪!”
“孩他娘,你……”崔老实闷头坐在那里,有些难受。
秀珍别做得太过分了就好,听着外头大嫂的喊叫声,也不知道到底出了啥事,要不要紧?崔老实抓了两根木柴朝灶膛里送,抬头看了崔大娘一眼,孩他娘这些日子好像也变了不少哩,心肠比原来要硬了许多。
“他爹……”崔大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我可真是傻,一心想着这没给你们老崔家生个儿子出来,只能帮着别人养儿子,心里头没底气,只觉得腰杆都直不起来,后来秀珍跟我说,不管是自己生的还是别人的,不管能不能生出儿子来,凡是自己的东西就该去争取,不应该比别人矮一头,我寻思着这话没错,你瞧瞧咱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咱们就该一辈子被人欺负着过下去么?”
崔老实默默的将柴火添到了灶膛里,嘴巴翕辟两下,最终没有出声。
“我觉得秀珍挺会当家的,咱们就别管这么多了,由着她去。”
一边说着话,崔大娘一边盛了汤,身子微微朝前倾斜了几分去看外边的情形,好像大哥大嫂已经完全被二郎他们制住了,一家四口站在台阶下骂骂咧咧,可就是不敢上来。
大哥大嫂吃了瘪,崔大娘心里很是高兴,这么多年被欺负,现在总算是出了头。再说了,自家地里挖出的二十两银子,凭啥要分了给他们?若是良心好的,还能念着你的和善,可他们这一家子……崔大娘决定不再朝外边看,她宁可卢秀珍给来家里帮工的每人多发两日工钱,也不愿给大伯家一文钱。
“大伯,大伯娘,我可把话撂在这里,二十两银子是我家地里挖出来的,那就是我们家的,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你们要打啥主意,你们只管想想就是了,银子是绝不会分给你们的。”卢秀珍的话说得硬气,丝毫没有畏惧:“若是两位觉得不服气,只管去知府衙门告状,看看知府大人会怎么判。”
一提到衙门两个字,崔富足腿肚子就有些哆嗦,他可不想再去那地方!
崔大婶气哼哼的望着卢秀珍,咬牙切齿,一张大圆脸盘扭曲,好像那铁板上被烤糊了的烧饼:“大郎媳妇,你可别神气,这银子分明就是宝柱他爷爷埋在地下的,当然子子孙孙都要有份!孩子他爹,咱们走,找九叔去!”
将崔才高抬出来,原本是想吓唬吓唬卢秀珍,可是万万没想到,卢秀珍竟然笑眯眯的点头:“好啊好啊,大伯娘你们只管去找族长大人来,我还正想找人来评评理呢!”
“你别神气,我这就去找他!”崔大婶气得跳脚,大声嚷嚷了出来。
“去罢去罢,大伯娘,你得看族长大人这阵子心情好一点没有,若那事情还没完,你可得小心点哟!”卢秀珍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84章 瓦盖墙(五)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
崔才高坐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捧着那个乳胎青瓷茶盏,只觉手心有些烫,好像摸着个熟透的山芋,想扔掉又舍不得,好半日才将茶盏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盯住略带黄褐色的茶汤,眉头皱到了一处。
怎么会这样?他至今没有想得通其中的原因。
耀祖为了这江南种谷的事情,可是尽心竭力,特地选了江州城里最诚信的夏梓桥去江南调种谷,为了防止其中有纰漏,还让崔茂枝跟着去盯梢,所有的环节都想到了,真是细致紧密没有一点缺失。
可是……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南回来的种谷,不发芽。
怀着希望将种谷洒了下去,只盼着过不了多久就会钻出绿油油的幼苗来,每日到地里头看三回,看来看去看了好些日子,那几块下了江南种谷的育秧田里没有一点绿色,满眼的灰黑泥土,有小虫子在期间跳过时,银色的水波偶尔荡漾两下。
不仅仅是他家,青山坳这边种了江南种谷的,都不出秧。
不少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找崔才高:“族长,这种谷咋不出芽哩?”
“着急个啥子?”崔才高白了他一眼:“还没到时候怎么会出芽?这江南来的种谷肯定跟咱们的不同,江南那边天气暖和,种谷肯定要等着天气暖和的时候才会发芽嘛。”
虽说口里是这样安慰着他们,崔才高心里头犯着嘀咕,是呀,这种谷咋就不出芽呢?心上心下的好些日子,始终摸不到底,赶紧雇了个车去了江州城找崔耀祖。
这次推广江南种谷,崔耀祖算是立了一功,光只在青山坳这边几个村,靠着崔氏族人合力就弄了一千多亩地来,还有别处一些零零碎碎的地,拢共到一处也有将近三千亩种上了江南来的种谷。
旷知府心里虽然还有些不高兴,旁边的茂州密州都上报了四五千亩地,江州城跟他们比就少多了,只不过也没垫底,还有数量更少的州郡,故此,崔耀祖也算是尽了力,自己少不得也要褒奖两句。
想来想去,旷知府将崔耀祖找了过来,轻描淡写的赞扬了两句,留下个话头儿:“这次你做得不错,虽然不能与旁边几个州比,倒也没算太少,好好做,今年这考核评定老爷我会给你个优等的。”
崔耀祖听到此言心中大喜,考评优等意味着他有可能要向上挪一挪了,推官做了这么多年,巴望着通判这个位置也有许久了,总算是要得偿心愿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爹跑过来找他,说江南来的种谷都不发芽,崔耀祖听了,脑门子上直冒汗,肥短的手指抓着茶盏摇晃个不住——他还想靠着这江南种谷出嘉禾来邀功,这下如何是好?
“真的不出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不出秧!”崔才高摇了摇头,神色沮丧:“我都等了这么久哩,没看见有出秧的,咱们族里种上的,也没有出秧的。”
“那……这可怎么办?我向知府大人拍胸脯保证了的,肯定会有好收成,这、这、这……”崔耀祖慌乱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眼前本来是一片繁花似锦,顷刻间便乌云盖顶,电闪雷鸣。
“唉,幸得你那富足伯伯早些年种江南种谷吃了亏,大家都长了个心眼,还将自家留的种谷都种上了,否则今年交赋税都是个难题哩。”崔才高忧心忡忡的望着儿子,见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赶紧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