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胡三七的声音在不远处传了过来,崔大郎精神一振,赶紧朝角门外边看了过去,门口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半个人影全无。
“公子,我在这里呢。”声音是从身后响起的,崔大郎一回头,胡三七已经箭步如飞的朝他奔了过来:“我跳墙过来的。”
“卢姑娘呢?”崔大郎睁大了眼睛,卢三七逾墙而过,卢姑娘又在哪里?
胡三七一脸尴尬:“公子,卢姑娘说她不来。”
“不来?”崔大郎的心猛然一沉,全身都冷了半分,他一直在想着见到她该说什么话,可以……她竟然不来。
“我扮了个货郎挑着担子去找她,跟她说公子想照着她画一幅仕女图,她只是推说家中有事走不开,让公子找个丫鬟去照着画便是了,唉……”胡三七摇了摇头:“我想多劝她几句,可她家人实在太多,都没找到机会。”
“人多?为甚?”崔大郎有些惊奇,家里平常鲜少有人上门,今日怎么会人多?
“公子,你难道忘记了?你养父养母家在盖新房子,你们村不少人过来帮忙的来啦,今日在挖地基砌墙,我瞧着那架势,是准备起一个大宅子了。”胡三七摸了摸脑袋:“卢姑娘或许真没时间过来哪,你养父母家现在是她当家,有啥事都在找她。”
“哦,原来如此。”崔大郎点了点头:“是我心急了,不该去打扰她。”
口里说得轻松,可还是有几分怅怅然,盛春景色如画,却难以提起他的兴致,一颗心早就飞到了青山坳,想到了那热火朝天的场面。
若是他还在青山坳,肯定会和她一块儿带着弟弟们给自家盖房子,可现在他只能站在这里,呆呆的望着一地寂寞的落花,什么都不能做。
“胡护卫,家里盖房子,我是不是也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崔大郎抬起手来,广袖垂地。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衣裳,太累赘太繁琐,举手投足之间,轻软的绸缎卷着手臂似乎是一种无形的束缚。他还是喜欢在青山坳的时候穿着的那种短裳,袖子一捋裤腿一卷就能下地插秧收割,利索得不行。
“公子,你不可能再回青山坳了,还能为他们做啥呢?”胡三七一脸无奈,他能理解崔大郎的心情,可是他也明白崔大郎现在不再是以前的崔大郎,若是他再回青山坳,不说他的亲人会将他当成游魂,这事传了出去,那些敌对自然会闻风而来,青山坳自此不会再有一户叫崔老实的人家。
“唉……”崔大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既觉无力又觉难受。
“公子,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罢,现在情况比原来好多了,总有一日公子能堂堂正正的回青山坳去,那时候再出手相助罢,给些银子啥的,让你养父养母他们过得舒舒服服,这样也算是尽孝了。”
“银子?”崔大郎脸上一亮:“是呢,他们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
“可是公子你现在根本没法子回青山坳了啊。”胡三七上下打量了崔大郎几眼,公子现在这模样与刚刚来的那样子根本就没有变,虽然穿着新衣裳,眉宇间那气质有些不一样,可旁人一看就知道他依旧还是青山坳那个崔大郎。
“我不能回去,你们可以代我回去啊。”崔大郎有些兴奋,转过头来盯住了胡三七:“当时你们是怎么把我从坟里挖出来的,现在你就可以替我将银子送回到我爹娘那里去。”
“啥?”胡三七瞪大了眼睛:“公子你是啥意思?”
“我爹娘他们不是在盖房吗?你们夤夜将一包银子埋到地底下,假装我过世的爷爷埋下的,那包银子里头夹一张纸,就说是他知道我爹以后日子会过得不好,特地埋了这包银子等着他以后挖地的时候……”崔大郎越说越兴奋,点了点头:“就这样。”
“公子,这样不好吧?”胡三七摸了摸脑袋:“你那大伯二伯都是些厉害角色,若是假借你爷爷的名义,只怕他们会过来闹事,到时候公子送出去的银子落到你养父母手中,最多不过三分之一。”胡三七摇了摇头:“不妥当,不妥当。”
“那有什么,上头就写是我爷爷特地留给我爹的,知道分家以后我爹肯定会受欺负,被赶着来住茅草棚,也算是一种弥补。”崔大郎此番跟铁了心一般,说得格外笃定:“你去管事那里取三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要的,趁着晚上送过去。”
三百两银子?胡三七越发觉得不妥当,崔老实的爹本来是农夫,做过些贩卖牛羊的买卖,可也不至于阔绰得还有三百两银子埋到地下不花的,若是那包银子被起了底,说了出去,青山坳肯定没一个相信的——三十两银子还差不多。
“怎么了?”崔大郎见胡三七不肯挪脚,有几分着急:“胡护卫,你还在想啥哩?”
“公子,我知道你着急想要帮你养父母过好日子,可银子得一点点的赚,不能急于求成,你自己想想,三百两银子,够一家买田买地做乡绅了,你爷爷若是有三百两银子的闲钱,他能埋到地下留着给你爹?旁人会怎么看这三百两银子?这样不是会给你养父母惹更大的麻烦?”胡三七觉得此刻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能替公子拨开迷雾,看清现在的局面。
“唔……你说的也有道理。”崔大郎点了点头:“胡护卫,你看着办吧。”
胡三七最后决定埋二十两银子,这个比较符合一个生意没做很大的小商贩藏私房钱的数额。
是夜他带着几个手下偷偷的去埋银子,刚刚好是十五,月明如水,几个人偷偷摸到青山坳的时候还有些提心吊胆——那次他们去偷挖崔大郎出来时,天高月黑,又是在坟山那边无人走动,此时要到有人居住的地方,自然不是一般的困难。
几个人猫在树上等着崔老实家微弱的灯光终于不见,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从树上飞身而下,很小心的拿着锄头一点点的挖着泥土,动作幅度不敢太大,生怕惊醒了屋子里的人。几个壮汉犹如少女绣花一般,格外的精细。
“这差事实在难做。”一个护卫压低了声音,直起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娘的,真恨不能几锄头下去就挖出个大坑来。”
“别出声,赶紧挖,这么慢咱们得挖到天明才行哪。”胡三七弯腰在那浅浅的沟里,用铲子将刚刚挖出的黄泥扒开了些:“赶紧些,埋了东西好去睡觉。”
一干护卫好奇的看着胡三七放在沟底的箱子:“头儿,这里头装的是啥?”
“这个就不管你们的事了,反正是好东西。”胡三七笑眯眯的回了他们一句,他已经擅自将公子的命令略做修改,相信那卢姑娘冰雪聪明,肯定能猜到是谁送她银子的罢?一想到翌日卢秀珍他们挖地基时将这箱子挖出来不知道有多惊奇,嘿嘿嘿,胡三七心里暗戳戳的笑了。
“六丫。”
卢秀珍坐起身来,眼睛朝窗户外边看了看,一地银色月光,宁静而柔美。
“大嫂,怎么了?”六丫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你做噩梦了?”
“你听到啥声响没有?”卢秀珍有些不安心,自从家里的院墙被拆了以后,她就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外边有一双眼睛在朝屋子里张望。今晚睡着睡着竟然还听到细微的响动,既像是在做梦,又像是现实里的声响,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尤其让她不安,抓着薄薄的被子挣扎了两下,还是坐了起来。
窗外的院落里,一层银霜般的月华,树木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就如披着轻纱一般,威风吹过,树叶簌簌的响着。
卢秀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梦里听到的响动只不过是树叶摩挲罢了。
快些将院墙砌好,自己就会睡得安稳了。
第80章 瓦盖墙(一)
晨曦初现,崔老实家已经有了动静,脚步声杂沓,但是听得出来步子都很轻松,期间夹杂着说话的声音,都是很开心的音调。
很快就有青砖大瓦房住了,每个人都充满了喜悦,就连最开始反对的崔老实与崔大娘也开始向往起来,两人暗地里筹划着是不是该托人去给三郎四郎相看媳妇了。
家有梧桐树,不愁凤凰来,只要这屋子一盖好,还怕没姑娘愿意嫁过来?
“二郎……娶了秀珍也挺好的。”
两个人越看秀珍越是喜欢,这样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要是二郎能娶到她,可是前辈子烧了高香。
崔老实站在走廊下边,探头看了看西头的屋子,崔六丫已经推门出来了,眯了眼睛打着呵欠,显得有些没睡好的样子。崔老实心疼女儿,赶紧招呼着崔六丫:“怎么了,昨儿晚上没睡好?”
“嗯。”崔六丫揉着眼睛走了过来:“昨晚大嫂一直说外头有人,我陪着她说话,到大半夜才睡下,早上起来觉得还是有些迷糊。”
“屋子外头有人?”崔老实唬了一跳:“真的么?”
“我们俩都不敢出去看,就在窗户那头瞅外边,好像又没看到人影,可被大嫂一说,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谁都睡不好了。”
崔老实望了望还只砌了半个人高的院墙,叹了口气:“说实在话,你娘昨晚也没睡好,她梦里惊醒说听到有人说话,推着要我出去瞧瞧,我开门看了看外边,却没看见人影。说来说去还是这院墙的关系,以前院墙虽然矮,可总是有一道院墙,现在还只半个人高,看起来就不那么让人安心了,这两日快些将院墙砌好,这才能睡安稳觉呢。”
崔六丫瞧了下那才新砌的院墙,点了点头:“可不是哪,等着院墙砌好了,自然就会心安,不觉得那么不稳妥了。”
一团模糊的光影穿破晨雾柔和的照在了院墙上,青砖也闪着光,将前边站着的那个人影照了出来,虽然看不清楚,可依旧还是有一点点影子留在上边,微微的晃动。
卢秀珍伸手摸了摸青砖,沾着清晨的露水,这砖块竟有刺骨寒意。
昨晚她没有睡好,脑袋才挨着枕头,模模糊糊里就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仿佛间是从枕头下边传了过来一般。她没有再惊动六丫,毕竟六丫还得早起赶着去兰府做早饭,只是一个人睡得不安稳,翻过来覆过去,总有一点点提心吊胆。
从她的第六感觉来说,昨晚家里应该进了人,就在院子里头,离她不远。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恐慌,忽然间觉得这里实在不安全,好像任何人都能随随便便的进出一般。
崔老实家原来的院墙也不过一个多人高,可有那院墙在,即便很矮,她也觉得心安,可是现在……或许以前崔老实家穷得没有人愿意光顾,有院墙和没院墙基本是一样,但对于来自两千年后的她来说,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在恐惧之中的。她习惯了那个时代每户人家都有防盗门防盗窗,将家里包得严严实实,初来乍到,看到这种形同虚设的院墙,好久都不能心里踏实。
好不容易适应了,院墙又给拆了……卢秀珍望着半人高的院墙,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将这堵院墙砌好才行,一定要砌高点,至少也得有两个人高——她还打算带着崔老实一家发财致富,到时候挣了大笔银子,这院墙还是那样矮怎么能挡住觊觎的蟊贼。
“大嫂。”
转过身来,就看到崔二郎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望着她。
“二弟,怎么了?”卢秀珍打起精神笑着问了崔二郎一句,她发现自己还真是进入了大嫂这个角色,对于崔家几个儿郎和崔六丫,她有一种出自心底的爱护,只希望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见着卢秀珍转身,崔二郎有几分局促,他有些不敢与卢秀珍四目相视,可当他见着她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时,心里的话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大嫂,听六丫说你昨晚没睡好。”
都不用听说,见着她眼睛下那圈乌青便明白了,崔二郎觉得有些内疚,大嫂为了自家能多挣些钱过上好日子,可真是费心尽力,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替她着想——这院墙拆掉了肯定会让大嫂觉得不安稳,自己合该睡到外头给她看门户的。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多了些,其实啥事都没有。”卢秀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晚要是真来了歹人,他们怎么还可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说话。
“大嫂,你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崔二郎瞥了卢秀珍一眼,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我就住在旁边屋子,大嫂你喊出声我能听见。”
卢秀珍心里头暖烘烘的,一家人互相关心,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暖心的呢?
“二弟,我知道了。”她含笑朝着崔二郎点了点头,看得崔二郎心里头一颤,眼前一片阳光灿灿,全然看不清卢秀珍的脸,只有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在他脑海里飘来荡去。
薄雾慢慢散去,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已尽,青山坳的村道上不少人朝崔老实家走了过来,脸上都挂着舒心的笑:“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挣钱了。”
出去到江州城找事情做,不说别的,光只是在外头吃饭的钱也得要十来文,有些汉子还喜欢喝上两口小酒,那便更要花得多了。现在到崔老实家来帮工,就在本村上,走几步路就到了,十五文钱一日,工价不算高,可总比去江州城寻了事情做要好,分明一个月半两八钱商议好的工钱,等着拿回家来的时候却只有一两百文了。
这可实打实都是钱呢,最最重要的是,崔老实家那小寡妇一点都不嫌弃女人,只要力气大能跟男人们做一样的活,她就照样给十五文钱,一个大钱都不会少。
“崔家这小寡妇还真是不错。”金家大婶满脸放着红光,一只手攥着衣裳口袋,里头放着两文钱,今日若是那货郎还来卖货,她可要买些零嘴回去给宝贝孙子尝尝。
“金家婶子,那时候你老是说崔家小寡妇的不是,今儿怎么就转了风向?”旁边几个带着斗笠裹了半块围布的女人哄笑了起来:“没少听你在说她坏话。”
“你们说啥子哩,我啥时候说过她的坏话?我总是说崔老实家那大郎媳妇,模样儿生得可真是俊,又心灵手巧的,崔老实家是前世烧了高香才聘了这样一个好媳妇!”
已经走到崔老实家门口,金家大婶有意将嗓门抬高了些,那些话顺着风飘过低矮的院墙,一直钻到了卢秀珍耳朵里头去。
卢秀珍笑了笑,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间不少人认得的也就只有钱了,不过是给了十五文钱一日,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全然变了,原来没事聚在一处嘀嘀咕咕的戳她的后背说三道四,现儿全跑过来阿谀奉承,这都是那青蚨的功效。
不多时,来帮工的男人女人们都来齐全了,卢秀珍拿着本子在名字底下划勾。她做了个出勤考核表,分了五个时辰,哪个时辰在上工就勾一笔,一个时辰三文钱,一日刚刚好十五文,她不会大手大脚多给,这些来帮工的也别想着占便宜。
点卯勾名以后,卢秀珍笑着冲众人福了下身子:“各位乡亲,我代表我全家多谢大家抽空过来帮工,昨日大家都辛苦了,今日请继续用心干活。以后我还会有要大家帮忙的时候,到时候一定找大家过来帮忙。”
这话说得实在巧妙,先是嘉奖了他们一番,然后又提出自己以后还会有要雇人干活的时候,就看这里头谁更用心尽力。听了卢秀珍这番话,来帮工的村民个个卯足了劲,一定要让这小寡妇记得自己,下回好来继续挣工钱。
卢秀珍将人分了组,崔老实和四个儿郎各带一组砌院墙,卢秀珍自己带了一组挖地基。昨日本来是三组人挖地基,三组人砌院墙,可昨晚那么一闹,卢秀珍觉得有些不安心,只想快些将院墙砌好,故此今日拨了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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