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瑾; 你不能这样想。”卢秀珍摇了摇头; 心中虽然很是感动,可却只能狠心拒绝他:“你想过你的母后吗?她想念了你二十年,而你就因着为了要与我在一起,就忍心不顾她的亲情与期盼抛下她一个人在皇宫里承受无限的思念与离别之情吗?”
崔大郎回头看了看张皇后,见她一双眼睛盯紧了自己,眼中似乎有着隐约的泪光,有了一丝犹豫; 卢秀珍趁机想要将手从他的掌控里挣脱开来:“阿瑾,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芝兰堂才开业不久,我还得盯上几日才能放心撒手呢。”
“秀珍; 我记得那时候你曾经与我说过,你不在乎身份地位高低,你说人与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生来就要比别人高贵,为何现在你忽然又改了想法?”崔大郎索性将另外一只手也伸出来捉住了卢秀珍的胳膊:“秀珍,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因为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就会看低你,我会坚守那日给你的承诺,绝不会变心。”
卢秀珍被崔大郎捉住两只手,动弹不得,她只觉自己的身子渐渐的发软,那原本坚强的意志竟然也渐渐的发生了动摇。眼前这少年一副真诚的模样,双眸灿灿盯紧了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神清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让她不由得有些羞惭起来。
他的情意没有一丝杂质,纯洁如水晶,偏偏自己却还不想去接受这一份真情,让他为这事伤心难过。
“秀珍,答应我,不要退缩,跟我一起并肩前行,可好?”
他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仿若一缕阳光照进了她的心田,卢秀珍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起来,那份坚守慢慢的晃动,就如一座宫殿很快要坍塌了一般:“阿瑾……”
甫才喊出名字,她便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只是抬起头来默默的望着崔大郎。
“懐瑾!”张皇后都被崔大郎的举动唬了一跳,懐瑾怎么能这样做?大庭广众之下去追着一个村姑说话,还握着她的手不放!
崔大郎在宫里呆了两个月了,张皇后觉得他事事都很守礼懂规矩,真是让她觉得满意放心,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却做出这样荒谬的举止来,还是当着京城这么多高门贵女的面,这不是很丢人么?
“秀珍,”崔大郎没有朝张皇后这边看,他捉住卢秀珍的手,很温柔道:“走,和我一起去见皇祖母与母后,我要告诉她们,秀珍是天下最好的姑娘,我要娶她。”
卢秀珍的心热了几分,眼眸渐渐的朝地面看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饶是她素来大胆泼辣,可听到崔大郎这般说,也忍不住有些害羞,整个人就如吃了蜜糖一般甜,一直甜到了心底。
“秀珍,走。”崔大郎的手带着卢秀珍朝前边走了过去,卢秀珍不由自主迈开脚步跟着他走上前一步,刚刚一抬头,便触及到了张皇后的脸,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昂首挺胸的说过了那席话,这才过了多久?简直是自打脸,顷刻间她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懐瑾,你这是……”
张皇后瞠目结舌的看着崔大郎将卢秀珍带到她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就连旁边的胡太后都开始有了惊奇神色。
“母后,我要娶秀珍。”崔大郎没有退缩,说得很是坚定:“我一定要娶她。”
“这只不过是你养父母给你定下的一桩婚事,你又何必要坚持?卢姑娘自己方才也说过了她不嫁入宫中,你又不是没有听清楚,何必要这般勉强?”张皇后一只手按着膝盖,一只手慢慢的摸上了胸口,只觉得有些疼痛,原以为儿子孝顺听话,没想到转眼间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此固执己见。
“母后,我要娶秀珍,不仅仅是养父母给我定亲的原因,我心悦于她。”崔大郎捏了下卢秀珍的手心,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卢秀珍吃了一惊,转脸看了过去,只是那眼风一飞,恰似正在抛媚眼儿,娇羞妩媚无比,看得崔大郎脸红心跳。
张皇后见此情状,更是气闷不已,这卢姑娘怎么就如此不知羞耻,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来这一出呢,完全没有将凉亭里的人放在眼里,公然勾引她的儿子,难怪懐瑾为了她这般神魂颠倒呢。
“懐瑾……”张皇后喊了一声,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依着她的教养,不可能当着卢秀珍斥责她身份低微还想攀高枝,可自己不说明白,懐瑾肯定会被她欺骗了去。张皇后看了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一眼,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她斟酌了下,视线转向了卢秀珍。
儿子是自己的好,还是让这位卢姑娘知难而退罢。
“卢姑娘,你方才才说过不愿嫁入皇宫,可是……”张皇后瞥了卢秀珍一眼,带着点不屑,那神情似乎在说,原来你只是欲擒故纵。
卢秀珍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是,我本意如此,可禁不住太子殿下一片诚心……”
话音未落,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之声。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出事儿了!”
一个内侍气喘吁吁的奔着进来,跪倒在地:“贵妃娘娘有小产征兆!”
“什么?”胡太后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备轿,哀家去瞧瞧。”
“母后,我也去。”张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做为一国之母,温柔贤淑是必要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觉得她小心眼儿——她与陆贵妃不睦,并不代表她便要对陆贵妃不闻不问,关系到皇室子嗣这般大事,她自然要亲自前往。
有胡太后在前边走,她也不必担心旁人暗地里生事说陆贵妃小产与她有关,自己要做的便是摆出正宫该有的姿态来,安慰陆贵妃几句,交代她宫里的人好生服侍陆贵妃养好身子,务必要保得腹中胎儿平安无恙。
至于陆贵妃究竟跟这个孩子有没有缘分,那便不是她要担心的了。
凉亭哗啦啦的走了一大群人,只剩了三个人在里边:崔大郎、卢秀珍,还有一个僵硬着身子坐在那里的张芫蓉。
皇后姑姑去看陆贵妃了,她肯定不适合跟着去,可她留在这凉亭里似乎也不合适,张芫蓉的手指不住的在石凳上画着圈儿,身子坐得笔直,一双眼睛偷偷的瞄向了崔大郎。
太子殿下……怎么会喜欢一个村姑?实在是令人费解。
“秀珍。”崔大郎轻轻的喊了一声,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胡太后与张皇后在,他无端觉得有些压力,面对着卢秀珍,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只有她们两人不在场,他才觉得可以畅所欲言。
“阿瑾,怎么,你有什么话和我说?”
卢秀珍含笑抬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就如寒星一般。
“我想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向你发过誓,今生今世咱们一定要在一起。”崔大郎抓紧了卢秀珍的手:“你难道不相信我么?”
两人说得旁若无人,张芫蓉听得实在是尴尬,只能悄悄的拎起裙裳,慢慢的朝凉亭出口那边挪了过去,崔大郎的眼睛朝那边转了转,见着张芫蓉的身影慢慢在门口消失,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她总算是走了。”
“她是谁?”卢秀珍微笑着望向崔大郎:“你祖母与母亲独独将她一个人召到凉亭里,肯定是对她另眼相看,这是不是将来的太子妃啊?”
“秀珍,你在说什么呢。”崔大郎有几分尴尬:“她是我表妹,张国公府的小姐,我母后找她过来是与她拉拢家常的。”
“哦,只是拉拉家常。”卢秀珍甜甜的笑了起来,心里可却是一万个不同意。
拉拉家常不会将这位张家小姐喊到自己宫里去么?偏偏当着那么多高门贵女的面喊她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卢秀珍觉得肯定不是崔大郎说的那样简单。
见着她笑得眉眼弯弯,有几分促狭,崔大郎不由得有几分沮丧:“秀珍,你这是不相信我么?”
“不呀,我很相信你呢,太子殿下。”卢秀珍膝盖稍微弯了弯:“我一个村姑如何敢质疑太子殿下的说辞?”
“秀珍,你……”崔大郎咬牙,一把将她手腕扣住,另外一只手朝凉亭那边伸了过去,眨眼间,他就已经将垂帘拉下,扣紧在凸起的钉子上,那面留出来看风景的空挡此刻已经被遮得严严实实。
“阿瑾,你要作甚?”
看着崔大郎的脸慢慢的贴了过来,卢秀珍只觉自己心慌意乱,就如春日的湖面上有波纹渐渐荡漾开来一般,纷纷乱乱的一片。
第346章 两心知(二)
凉亭已经被封得密不透风; 外边的雪色被拦阻; 亭子里悄无声息的拢上了一抹幽黑。
适应过黑暗,依稀能辨认出自己面前的一张脸; 浓黑的眉毛似乎要飞入鬓里,一双眼睛灼灼有神。
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每一次呼吸都是那般柔软延绵,让卢秀珍觉得心慌意乱; 她只觉得全身发软,没有一丝力量,被崔大郎捉着双手,丝毫不能动弹; 身子软绵绵的靠着他高大的身躯; 竟然不能离去。
“秀珍,我给你准备的衣裳很合身。”
见卢秀珍没有反抗,崔大郎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将一只手放开,慢慢朝下边挪了过去,围住了卢秀珍纤细的腰肢:“那日我在马车里抱着你,刚刚好将你圈住; 就照着这个尺寸来做的,没想到那样合身。”
卢秀珍只觉脸上烫得厉害,一双眼睛朝崔大郎望了过去,渺渺然秋波潋滟:“阿瑾,你将我放松些好么?”
“不; 我不放手,放手你肯定就会走了。”崔大郎抱得越发紧了些,全身都燥热了起来:“秀珍,你原来答应过我的,咱们要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为何你就这般狠心要将我扔在这里?”
“唉……”卢秀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阿瑾,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吗?可是我真的不喜欢皇宫这个鬼地方。你在这里也生活两个月了,你自己觉得有意思吗?你还好一点吧,毕竟是太子殿下,以后要登基为帝,大家对你要毕恭毕敬,可你还是有很多不自由啊!我喜欢的生活就是种地养花,开铺子挣钱,要我每日呆到这宫里,见着谁都得跪跪拜拜的,我觉得还不如回自己田庄去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自在。”
崔大郎手下一滞,没有出声。
秀珍说得太对了,在这皇宫里他觉得很不自在,即便是有一心牵挂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他依旧觉得不自在。
不是行礼不行礼的问题,他感受到了一种压抑。
每日里卯时就起来,更衣准备上朝,朝会完了就得去文英殿批奏折,有时喊了朝中重臣们过来商议大事,差不多要挨到下午才能回后宫,回来以后还不能歇着,要去清华宫侍奉汤药——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即便他那时候这样对待自己,即便他二十年对自己不闻不问,可自己还是得要侍奉他——梁首辅唯恐他不孝顺父皇,特地叮嘱他:“太子殿下,你现在是替皇上监国,言行更要谨慎些,你的行动是要给大周百姓做表率的,故此还请太子殿下好生照顾皇上,每日里也该去清华宫呆上一段时间。”
纵然梁首辅不提点他,崔大郎也会这般做,崔老实与崔大娘自小便教诲他要与人为善,即便是旁人对你不好,你也该以德报怨,这样方才能得到平安。
自从进宫来以后,他每日都会去清华宫看望周世宗,周世宗病得不轻,他去的时候一般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真正睡着了还是假寐,他坐在床边看着那张消瘦苍白的脸孔,心里也颇有些同情,或许是他曾经做过不少错事,这才会得到上天的惩罚。
可是同情归同情,终究心中有个疙瘩,二十年前的那一幕他没有记忆,可每次见着张皇后,他就能感受到她失而复得的那份惊喜。
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是伤害了他和生母之人。
尽孝与难受交织在一处,有时候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宫女们将药汁熬好,他端过来亲自给周世宗喂药,有时候恍恍惚惚间还想将那碗汤汁泼到他的脸上。
他极力的按捺住了这暴躁的举动,可心中却还是压抑的。
若兰如青他们没有找到自己,这时候他应该已经与秀珍成亲,快快活活的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小日子,而现在呢,每日里操心国家大事不说,还要面对一份无计回避的煎熬。
“阿瑾,怎么了?”卢秀珍敏感的感受到了崔大郎的心情有了变化,转过身来望向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秀珍,我真的不想做这个什么太子殿下,我想出宫,想和你一起去田庄种地。”崔大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可我知道现在的形势发展,这只能是我的想法而已。”
他脸上有一份失落的神色,浓郁得让卢秀珍只觉心疼,她伸出手来环住了他的肩膀:“阿瑾,你别担心,你只是没有适应,以后慢慢会好的。”
“不,秀珍,我知道这只是你在安慰我。”崔大郎摇了摇头:“进宫容易出宫难,我既然已经被他们推着站到了这个位置,那我便已经没了退路。我在青山坳生活了二十年,我已经习惯了那简单的生活,现在到了这里,到处都是复杂的关系,我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尤其是处理朝堂的政务,我唯恐做错,万一伤及百姓,我心中不安。”
“唉,可怜的阿瑾。”卢秀珍叹息一声,将脑袋凑在他的脖子边擦了擦,嘴唇点在了他的衣领之处:“万事开头难,习惯就好了,你可要做一个明君,让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哪。”
“我要做一个明君,少不了你的支持。”崔大郎感受到锁骨处有一种温热的气息,暖烘烘的将他的心给捂热:“秀珍,你快答应嫁给我,有你在背后支持我,我才能更加安心。”
“嫁给你?”卢秀珍抬起头来:“阿瑾,我很喜欢你。”
“真的吗?”崔大郎的眼睛一亮:“秀珍,我太开心了!”
他盯住眼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脸,心中激荡不已,她唇边的笑容似乎带着一种邀约的意味,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朝她靠拢。
他慢慢的俯下头去,嘴唇轻轻的贴在卢秀珍前额,鼻尖触及到了她的头发。
清香从她的发间传了过来,就如二月春风抚摸着他的脸,额头光洁的肌肤让他的嘴唇很顺溜的朝下边走了过去,一直滑落在了她的眼眸上边。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有一只蝴蝶在扑扇着翅膀,撩拨着他火热的嘴唇,他没有忍住,落下了一个亲吻。
“秀珍……”
他喃喃喊出了两个字来,带着似水般的柔情。
然而,他并未得到回应。
卢秀珍朝后边退了半步,猛的抬起头来,撞到了他的下巴。
“哎呀呀,秀珍,我……”崔大郎捂住了下巴,感觉两排牙齿都错了位:“秀珍你干嘛抬头啊,我还没做好准备哪。”
“阿瑾,你干嘛这样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卢秀珍见着崔大郎这龇牙咧嘴的样子,也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崔大郎的下巴:“怎么样,阿瑾,好些了吗?”
“不要紧,这点痛算什么。”崔大郎一把握住了卢秀珍的手:“你先把话说完。”
“阿瑾,若是要我嫁你,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若是做不到,咱们就不用再说了。”
“什么条件?你只管提。”
只要她愿意嫁自己,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第一个条件是最基本的,我所希望的婚姻,是一夫一妻白头偕老这一种,我不希望还有别的女人掺和到我们中间来,而历朝历代的皇上,谁不是三宫六院?”卢秀珍冲崔大郎笑了笑:“方才那个要小产的陆贵妃,好像是你父皇的爱妃。”
“秀珍,我心里头只有你一个,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崔大郎握紧了卢秀珍的手:“你放心便是,我绝不会像那些皇上一样,后宫有那么多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