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园这边逐渐步上正轨; 东大街这边的芝兰堂也选了个黄道吉日开了业。
在芝兰堂开张之前; 卢秀珍做足了工作,她自己准备了不少简单的广告纸; 让顾小圆和崔六丫她们两人到京城各处去张贴,又让崔大虎他们给前来采买菜蔬的各府管事塞了点意思,顺便将芝兰堂的小广告也交给了他们:“我们主家开的花铺,保准很多都是京城里看不到的花卉。”
“还有京城里看不到的?”有管事嗤之以鼻:“不可能吧; 我们家老爷爱花,京城花铺里的花,只要是别致些的,他都买全了。”
“这位大爷; 你别以为我爹在吹牛; 这可是真的,我们家田庄里卖的菜,京城别处也没有吧?”小玲儿跟在崔大虎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来:“秀珍姨姨可会种花了,她在江州开的花铺生意可好了,大家都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
来翠玉园买菜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管事,他们得了信儿自然会过来挑选花卉; 卢秀珍觉得这会是花铺创收的主力军。崔大虎曾问过她:“卢姑娘,内务府那边要不要去个信儿?”
卢秀珍摇了摇头:“不用,皇家自有自己的御花园,怎么会要来买花,你就别跟他们提了; 提了也是白搭,内务府里不同的人分管不同的采买事宜,买菜的不一定管着买花。”
崔大虎点了点头:“哦,那我便不跟他们说了。”
每次和那些管事们提,都要送上银锭子,崔大虎只觉心里头火辣辣的痛,听着卢秀珍说不用跟他们提了,心里头十分高兴,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卢秀珍见崔大虎这般精打细算,不由得笑了起来,跟着她做事情久了,也学会了她的招数呢,崔大虎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其实,她并不真的认为皇家就不用从外边采买花卉了,她这样做只是想试探一番。
上次内务府过来采买菜蔬,打的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牌子,可卢秀珍心里却依旧还存着疑虑。她见过胡太后与张皇后,两人坐得端端正正,骨子里满满都是一种高贵气息,像她们这样的人,如何能俗气得如一般农妇,喊了内侍过来说:“我想吃点新鲜菜蔬,去外头给我买回来?”
再怎么样,也该是派自己贴身的心腹人去内务府吩咐一句便是,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何两位娘娘会知道宫外的翠玉园有反季节菜蔬卖?
内务府的人说是太后娘娘她们打发他们过来买的,就连每日在外边采买的内务府都不知情,久居深宫的胡太后与张皇后如何得知?难道说张国公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跑去宫里拉家常:“啊呀呀,今日我吃到的蔬菜可真新鲜,而且是冬天里见不着的。”
“果真?你吃了些啥啊,说给本宫听听?”
……这种画风绝对是十分清奇的,高贵典雅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两鬓斑白的张国公交谈的内容,竟然会是每日吃的饭菜,卢秀珍闭了闭眼睛,饶是她这样的平民百姓,也不聊这种家长里短哪。
故此,卢秀珍心底里是不相信那位内务府的采买内侍所说的话,他应该不是太后娘娘派来的,背后那个人,应该是……他。
这次芝兰堂开业,她特地不让崔大虎告知内务府,若还是有皇宫里的人出来采买花卉,她便能确定那肯定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胡太后与张皇后还没闲得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吧?
鞭炮声声,芝兰堂如期开业。
今日天气很好,虽然已经是寒冬,可太阳却甚是和暖,天空万里无云,并没有要下雪的迹象。抬起头来,只见着瓦蓝的晴空,阳光金灿灿的一片,也不刺眼,照在人身上有些温暖,好像无端多添了一件棉衣一般。
约莫在辰时,东大街这边就传来了鞭炮声声,一阵阵青烟随着鞭炮声响袅袅而上,渐渐的弥漫成了烟雾缭绕的一片,硫磺的味道掺杂在空气里,鼻翼翕动,一个喷嚏响亮:“啊呀呀,这是哪家铺面开业了?”
“好像是那家叫做芝兰堂的。”
“抢着腊月初三开业,大抵是想着做年关买卖。”有人翘首朝那边望了过去:“也不晓得是卖些什么东西。”
“不管是卖的啥东西,能在东大街开铺子的,多少有些来头,咱们啥也别说,过去看看热闹便成。”一个掌柜的从铺子门口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冲着外头站着的伙计吆喝了一句:“快去瞧瞧看,他家到底卖些啥。”
卢秀珍笑微微的站在芝兰堂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心里头有些得意。
本来想在十一月开业的,可是李尚工这边忙册立大典,一直没功夫供货,最近这二十多日天天赶工,这才凑够了两百多盆假花,青山坳那边苗圃里倒是出了不少货,原计划是要移栽一部分到京城这边苗圃来的,可是冬天不太适合移植,故此也只能将计划略微改动了下,把京城田庄砌了院墙,然后让庄户们将土给整了下。
稻田虽然肥沃,可要改种花草树木还是需要改造,卢秀珍将苗圃内部分门别类的划成几个部分,崔二郎领着庄户们将田给填平了,然后照着卢秀珍说的要把几片给分出来,这是一项大工程,够他们做上一个冬天的,现在才整出来一小片儿,故此卢秀珍也不着急,索性将芝兰堂开张的日子给推迟了。
京城的铺面寸土寸金,可这铺子是自己的,不用出租金,别说是推迟半个多月,就是推迟半年也耗得起,卢秀珍觉得仓促间开铺面不可取,一定要准备充分,一击得中。
推迟了半个月还是有效果,她亲自去了江州花市走了一趟,找到了唐知礼调查了下花市里各家销售情况,挑了一批有特色的花卉,众人听说卢秀珍又在京城开了家分号,不由得都啧啧赞叹,极力将自家最好的花给推了出来:“卢姑娘,也让我们靠着你发点小财呗。”
卢秀珍笑了笑道:“当初就已经说好了,咱们商会就是让江州的花商都一起致富的,你们放心,我能照顾到的自然就会照顾到,绝不会落下谁。今日我要带一批花走,可是我那芝兰堂也铺面有限,不能每家都带上一批……”
那些花商们个个表示理解,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卢秀珍,恨不得让她将自己的花全部带走才好,卢秀珍扫了众人一眼,微微颔首:“当初我不是让各位将自己的主打花卉报上来么?我已经编了个册子准备带着去京城,可以让那些客商自行从册子里挑选,只是我希望各位能提供一些花的图片,也好让那些客人们参考一二。”
还是前世好,拿个手机咔咔咔的几连拍,什么姿态都能拍出来,纤毫毕现。卢秀珍很担心这大周画师的笔下功夫,若是用白描手法来画,鬼知道那是些什么花。
众人听着卢秀珍这般说,一个个喜气洋洋:“好好好,我们自然会在这些日子里准备好画册,卢姑娘可千万别将我们家给落下了。”
江州花市是大周最有名气的,故此卢秀珍回了一趟江州,便差不多将大周各处的市场跑了个遍,特别是一些花铺的老板唯恐卢秀珍不带他家的花,纷纷向她表示自己不着急要钱,卖完结账:“我知道卢姑娘培植花卉是一把好手,不担心会被养坏。”
卢秀珍假意推辞,人家却坚决要她先带着货走再结账——江州花市那么多家铺面,谁都想让卢姑娘将自家的花带到京城去卖,总要有些甜头人家卢姑娘才会帮忙吧?花市老板们心中一个个打着小九九,都不用卢秀珍开口,就已经各自展开厮杀,将条件降低到了最优惠,只盼着卢秀珍能将他们的花推销出去。
既然众人这般客气,卢秀珍觉得她不笑纳也就对不住大家了,她最终在江州花市里挑了三十来种花卉带着去了京城,包里还多了几本厚厚的画册。
货源准备充足才好开业,崔大娘特地给她去请了个算卦的看了个黄道吉日,十二月初三,万事诸宜,特别利求财嫁娶破土上梁。
“那就十二月初三。”
她的追求就是多多挣银子,既然利求财,肯定是个最好的黄道吉日。
“卢姑娘,你们家这花铺里的品种可真是多哇。”一个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卢秀珍一回头,就见李管事笑眯眯的站在那里,脸上俱是赞许的神色:“真没想到卢姑娘竟然有这么一手,能种出反季节的菜,还有反季节的花。”
“反季节的花?”卢秀珍一愣,就见着李管事伸手指向了多宝格那边:“大冬天的竟然能见着牡丹花,这也真是稀罕事儿了。”
原来他说的是那些假花呢,卢秀珍忍不住笑了起来:“李管事,那些都是假花,是丝帛做成的,可不是真的。”
她还没豪阔到这种程度,姚黄魏紫葛巾玉版随随便便到处摆着——那些可是牡丹里的珍品,一盆要几百两乃至上千两银子哪。
“什么?”李管事的眼睛睁得老大:“假花?”
“是。”卢秀珍笑了起来,嘴角隐隐出现了一个酒窝。
第339章 好利市(五)
“假花?”李管事又喃喃一句; 快步朝多宝格那边走了过去。
他不相信; 绝不相信!
那分明就是数十盆盛开的牡丹,如何会是假花?而且谁家的花铺会卖假花?花铺花铺; 不卖真花卖假花?
走到了多宝格那边,李管事停下脚步,低下头朝那些牡丹花看了过去,鲜嫩的花瓣舒展; 嫩黄色的花蕊从中心里微微透露出来,似乎还带着一丝丝香味,花朵在绿叶间招摇,叶片上有水珠滴滴; 不住滚动; 仿佛是珍珠在玉盘上游走一般。
“假花?”李管事又轻轻嘀咕了一句,站在他身边的卢秀珍笑了起来:“李管事,你可以伸手摸摸那些花瓣试试,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管事抬起头来,疑惑的看了卢秀珍一眼:“可以摸一下?”
“当然。”卢秀珍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夹住一片牡丹花的花瓣,揉动两下; 才一松手,那花瓣又舒展开来,花瓣上微微有些褶皱。
“真的是假的!”李管事惊叹了一声,卢秀珍哈哈笑了起来:“这话说得有意思,真的是假的; 到底是真还是假?”
“卢姑娘,那可得要问你了。”李管事尴尬的笑了笑:“怎么看都是真的,直到你搓揉这花瓣方才知道是假的。唉,卢姑娘,你可真是奇思妙想,如何能想到要做出这样的假花来?过年时节摆到大堂里头,多喜气哇。”
“不一定要过年的时候摆着,平常看着这般秾丽的花,也会觉得心里头舒服吧?特别是这牡丹花,乃是主富贵的花卉,高门大户谁家不爱?”卢秀珍觑着李管事的脸色,似乎有些想要买这牡丹花之意,更是在旁边卖力促销:“现儿有优惠活动,芝兰堂开业的头三日里买花卉的都会有折扣,这牡丹原本要二十两银子一盆,现儿都只卖十六两银子呢。”
“十六两银子?”李管事退了一步,再仔仔细细打量了那些牡丹一番,心中暗自思量,若是真的牡丹花,好几百两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现在只花十多两就能买一盆以假乱真的花卉回去,也是合算。
其实,即便这位卢姑娘再开高价,国公府也是会要买的,李管事有些疑惑,不知道为啥国公爷一定要照顾这位卢姑娘的生意,虽说翠玉园的菜蔬着实不错,芝兰堂里有不少别家没有的花卉,可也不需要这般照顾吧?
“怎么,李管事觉得这价格贵了?”卢秀珍一点也不慌张,物以稀为贵,特别是在京城这个土豪成堆的地方,她如何会愁没人买?反倒是将价格定低了人家还不一定会看得入眼呢。
“价格嘛,好说,好说。”李管事摸着胡须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卢姑娘真真厉害,年纪轻轻就能这般挣钱,不出两年就能在京城买大宅子了。”
“那都是李管事你们照顾我的生意哪。”卢秀珍瞟了李管事一眼,淡淡的问了一句:“李管事,我想问个事儿,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卢姑娘,你尽管问,若是李某人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
“我就想问问看,为何李管事第一次来买翠玉园的菜蔬时,都没有和我还价,直接就各样菜蔬拿了十斤,这里头肯定有隐情。”
“隐情?”李管事心里一惊,这位卢姑娘莫非是能掐会算不成?如何从他买菜就能看出有隐情?旁人卖东西,不是多多益善便好?她却仿佛还有些不相信似的。
“李管事,我也只是胡乱想想罢了,这些反季节的菜蔬价格昂贵,不可能府中下人都能尝到,若是府里下人都要吃用,那就不止买这么点儿了,而府中的公子小姐老爷夫人们要尝鲜,也用不了那么多啊,故此我觉得这里头应该还是有些别的事情藏着。”卢秀珍笑吟吟看向李管事,话锋一转:“是不是国公爷关照过你来买我翠玉园的菜蔬?”
她只不过是照着自己的想法胡乱猜测了一番,可李管事的脸孔瞬间便变了颜色。
这姑娘……着实机灵。
“那就是了。”卢秀珍点了点头,她大概也明白了。
张国公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他开口让李管事来买她的菜蔬,肯定是因着太子殿下交代下来的,她现在甚至都有些怀疑,那些什么首辅大人家的管事啊,平章政事大人家的采买啊,抢着来买翠玉园的菜蔬,这大概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阿瑾。
卢秀珍站在多宝格之侧,一阵阵花香扑鼻,心里头却有些发酸。
阿瑾,若你还是江州城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多好。
她还记得那时候与他一块在兰府的后院栽种平安树,他将绸缎长衫的下摆挽起,弯腰锄地,汗珠一滴滴的落在了脚边的土地里,顷刻间地上一点黑色的水渍。若他还是当年那个少年,她可以与他一道守着田庄和芝兰堂,两人过着平凡的小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互相扶持携手过上一辈子。
然而他现在已经不是江州城的那个兰懐瑾,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卢姑娘,我要五盆牡丹花,麻烦派个伙计送去张国公府。”李管事的声音将卢秀珍从沉思里惊醒过来,她转头一看,李管事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啊,好的,我这就安排人帮您送。”卢秀珍转过头来招呼了一句,一个店伙计就飞奔着朝这边走了过来:“你喊辆车过来,将这五盆牡丹花送到张国公府去。”
“好。”店伙计笑容满面的朝李管事行了一礼:“爷,您跟我来哪。”
卢秀珍看着李管事走到柜台那边去结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到了多宝格边的那些牡丹花面前,这些花做得确实逼真,栩栩如生,怪不得能吸引旁人。她抬起头来,冲着靠在多宝格那里的顾二贵笑了笑:“二贵,你瞧瞧,你做的那几盆花有人买呢。”
顾二贵从芝兰堂开业的时候便已经守在了这里,心中一直在忐忑会不会有人花银子买他做的花,直到见着李管事伸手点着那盆姚黄,一颗心才落回到了肚子里头,没想到真有人愿意花钱买这些假花,没想到自己真能挣钱了,而且是能挣很多的银子!
瞬间顾二贵忘记了自己腿脚的不方便,将胸脯挺得高高,满满都是骄傲。
张国公夫人从外边散步回来,丫鬟打起门帘,她只觉眼前花了花。
伸手揉了揉眼睛,就见着大堂门边各自放着一盆牡丹花,娇艳艳的盛放着,花瓣肥厚丰美,在绿色的叶片里不住招摇。
“这……哪里来的牡丹?还开花了呢!”张国公夫人只觉奇怪,自家园子里的牡丹此刻连花苞儿都没见一个呢,怎么这就来了两盆开得这般好的牡丹花?
张芫蓉走在张国公夫人身后,听着说冬日有盛开的牡丹,赶紧斜了身子看了看,见着那两盆牡丹也是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