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可是真话。”崔老实与崔大娘都是一惊,怎么能带这么多铜钱上路呢,别人看到了抢走了怎么办?
“那……你给我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到时候衣裳里缝几张,鞋底下踩几张,万一丢了一张还有二十九张呢。
第310章 斩乱麻(一)
虽然已经是深秋,可苗圃里依然是绿意葱茏,深绿浅绿夹杂着,里边还不时能看到零星的花朵点缀着;似乎让人感觉不到秋天的存在。
卢秀珍手里拿着树枝在给站在一旁的顾二贵和崔家几个后生传授嫁接的方法:“所谓嫁接,就是把两棵树拼在一处;这样就能让两棵树不同的特性得到体现,比如说我上次嫁接的垂丝秋海棠;把本在春夏之交开的垂丝海棠与秋海棠嫁接到一处;就让这种海棠在秋日开花又有垂丝海棠的盛景。”
众人纷纷点头:“那花开得真是好;也卖得快。”
“嫁接最好是春季,当然夏秋也可以;只是不及春季容易成活,现儿已是深秋;不适合嫁接;但我要赶在去京城之前教会了你们,故此特地将你们喊到一处来说说如何嫁接。”卢秀珍扬起手中的树枝:“你们看,这是杏树的枝条;对不对?”
崔二郎点了点头:“没错儿;我识得。”
“现在我要将它嫁接到一棵梅花桩上,那么到了开花的时候,光秃秃的树枝上就会开满了杏花,咱们还可以将它做出各种造型来,例如祥云送瑞等等,这样富贵人家就会抢着来买了。”
“好好好!”听到富贵人家会抢着来买,崔五郎便双眼放光,经过卢秀珍这大半年的努力,崔家的后生都一个个的成了钱篓子,听到挣钱就来精神:“大嫂,你快些教我,怎么嫁接才能长出好看的花型来?”
“你们看,我这是山杏树枝,要切成这样形状的口子。”卢秀珍拿起剪刀,一剪刀下去,山杏的树枝便有了个斜斜的切口:“你们看,一定要剪成这样子,斜面接触大,契合度就越高,砧木才能更好的与接穗贴合成活。”
众人听得出神,见着卢秀珍手指着老梅桩,方才明白这便是砧木,而她手中的山杏枝条便叫接穗。
“一般来说,我们要多准备一些接穗,但也无须太多……”
正在解说间,就听外边狗吠之声连连,几人侧耳听了下,狗吠之声不是很激烈,似乎是来了熟客。
脚步声慢慢的近了,崔家几个后生赶着朝来人奔了过去:“爹,娘,你们回来了!”
崔老实与崔大娘点了点头,望着几个儿子,脸上全是笑容,咧着嘴想说话,满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子上,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爹,娘,这次皇上传你们去京城到底是有啥子事?”卢秀珍上上下下打量着崔老实与崔大娘,发现他们两人穿着崭新的衣裳,还是绸缎的,不由得有几分吃惊:“谁给你们买了新衣裳哇?”
崔大娘本来笑得开心,见着卢秀珍走了过来,想起了她与大郎的亲事,不免有些心虚,将脑袋转到一边,眼睛盯住了附近的一棵树,一颗心不住的在扑腾,不知道该怎么与卢秀珍开口才好。
“这是皇后娘娘送的衣裳哩。”崔老实有些紧张,扯了扯衣襟:“瞅瞅,合身不?”
大家打量了两眼,合身倒是合身,只是这衣裳料子和式样与这苗圃太不相配了,这不该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在自家穿着转悠不要管事的打扮么?崔五郎跳到了崔老实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裳:“爹,这衣裳可真好,皇后娘娘可真是大方,下回你带我进宫去瞅瞅,皇后娘娘肯定也会送绸缎衣裳给我穿!”
“爹,你们这次去京城,到底是啥事?”
“大嫂,不用说,肯定还是咱们家种的稻谷吧?”崔五郎想都没想:“还有什么事情会让爹娘去京城呐?”
崔二郎没有出声,盯住了崔老大与崔大娘,这次爹娘出去实在是蹊跷,皇上想问种谷的事情,不该是找大嫂?为何将爹娘给喊去了?还带走了青山坳好些人一起过去,难道是怕大嫂说谎话想要求证?
崔老实憋红着一张脸,好半日才道:“是件大喜事。”
“大喜事?”众人的嘴巴张得大大,越发的想要知道究竟是啥事了。
“你们大哥……”崔老实瞅了瞅卢秀珍:“秀珍,大郎他没有死哩。”
旁边的人一个个捂住了下巴,只觉得那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大郎没有死?分明已经是没了气息,也没了心跳,这才将他放进棺材里去的,如何没有死?
卢秀珍也吃了一惊,她猜到了可能与崔大郎的事情有关,可万万没有想到崔大郎却没有死,还活着!那她与阿瑾的事情该怎么办?她都答应阿瑾了,难道要食言而肥?
“爹,娘,大郎的身份很不一般吧?”卢秀珍轻声问了一句,现在就只能希望是她想象里的那样,大郎是皇室中人,这样一来,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皇室肯定不会让她这乡下丫头去嫁皇子,自己也就能正大光明的另嫁他人了。
“你咋就知道哩?”崔大娘没有忍得住,转过头来,秀珍可真是厉害,跟那能掐会算的相士一样,怎么就知道大郎的身份很高哇?
卢秀珍笑了笑,这不很简单么?明眼人就看得出来,这几日在家里,她听着崔二郎他们几个也曾议论过这件事情,只不过几兄弟并不明白竹篮包被的渊源,陆明寻子的时候也就是她在场而已,故此他们都没有将竹篮包被与过世的崔大郎联系起来。
“爹,娘,那日你们不是和我说起过那竹篮包被的事情?你们说大郎就是被装在竹篮里,被河水推着过来的?为何宣旨使特地让你们带上这两样东西?定然是跟大郎身世应证有关。另外,方才你们说大郎没有死,那日我进门时,确是亲眼所见他气息全无,然而万万没料到他是假死,能做到这般大手笔的,世间只怕没有几个,而现在皇上特地派人传你们过去,这不更是证明了大郎的身世?”
崔老实与崔大娘眨巴眨巴眼睛,只觉有理。
“爹,娘,那大郎是留在京城里,不回来了吧?”卢秀珍冲着两人笑了笑:“以后咱们也见不着他啦。”
“可不是哩。”一提起这件事情,崔大娘又有些伤心,一家人相亲相爱的在一起二十年,转眼间大郎就要跟自己分开了。只不过与阴阳两隔相比,崔大娘宁愿他住在皇宫——至少他还活着,他们还知道他的消息。
“那……”卢秀珍犹豫了下:“我不用给他守寡了呗?”
“啊?”崔大娘有些惶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直说宫里的意思么?看上去皇后娘娘似乎不想让秀珍给她做媳妇哩。
“这个……要等宫里头娘娘的意思。”崔老实只觉背上全是汗,秀珍不会是想着要进宫去当娘娘吧?这可难办了,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咋会认下他们定下的亲事呢?
“爹,娘,我觉得也不用等宫里头娘娘的意思了,若是她们认这门亲,早就派人将我接进宫去了,这么久没动静,我瞧着该是不想让我与大郎重续前缘了。”
“啊?”崔大娘小心翼翼的看了卢秀珍一眼:“秀珍,你不想进宫去做娘娘?”
“娘,你说啥哩,进宫哪有在外边住着自在?每天在那园子里转来转去,想出来都不行,我想想都乏味,不如自己种种地,开开花铺什么的,想干什么就干,想吃什么就吃,也不用每日里给人跪跪拜拜,自由自在。”
闻到此言,崔大娘开心的笑了起来:“啊咧,不正是这个理儿?”
她愧疚之心瞬间便消失了,只要秀珍不在意,她也不必在意了,崔大娘眼睛盯着卢秀珍,越看她越是顺眼,这般好的闺女,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哇。她拉住卢秀珍的手,口中喃喃:“秀珍,那你是准备回桃花村还是……嗯……你想不想留在我们家?”
和卢秀珍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崔大娘已经习惯了家中有卢秀珍这根主心骨,一想到卢秀珍可能要离开自家,心中就有几分难受。
“大嫂,你要走?你不和我们一起整苗圃开花铺了?”
崔五郎惊诧的喊了一声,眼睛望着卢秀珍,满满都是不舍:“大嫂,你不要这样,五郎舍不得你走,你留下来吧。”
崔二郎的目光也热切的停留在卢秀珍身上,嘴唇张了张,可又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跟着崔五郎道:“大嫂,你留下来吧,上回你不是说过咱们永远是一家人么?”
“大嫂!”崔三郎与崔四郎难得开了金口,两张憨实的脸上俱是期盼的神情。
“我没说要离开家呀!”卢秀珍扫视了周围的人一圈,心里头热乎乎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大家要一起好好干,咱们要将日子越过越好!”
“大嫂,你不走?太好了太好了!”崔五郎兴奋得一双手擦了擦:“我还要同大嫂学嫁接哩!”
“只不过,我先得到京城里去一趟。”卢秀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自己也得要去说清楚,先下手为强,跟那位听起来挺和善的皇后娘娘说清楚,自己可不想成为皇子府里那些小妾姨娘里的一个——她们肯定不会想要自己做正妻的,指不定会赐自己进皇子府做个什么小妾,可能还会觉得是给自己恩赐了。
可惜,自己并不稀罕。
第311章 斩乱麻(二)
大周的政局在短短几日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文武大臣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之前,朝堂的龙椅之侧便多了一把椅子,上头坐着装扮隆重的胡太后。
“太子殿下; 请朝这边走。”
一个内侍引着崔大郎朝金銮殿这边走了过来; 崔大郎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前呼后拥让他有些不习惯。走到金銮殿的偏门面前; 那内侍停住了脚,低声道:“太子殿下请稍候; 过一阵子自然会有人喊您进殿。”
崔大郎站在那扇偏门之侧; 不免有几分紧张,他闭目凝神,努力的抑制住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好半日没听到金銮殿里传来的声响; 他伸出手去想推那偏门; 这时已经有小内侍跑着过去,半弯着腰,殷勤的将那扇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朝堂里嗡嗡嗡的声音从那条缝隙里钻了进来; 崔大郎努力的听着; 勉强听清了几句。
众人都震惊于皇上忽然立太子的事情,总觉得这事儿有几分蹊跷; 平常皇上总是拖着不肯立太子; 怎么这阵子忽然就立了?而且还要太子监国——众所周知,两位皇子年纪尚幼,如何监国?未必还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辅佐不成?
“有请太子殿下!”
站在龙椅之侧的司礼内侍抬高声音喊了一句,跟在崔大郎身后的一个内侍低声提醒:“太子殿下; 该上朝去了。”
崔大郎点了点头,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朝大殿里踏出了一步。
这是掀开新篇章的一步,从这一步开始,他不再是青山坳里那个农家后生,也不是江州城兰府那戴着面具的公子哥儿,他是大周的太子,以后要承继皇位的那个人。
朝堂里站着的文武百官看着从偏门里走出来的崔大郎,俱是一愣。
原以为会见着一个身量颇矮,一团孩子气的太子殿下,可万万没想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太子却已经是个及冠的年轻人。
众人都盯住了坐在龙椅之侧的胡太后。
今儿早朝,龙椅旁边放上了一张座椅,文武百官见着都在揣测,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病重,只能请了太后娘娘出来代为处理朝政。
猜得不错,胡太后果然走了出来。
刚刚落座,胡太后便让宣旨内侍将皇上的圣旨捧起来向众人宣读,大致的意思是现在朕病体沉疴,没法子处理政事,只能选立太子,让太子代为监国,至于册立储君的大典,等着一切都准备好了,择良辰吉日来办。
看起来皇上这身子真的不行了,否则如何会这般匆忙选立太子?只不过不知道皇上选的是谁?众人饶有兴趣的盯着那扇偏门,都想知道门后站着的那位新晋太子殿下究竟为何人。
孰料一张陌生面孔出现在大家面前,而且这个人明显年纪有些大,全然不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年纪。
“此乃皇长子,二十年前中宫所出。”胡太后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不容否认的威严:“二十年前,因着有天煞星转世的说话,皇后决定将皇长子送出宫去,让他自小便在宫外静心修行,为大周祈福。正因着是皇长子孝心感动天地,上天眷顾,这天煞星二十年里都没有怎么发难过。现儿皇上身体有恙不能理政,故此哀家出面去将皇长子接了回来。昨日皇上宣了几位重臣进宫,让他们执笔写了诏书,将皇长子立为太子,代为监国。”
这真是正儿八经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二十年前张皇后确实是生了一个儿子,可那阵子不是说甫才出世便已夭折?听人议论皆说可能皇长子就是天煞星转世,因着第二日,京城里关着的孕妇们都全部放了回去,不再羁押在一处。
皇上是极其避讳天煞星的,若不是那煞星已了,如何会将那些有身孕的妇人给放了?不消说定然是皇上将皇长子当成天煞星给处死了,其余的孩子才会逃过一劫。可皇长子既然已经在二十年前死了,现在怎么又出了个在外边为大周祈福二十年的皇长子?胡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胡太后瞥了一眼站在最前边一排的梁首辅,是时候该由他出场来说话了。
梁首辅捧着朝笏站了出来,轻轻咳嗽一句,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各位,昨日我与平章政事、大司马等六位大人一道去了清华宫,皇上自己亲自确认了皇长子身份,千真万确,各位大人不用怀疑。现在我提议咱们一道恭贺太后娘娘,恭贺太子殿下,毕竟皇长子殿下回宫乃是大喜之事,这是咱们大周有福。”
梁首辅发话,议论的众人都住了嘴,捧着朝笏向站在那里的崔大郎行了一礼,又向胡太后朝贺:“真乃天佑大周,福运绵延。”
虽然有人心中还在怀疑——毕竟这节骨眼上冒出了个太子殿下来,任凭是谁都会怀疑,可大家想到刚刚下了诏狱的陆思尧,一个个又闭了嘴。
就连贵妃娘娘的父亲都被送去诏狱了,看来太后娘娘已经将这全局操纵在手心。她铁了心要扶持皇后娘娘,自己作为外人,还有什么资格开口?而且就连梁首辅大司马平章政事几位重臣都支持这位太子殿下,哪里还轮得上他们开口?
上朝第一日,崔大郎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发现朝臣们也只不过是上奏事情,并没有什么刁难他的意思,这心情便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太子殿下,今年赋税收缴得差不多了,户部这边有总量合计,大部分州郡都有增产,唯有南方靠近长江的几个州郡因着今年春汛有些影响,农户收成不比往年,故此收缴有些困难,户部已经责成那几个州郡尽快收缴,不能拖延,否则一来影响了全面统计,再说备战或者是宫里消耗的银钱也会有短缺。”
崔大郎吃了一惊,农户收成不好还要责成他们交租子?这不是雪上加霜吗?他微微皱眉望了户部尚书一眼:“那几个州郡是确实遭了水灾?不是地方官员故意瞒报?”
户部尚书一愣,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是第一日监国,可说话实在是老练,感觉不像是从庙里持斋了二十年与世隔绝之人。
“太子殿下,瞒报定然不可能,毕竟这个遭灾不是能谎报出来的。”户部尚书捧着朝笏弯了弯腰:“臣再派属下去江南那边调查清楚。”
“不必了,直接到京城的粮肆里找几个老板过来问问便知。”崔大郎摆了摆手:“若是官员有心造假,你派属下去询问,他们自然会将造好的假象端出来,一切都已经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