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笑着点了点头; 那笑容灿烂,令小厮又一次怔住。
陆大总管的笑脸真是好看哇; 这般好看的样子; 为何以前他都不笑的?小厮摸了摸脑袋,陆明已经飞快的走进了书房。
“老爷。”走到里边,陆明拱手行礼:“可是有什么事情腰交代?”
陆思尧本是负手而立; 听到陆明的声音; 转过身来盯住了他:“这两日你想法子再去诏狱一次。”
“去诏狱?”陆思尧有些迷惑:“老爷; 上次不是去过诏狱探望了国师?”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张隐藏在黑暗里的脸孔; 那桀桀怪笑之声……诏狱; 那是一个充满着腐臭与朽烂的地方,是蛆虫与老鼠为伍之处,被押送到那里的犯人; 几乎都是挣扎在生死存亡关头,大部分的人进来就不曾出去过。
“这次,不是要你去探口风。”陆思尧的脸孔阴沉,一双眼睛有着老鹰捕食之前的凶悍:“你想办法混进诏狱将他给……”
说到此处,陆思尧停住了话头,盯住了陆明的脸:“你知道该怎么做,而且,你的手法要隐蔽,不能让旁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陆明没有出声,脸孔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陆思尧的意思很明显,让他去将国师丁承先杀掉。
“怎么了?你为何犹豫?是不是觉得不忍心?”陆思尧冷笑一声:“陆明,你也有不忍心的时候?你可别忘记了,你曾遭灭门之灾,这血海深仇又是谁替你去寻得仇家的?又是谁替你去报了这大仇?”
“老爷的恩情属下一辈子也是报答不完的,只是属下觉得上次国师已经让属下带话回来,他绝不会将以前的那些事情抖出来,让老爷只管放心,老爷又何必一定要对他下手?万一皇上那边派人查起来……”
“故此你一定要做得隐蔽,不能让人发现。”陆思尧双眼灼灼:“我相信你,一定能有办法的,是不是?”
陆明直起身来,怔怔的望着陆思尧,好半日才勉强回答:“老爷,待我这两日琢磨琢磨,看看用什么法子最好。”
“唔,不错,你最好要想得周全些,别让人捉住把柄。”
“知道了。”陆明拱手行了一礼,默默的退了下去。
他想不通为何自家老爷一定要将国师置于死地,国师应该是个说话算话之人,前边这些年,国师与老爷交情极深,在他看来就是那种推心置腹可以交付生死之人,为何一旦出事老爷就这般翻脸无情?
以前陆思尧做过不少伤损人的事情,可在陆明心里却还是在默默为他辩解,那都是老爷为了能向上爬不得已而为之,但这次陆思尧如此坚决要将丁承先置于死地,这让陆明实在觉得有些不舒服。
以前陆明是开镖局的,自小便跟着父亲在江湖上混出来,作为一个江湖中人,首要遵守的便是一个义字。
能够对他人行恶举,但却不能背叛朋友,否则便对不住兄弟,不讲义气,故此陆明听到要他去杀丁承先,就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不舒服——陆思尧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国师可是他最好的朋友!
远处衰草招摇,金柳微微,夕阳西下残红如血,将那片湖水染成了艳丽的红色,陆明凝望着那片波光粼粼,慢慢的眼前起了一片鲜红,越来越泛滥,就如鲜血铺天盖地的蔓延过来,将他一双眼睛都染红。
若是不按陆思尧交代的去做,那便是背主,而要是杀了国师,那却会让陆思尧陷入不义之中,怎么做都是两难,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听了陆思尧的话将丁承先杀了,到时候他好好收埋了丁承先,然后在他坟前自尽来谢罪——就当全是自己一手办下的事情,跟陆思尧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到了九泉之下再与国师去说清楚罢。
毕竟陆思尧替他报了大仇,又好衣好食的养了他这么多年,到了紧要关头,自然要替他去卖命。
只是……可惜了自己才找回儿子,却要与他分离。
陆明一拳头打在了身边的树上,心中一片苦涩。
青山坳住着的那对夫妇一看便是对老实人,他们将自己的昭然照顾得十分稳妥,即便是家中再穷,也没有卖掉当年夫人留下的那对耳珰,这样的两个人是值得信赖的,就算他不在这世间了,他们也会将昭然当成他们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吧?
咬了咬牙,陆明横下了一条心,飞奔着朝前边走了去。
御花园里此刻依旧还是一片葱茏,似乎没有受到天气转冷的影响,只是靠着金水河那边的小径旁,枫林就如染过一般,红彤彤的树叶灿烂似火,远远瞧着就如一片锦缎飘浮在半空中。
秋风起,红色的枫叶卷曲着身子朝四面八方飘了过去,落在了人的脚边,时不时的飘起落下,犹如春花烂漫舞动轻盈。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跟奴才朝这边来。”
内侍弯腰在前边带路,胡太后与张皇后两人并肩走着,张皇后伸手扶住了胡太后的胳膊,一副贤惠媳妇儿的模样,跟在她们两人身后是一群嫔妃,大部分宫中的老人,也有几张心脸孔,是去年才进来的。
今日乃是重阳节,听到内侍来报御花园内菊花盛开,胡太后心中欢喜,便想出来赏花,刚刚从慈心宫出来没走几步,就见着一群嫔妃正在园中游览,众人给胡太后请安以后,纷纷讨好卖乖:“太后娘娘,让嫔妾引您到园子里头转转?”
胡太后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一片,白云悠悠。
“哀家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们了,今儿天气不错,不如咱们就一起到御花园里头逛逛,让御膳房将午膳安排到畅春园中。”胡太后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掌事姑姑:“去月华宫将皇后请出来,让她来陪哀家过重阳节。”
重阳节的习俗是和亲朋好友一起登高望远,可这嫔妃们没得旨意便不能出宫,只能在御花园里转转罢了,平常一般在晚上会有晚宴,今儿胡太后兴致好,想要白天宴请妃嫔,众人自然要巴巴儿的赶着去捧她——太后娘娘在后宫里可是极有威权的,毕竟皇上对于自己的母亲还是有孝心的。
张皇后得了传话,心里头知道胡太后是有话要与自己说,赶紧换了衣裳带着心腹的掌事姑姑大宫女们赶到了御花园。自从上次胡太后在召见了梁首辅以后与她推心置腹的谈了那个问题,她们两人就达成了默契,平常张皇后来慈心宫请安,该呆多长时间便是多长时间,不会推迟,也不会提早,这样看上去还是与往常无二,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异常。
胡太后正坐在御花园的凉亭内赏花,内侍们将亭子上悬挂的锦缎帘子放下,将凉亭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只余一扇没有关上,妃嫔们各处寻找自己觉得好看的菊花,抱着朝凉亭这边走了过来,请太后娘娘欣赏。
今年御花园里多了几品新的菊花,有一种胡太后极为喜欢,淡绿色的花瓣成长长丝绦之状,恰似那龙须花一般,狭长如线,朝四周张开,有些张牙舞爪的样子。胡太后兴致勃勃的抚摸过花瓣:“难得见着这般清亮爽眼的。”
寻了这花来的是如妃,听着胡太后夸赞,心中得意:“太后娘娘,这绿玉斗乃是今年才来的新品哪,比起那些团在一处的菊花,这花型可别致多了。”
胡太后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
如妃还准备接下来捧上胡太后几句,就听身后一阵沙沙之声,转过头去便见着张皇后站在凉亭门口,她赶紧屈膝请安:“皇后娘娘安好。”
张皇后眼波未动,声音依旧平平:“起来罢。”
如妃满腔说话的兴致此刻已经不翼而飞,站直了身子,匆匆忙忙从凉亭退了下去。
不是张皇后厉害让她觉得害怕,是张皇后那通身的冷淡气息让她只想逃避。
如妃与张皇后进宫只差了两年,刚刚入宫的时候张皇后笑容甜美处事热情大度,后来自陆贵妃进宫以后她的笑容渐渐的稀少了,再后来她生下的孩子不幸夭折以后,她脸上便再也不见笑容,特地在月华宫里设了香房,每日在里边念经拜佛。
日子越长,张皇后与嫔妃们的关系更疏远冷淡,她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个心如枯井的妇人,不会再有半点波澜。她不要求嫔妃们每日去给她请安,妃嫔们乐得偷懒,月华宫里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没见到那些妃嫔的身影。
如妃觉得这样的皇后娘娘其实挺不错,她不会心机算尽的想控制妃嫔,唯一不好之处便是她太冷淡,远远望着她都能觉察出寒气森森,也不知道为何太后娘娘能这般包容她。
第288章 连环计(四)
“母后。”
见着胡太后; 张皇后笑意盈盈,仿佛方才如妃看到的那张脸孔是旁人的一般。她整了整衣裳; 朝胡太后行了一礼,嘴角微微抿着,一双眼睛盯住了胡太后不肯放松。
胡太后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咱们娘儿俩来说说体己话。”
张皇后这才快步上前; 坐到了胡太后身边; 双颊微微发红,眼睛闪闪儿发亮:“母后,明儿便又能见着懐瑾了。”
明日是四公主生辰; 宫里发了请柬遍邀京城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以及有适龄公子赴生辰宴,张国公府那边已经送过信去; 自然晓得皇后娘娘想要见见皇长子殿下; 故此明日张国公夫人会带着崔大郎进宫。
胡太后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着急,还有不少事情要办呢。”
张皇后点了点头:“母后,我自然知道。”
两人相视而笑; 虽然是婆媳; 却跟那母女一般心意相通。
“梁首辅那边已经开始部署行动了; 不算懐瑾是不是哀家的亲孙子; 那件事情总要解决才好。”胡太后抓紧了手中捻着的一串佛珠; 微微颔首:“皇上其实心中也挂着这件事情; 毕竟是多年信赖的人,忽然间翻脸,他也有些进退两难。”
张皇后一怔; 脸色渐渐的苍白:“母后,我却没法子宽恕他。”
“若嫿,事情都是要从轻重缓急来判断,若懐瑾真是你的孩子,我们也只能从他身上找突破口,这万事皆有因果,或许是前世他与你有仇,这世才来报复的呢,你吃斋念佛这么多年,难道这些都没看淡?”
“母后……”张皇后两只手相握,一双眼睛里渐渐的有了泪意:“每每想到懐瑾是因着他一句话才被那般对待,我便……”
“可是你已确定懐瑾是你的孩子,他并未死去。”胡太后抓起了张皇后一只手,抓得紧紧:“若嫿,你不能再这般去想!若懐瑾真是你的孩儿,他自由自在生活在宫外,不要被人算计,这二十年里风平浪静的过来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张皇后低头不语,胡太后说的话也是实情,若她的孩子没有被送出宫,这么些年来定然会遭陆贵妃算计,这二十年她一直得皇上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上总是巴望着她肚子里赶紧爬出个小皇子来,即便她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可能皇上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不会定她的罪吧?
或许……懐瑾长在宫外还是一件好事?
“若嫿,不用想这么多,我们且等着明日看看便知。”
胡太后笑了起来,慈眉善目。
第二日九月初十,乃是四公主芳辰,一大早皇宫里头便有了动静,宫女内侍们在御花园里行走匆匆,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各宫娘娘们也起得很早,对镜梳洗打扮,唯恐错过了这次盛会——关在皇宫这个精致的金丝笼里,走来走去就是那么些面孔,今日会有一大批京城的公子小姐进宫,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哪怕与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在旁边看看聊聊也是件不错的事儿。
“母妃。”
四公主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冲到了陆贵妃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母妃,你看我这衣裳美不美?”
陆贵妃一只手护着腹部,一只手推开了她:“且到一边去坐着,母妃还没梳洗呢。”
这孩子疯疯癫癫起来就不知轻重,千万不要伤到自己肚子里头的孩子。陆贵妃瞥了四公主一眼,见她一脸不高兴站在旁边,又有些微微的内疚,毕竟今日是她生辰,自己怎么能这般对她呢?
坐直了身子,她向四公主招了招手:“站过来,让母妃瞧瞧。”
“好。”四公主见陆贵妃理睬她了,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快步走到陆贵妃身边,一只手将那披帛挽住送到陆贵妃面前:“母妃你瞧瞧,这是苏州新贡的流光锦,朝着阳光看能反光呢,背光看颜色又变了。”
四公主穿着一袭新裁的衣裳,衣料是宫里新得的贡品,样子是京城最时新的,樱桃红的上衣陪着淡淡绿色的丝绦,虽然颜色有点撞,可却显得活泼灵动,格外别致。今日她梳了一个如意髻,斜斜挂着一束桂枝香,银色的枝条上点缀着黄玉制成的桂花,米粒大小,可攒在一处却是亮闪闪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桂枝香瞧着比较细碎单薄,可却胜在新巧,姑娘家戴上显得灵气十足,又不会让人觉得俗气。四公主得了她母妃的颜色,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配着这衣裳首饰,宛若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让人瞧着就觉心中爱慕不已。
“馨雯可是越发的美了。”陆贵妃由衷的赞叹了一声,从女儿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母妃!”四公主扭了扭身子,看似害羞,实则欢喜:“母妃你别取笑我!”
“我可没取笑你,是说真话!”陆贵妃一抬手:“来,给本宫上妆。”
她望了望镜子里边,菱花镜里映出的一张脸有些许苍白,眼圈有些发黑,似乎没有睡得好一般,陆贵妃心中一紧,没等那梳妆的宫女过来,赶紧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开始自己拿了粉扑子朝脸上扑粉。
怎么最近气色越发差了?莫非真是怀了个男胎?陆贵妃一边搽着粉一边心中寻思,今日可要看好自己的脚下,不能到处乱走,免得那些不长眼的撞到自己,万一将胎儿给撞了,那又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等着陆贵妃梳妆完毕,外头已经有内侍过来相请:“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已经到了御花园,请娘娘快些动身罢。”
陆贵妃点了点头,旁边的大宫女赶紧走过来扶住她一只手,陆贵妃按着这只手缓缓站了起来,带着四公主走出宫去。
今儿天气不错,御花园里有一种浓郁的芬芳,清淡里带着一丝丝香甜。
“母妃,菊花开得很好。”四公主看着周围摆放的花卉盆景,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本以为中秋桂子后便无香味扑鼻的花,怎么现在觉得这菊花的香味也很好闻,不会比那桂花飘香要差。”
“还不是四公主有面子?今儿太后娘娘命令花匠们将花房里那些珍品菊花都摆出来了哪,这道路两边都是花,看着蜜蜂儿蝴蝶儿都凑热闹一般的来了。”
旁边一个嘴儿甜的宫女笑着接了话,伸手指了指不远之处:“那可不是蜜蜂儿么。”
果然,有几只蜜蜂正绕着大朵儿的菊花嗡嗡嗡的转着,似乎想要落下去采蜜,却不知道哪一朵更好些,打不定主意。
御花园里此时已经布置得当,花丛里还摆着一些条几,上头放着果盘酒壶,草地上铺着驼色毡毯,羊毛织就,上边还织出了各种图案。条几之后三三两两的坐着夫人小姐,还有一些年轻公子,眼睛不住的朝女眷们身上瞟来瞟去。
大周相对来说还算是一个开放的朝代,只是游宴办得不是很多,年轻男女见面的机会自然比较少,好不容易见了一回,那些年轻公子们自然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下各府小姐,看看能不能找着情投意合的,而小姐们被那些少年郎盯得满脸微红,慢慢低下头去,只是一双眼睛却依旧朝那长裳群里看了过去,默默的记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