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动了情吧?卢秀珍前世没有谈过恋爱,在这异世时空,忽然间无师自通的感觉到了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年轻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戴着面具,不知长相的男人。
若是能像前世的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掀开面具,下边是一张英俊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孔——比如说兰陵王高长恭——要真是那样,她的人生真是完美之至,她会每日里烧香拜佛感谢菩萨将她送到这里。
只可惜那都是她的幻想而已。
兰府上下都知道,他们的公子自幼便被火烧伤了脸孔,故此一直戴着面具,怕他那丑陋的容颜吓坏了别人。卢秀珍凝视着那张迎着阳光闪闪发亮的银色面具,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既觉遗憾又有些怜惜。
若没有那场变故,兰公子此刻肯定会以真面目示人,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就连这八月的阳光都没有他那般夺人眼目吧?卢秀珍有些难过,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般身姿英挺的少年郎摊上了这档子事,也算是个悲剧。
第203章 调巧手(四)
“卢姑娘。”
崔大郎快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阑干边的四季桂此刻已经点上了米粒大的花蕾; 在那一片沉沉的绿色中显得格外娇嫩。微风吹拂,一种淡淡的香味钻进了鼻子; 深深吸上一口气; 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他一步一步朝前边走着,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她站在内院的树下,阳光从树叶之间漏了下来,碎金万点浮在她的头发上,似乎在不断跳跃,变幻着色彩; 从透明的淡金到浓烈的重金; 缤纷多姿。
有多久没有看到她了?崔大郎的一双眼睛盯住了卢秀珍; 半分也舍不得挪开他就想这样看着她,两人的眼神胶着; 不要有中断的时候。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忘掉了卢秀珍身边站着的胡三七; 走廊上站着的灵燕灵鹊; 他的眼中只有她。
“卢姑娘; 我听说芝兰堂生意不错。”
等及走到她面前; 能说出的话,却只有这么一句,崔大郎有些惆怅; 自己怎么就不能找出别的话来与她说,夸赞她的容颜秀美,谈谈心中的思念,难道不是最好的话题?
“嗯,托公子的福,芝兰堂生意不错,到了年末公子能进一大笔银子呢。”卢秀珍极力压制住自己的那分激动,吸了一口气,双眼朝崔大郎看了过去,那银白色的面具看得习惯了,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反而越看越顺眼起来。
两人说完这句话,忽然间都沉默了下来,没有接着朝下边说,胡三七站在那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间开了窍,朝旁边挪了挪:“贤侄,卢姑娘,你们慢慢聊。”
灵燕与灵鹊躲在廊柱后边朝这边看,两人抿嘴直乐:“怪不得胡护卫找不到媳妇儿,这般美眼色,有谁愿意嫁他。”
好在胡三七最终反应了过来,迈开步子走开,将那一片地方腾开,只剩下崔大郎与卢秀珍两个人。
“方才你见了我父亲?”
兰如青现在不反对他与卢姑娘来往了?否则怎么会让胡三七带着她来后院呢?崔大郎心中满满都是感激,其实兰如青没有他想象里的那般死板,还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是,我今日来贵府是想找兰先生商量一件事情的,那盆蝴蝶兰……”她抬起头来冲崔大郎笑了笑:“蝴蝶兰开花很美。”
她的笑容比那灿灿的阳光更耀眼,崔大郎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的乱跳了两下,忽然间砰砰作响,就跟擂鼓一般,耳畔完全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清晰可闻。
“真的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那般美的花。”崔大郎吸了一口气,慢慢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卢姑娘,那盆花应该能卖不少银子吧?”
“兰公子,因着这花太奇特了,故此我觉得要稍微缓一缓卖花的节奏,否则难免会引起一些不怀好意之人的觊觎。”卢秀珍摇了摇头,脸上俱是无奈:“只有让江州城的人都熟悉了,不再将这花当成天下少有的奇花,我们才能安安心心的卖这蝴蝶兰。”
“还有这样的事情?”崔大郎一愣,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一盆花还能引出这么多纠纷来?他不由得有几分担心,盯紧了卢秀珍,声音里有了几分着急:“卢姑娘,那你没事儿罢?”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卢秀珍冲崔大郎笑了笑:“我也只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或许人家根本没有我想的这种心思,可无论如何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对不对?”
“那……”崔大郎犹豫了下:“卢姑娘,可需要我做些什么事情?”
微风夹杂着花香吹了过来,那香气仿佛已经酿成了美酒,芬芳在鼻尖下盘旋不去,吻上一口,整个人都觉得有几分浅浅的醉意,头有些晕,脚有些软,似乎都快要站不住身子。
这就是所谓的情话?卢秀珍努力的维持着自己平静的心情,她的印象里,情话应该是缠缠绵绵的呢喃,为何现在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也能让她听出甜蜜动人来?莫非自己已经中了情蛊,兰公子说的任何一句话,她都能听出不同的意思来?
“卢姑娘?”见卢秀珍不说话,崔大郎有几分焦急:“卢姑娘,你别以为我父亲不会同意我外出,为了你的安全,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啊,还没到这个程度。”卢秀珍慌忙摆手,抬起头来,朝着崔大郎淡淡一笑:“到了我要请公子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找公子,我可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公子大可放心。”
看到她的笑容,他便觉心安,崔大郎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全是喜悦之色。
两人在树下站了很久,可是彼此间却没有太多的话好说,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却只是在心里头扑腾,始终没有能说出口来。卢秀珍抱紧了手里的那个布包,心中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素日里能说会道,此刻却是词穷得只能并肩站着看风景,搜肠刮肚,可还是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
“卢姑娘……”
崔大郎好不容易才将那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转头看了看卢秀珍,见她站在那里笑意盈盈,那颗才平静下来的心又是好一阵狂跳,想要抑制,可却怎么样也抑制不住。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肯定是一片潮红,幸得有面具的遮挡,没让卢秀珍看出来他的尴尬。
“啊,兰公子,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
崔大郎触及到她那双如水的眼眸,瞬间便有些不自在,他想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盯着她看,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既然没事,那我便走了。”卢秀珍也觉得无话可说,尽管很想留下来,就这样站在崔大郎身边,哪怕是什么都不要做,这样也很好,可她心里也明白,这样做自己显得有几分傻气,还不如干净利落的走开比较好,免得两人站到一处甚是尴尬,那种暧昧的气氛让他们都手足无措。
“就走了?”崔大郎有几分不舍:“卢姑娘,你还没看那几盆蝴蝶兰呢。”
卢秀珍冲崔大郎笑了笑:“我知道兰公子种花肯定手艺不错,就不必过去看啦。我真的该走了,此时已经是申时,还得回芝兰堂去盘点今日卖出去的款项,回家的时候就已经要到黄昏了,就怕爹娘等得心急呢。”
“哦,这样。”崔大郎心里头只觉有几分惆怅,可想到崔老实与崔大娘,不免有些感同身受,那时候他晚上去栖凤山打猎,清早回来的时候,离家还有好几步路,他爹崔老实就已经站在下山的口子那边殷殷盼望了,回到家中娘总是要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没见着被野兽伤害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还是这般体贴细心,崔大郎望着卢秀珍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好一阵难过。
他多么希望现在自己还是在青山坳,背着锄头箢箕往回走的时候就能听到崔大娘温柔的呼唤之声:“大郎,大郎,该回家吃饭啦。”
现在的他,身上穿的是软绸衣裳,吃的是精细菜羹,可他依旧向往着青山坳那宁静俭朴的生活,有亲人在身边,哪怕是再苦再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胡护卫,芝兰堂那边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妙?”
胡三七一挑眉,满不在乎:“公子,你放心,有我老胡在呢,谁敢动芝兰堂?”
“不,我不能躲在这后院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一定要想法子护得卢姑娘和我养父母一家的周全。”崔大郎摇了摇头:“若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保护,那还算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胡三七欢喜得咧嘴笑了起来:“公子果然是个明理人,老胡支持你,该出手时就出手!”
卢秀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沉沉,她让崔二郎喊了一辆马车过来,用一块纱绢将蝴蝶兰盖住,抱着那盆花上了车,崔二郎跳到了马车前边的挡板上,与赶车的车夫并排坐在前边,鞭子一甩,车轮辘辘前行,吱呀吱呀的声响就如纺车里抽出了一根线来,慢慢悠悠的在耳畔回响着。
卢秀珍用手指抓着侧窗的软帘,微微晃动下,露出了街边房屋灰白色的墙壁,她的视线从那一角里看了过去,就见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挑着担子的老者,抱着孩子的妇孺,一个个都是脚步匆匆。
胡三七在哪里?
她努力的在昏暗的暮光里寻找那个熟悉的络腮胡子,可是怎么找都没有看到,那个有着孩子一般的笑容,可是嘴边一圈胡须的汉子,似乎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捧了花端坐在上边,越发的有些忐忑,这是她来大周第一次有这种担惊害怕的感觉。
不要紧,唐知礼或许只是喜爱这蝴蝶兰,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要出手夺取,自己或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204章 调巧手(五)
车轮吱呀吱呀的响声单调得就如盛夏里知了的鸣叫; 在这喧嚣归于沉静的黄昏; 显得有些聒噪,耳边一声又一声的重复着这响声; 让人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卢秀珍本来就有些忐忑; 听着这声响,忐忑更甚,抱紧了黑色的陶瓷花盆; 低头凝眸望着那娇艳可爱的花朵,尽量想要将自己的心沉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开始默默的背诵自己曾经学过的那些古诗古词,或许是很久没有看到过那些句子,竟然有些卡壳; 她努力的回想着; 脑子里一遍一遍的重复记忆当年老师教书的情景; 可怎么样也记不起来。
越是想要知道答案,便越不知道; 当她从乱麻一般的思绪里抽出一根丝来,最终将那些句子理顺; 车轮的辘辘之声也停了下来。
“到了; 多谢多谢。”
卢秀珍听到了崔二郎与车夫说话的声音。
就到了?她将帘子撩开一看; 前方的紫槐树郁郁葱葱; 就如一把巨大的伞,枝桠上边有数只鸟儿停在上边,有些正在跳跃; 有些脑袋仰望着天边一抹如血的余晖,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就如美妙的奏鸣曲。
真的到家了,卢秀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一路上白白担心了。
“二哥,大嫂!”
紫槐树下站着的那几个人奔着朝前边跑了过来:“你们总算回来了!”
奔过来的是崔家几个后生,个个脸上都挂着愉快的笑容,就连木讷的崔三郎的声音都格外轻快:“二哥,今晚轮到我去上夜啦!”
“好啊,刚刚好你坐了这马车去江州城。”卢秀珍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顺路,赶趟儿。”
“大嫂,肯定要花钱的,我自己走路过去好了,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事情。”崔三郎很是知艰知苦,坐马车可不比坐三爷的骡车,肯定要不少钱哪。
马车夫呵呵笑了笑:“你这后生可真会打算,真是一把持家的好手。这位大嫂,你随便给几个铜板便是,我放空回去也是一转,捎带上你这小叔子回去也是走一转。”
卢秀珍从荷包里摸出了三个铜钱:“够了不?”
马车夫伸手接了过来:“也能吃上几个馒头一碗稀饭,够对付早饭了。”
等着马车载了崔三郎慢慢离开,卢秀珍这才将罩住那盆花的纱绢揭开,崔五郎凑了过来闻了闻那一串花,不住的喊着好香:“大嫂,咋将这盆花给搬回来了?不是在咱们花铺的多宝格上放着,你说要做招牌的。”
“我拿回来,自有妙用。”卢秀珍捧着花,几个崔家后生护着她一路朝家里走去,此刻暮色沉沉,村里的路上已经见不到村民在走动,偶尔听到孩童们的嬉闹之声,却又被粗声粗气的呼喊声打断:“还在外头做啥子哩!还不快些回来吃饭,是要等着天黑吃饭吃到鼻孔里去不成?”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喝之声,就如小雀投入竹林,飒飒的一片响动,转瞬间就没了声息。听着这些声响,卢秀珍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这种感觉实在是好,这才是乡村生活的真实写照,虽然不是那么高雅,可听着心里头便觉得踏实。
崔家的青砖墙面在暮色里显得很是深沉,就如暗夜的大海上泛不出半点光彩,大门敞开一半,走到外边就能看到院子里摆放着的桌子,上边搁着油灯,尚工师傅们正坐在桌子旁边说着话儿,显得很是热闹。
卢秀珍探头看了看,没见着袁迁和高寻,她转脸看了看崔五郎:“袁大叔与高大叔还没来?”
“没有,他们不还得晚一点才过来嘛,不到吃饭的时候他们怎么会过来呢。”崔五郎嘻嘻一笑:“尚工大叔们勤快多了。”
袁迁与高寻被陆明捉住一次后开始隔了好些天不敢过来,被卢秀珍鼓动着又开始朝崔老实家走动,只不过两人比原来细心了许多,要等着到入夜吃晚饭的时候才会过来——他们最想要吃到崔六丫煮的饭菜,崔六丫回来得晚,他们也就不着急早些回来。
这样刚刚好,卢秀珍掐着指头算过时辰,这蝴蝶兰能不让袁迁和高寻见着就尽量不让他们看见,虽说陆思尧并不会在乎花花草草,可毕竟唐知礼可能是他那边的人,卢秀珍不想让这些事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扯出萝卜带出泥,万一又牵扯出兰如青那边来,这便糟糕了。
“二弟,你请李尚工到我房间来一趟。”
卢秀珍捧着花盆朝自己房间走了过去,罩着蝴蝶兰的纱绢在不住的微微摆动,似乎是被晚风吹起,又似乎是花朵在不住的颤动。
崔二郎带着李尚工走进了房间,卢秀珍站起身来,朝李尚工深施一礼:“李大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尚工一愣,没想到卢秀珍竟然给他行了个这么大的礼,有些手足无措:“卢姑娘,皇上下旨命令我们协助你来种好地,我们做的这些都是应当的,何必如此客气。”
“李大叔,你们不仅仅帮我家种地,也帮我家开了花铺,没有你们的精工细琢,我家这芝兰堂哪里有这样好的生意,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各位大叔才是。”卢秀珍从荷包里摸出了一个银锭子来:“李大叔,芝兰堂开业没几日,生意虽然还好,可老实说也没挣到太多银子,我也暂时没能有太多的回报,这个银锭子,就当我请各位大叔们喝茶罢。”
银锭子摆在桌子上头,造型很是饱满,两边的角儿尖尖,看上去很有分量。
李尚工有些慌神,赶紧摆手:“卢姑娘,你们家这花铺才开起来,用钱的地方多,可得省着点,别再给我们银子了,你给的够多啦。”
帮着她布置芝兰堂,确实每个人都出了把力气,可是卢姑娘也没薄待了自己,按着原来的承诺每个人都给了银子,后来还请着他们去江白楼吃饭,这也是花了银子哩,更别说在崔老实家里住着的这些日子,人家招待得特别尽心,没有一丝怠慢,全家对他们都是细心体贴,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