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着那几棵植株啧啧称奇:“这叶片可真是不同一般; 咱们这边哪里能见着?看起来这芝兰堂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哪。”
有人摸了摸多宝格; 惊讶的看着上边那些浮雕,张大了嘴; 实在是难以描述心中的震惊,这般精美的雕工; 江州城几时见得!这铺面里的木工活; 怎么说也得要花上几百两银子才能做得出来吧?
“哼; 好大的口气!”
正在众人围观着那一盆盆花草的时候; 就听外边有人冷冷哼了一声,转头看了过去,一个穿着银灰色长衫的公子哥儿站在门口; 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身后跟了一群穿着同样衣裳的人,看上去应该是他家的仆人。
卢秀珍脑袋里马上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段话:我理想的人生,就是穿着绫罗绸缎,每日酒足饭饱,带一群狗腿子,斗鸡走马,调戏良家妇女。
这人,大概便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身旁的那个家仆,偏着脑袋望着自家主子,脸上全是讨好的笑,手里拎着一个鸟笼,用黑布罩着笼子,看不到里边是一只什么鸟。
“这位公子,可是想要买盆花草回去?”卢秀珍笑着迎了过去:“我们花铺有不少新鲜别致的花草树木,公子要不要来瞧瞧?”
那公子见着卢秀珍朝 她走来,猛的一愣,斜着眼朝卢秀珍打量了一番,轻蔑的扬起了嘴角:“去喊你家老板过来,我不和女人说话!”
卢秀珍笑着摊开手:“这位公子,我便是这芝兰堂的东家。”
在铺面内观赏花草的人里有些心肠好的,站在卢秀珍不远处,脸上有焦急神色,小声嘀咕着:“姑娘,那是江州城有名的恶少,他爹是你同行,姓唐。”
卢秀珍不由得将目光朝花铺外边望了过去,姓唐,莫非他们说的就是唐知礼?唐知礼的儿子这般大的声势跑了过来,这是来寻事的?可唐知礼怎么也不出来管一管?放任着他儿子到自己铺子里来吵扰?
“唐公子。”卢秀珍朝那位唐公子微微弯腰福了个身:“不知唐公子有何指教?”
“你这花铺好大的口气!”唐知礼伸手朝卢秀珍面门一指:“栽最奇的树,种最美的花?一间小小的铺面,也能夸口两个最字?还不快些将那对联给摘了!”
“原来是这样。”卢秀珍舒了一口气,灵活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惧意,口里说得十分轻松:“公子,这不过是对联的夸张手法而已,比如说有些店铺的对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未必那家店铺的生意就做到四海去了?我看未必吧,能将江州城的生意做全了都不错啦。再比如说,我看江州花市门口那家的对联写得可真是妙,可按着唐公子的意思是完全不能挂出来的,只能赶紧让他家去将对联摘了重新换一副。”
花市门口第一家乃是唐知礼的铺子,上边的对联是:天上明河银做水,海中仙树玉为林。写得十分新巧又雅致含蓄,而且那比喻更是出人意想,卢秀珍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便觉实在是好,心里牢牢记下,只恨自己没那文学素养,写不出这种好对联来。
“你!”唐公子脸一沉,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姑娘挺狠的,竟然把自家的对联拿出来堵自己的嘴!
“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卢秀珍转过头去,看向铺子里的人,笑微微问道:“各位大叔大哥,我看那家对联写得实在是好,只可惜他家哪有用银河的水浇灌海上的玉树呢?那副对联,可比我这副乡土的对联要口气大得多,公子为何不让他们家先去拆了呢?”
周围的人听着卢秀珍这番话,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门口那家花铺,便是这位唐公子的父亲开的,这位姑娘真是利索,一招就抓住他的脉门,噎得他说话不出,脸色发红,鼻尖都红了。
“那铺子的对联关你啥事?我就要管你这铺面!”
唐公子气得暴跳如雷,他鼓着眼睛看了卢秀珍半晌,袖子一捋:“你不取下那对联牌子,我就给你摘!”
卢秀珍倒退了一步,惊诧的望向那脸红脖子粗的年轻人:“唐公子,我这花铺用什么样的对联,未必还要你来批准?我识得一个姓唐大名知礼的老板,人实在和气慈祥,那可是公子的本家,公子可曾听说过他?”
“你……”唐公子额头冒汗,有点心虚。
这位唐公子正是唐知礼最小的儿子,名叫唐季雄,素来被唐夫人看得比较娇贵,故此从小便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主儿,幸得家中有钱,惹了事就用银子去摆平,等着到了十八九岁,已经是江州城里闻名的恶少。
方才正在街头托着鸟笼闲逛,就听着家仆来报说花市这边新开了一家铺子,本来正在他家看花草的,都赶去那边看热闹了。
“真真岂有此理,竟然与我家争生意!”唐公子折扇一摇:“走,快些随我过去瞧瞧!”
走到花市,自家门口果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而斜对面那里,红色的鞭炮渣儿铺了一地,古风雅致的铺面,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走!”他怒从胆边生,一撩长衫下摆:“跟小爷过去瞧瞧!”
唐知礼追着走了出来,看着儿子雄赳赳朝对面那芝兰堂走了过去,张了张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喊住他,眼睛望着唐季雄飞快的走到那铺子,迈腿过了台阶。
“你提我爹名字作甚?难道不知道避人名讳?”唐季雄好半日才缓过神来,冲着卢秀珍凶巴巴的吼了一句:“我们家爱用啥对联就是啥对联,你这铺子能和我家铺面比不?小爷我说了不让你用这么口气大的对联你就只能乖乖的撤了!”
“啊哟哟,小女子听说过一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想到不是州官也有这般气势啊,我倒想问问唐公子,你凭什么让我撤呢?”卢秀珍双手抱在胸前,寸步不让,她身后站着崔家几兄弟,还有李尚工他们,掐指算着,旷知府打发来买花草的衙役也快要来了,自己才不会怕这个纨绔子弟呢!
“凭什么?”唐季雄将手中的折扇一合,眼中流露出一种无赖神色来:“就凭我心情不好,就让你拆!”
“这位公子可真是有气魄!”卢秀珍嘴角含笑望着唐季雄,一点都没有惧怕之意:“如果我不拆哪?”
“你不拆?那我帮你拆了!”唐季雄朝旁边几个家仆瞪了下眼睛:“还愣着作甚,快动手!”
几个家仆应了一声,作势要转身,这边崔二郎已经按捺不住,猛的跳了出来冲到了唐季雄面前,一伸手就将他的衣领给揪住:“你敢动我们铺面的对联?”
这对联是大嫂写的,写得再好也不过,这人竟然一跑过来就要拆了这副对联,怎么能让他这般猖狂!
崔二郎个子高,唐季雄只到他鼻尖之处,被他一只手拎着衣领,整个人朝上边慢慢的提了起来:“哎哎哎,你干嘛,放手,快放手!”
眼见着唐季雄的双脚跟着崔二郎的手慢慢的朝上踮了起来,几个家仆脸上都变了颜色:“公子!”
“快快快,愣着干啥,快些将他给打趴下,把小爷我给弄出来!”唐季雄手舞足蹈,口中还不忘记耍威风:“平素拿钱养着你们,到当用的时候却指望不上,都是吃干饭的饭桶么,快些把这乡巴佬揍个半死!”
“公子……”几个家仆刚刚想要靠近,就见着崔二郎身后又走出几个年轻后生,个个横眉怒目看上去很难惹的模样。
“咱们还是回去告诉老爷吧!”这群庄稼后生,从小就做惯农活,肯定有一把力气,自己怎么打得过哟!有个家仆看着这形势不对,偷偷的朝后边退了一步:“咱们这几个人只怕是弄不过人家,走走走,先回去跟老爷说去!”
“好!”几个狗腿子会意,赶紧转身就走,几个人都明白,留到这里肯定只有挨揍的份儿,不如回去摆救兵比较实在。几个人刚刚溜到铺子门口,就见着几个衙役朝这芝兰堂走了过来,不由得心中一喜:“刚刚好,碰到官爷来了,让官爷来管一管!”
”
第188章 开业吉(四)
几个穿着深蓝色衣裳的衙役朝芝兰堂走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衙役卢秀珍却是识得; 她第一次去青山坳时,就是这个姓李的衙役头儿带着手下在崔老实家闹腾了一阵; 还拿了刀子要去戳崔大郎的尸首。
只不过; 今日他肯定不是来找麻烦的,卢秀珍心中知道得很是清楚,该是旷知府打发他过来买花草的。
“李都头。”
唐家几个家仆奔着出去; 跑到了李衙役的前边,伸手指着芝兰堂的大门,就如见着了亲爹一般激动:“李都头,我们家少爷被人打啦!”
“谁敢打你们家少爷?可是吃了豹子胆?”
李衙役一愣,这唐家的家仆他认识; 唐季雄没少惹事生非; 少不得要有人帮他去摆平; 一来二去的,唐季雄身边的家仆这张脸; 他也就记得了。
“嗐,李都头; 这世间吃豹子胆的人多着哪。”那家仆重新将腰杆儿挺得笔直; 也不着急去向唐知礼报信了; 昂首阔步的带着几个衙役朝芝兰堂里冲。
“快些撒手; 官爷们来了!”
几个家仆迈过门槛,朝着崔二郎一瞪眼:“你还不赶紧将我家公子放下来,就等着去坐牢便是!”
见着那几个穿着相同衣裳的衙役; 崔二郎一怔,手略微松了松,可旋即又抓紧了唐季雄的领口:“我怕什么,是他先来寻衅闹事!”
“李都头!”
卢秀珍从崔二郎身边擦肩而过,笑嘻嘻的望向那带着几个手下过来的李衙役:“李都头,您可来得真是巧,我还刚刚想打发人去知府衙门报信儿呢,有人在我开业第一日就来闹场子,要砸了我门口的对联,您看这可怎么办才好?”
“谁?谁这么大的担子敢到芝兰堂来闹事哪?”
李衙役眼睛一瞪,方才知府大人喊他过去,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让他到江州花市新开业的芝兰堂来买几盆花回来,他心知肚明,知府大人肯定是在给芝兰堂撑腰呢,否则别家花铺开业,咋没见他去捧场哩?看起来这芝兰堂的东家与知府大人的交情匪浅啊。
没想到有些不长眼的,竟然在人家开业的第一日便来砸场子,自己不好好教训教训那人,怎么对得住知府大人的栽培?
“李都头真是明理之人。”卢秀珍笑着赞了李衙役一句,朝后边一转身,伸手指向了正划手划脚在挣扎的唐季雄:“就是这位公子,我这铺面才开了张,他便带了一伙人过来挑碴子,指着我鼻尖说我这新对联的口气太大要要紧撤下,不撤就要将那对联牌子给砸了。”
“唐公子?”李衙役瞪大了眼睛,这事情可不好办了。
不用说了,肯定是这唐公子想要来给自家生意的对手来个下马威,若是旁人也就算了,自己做个和事佬,少不得让这家铺子的东家服个软——撤块对联又有啥关系,只要唐公子舍得花钱,再去换一块也就是了。
可今日遇上的,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唐季雄的老爹是江州有名的富商,每年光是给府衙缴纳赋税都不知道会有多少,而这芝兰堂的东家却是个厉害角色,铺子才开张,知府大人都要来捧场,还特地叮嘱了他,有十两银子是大司农大人托付给他,要他代着买的。
这芝兰堂身后可是站着两位官老爷,还有一位是直管的知府大人,李衙役脑袋很是灵活,才愁眉苦脸耷拉了下眉头,马上就调整好自己的思维,立马站队到了卢秀珍这边。
“唐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哪?”李衙役的脸一板,冲着唐季雄摇了摇头:“素来你一直在江州城横行霸道,每次都要你爹花银子去摆平,都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不懂理不知进退呐?人家新铺面才开业你就赶着过来砸场子,这叫人家怎么想哪?”
唐季雄被李衙役的话惊住了,以往他闹事的时候,苦主喊了李衙役过来,李衙役都会向着他——毕竟他塞给李衙役的银子还少么?李衙役不帮他又帮谁?
可是……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哇!
唐家的家仆的反应跟自家主子一般无二,有人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还好有个反应快些的,悄悄朝前走了一步,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小块银子,不动声色的朝李衙役手中塞。
“哟……”
卢秀珍一直在以局内人的身份看热闹,眼见的见到了这个塞银子的动作,嘴角一翘,微微笑了起来:“唐公子家果然是财大气粗,这是打算要收买李都头来将我家这芝兰堂给踏平了?”
放在平日,李衙役肯定会高高兴兴的将银子接过来,可今日情形不对呢,听着卢秀珍略带挖苦的话,他的手猛的缩了回来,就如方才有一块烧红的木炭塞到自己掌心来了一般。
“乱动个啥子!”李衙役猛的转过身来,冲着那塞银子的家仆横眉怒目:“爷是你们塞银子就会不顾律令的?就是你们这些狗奴才,一个个的熏着你们家公子 ,这才将他带坏了的!来,将这几个狗奴才抓起来带回府衙!”
跟着来的几个衙役赶紧小声提醒他:“李头,大人交代的话……”
“哦哦哦,对了,我都差点忘记了。”李衙役冲着那几个唐家的家仆又怒吼了一句:“就是你们这几个狗奴才,害得我差点将正事给忘记了!”他转过头来冲着站在那里的卢秀珍谄媚的笑了笑:“这位姑娘,我们大人吩咐……”
从横眉怒目到笑靥如花,这位李都头切换得很快,毫无手忙脚乱的感觉,根本不需要过度时间,本是朝上飞起的眉毛很快就温柔的弯了下来,一双瞪大的眼睛瞬间就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儿,嘴角从向下转而向上,笑得格外开心温情。
“啊,旷大人真是客气了。”卢秀珍假意诧异:“我都说过不过是做点小本生意,他还要这般照顾我家,真真让我们心中感激不尽。”
周围的人都将耳朵竖了起来,这姑娘的家里与那知府大人还有渊源?
“姑娘,你也是太过谦了,我们知府大人最最念旧,也晓得姑娘家乃是花木世家……”说实在话,李衙役可真是对卢秀珍一无所知,只不过既然知府大人要他过来捧场,总得要说几句好话才是:“他特地命我来芝兰堂选几盆好的花卉回去,这是二十两银子,姑娘看着给挑几盆罢。”
想了想,李衙役又加了一句:“大司农陆大人也说要姑娘替他挑一盆花。”
“哎呀呀,旷大人与陆大人可真是……”卢秀珍笑着将银子接了过来,李衙役将口张得老大——原来以为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这姑娘还真敢接哪,看起来这位姑娘家的背景可能非同一般,就连知府大人买盆花都得照样花银子。
卢秀珍挑了挑眉,这银子本来就是她的,昨日便预先谈好了,自然要将这二十两银子收回来了,她才不做亏本买卖呐。
“四弟五弟,去将那边标着富贵吉祥的五针松搬四盆过来,然后搬两盆平安树。”将银子装进荷包,卢秀珍开始指挥着两个小叔子去搬盆栽,尽管五针松没有花钱,可她剪枝造型还是费了心血的,而平安树是那山谷里挖过来的,可是江州城见不到的珍贵品种,自然要卖得贵些。
见着才开业就做了一笔二十两银子的生意,崔五郎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大嫂,我这就去给官爷们搬。”
“哎哎哎,姓李的,你今天咋就不帮我了?”
唐季雄还被崔二郎拎着衣领踮着脚尖站在那里,此刻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两只手抓住崔二郎的手腕,试图想要将他的手掰开,一边声嘶力竭的骂着李衙役:“你他娘的拿我的银子还拿少了不成?这个时候来显你清白?还不快些要他们将小爷给放下来?”
“谁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