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站的离常歌最近,“嗤”的笑了出来。
矮胖子却以为常歌在担心,就拍着常歌的肩膀大笑说:“你只管放心好了,明天晚上我们一定来把这件事办完,我们哥儿俩是出了名的言而有信,我们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通常说一定的人往往都不一定,对于这一点常歌深有体会,所以常歌笑了。
矮胖子看出了常歌不信,就又安慰他说:“我实话给你说吧,哥哥,这个公司是我们哥儿俩和别人合资开的,我们也有股份在里面。我们俩说的话在公司里还是有一定份量的,我们说这里行,这里就准行,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明天晚上我们带钱过来,你准备好转让合同,咱们签了字就做交接。”
瘦高个也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叮嘱常歌说:“你明天把幼儿园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列一份清单,要详细到有几只勺子几双筷子几根牙签,我们要拿清单给总公司看。”
清单早就列好了,是佳佳以前写的,常歌就点点头说:“没问题。”
目送瘦高个和矮胖子消失在夜幕中,程程松了一口气,说:“看样子倒是蛮顺利的,居然一次就谈成了。”
常歌也叹了一口气,说:“顺利个屁。”
程程回过头来,不解的问:“怎么了?你有什么顾虑?”
常歌望着无边的夜色,喃喃的说:“我只希望他们的领导千万别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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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写着几行娟秀的字体——隔两小时翻身一次,你算算每天要翻身多少次?一共有多少天?如果翻一次身请一顿饭,你再算算欠了我多少顿。我现在下班了,我让小吴替我给你老婆翻身,你也别忘了要请小吴吃饭,但是请她的时候也要叫上我。
下面没有署名,却歪歪扭扭的画着一只脚踢在一个屁股上。
常歌笑了起来,又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茶还微热,茶色碧绿中泛着浅黄,闻起来香气如兰,入口甘醇韵味深长,果然是特级一品的黄山毛峰。
尿壶做成的猪形花灯已经放在床下了,泡茶的杯子却是个浅粉色的保温杯,这分明就是小_护士平时喝水用的杯子。
常歌又笑了,这个小_护士,居然用自己的杯子给他泡茶,这岂不是等于间接接吻了。
佳佳睡的依然很沉很安稳,就像个贪睡的孩子。
人类也已经睡了,常歌回来的时候醒过来和常歌玩了一会儿,现在又趴在佳佳的毛拖鞋上睡着了。
常歌却没有丝毫睡意,轻轻掩上了门,慢慢的走上病房的走廊。
夜已深,大部分病房里都已沉寂无声,偶尔传来病人的鼾声,夹着几声哀叫呻_吟,那是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忍受不了剧烈的疼痛。
几名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病床急匆匆的向电梯奔去,病床的被子下露出一条骨瘦嶙嶙的手臂,不知道会推去哪一间温暖如春却又白如冬雪的房间。
医院正像一个人生的缩影,有人在此降生,有人在此死去,有人在此疗伤,有人在此等死,有人在此重获新生,有人却在此获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噩耗。
但无论哪一个人,无论是正在康复中的人,还是一边耗费着最后的家当接受化疗一边竭力拖延着死神脚步的人,都是同样是满怀希望,但也是同样的无奈。
深深的无奈。
第二百二十章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城市,灰色的街道。
灰色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广场上的喷泉在寒风中喷洒着冰冷的水雾。大部分人都怕冷,走过喷泉的时候都尽量绕远一点儿,生怕水雾会溅到身上。
只有常歌不怕。
常歌独自坐在喷泉边的大理石沿上,茫然的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人们都穿着素色的衣服,有黑有灰,却没有一丝鲜艳的色彩,仿佛在祭奠刚刚离去的严冬。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神情凝重,似乎在同一个冬天里都经历了同样沉重的事。
沉重的天空,沉重的气息,心也变得沉重了。
常歌叹了一口气,丢掉香烟,伸出脚碾了碾,然后呆呆的看着地面出神。
一个空易拉罐滚了过来,一只纤巧的脚忽然伸出来,脚上穿着休闲式的平跟皮鞋,在那易拉罐上轻轻一踩,停住了易拉罐的滚动。
常歌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女人。
黑色的外套磨白的牛仔裤,齐肩的黑发白皙的脸庞,脖子上围了一条鲜亮的柠檬黄围巾,围巾的两头反搭在肩上,在灰色的人群中异常夺目。
常歌怔住了,这女人竟是小橘子。
这场景,如此熟悉,在青春懵懂的年代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
常歌还没缓过神来,小橘子却展颜一笑,水灵灵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朱唇轻启正要说话,脚下踩着的易拉罐却忽然滴溜溜的滚了出去。
“哎呀,玩砸锅啦。”小橘子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去追那个不听话的易拉罐,一直追入了人群当中。
常歌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也追了上去。
易拉罐一直滚出很远,滚过广场撞到了路边的花坛才停下来。
小橘子笨手笨脚的重新踩住易拉罐,回过头来冲常歌又是一笑,终于说出了那句久违了的经典台词:“我回来了。”
常歌的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空空荡荡又塞满了石头,还像被刺了一刀又洒满了蜜糖,望着小橘子的笑脸,心里面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小橘子还在笑,还在等常歌开口。
常歌只好摸了摸鼻子,苦笑着说:“你,怎么会来的?”
“我怎么会不来呢?难道我不能来吗?”小橘子笑嘻嘻的看着常歌,“我以前说过我会来看看你,所以现在我就来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现在已不是从前,现在的我也已不是从前的我,我不想把不快乐的自己带到你的面前。
常歌笑了笑,笑容中却透着无奈,眼神中的光彩也暗淡了下去。
小橘子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我来了你不高兴?”
“高兴,怎会不高兴?”常歌又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笑的灿烂一些,“无论怎样,来了就好,比什么都好。”
小橘子却撅起了嘴巴开始抱怨:“你忽然就凭空消失了,忽然就不上线了,就好像是一个热屁忽然被冷风吹散了。整整一个冬天你都没上线,既没说为什么也没再更新动态,我放心不下,但是我又太怕冷,所以一到春天我就马上跑来看你了。”
常歌又苦笑起来,说:“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这么远又何必特意跑来?”
小橘子瞪起了眼睛:“我高兴,行不行?”
常歌只能说:“行。”
小橘子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好奇心是什么都阻挡不了的吗?”
常歌只能不住的叹气:“我知道。”
小橘子又叉起了腰:“我忽然很高兴,忽然很好奇,忽然很想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所以我就忽然跑来了,你有意见吗?”
常歌连忙摇头,说:“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但是我却有意见。”小橘子气呼呼的说,“我忽然跑来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或者惊吓,可是现在看你的样子,你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吃惊。”
常歌笑了起来:“人生若只如初见,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偶遇,而是一种平淡宁静的相逢。”
小橘子却非常不满意:“为什么要平淡呢?平淡有什么好?没有惊喜的相逢又怎么会在平淡的生活中兴起波澜?”
常歌忍不住又开始叹气:“你又把重点搞错了,平淡并不意味着平凡,宁静才能够致远。”
小橘子皱起眉头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大概是没能想通,咬着牙说:“你这个讨厌的家伙,非要和我抬杠是不是?”
常歌闭上了嘴,笑而不语。
小橘子极力想在常歌的脸上看出什么,不过很可惜,常歌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一种讳莫如深的笑容。
小橘子终于放弃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单刀直入的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在逃避什么?又或者像乌龟一样冬眠了?”
常歌回答的很干脆:“不是。”
小橘子显然不信,又问:“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这完全不是你的作风。我认识你已有四五年了,一直以来你无论有多忙,只要你睡醒了就会上线,哪怕一直也没有人和你讲话。”
常歌眨了眨眼睛,笑的很神秘:“难道我就不能和你一样,也有‘心理月经期’么?”
小橘子盯着常歌的眼睛,恨恨的说:“我早已经习惯了每天拿起手机就先看看你的动态,如果一直看不到你,我心里就会塞住东西,就会坐立不安。所以,我可以有心理月经期,而你,必须绝经。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家伙,我真想一脚把你踢到茅坑里去吃屎。你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而你明明知道我的好奇心比任何人都重,却偏偏故意不告诉我,你这分明就是在气我。”
常歌叹了一口气,掏出香烟点着抽了一口,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无奈的说:“只告诉你一点点,行么?”
“行,一点点就行。”小橘子的眼睛马上亮了,“那你快说。”
常歌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你可知道期待与等待的区别?”
小橘子愣住了,愣了半天才瞪起眼睛:“期待与等待难道不是一回事吗?都是对未来的某件事情的等候盼望。”
常歌吐出一口烟,将眼睛藏在烟雾中,声音却穿透了烟雾传进小橘子的耳朵:“期待往往会有一个较为明确的目标,而等待不是,很多时候你都不会知道你所等待的结果会是什么。”
小橘子忍不住又叉起了腰:“这又有什么关系?你这分明是咬文嚼字,这和你的事情又有什么狗屁关系?”
“有一点关系,只有一点。”常歌又笑了,“以前的我一直在期待,而现在的我却是在等待。”
小橘子更加不明白了。
常歌就解释说:“因为期待是有目标的,所以只需等就好了。而等待的结果往往是未知的,所以有时候就需要去选择。”
小橘子的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选择?”
常歌耸了耸肩,很轻松的说:“对,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而已。”
小橘子完全被搞糊涂了,又愣了半天才问:“好吧,这个我不管了,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常歌又闭上了嘴,脸上又浮现出莫测高深的笑容。
小橘子只觉得牙根发痒,很想揍常歌一拳,终于还是忍住了,恨恨的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告诉我一点点?”
常歌叹了一口气,忽然说:“你喜欢看书,那你有没有看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小橘子理直气壮的说:“没有。”
常歌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声音似乎随着香烟飘散到了空中:“人们常常会认为生命中所不能承受的事情都是一些极重大的事,其实不然。往往那些不经意的小事才是你真正无法承受的,它们会像沙一样一粒一粒的慢慢堆积,直到你喘不过气来。”
小橘子的脑袋就好像被一大堆沙塞住了,完全不明白常歌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常歌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总是要面对生离死别,所以我们总以为生死要比离别重。其实,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并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们只能毫无理由的去接受。离别虽轻,但总是让人难以忘却,淡淡的伤感总是会给人一种原本可以挽回却最终失去的感觉,还会有一种在某年某月还能重逢的期盼,那种感觉才是沉重而又永难释怀的。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既不能把它同以前的生活相比较,也无法使其完美之后重新再来过。”
小橘子沉思了良久才抬起头,望着常歌试探着问:“你……要和我离别了?”
小橘子显然没能领会常歌的意思,常歌只得叹了一口气,反问:“我在你心里么?”
“在,”小橘子把手放在心头,认真的说,“无论将来会怎样,你永远都在我心里。”
常歌又笑了,笑容就像春天的骄阳般灿烂,一字字的说:“那就不会有离别,永远都不会,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和你离别。”
小橘子忍不住问:“那为什么……”
常歌打断了小橘子的话:“那你又何必问为什么?”
小橘子又来气了,咬着牙狠狠的瞪着常歌,真想揍他一顿,但是看到那副慵懒的笑容,却又下不了手。
常歌的笑容忽然变了,取而代之的是苦笑:“难得的假期,你为什么不去旅行?旅行难道不是你的梦想么?”
小橘子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脸上泛起一抹红润,低下头轻声说:“但是见你也是我的梦想。”
常歌的心融化了,目光中泛起了感伤,沉默了良久才喃喃的说:“梦想一旦实现了,就再不是梦想了。”
小橘子咬着嘴唇,忽然抬起头来:“不,梦想就要实现,因为只有实现了这个梦想,才可以再去追逐下一个梦想。”
常歌怔住了,望着小橘子坚定的表情,心里面百感交集,忍不住说:“你不是一直害怕见光死么?”
小橘子的回答让常歌无法反驳:“这些天一直都没有阳光。”
常歌哑然失笑。
小橘子的脸色变得更红,声音变得更轻:“而且我也仔细想过了,你说的对,或许我真的不懂爱,或许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但是……”小橘子犹豫着,忽然挺起胸口,大声说,“但是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所以我来了。”
常歌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了,是什么迷住了眼睛?
小橘子凝视着常歌很久,才接着说:“现在,我的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
常歌忍不住问:“那你的下一个梦想是什么?”
小橘子得意的歪着脑袋,说:“你猜。”
常歌当然猜不出,只好去摸鼻子。
小橘子的眼神中泛起了笑意,似笑非笑的说:“我的下一个梦想,就是牵一下你的手。”
常歌的眼神中也泛起了笑意,温柔如水的笑意。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城市,灰色的街道,灰色的人群。
在这令人压抑的灰色中,柠檬黄的围巾衬着小橘子清纯的笑容,就像是梅雨季节中透下的一缕阳光,一直照进常歌的心底。
就在这片让人心生向往的阳光中,小橘子的目光羞涩而勇敢,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的咬着嘴唇,缓缓的向常歌伸出手来。
阴霾似已被阳光驱散,常歌心中升起无尽温暖,眼前只觉得一片光明,也慢慢的伸出了手。
两只手,轻轻一碰,立刻紧紧的握在一起。
常歌醒了过来,病房里的日光灯亮如白昼。
手,还是紧紧的握在一起,是佳佳的手。
常歌慢慢坐起来,看着沉睡中的佳佳,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佳佳的手小心的放回被窝里。
“好久没抹了吧?”常歌忽然笑了起来,摸了摸鼻子,又把手指上的油脂抹到了佳佳的脸上。
佳佳的脸还是肉嘟嘟软乎乎的,常歌凝视着,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爱怜。
“我回来了,”常歌喃喃的说,“再也不会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常歌好像感觉到佳佳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二百二十一章
黄昏后,暮色渐浓,晚风渐冷。
常歌放下手机又开始出神,脸上的神色显得茫然而又凝重。
程程想笑却没敢笑,想问也没敢开口,看着常歌的表情开始瞎琢磨,琢磨了半天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终于忍不住凑过来拍了一下常歌,悄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常歌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不是,只不过我有些不放心,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程程紧张了起来:“你不放心什么?那两个人又改时间了?”
常歌又摇摇头:“没改,他们说今天晚上一定会来。”
程程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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