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说:“这两只画眉是家养的吗?”
周至儒笑着说:“养了好几年了。”
普克说:“没有用鸟笼,也没有用什么拴起来?”
项青笑着说:“外公不喜欢养在笼子里的鸟,说不自由的鸟,叫起来声音和自
由的不一样。”
普克略有点好奇:“我没有养过鸟,不过听说画眉这种鸟很难驯养,要让它们
自愿留在这里,是不是有点难度?”
周至儒笑着说:“有些人喜欢用暴力或者武力去实现他们的控制,有些人却懂
得使用更和平但同样有效的方式。同样是控制,前者时刻要提防着被控制者的反抗,
而后者一旦真正控制住局面,往往可以一劳永逸了。”
普克听了周至儒的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暗想,这位目光清澈的老人,除了养鸟采用他所说的后一种方式,在生活中,
在他曾经从事的事业中,是否也本着同样的原则呢?
普克在这一刻已经决定,今天他不会再主动向周至儒询问任何有关案情的问题,
也包括那些并不直接与案情相关,但相对比较敏感的问题。因为,虽然从目前了解
的情况看,项伯远死的那天周至儒并不在场,但也不能排除周至儒与此事间接相关
的可能性。而且即使周至儒真的与此事无关,但他是周怡的亲生父亲,如果了解到
任何对女儿不利的消息,都有可能透露给女儿,而不惊动周怡正是普克此次调查最
大的难点之一。
所以,本来普克想从周至儒这里打探到的一些问题,比如,周至儒送给周怡住
房的事,周至儒是否让周怡参与过经济方面的行为等,今天是不能问了。普克想,
虽然谈话不多,也不深入,但周至儒的敏锐和城府已可见一斑。看来,周至儒的确
不是一位可以轻易欺骗的老人。即使日后真的需要从他那里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很可能要换一种方式。而今天,普克要做的就是,尽量与老人建立一种相对亲近的
关系,这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普克心里一直有些隐约的焦
虑,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一个突破点,进人对自己有利的状况。而现在,普克反而放
松了一点心情,只是以一种常态来与周至儒进行交谈。
如项青所说,周至儒不是个十分多话的老人,但他的眼睛却总是冷静地观察着
身边人的举动。普克相信,在周至儒那双深陷的眼睛下,可能存在某种隐藏的力量,
会对进入脑海的事物进行理智的分析。所以,在与周至儒聊天时,普克除了自己目
前的工作不主动提及,其它内容基本全是普克生活中真实的一面。
周至儒没有问及普克的工作,而这是一般人初次接触时比较容易进行的话题。
周至儒与普克谈的,多是他养鸟种花的一些经验,也稍微谈了几句过去的经历,包
括文革时的遭遇。谈到这些内容时,周至儒的语气很平淡,似乎那些往事,并没有
在他心中筑起深深的怨恨,或者那种怨恨经过多年的过滤沉淀,已经淡如白水了。
周至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说:“毛泽东真是大智大慧的人,让人敬慕。”
在普克与周至儒谈话时,项青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是面带微笑,目光明亮
地看着老人,有时,也会将视线调转到普克脸上,片刻又会转开。周至儒并没有刻
意去观察,但显然他已经注意到项青的微妙举动。
项青去给周至儒和普克茶杯里加水的时候,周至儒对普克点点头,意味深长地
说:“青青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过也有她的伤心事,你要好好待她。”
只是这么一句,普克明白,周至儒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分量不轻的信任。普克心
里却没有什么喜悦,而是略微有些歉疚,像是自己在对这位老人做一件不够诚实的
事情似的。虽然,普克不会违背自己工作的原则,在取得证据之前就排除对周至儒
的怀疑,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老人的尊重。
普克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对周至儒点点头。
项青用一个托盘端着两杯续过的茶水走来,周至儒微笑地看着她。普克忽然从
老人的目光里看出一种新的内容。那是一种不同于喜爱的情绪,像是怜惜,或者是
比怜惜更深更复杂的情感,好像……那种目光一瞬间便消逝了,普克拿不准,那种
情绪是怜悯,痛惜,还是苍凉。
普克脑子里想到刚才周至儒的一句话。周至儒说:“青青是个聪明的姑娘,不
过也有她的伤心事,你要好好待她。”
项青的伤心事?周至儒知道项青的伤心事么?项青的伤心事是什么?项伯远死
了,对项青来说固然是一件伤心事,但普克觉得,周至儒所指似乎并非此事,像是
比这件事更早、更持续。那么周至儒指的究竟是什么?他对普克这样说,又是否是
一种暗示呢?
普克脸上微笑着,心里却像有一堆乱丝,越理越乱,越理越没了头绪。
直到太阳西斜时,周至儒要留项青普克吃晚饭,普克心里挂念着欧阳严的尸检
结果,便礼貌地对老人说,自己晚上还有点其它事情要办,以后一定找机会再来看
望老人。周至儒也不勉强,送项青普克出了自己的院子,招招手,便走了回去。
项青今天下午的脸色一直透着红润,和普克一起往外走时,她淡淡地说:“没
想到,外公第一次见你,就这么喜欢你。他通常对人是很挑剔的。”语气虽淡,但
却有种掩饰不住的喜悦。
普克微笑着说:“你外公比我想象中的还丰富,我也很敬重他。”
到了大门外,项青说:“这一带不容易等到出租车,我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叫
一部好了、”用手机拨了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叫车电话。过了十几分钟,便有一辆出
租车驶来了。
进了城区,快到一个路口时,项青说:“现在你有安排吗?
普克简单地说:“我要回宾馆去。”
项青说:“好吧,那过了前面的路口我就下车,你直接回宾馆,我另外找车回
去。”
项青下车后,普克直接回到了宾馆。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时,一眼看到门上贴
着一张纸条,纸条上仅写着:“一回来马上跟我联系,打我的手机。”普克知道一
定是马维民来过了。
马维民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呢?普克带着一丝急切的心请拨通了马维民的手
机。
第十五节
马维民在接到普克的电话之后,很快来到了普克住的房间。
一见到普克,马维民就说:“小普,不出我们所料,欧阳严是被谋杀的。”马
维民说着,将从局里带来的结果递给普克。
检查结果表明,欧阳严,男性,四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八一,体重七十六公
斤。死者被发现时,是在自己家的卧室床上,当时着装整齐。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外
力致伤的痕迹,经检验确定,死亡时间在三月二十四日晚八点至十点之间。血液检
查表明,死者胃液及血液中都含有较高浓度的水合氯醛,并含有少量酒精。但根据
医学资料判断,血液中含有这种浓度的水合氯醛,基本不会导致一个健康的成年人
死亡。后对其实施解剖发现,在其接近心脏部位的血管中,有一处长约四厘米的空
气栓塞。这才是导致欧阳严死亡的真正原因。经过对欧阳严体表的仔细检查,在其
体表腹股沟隐蔽处有一个针眼。
初步估计,欧阳严系服用超常量含水含氯醇的安定药物后引起昏迷,于昏迷中,
被他人用针管注射空气入其静脉,导致死亡。
等普克看完书面结果,马维民说:“导致欧阳严死亡的真正原因是血管中的空
气栓塞,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但这种栓塞究竟是不是像报告中所写的那样,是有
人用注射器从腹股沟处进行空气注射引起的,还只是一种假设。但基本可以肯定,
欧阳严是被人杀死的。”
普克说:“先抛开其它因素,单从医学角度上看,有没有可能是欧阳严自己对
自己进行注射的呢?”
马维民说:“我也问过法医,法医没有绝对排除这种可能性,但就他个人经验
判断,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血管中的空气栓塞,哪怕只有很小的长度,就会
立刻引起人的深度昏迷甚至死亡,像欧阳严这种情况,法医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基
本确定,欧阳严如果是自己注射,在血管中空气栓塞长度尚未达到目前的一半时,
就应该丧失了行动能力,而不可能再继续注射行为。”
普克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样说来,单靠向欧阳严血管中注射空气,
已经足够导致其即刻死亡了。”
马维民说:“应该是这样。至于欧阳严胃液及血液中所含较高浓度的水合氯醛,
也有几种可能性。”
普克说:“胃液里含有药物,排除了药物是通过注射的方式进入死者血液的可
能。那么,欧阳严服食了超量的安定药物,首先,可能是欧阳严平时就有服药的习
惯,在完全自知的情况下,主动服食了含有水合氯醛的安定类药物;其次,可能是
欧阳严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有人将安定药物加到某种食物或饮料——比如说酒类里,
诱骗欧阳严服食了安定药物;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性,即欧阳严是出于某种原因,
被动却自知地服食下了药物。因为从检查结果看,欧阳严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说明
服药过程中没有出现暴力行为。”
马维民说:“虽然这些可能性都要—一排除,但相对来说,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即欧阳严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服食了安定药物。否则,他血管里真正导致死亡的
空气栓塞就很难解释了。”
普克说:“是啊。如果是有人想用注射空气的方法杀死欧阳严,安定药物的存
在就比较好解释了。一是凶手要使欧阳严进入昏迷状态,或者至少是失去反抗能力
的状态,才好对其进行注射,所以利用某种手段使欧阳严服下较大剂量的安定药物,
等待其昏迷后再进行注射;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除了上述意图之外,还有想隐瞒
欧阳严真正死因的想法。一般人进行静脉注射,往往选取手臂上的静脉管,而欧阳
严身上的针眼,却在十分隐蔽的腹股沟处。说明凶手很可能不希望别人查出欧阳严
真正的死因,说不定,是想制造一种欧阳严自杀或误食过量药物的假象。”
马维民边听边点头,说:“有道理。可能凶手与欧阳严本身就很熟悉,知道他
平时就有服用此种药物帮助睡眠的习惯。欧阳严的胃液及血液里还含有少量酒精,
可能是凶手将安定药物放置在酒里骗欧阳严喝下,酒的气味可以遮掩药物的气味。
也可能是凶手为了给人制造一种错觉,即欧阳严平时就有吃药的习惯,而此次由于
喝酒,没有把握好药量,过量服药导致死亡。”
普克说:“不管怎么样,凶手肯定与欧阳严相当熟悉,或者至少单方面地掌握
了欧阳严的生活细节。马局长,现在除了对欧阳严的尸体进行了检查,对其它方面
的调查有没有开始呢?”
马维民说:“已经开始了。现在负责这个案子的同志,正在对欧阳严的住所进
行检查,另外,他们正在通过派出所调查欧阳严的亲属,并争取尽快与家属取得联
系。”说到这里,马维民看看表,说,“七点多了,我跟他们说过,有什么结果就
给我打电话。”
普克很想到欧阳严的住所去看看,但他又明白,目前自己的身份仍然不宜暴露。
在刚才与马维民分析案情的过程中,普克对马维民的细致严谨和分析判断能力有了
较深的认识,觉得马维民不愧是有几十年刑侦工作经验的老公安,他的身上有不少
值得自己吸取和借鉴的东西。
马维民看着普克,说:“小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肯定很想亲自参加
对欧阳严住所的检查及对他亲属的调查。是吗?”
普克笑着说:“马局长,我们认识才几天,您已经相当了解我了。”
马维民也笑着说:“也许因为我们性格里有些共通的特点吧。我很理解你此刻
的心情,我知道你也同样理解我的苦衷,所以你虽然很想参与,但又没有向我提出
来。别着急,虽然暂时你还不能直接参与,但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而且,我有
种预感,可能我们很快就能拿到足够的证据,找到嫌疑对象并对其正式展开调查。
到那时,我以A 市公安局副局长的身份,正式请你参与我们的调查,你看怎么样?”
普克笑着说:“那时,恐怕就不需我出现了。”
马维民和普克都笑起来,然而他们的笑容都有些沉重。在刚才所有的谈话中,
尽管嫌疑的矛头十分明显地指向周怡,但这两位以理性思考。注重事实为原则的刑
侦工作者,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都没有先入为主地将嫌疑的帽子直接扣到
周怡头上。在这一点上,两人无需言语便达到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使得无论是
马维民对普克,还是普克对马维民,都产生了最终获得成功的信心。
马维民问普克:“小普,下午与项青去周至儒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普克沉吟着说:“怎么说呢?马局长,您以前认识周至儒么?
马维民说:“只见过几次面,基本没怎么交谈过,所以没什么了解。不过,就
从他那双眼睛来看,我想是个不简单的人。”
普克笑着说:“我和您的感觉是相似的。虽然今天下午我们话谈得不深,但我
觉得,这位老先生有着很深的智慧。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最终会对我
们这个案子起到什么帮助作用似的。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目前看来也没有什么
根据,我是觉得跟您报谈得来,才把这种非理性的思想暴露给您的。”
马维民笑起来,说:“按理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应该完全以事实为基础,而
不能过多地倚重感性思维。但远的我不敢说,单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有时候,我
们脑子里会出现一种看似非理性的感觉,而到了最后会发现,这种感觉其实是有客
观基础的,只不过起初的时候,我们还不能将错综复杂的客观现象分离开来,弄清
哪一种对我们有用,哪一种对我们没用。”
普克认真地听着,思索着说:“您说的有道理。其实就在您所知道的X 市那件
陈志率连环杀人案中,我就产生过类似的现象。当时自己也很迷茫,不知究竟能不
能信任自己的感觉,直到后来案子破了,才发觉那种感觉是有客观基础的。”
马维民这次向X 市公安局赵局长借普克,正是因为大致知道普克破获的陈志宇
案,对普克的侦破能力抱有希望。但这个案情具体的侦破情况,马维民并不了解。
现在听到普克提起这件事,便很有兴趣地与普克谈起这个案子。普克简明扼要地将
整个案情的发生、发展、追踪及侦破过程向马维民讲了一遍。
正谈着,马维民的手机响了,马维民接通电话,是局里去欧阳严家检查的干警
打来的。他向马维民汇报说,他们已经将欧阳严家的住所彻底检查过了,按需要提
取了部分证物,现在准备返回局里,请示马维民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马维民问:“有没有什么能够明显质证凶手的证物?”
“欧阳严卧室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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