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却笑嘻嘻道:“你们发什么呆,这位大爷脸上戴的虽然是青铜,腰里却多的是金子,财神爷上门,你们还不赶紧招呼?”
那店伙吃吃道:“抱……抱歉得狠,小店已经打烊了。”
铜先生冷冷瞧着他,忽然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那店伙身子就好像腾云驾雾似的,直飞了出去,等他定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坐到横梁上。身子虽未受伤,胆子却几乎吓破,头一晕,直栽了下来。若不是小鱼儿接着,脑袋不变成烂西瓜才怪。
铜先生冷冷道:“不管你们打烊没有,他要吃什么,你们就送什么上来只要少了一样,你们这四个人休想有一个活着!”
四个店伙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小鱼儿大笑道:“愉快愉快,和你这样的人出来吃饭,当真再愉快不过。”
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道:“先来四个凉菜,棒棒鸡,凉拌四件,麻辣蹄筋,蒜泥白肉,再来个肥肥的樟茶鸭子,红烧牛尾,豆瓣鱼———”
他说一样菜,店伙们就点了一下头,四个店伙的头都点酸了,小鱼儿才总算叹了口气,笑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必弄太多菜了,马马虎虎就这几样吧,但酒却要上好的,竹叶青还是花雕都行,先来个二三十斤。”
几个店伙听得张口结舌,这些菜二十个人都够吃了,这小子居然才“马马虎虎”,几个人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抱歉…。小……小店的酒,已经被方才三位客官喝光了。”
铜先生冷冷道:“喝光了就到别处去买,三十斤,少了一斤,要你的脑袋!”
四个店伙只有自叹倒霉,刚送走了三个瘟神,又来了两个恶煞。
不到半个时辰,酒菜都送了上来,果然一样也不少,小鱼儿立刻开始大吃大喝,铜先生却连坐都不肯坐下来。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为何不坐下来,你这样站着,我怎么吃得下?”
他举起酒杯,又笑道:“这酒菜倒都不错,你为何不来吃一些,你若气得吃不下,饿坏了身子,我心里也不舒服的.”
铜先生根本不理他。
小鱼儿夹起块樟茶鸭,一面大嚼,一面叹着气,道:“嘴是长在你身上的,你不吃,我也没法子,但你这样,既不吃,又不睡,怎么受得了呢?”
铜先生忽然出手一掌,将旁边一张桌子拍得片片碎裂,他心中怒气实是无可宣泄,只有拿桌子出气。
小鱼儿笑道:桌子又没有得罪你,你何苦跟它过不去……依我看,你不如放了我吧,也免得自己受这活罪。”
铜先生怒喝道:“放了你,休想!”
小鱼儿仰起脖子,喝了杯酒,哈哈笑道:“老实告诉你,其实你现在就算放了我,我也不走的,睡觉有人保镖,喝酒有人付帐,这么开心的日子,到哪里找去?”
铜先生瞪眼瞧了他半晌,一字字道:“我正是要你现在活得开心些,这样你死时才会更痛苦。”
小鱼儿放下筷子,瞪眼瞧着他,忽又叹道:“我问你,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如此恨我?你既如此恨我,又为什么不肯自己动手杀了我?”
铜先生仰首望天,冷笑道:“这其中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小鱼儿叹道:“一个人若是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最切身的秘密,这岂非是世上最残忍、最悲惨的事。”
铜先生厉声笑道:“不错,这正是世上最残忍、最悲惨的事,我敢负责担保,这悲惨的命运,你逃也逃不了的,只因世上绝对没有人能揭穿这秘密,所以你现在只管开心吧,只要你真能开心,你不妨尽量多开些心。”
燕南天、花无缺、汀别鹤,三个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个人摇摇晃晃,在灿烂的星光下兜着圈子。
江别鹤一生中从未喝过这么多的洒,但燕南天要喝,他却只有陪着,虽然到后来燕南天每干一杯时,他杯子里的酒最多也不过只有半杯。
只听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古愁……万古愁……”
歌声豪迈而悲怆,似是心中满怀积郁。
燕南天仰天长叹道:“怎地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坏的人,都姓江呢?”
江别鹤吃吃道:“此…。此话怎讲?”
燕南天叹道:“我那江二弟,温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个好人,但还有江琴……”
说到“江琴”两字,江别鹤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燕南天更是须发皆张,目眦尽裂,厉声接道:“我那江二弟虽将江琴视如兄弟手足一般,但这狠心狗肺的杀才,竟在暗中串通别人,将他出卖了!”
江别鹤满头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却强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恶?”
燕南天双拳紧握,嘶声道:“只可惜这杀才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竟找不着他……我若找着他时,不将他骨头一根根捏碎才怪。”
江别鹤又打了个寒噤,酒也似被吓醒了一半,只觉燕南天捏着他双手越来越紧,竟似要将他骨头捏碎。
江别鹤忍不住强笑道:“晚……晚辈并非江…·江琴,燕大侠莫要将晚辈的手也捏碎。”
燕南天一笑松了手,只见前面夜色沉沉,几个夜行人狸猫般的掠入一栋屋子里,也不知要干什么勾当。
花无缺酒意上涌,似也变得意气风发,笑道:“三更半夜,这几人必定不干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还用得着你去瞧么?”
他纵身一掠,跃上墙头,厉声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线开扒的朋友,全出来吧!”
喝声方了,黑暗中已狼窜鼠奔,掠出几个人来。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个也不许跑!”
几个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这名字骇得呆了,一个个站在那里,果然连动都不敢动。
燕南天厉声道:“有燕某在这城里,你们居然还想为非作歹,难道不要命了!”他独立墙头,衣抉飞舞,望之当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几个人瞧见他如此神威,才确信果然是天下无敌的燕南天来了,几个人骇得一起拜倒在地,颤声道:“小人们不知燕大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侠在这城里,你们难道也不知道。”
几个人瞧了江别鹤一眼,嘴里虽不说话,但那意思却明显得很,无论江别鹤多么努力,但江别鹤这“大侠”比起燕南天来,还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们坏事还未做出,每个人打自己二十个耳括子,快滚吧!”
那几人竟真的扬起手来,“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二十个耳光,又磕了个头,才飞也似的狼狈而逃。
江别鹤瞧得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长叹道:“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声名,才算不虚此生了。”
花无缺却微笑道:“普天之下,有这样声名的人,只怕也不过燕大侠一个。”
燕南天轩眉道:“花无缺,你还不服我?”
花无缺微笑道:“他们若知道移花宫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这样的人佩服,当真不是容易事。”
他跃下墙头,又复高歌而行。江别鹤悄悄拉了拉花无缺衣袖,悄声道:“贤弟,燕大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别过,赶紧走吧。”
花无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别过了。”
江别鹤怔了怔,道:“贤弟你……你难道要和燕大侠同行么?”花无缺道:“正是。”
江别鹤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师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吧.”
花无缺微笑道:“家师纵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别鹤怔了半晌,道:“你……你们要去哪里?”
花无缺道:“去找江小鱼。”
江别鹤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现在就算还未认出我,就算还将我看成朋友,但再见到江小鱼后,我还是要完了。”
三个人兜了两个圈子,也到了“铜先生”歇脚的客栈,江别鹤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这客栈燕大侠可要再进去喝两杯么?’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体人意。。。走,咱们进去”
到了屋里,燕南天吩咐“拿酒来”,江别鹤却找了个借口出去,偷偷溜到铜先生那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铜先生对付燕南天,只可惜铜先生偏偏不在屋子里。虽还留着那淡淡的香气,但他却说不定早巳离开此地。
江别鹤满心失望,回房时,燕南天又已几斤酒下肚了。他酒量虽好,此刻却也不免有些醉意。花无缺也是醉态可掬,江别鹤心念一转,溜出去将肚子里的酒全都用手挖得吐出来,再回去频频劝饮。
到后来燕南天终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花无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归,来,再喝一杯……”话未说完,也伏在桌上睡着了.
第六九章 千钧一发
江别鹤静静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着燕南天。花无缺伏在桌上,也是动也不动。
江别鹤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他若想从此称霸江湖,现在的确是机会到了。
但这机会,却又未免来得太容易!他紧握着双拳,掌心也满是冷汗。“江别鹤呀江别鹤,你若错过了这机会,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今天若不杀他们,迟早总要死在他们手中,你怕什么?犹豫什么?他两人都已醉了,你为何还不动手7”想到这里,江别鹤霍然站起,却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侥幸,世上绝不会有如此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厉害,不得不紧紧抓住椅子!
但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们自然更不会相信了,他们就因为不相信,所以才没有丝毫提防之心。”
江别鹤眼睛里发出了光!
“不错,花无缺和燕南天万万想不到我会杀死他们的,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江别鹤呀江别鹤,此刻怎会拿不定主意……?你现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别鹤不再迟疑,一步窜到桌前,铁掌直击下去!
就在这时,花无缺突然跳了起来,大喝道:“江别鹤,我总算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江小鱼果然没有冤枉你!”
喝声中,他纵身扑了过去。
谁知燕南天竟比他还快了一步。
江别鹤手掌击下,燕南天铁掌已迎了上去!
只听“啪”的一声,江别鹤身子已被震飞,重重撞到墙上,只觉满身骨节欲裂,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花无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来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这区区几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瞧瞧这厮,喝了又吐,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顿住笑声,大喝道:“江别鹤,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江别鹤惨笑道:“罢了……我苦练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燕南天的一掌,我还有何话说?”
燕南天厉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暗算我?”
江别鹤故意长长叹了口气,道:“双雄难以并立,你我不能并存,你这‘大侠’若活在世上,哪里还有我这‘大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声接道:“方才我见到那些人瞧见你后,便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已下定了决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敌,夫复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无敌于天下,就凭你这心胸,也难当‘大侠’二字。”
江别鹤道:“你…·你要怎样?”
燕南天厉声道:“你虚有大侠之名,心肠竟如此恶毒,手段竟如此卑鄙,燕某今日若不为江湖除害,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江别鹤道:“你要杀了我?”燕南天道:“正是”
喝声中,他一掌闪电般击出。
江别鹤就地一接,避开了他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杀了我,普天之下再无一人知道江琴的下落…。’这一辈子就休想再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声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别鹤缓缓站了起来,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冲了过去,一把揪着他衣襟,嘶声道:“他在哪里?”
江别鹤站在那里,也不闪避,悠悠道:“你可以杀死我,却不能令我说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试试?”江别鹤微笑道:“你身为一代大侠,若也想以酷刑逼供,岂非有失你大侠的身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缓了下来。
江别鹤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说出来,除非答应我两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还要怎样?”
江别鹤缓缓道:“我要你答应,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后也永不伤我毫发!”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信除了燕某之外,世上就再无别人能伤你!”
江别鹤微微一笑,道:“还有,我说出江琴的下落后,你必定要严守秘密,绝不能让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里。”
燕南天大声道:“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亲手杀死他,为何要让别人知道。”
江别鹤嘴角泛起一丝诡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杀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亲手杀死他,别人更不能杀他!”
江别鹤转过头道:“花公子你呢?”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道:“这本是燕大侠的事,他既已答应,我自无异议。”
江别鹤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极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里?”
江别鹤缓缓顿住笑容,瞧着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别鹤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却已答应,永不伤我毫发!”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跄后退,双拳紧捏,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花无缺也不禁为之怔住。
江别鹤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应放了我,如今虽已知道江琴的下落,却永远不能杀他了。”
他笑声声嘶力竭,仿佛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燕南天目光尽赤,突然狂吼扑上去,道:“你……你这恶贼,我岂能容你!”
江别鹤瞪起眼睛,厉声道:“堂堂的大侠燕南天,难道是食言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只见他须发怒张,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节都不住响动,终于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惨然道:将……好。。。我答应了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来,嘶声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变了主意!”
江别鹤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多谢多谢,再见再见。”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屋子里立刻变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沉重的呼吸声,屋顶也沉重得像是要压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无缺忽然长叹一声,道:“燕大侠,我此刻终于服了你了。”燕南天惨然一笑,道:“我以拳剑胜你两次,你不服我,我一声叱咤,但令群贼丧胆,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睁睁瞧着仇人扬长而去,竟无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么?”
花无缺正色道:“我正是见你让江别鹤走了,才知道燕南天果然不傀为一代之大侠,你要杀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杀江别鹤的人并不少,但能这样放了他的,却只怕唯有燕南天一人而已!”
他长叹接道:“所以,世上纵有人名声比你更令人畏惧,纵有人武功比你更高,仍却也唯有你,才能当得起这‘大侠’二字!”
燕南天惨笑道:“但你可知道,一个人若要保全这‘大侠’两字,他使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花无缺长笑道:“我如今终于也知道,一个人要做到‘大侠’两字,的确是不容易的。他不但要做到别人所不能做的事,还要忍别人所不能忍———”
他游目瞧着燕南天,展颜一笑,道:“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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