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却开口道:“好像有人在喊你。”
白敏中装聋子:“有吗?”
“有啊,那只口口声声说自己被作祟了的鸡。”理说得轻描淡写,“你不打算出去安抚它一下么?真的是……太吵了。”
白敏中倒吸一口冷气,最终打算起身出去和小黄打声招呼。
然她还没站起来,张谏之已是按她坐下,自己出去了。
张谏之出去没多一会儿,屋外顿时没有了小黄鸡的声音,他果真是认识小黄的么?!
他再进来时,白敏中忽想到半夜到访的明安,以及那个包袱。
等张谏之坐下,白敏中小心翼翼问道:“昨晚……是否有客来过?”
张谏之回说:“明安来过。”
“走时……可说了什么?”
“私放妖灵有时很危险,以后不要冒险了。”
白敏中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便埋头接着吃。
席间气氛又低到了谷底,理吃完了便起身离开。张谏之却坐在那儿,也没打算喊管事来撤席,只看着白敏中在吃。
白敏中已是吃撑了。
张谏之脸色淡淡,语声温温:“今日去官厅账房考试了?”
白敏中低着头扒拉米饭,闷闷回:“恩。”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他啊,会被说自作主张么……
然张谏之却只问道:“考得如何?”
白敏中低低回:“凑合……”
“连最擅长的事情,都不相信自己么?”
白敏中心虚地点点头。总觉得好像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得好不好。从出生到现在,被肯定的次数太少了,也未能获得过什么称赞,不免,对自己也怀疑起来。
她继续低头扒拉米饭。也只有在食物中,她才能找到一丝的踏实感。
张谏之岔开话题道:“诸葛康便是那个去蔡府取走你东西的姑娘么?你去那里,便是为了这个?”
“恩,为了找到那册子……可是,那册子眼下却找不着了。”
“怎么了?”
“因那册子被埋进了阴魂道里,实在太难再找到了。”
白敏中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馁。
张谏之很是自然地揉了揉她脑袋:“不妨事,没有那册子也无所谓。毕竟……先前那么长的时间,你不是也没有需要用到那册子吗?是我不对,不该提的。”
白敏中继续吞咽动作,却冷不丁打了个饱嗝。
张谏之淡笑,取过她手里的碗筷。都吃撑了,却还在埋头吃,真是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想到她今日与诸葛康窝在一块儿,面对着那口锅兴致勃勃吃饭的样子,又不禁让人想笑。
真的只有食物才是最亲近的东西么?在她眼里似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依靠的了。
张谏之正这样想时,白敏中忽然抬头,望着他道:“那册子,其实是毁灭妖鬼及销毁咒术的工具罢?”
他们之前与她说的那些,与妖鬼立契之类,也许都是错的。若祖父当真希望这册子能保护自己,没有什么比直接毁灭妖鬼来得更方便直接了。
若这样想,许多事突然明朗了起来。
而她心头也浮上了一个越来越淡的影子。
☆、四四
张谏之并没有回答那册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这个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或许只有祖父自己才能说清楚。而对于白敏中,她又的确用不到这本册子;不论它的作用是与妖鬼立契提升修为;还是直接毁灭它们。
她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除妖鬼恶灵;她想过得更普通一些;就如那些看不到这些东西的人一样;有傍身的手艺;能吃饱就行。
她暂时不打算找那册子了。
春节的到来;使得灰蒙蒙的东海府也有了一丝生机。白敏中也一心一意等着官厅账房的消息;但据说放榜要等到春节之后;这阵子她便闲在府中,无所事事。
正月初二那天晚上,府上来了不速之客。都说正月里贼多,很不巧的是,那晚上竟真的来了个贼,趴在房顶偷偷摸摸的。小黄在外头喊:“有贼有贼!”白敏中这才发现屋顶上有人,立时喊管事来。可那贼身手还算厉害的,一发觉有动静,便跑得无影无踪。
待张谏之回来,白敏中与他说了此事。很显然,张谏之并不认为那只是个贼。但他也未多说,反倒是心血来潮地瞅瞅白敏中的小身板,说要教她一些防身之术。
白敏中左右无聊,遂欣然接受。
因是过年,东海官厂那边也陆陆续续都歇假了,张谏之便彻底不再出门。他长时间窝在书房不出来,也许在画他那幅未竟的画,抑或在看书,白敏中猜不透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承诺教白敏中防身术的事,也没有食言。师傅严格,白敏中这个徒弟吃足了苦头。
她底子实在太差,虽然灵巧但力气不够,幸亏张谏之教的招数很刁,胜在巧,故而也不算太为难她,可即便如此,她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好像被人打过,很惨。张谏之给她定了目标,要这丫头平日里多练练,白敏中竟当真寻了俩沙袋绑腿上,每天走来走去姿势都不对了。
小黄笑她这种破身板还想学防身格斗之术,简直痴人说梦,还说她现下走路跟瘸子一样,神经病!
白敏中不理它,继续练自己的。
这日她照旧换了一身练功夫的衣裳,绑着沙袋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恰好被张谏之撞见。张谏之低头看看她脚上的沙袋,忍笑道:“这样有用吗?”
“书上都这么说。”白敏中抬抬脚,“那些飞贼练轻功,都是这么练的。”
张谏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却忽地被敲响了。管事闻声匆匆跑去开门,只见是霍京与诸葛康。
白敏中掉头看到她俩走进来,视线落在诸葛康身上,竟差点没认出来。这丫头的头发衣裳收拾整齐了,看起来居然格外清秀,十分好看,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霍京与张谏之行了一礼,又拖着诸葛康行了个礼。
张谏之道:“霍大夫何必如此客气。”他说完立时吩咐管事,让他去里院客房喊理出来。
然管事却道:“理少爷早上便吩咐谁也不见……”
“随他去罢。”张谏之深知他性子古怪,便也不逼他,诸事基本都顺遂他的心意。
对面霍京闻言,与张谏之道:“看来今日时机不对呢。”
张谏之回道:“舍弟不懂事,麻烦霍大夫白跑一趟了,在寒舍吃了午饭再走罢。”
霍京本要推辞,诸葛康却高兴地拍手,随即又凑到霍京耳边小声嘀咕道:“他总不能不出来吃饭罢,霍姐姐你要帮我接下这单生意啊!也不枉你将我收拾得这么干净齐整啊……”
霍京拿这丫头没办法,遂应了下来。
诸葛康瞧一眼站在廊中的白敏中,望了望她的腿,道:“白姑娘,你在练飞檐走壁功吗?”
白敏中忙不好意思地低头解沙袋。
霍京忽瞧见了什么,轻咳了一声,走上了前,微笑着与张谏之道:“张先生,借白姑娘说些事,可好?”
张谏之点点头,便兀自先进了屋。
霍京一把拽过白敏中,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白姑娘,你怎么都不注意些……”
白敏中一愣:“怎、怎么啦?”
霍京见她这反应,又瞧了一眼她身后:“你不是月事来了吗?难不成第一次来月事吗?”
“啊?”
霍京顿时明了,说:“你房间在哪儿?”
白敏中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霍京带着她往那边去,后面跟了个诸葛康喊着:“诶,霍姐姐白姑娘你们要去哪里啊?”
霍京扭头做了个“嘘”的动作,诸葛康便悄悄跟了上去。
回房后,霍京这才指了白敏中的裤子道:“有血迹啊,你都没注意到么?”
白敏中哪里晓得这个事情,霍京见她一脸茫然,用医者的姿态与她解释清楚,随即又帮她准备了些必要的物件,末了还不忘叮嘱她多项要注意的事。
诸葛康在一旁听着愣愣的,自言自语道:“这么麻烦的啊……我也会有这个么?”
霍京瞥她一眼:“废话,当然会有。”
临近中午时分,白敏中已然换好了衣裳,小心翼翼地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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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诸葛康所料,到了饭点,理果真是出来吃饭了。诸葛康连忙坐到他对面。
刚开始五个人吃得还算安静,聊的话题也很少。主要是因为诸葛康正在埋头拼命吃,没空说话。旁边的霍京见她这副吃相,忍不住在桌底下踢了踢她的脚,让她注意些。
诸葛康趁这当口迅速扒拉了几口米饭,擦了擦嘴,从怀里翻出一本旧书来,双手递过去给理,道:“我找到了!你要相信我,我能治好你的!”
理抬眼看了看她,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那本古旧到快坏掉的书,不由蹙了蹙眉:“有味道。”
“哪有!”诸葛康把书举到面前,鼻子凑上去使劲闻了闻:“你不要睁眼说瞎话好不好,书香很难得的。”
“分明是霉味。”理说完这一句便不再理会她,继续吃饭。
对面诸葛康十分气馁,那边张谏之却已是伸了手过来,将书接了过去,迅速翻看过之后递回给诸葛康,并道:“有劳诸葛姑娘费神了。”他转头对理道:“你想试一试么?”
理没有表态,他这当口看了一眼诸葛康,这丫头什么时候将自己收拾得这么干净齐整了?
午餐结束后,理起身告辞,诸葛康倏地站起来,拖住他道:“你嫌书有味道的话我可以读给你听的!”
理却道:“可我打算出去一趟。”
“我路上读给你听就是了!”诸葛康的语气很是笃定。
理却很难得地没有推拒,头也没回地往外走了。管事迅速上前递过斗篷,怕他冻着,还问他要不要准备马车,理却道:“不用。”
于是他便走着出了门,后头则跟着诸葛康。诸葛康举着书在后头很认真地读着,告诉他这些治法都是有迹可循的,书里说得很清楚……
那书很啰嗦,写了一大堆,她又是极其尊重原着者,一字不落地念着,念了许久还没有念完。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她也不管,只顾着自己念,还问理能不能听清楚。
这时节极冷,理走在前面,即便裹着斗篷也感觉到寒风阵阵,后面那丫头穿着棉衣就出来了,也不知冷不冷。
他们走了很长的路,诸葛康读得嗓子都哑了,末了说:“后面好像写得没什么用了,我可以不念了么……”
理走在前面半天不说一句,好一会儿才撂了“随你”二字。
诸葛康走着走着,忽问道:“你是不是与我差不多年纪?”
理没回头:“是。”
诸葛康问道:“那为何你高那么多?”
理倏地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自己长得矮为何要问别人怎么长得高?”
诸葛康低头对戳食指,说:“问问不行么……”
“不行,下次请你换点有意义的话题。”他说着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东海码头,诸葛康被海风吹得够呛,理回头瞥了一眼,恻隐之心也只动了一下,终究未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
“为何要到这里来?”诸葛康这样问他。
理微眯眼看了看远方的海,没有回她。彼岸是家,却是再可怖不过的家,他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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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光短暂,时近傍晚,霍京在府中迟迟等不到诸葛康回来,遂起身告辞,并说,若诸葛康回来得晚,还希望府上能收留她一晚,毕竟一个小姑娘家,大晚上独自回去不合适。
张谏之允下来,霍京便起身告辞。
白敏中今日下午很是老实,也不练她的功夫了,乖乖巧巧地抱着本书看着。到晚饭时,吃东西也是挑着吃,细嚼慢咽的,全然不似往常的模样。
张谏之夹了些她往常爱吃的菜到旁边空碗里,递过去,然这丫头却忙摆手道说不要。
张谏之便以为她身体不好,问道:“怎么了?”
白敏中回说:“霍大夫说不让吃辣的。”
“胃不好么?”
白敏中摇摇头。
“你往常不是很爱吃么?”
白敏中咽了咽口水,她的确是很想吃啊。可她却忍着,道:“过几日,过几日就能吃了。”
“哪儿受伤了要忌口?”
白敏中被他追问得都不知该怎么回,磨了半天,瘪了嘴道:“癸水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白姑娘你太让我失望了,连基本的生理常识都没有T T丢人
☆、四五
张谏之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问道:“霍大夫都叮嘱清楚了么?”
“叮嘱清楚了。”白敏中迅速回答完遂低下头吃饭,便不再往下说了。
张谏之拿过一旁空碗;盛了一碗鱼汤递过去,道:“趁热喝;过会儿该凉了。”
白敏中接过来便埋头喝汤,餐桌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尴尬,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而另一方面,张谏之却又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少年时期便家人尽失,享不到寻常人家的温暖;一个人在外奔波讨生活,其实十分不易。何况;她还得应付那些无处不在的家伙。
屋外巷子里忽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不知是哪家的调皮小子放的。这当口,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随即餐室的门便被推了开来。
理回来了。
他往里一看,扫了一眼桌上,转头将身后的丫头推进屋:“还有吃的,进去罢。”说罢自己却松开手走了,行至走廊拐角处遇见管事,则淡淡提了一句:“多送一副碗筷进去。”
没料他这话才刚说完,诸葛康便追了上来:“你不吃的吗?不吃治不好的哦。”
理微微偏头,却也没转过去,道:“你能不能让我清净地待一会儿?”
诸葛康很识趣地停在原地,见他一个人身形寂寥地拐个弯消失了。
那边白敏中已是出来喊她过去吃饭,诸葛康便独自去吃了。饭桌上,诸葛康忽问道:“理不是这里人罢?”听口音不像,行事姿态也不像。且他今日盯着远方那茫茫海洋看了那么久,家乡应是彼岸罢。
张谏之回说:“海国人。”
诸葛康反应倒是挺快:“既然理是张先生的弟弟,那么张先生……也该是海国人咯?怎会姓张呢……海国明明没有这个姓的……”
“说起来是一些旧事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等于让她止步于此,不要再深究了。
诸葛康便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用餐完毕,她正打算告辞。白敏中却道:“天气这般冷,且你又一个人,回去太不方便了,不如在这里将就住一晚。”她说着连忙补充道:“和我睡一个房间,可以么?”
诸葛康觉得再好不过,点点头,笑着道了谢,跟着白敏中去了她的房间。
张谏之坐在餐室里,看着她们离开,却迟迟没有起身。
也许认识诸葛康,对于白敏中而言,是件好事。
那些自小便能看见旁人所看不到东西的人,都鲜少有朋友。于他们而言,也许人世更□,也更能体味其中的孤独与无趣。活人的世界里尔虞我诈,欲望永远是扑不灭的大火,嫉妒丛生,欺骗无处不在。
张谏之记得最清楚的是,幼年时伯亲王府管事夫人不幸去世,管事哭成泪人,任谁都能体会到其中的丧妻之痛,不免令人觉得悲戚。而管事在灵堂里埋头痛哭时,故去妻子的鬼魂就站在他身旁,神情失望透顶。
当时的张谏之觉得好奇,便跟着那鬼魂走了出去。那时的他,尚且可以听到鬼魂说话,可以与他们做简单的交流,那位美丽的妇人便坐在廊下,与尚且年幼的他,讲这其中的欺骗、谋害与做戏。
他听得一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