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连这么多天没回来,可把我急死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张姨说的是实话,她相信,因为上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热心肠,特别会关心人照顾人,尽管他们在钱的问题上一点也不含糊。
去浦东租房(2)
“我忘了跟你说了。”
她想立刻动身离开,可张姨像是还有话跟她说,就只好缓了缓。
“你不在的时候,”张姨说,“有好几个人来找过你,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来过好多次,他们都很着急,总是问我你回来了没有,我说你一直没回来过,他们听了就更是着急。”
“那一男一女都很年轻是吗?”
“是的,以前你在家的时候他们也来过。”
她噢了一声,知道是谁了。
“还有一个男的比他们都大,40岁出头,以前好像从没来过,但他今天早上就赶了来,在这儿等了好长时间,我说你不在,他还不信,偏要在这等,吃过中饭又过来等了一下午。”
她知道张姨说的无疑是阿森。她立刻感到一阵紧张,忙问:“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快吃晚饭的时候才走。”
“他说什么了吗?”
“他只是说你肯定回来过,说我在骗他,别的倒没说什么。”
她不想再在这耽搁了,就草草地告辞,说:“那我走了。”
“怎么这么晚还走?不好住一夜吗?”
“不了,我现在就走。”她心想阿森很可能还会赶过来,说不定马上就要来了,她不能拖延。
“那你明天还过来吗?”
“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还有好多东西没拿吗?”
张姨边说边朝房间内看了看,她的确还有好多东西没拿,一只箱子装不了那么多。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要了,她不能仅仅为了拿这些东西而给阿森逮着。
“那些东西我不要了,”她说,“你看如果有用的你就留下,没用的就麻烦你当垃圾扔掉。”
张姨眨巴着眼看着她,显然不理解她这是为什么。
“那你就以后再来拿吧,”张姨说,“我给你保管着,等你租到房子,就叫一辆车过来全部拉走。”
她想了想,说:“也行,那就谢谢你了。”
“没事,”张姨说,“东西放在我这儿很安全,你放心。”
从张姨屋子里走出来,提着那只大皮箱,她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泰隆大酒店。
她不敢给吉米打电话,不敢跟任何人联系。自从被阿森带走那天起,她就一下子失去了自由,希望能有人来救她,她把这一希望押在吉米身上,只有吉米清楚她是在阿森这儿。然而后来她就不抱希望了,她想吉米肯定不知道阿森住在哪儿,否则怎么迟迟不去救她呢?她也想过应该给吉米打个电话,告诉她阿森是一个怎样的人,告诉她她终于逃了出来,她已经拎起了话筒,可转念一想又放下了,她害怕会由此暴露目标。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过吉米的用心,怀疑吉米和阿森串通好了来折磨她。
当然这一假设不可能成立,她也清楚,然而她太害怕了,不得不怀疑身边的一切事物。她几乎不再相信任何人。
她待在酒店的客房内,看看电视看看报纸,不敢出去,生怕给阿森找到。只要一想到阿森这两个字,她就有些毛骨悚然。
当然她更不可能去百乐门夜总会,她得远离那个地方,即使什么工作也找不上,她也不会再去那儿。
想到要重新找工作她就头疼,可以说当初她就是因为找不到工作才去那家夜总会的。当然现在的情形已跟当初大不一样了。她从西部一个闭塞的小镇来到上海这座大都市,身上穷得连住招待所的钱也没有,穿着老土的衣服,操着一口拖腔拉调的普通话,只有初中文化,折腾来折腾去,除了在一家小饭馆打打工以外,就再也别想找到个正式工作。与过去相比,她至少在外貌上有了很大改观。她已添置了一些必要的行头,剪着时髦的发型,跟那些漂亮的上海小姐相比,她相信输的绝不会是姿色。特别是在上海待了这么几年,她比以前白多了,皮肤也细腻多了,而且她已经学会了上海话,就形式上而言,她已与上海人没什么区别。应该说现在再出去寻找工作肯定不会像刚来那阵子那样困难。
她还必须找个住处,必须重新租房子住,不能老是待在这酒店里,天数一多她仅有的一点儿积蓄就会全部花光。可是目前她还不敢出去找房子,得尽量避避风头。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山上跑,匡云龙在后面追,她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一只鞋也跑掉了,脚掌磨破了皮,很疼。但她顾不上这些,她拼命跑,后来一下子摔倒了。太阳光眩目,她回过头,眯细着眼,惊恐地看到匡云龙已经追了上来,不过更令她吃惊的是那追上来的竟不是匡云龙,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那鬼怪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她吓得使劲儿叫救命,可奇怪的是就是叫不出声,不管她怎样使劲都叫不出一点声音。她的声带在这紧要关头出了问题,哑了。
她心想这下完了,必死无疑。这时她突然醒了,身上已吓出一身冷汗。
她从床上坐起身,心有余悸地瞥了瞥房间的四个角落,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才敢肯定刚才是在做梦。电视机还开着,音量很小,但画面很亮,她想刚才之所以眯细着眼睁不开可能是这电视机的缘故。
一时间她很难再睡着,就抽起了烟。她经常做类似的噩梦。
她离开那个偏僻的小镇快有6年了,一次也没回去过。她也很少去想,不是不想,而是竭力不去想。她相信即使离开60年,她对那小镇的记忆也不会抹淡。
那是处于陕西与四川接壤地带的一个小镇,小镇的居民大多务农,她爸爸是镇上惟一一家农用机具修理厂的职工,妈妈是粮站管理员,但他们经常干农活,有属于自己的菜地,他们经常去菜地里忙活。爸爸从来不去,别说是去干活,就光是叫他去拔些菜回来他也不去。
去浦东租房(3)
小镇的人除了在地里干活,还有一项副业,就是挖药材。地里只能种些吃的,要想有零用钱就得去挖药材。妈妈也经常带着她和弟弟去挖。那个地方盛产药材,什么桑寄生金樱子旱莲草炮山甲多的是。他们经常到山上一挖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挖来的药材卖成钱,妈妈就总要拿了去帮她和弟弟买些衣服。这或许就是她和弟弟那么小的年龄却不知疲倦去挖药材的最直接原因。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仍能感到那里面有着许多童趣。当然不只是童趣,还有着劳动的喜悦,她和弟弟能够用自己的小手创造财富,这远比简单的童趣二字意义深远得多。后来她也一直在想,妈妈之所以经常带他们去挖药材,也肯定不是抱着只为给他们添几件新衣服的目的。应该说从那时候起她求生的本能就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来到上海举目无亲,她如果意志力稍微薄弱一点,就只能打道回府,可她硬是挺了下来,硬是在这上海城里立住了脚。
想到这儿她的脊背有些发冷,不敢说有什么骄傲,她想她这一生都别想再谈骄傲二字。但她必须感谢妈妈,是妈妈给了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快要天亮时才睡着,等到再次醒来,已是中午11点钟了。
她起了床,泡了一袋方便面将就着吃下去。酒店内有餐厅,但她舍不得去吃,太贵了。她把西部人节俭的习惯带到上海,至今仍未改变。
吃完方便面,她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底楼的大厅在自动售报机上买了两份报纸,《东方周末》和《申江服务导报》。她重又回到客房内,翻开两份报纸寻找租房信息。最好能有浦东的租房信息。她打算住到浦东去,心想只有这样才更安全。浦东的租房信息有好几条,只是价格贵得有些离谱,月租金几乎都在3000块以上。比她原先租住的房子贵上好几倍。她很失望。忽然一行文字映入眼帘:嘉里洋现代生活小区一套三居室征寻女性合住者,免收租金。她心想哪有这样的好事?但这条信息毕竟太吸引身处困境的她了。
她拎起话筒,按照所提供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女的,那女的声音很脆,看来跟她差不多年龄。
“不过我有个要求,你住进来不能把我的房子弄糟蹋了,还有你必须为我打扫卫生,三个房间,客厅餐厅,再有就是卫生间和阳台,你都得负责打扫,这是免收租金的先决条件,你能够做到吗?”她心想这可是太划算了,就赶紧说道:
“没问题。”那女人说:“那你过来一下,我们见见面,具体谈一下。”她问:
“就现在过去?”那女人说:“行。”
挂上电话,她乐了,心想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美事。机会难得,她不肯轻易放过,于是赶紧换上衣服,戴上帽子,拿着那张报纸出发。
她没有坐出租车,这么远的路坐出租车太贵了。她坐上公交车,半路上倒了好几趟车,为此光是等车就耗掉许多时间,等她找到位于浦东新区嘉里洋现代生活小区的那套三居室时,已用了两个多小时。她摁响门铃,开门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子,趿着一双拖鞋,个头跟她差不多高,但很单薄。那女人光是打量她,没做声。她只好开口问道:“请问是你这儿有房出租吗?”
“是的。”那女人还在打量她。
“我就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那位。”
“可你来得不是时候,我正要出去。”
“我一打完电话就过来的呀。”
“可现在已经快5点钟了。”
她们这么对着话,那女人始终没有邀请她进去的意思。她有点尴尬,就说:
“那我以后再来?”
“既然来了,你就先进来看一看再说吧。”
她跟着那女人走进屋里。“坐。”那女人说。她便在一张沙发上坐下。
“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上海人。”
“对,我是外地的,”她说,“你要找本地人来住是吗?”
那女人没理会,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匡小岚。”
“有身份证吗?”
“有。”
“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我失业了,暂时还没工作。”
那女人不再盘问了,开始和她谈起条件。“住在我这儿,可是要负责打扫卫生的,整个屋子的卫生都得由你包了,你同意吗?”
匡小岚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这个让她觉得喜从天降的女人。
“那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搬家
搬家(1)
匡小岚住进了冯娆的屋子,是在礼拜天搬的。她叫搬家公司去复兴中路将她的东西全部搬了过来。保险起见,她没去,只是写了个地址给搬家公司的人,然后就和搬家公司的人兵分两路,奇书网她来到冯娆的屋里。
她找来一根拖把,动手打扫起房间。
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都搬过来了,于是她立刻忙开了,吩咐那些人将什么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什么位置。冯娆没去帮忙,她手上抓着一本书,只是过去看了一下,就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读起书来。
搬家公司的人离去了,匡小岚还在独自料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经过一番布置,摆满了她的东西,竟然有了一些家的感觉,看上去很亲切。
她去厨房洗手洗脸,瞥见墙上的挂钟已指向5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她打开煤气灶,准备下些面吃,冯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都布置好了?”
“是的,又没什么东西,随便摆一下就行了。”
冯娆笑笑,没再问什么,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我出去吃饭呀。”
“你就在家里吃吧,我下了很多面,一个人吃不完。”
冯娆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好吧。”
烧好了面,匡小岚端到茶几上,和冯娆坐在沙发上一块吃。屋里没餐桌。
“我可是懒得在家做饭,”冯娆说,“所以餐桌也没买。应该说我这儿更像宿舍,不像家。你看我只是简单地装修了一下,许多居家必备的东西我这儿都没有。”
匡小岚说:“你一下装修到位,等到结婚的时候都旧了,就又要装修,不划算。”
冯娆说:“主要是我懒得做饭。你不知道,独自一人过着,很多事情都懒得去动。”
“你要不愿做饭的话,我可以做,以后你不用跑到外面去吃了,那些餐馆里的饭菜看上去很花哨,其实一点也不卫生。”
“可我总不能天天这样吃白食呀?”
“这有什么啦,我不是也在这儿白住吗?只是不知道我做的饭菜对不对你的胃口。”
“那好吧,以后我就在家里吃,伙食费我们两人平摊。”
吃完饭,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你那个电视就不用开了,”冯娆说,“以后要看电视就到客厅里来看。”
匡小岚的电视机只有21英寸,冯娆的比她的大多了,看着挺舒服,她便说:
“好的。”
为了有所表示,匡小岚还特意买来些水果,两人边看电视边吃水果。
“你到上海有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五六年了吧,我也不怎么记得清。”
“想家吗?”
“不想。”
“你一般多长时间回去一趟?”
“不怕你笑话,我还一次也没回去过呢。”
“五六年时间没回去了?”
“对呀。”
“你可真行。你就不想家里人?”
“有时候也想。”
“家里有几口人?”
“我爸我妈,还有一个弟弟。”
“你不回去,他们就不想你?”
“我不知道。”
“你可真是个怪人。”
匡小岚报之一笑,没有接茬儿。过了一会儿,冯娆又问:“你爸妈在老家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机修工,修理农用机具;我妈在粮站工作。”
“那你弟弟呢?”
“他还小,还在读书。”
“那你们家也不算穷呀,有三个人在工作,三个人养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是的,也还过得去。”匡小岚心想我可并没在她面前说过穷什么的。
“按理说像你们这样的家庭在西部应该算是中上阶层了。”
“在农村可能算得上。”
“你爸妈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跑在这么远的地方?”
“我都23岁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你当初出来的时候很小。”
匡小岚没吱声。
“你爸妈来看过你吗?”
“没。”
“干吗不带他们到上海来玩玩呢,他们来过上海吗?”
“没。”
“我要是你就肯定会带他们到上海来玩玩。”
匡小岚看着电视,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她的表情有些冷淡,像是不想多谈家里的事。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醒了。她推开窗,看着银白色的天空,感觉空气特别清新。她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她打开房门,见冯娆的房门还关着,就轻手轻脚怕惊醒她。她下了楼,去外面买来几只馒头和两袋牛奶。冯娆的房门还关着,她把牛奶和馒头放在茶几上,然后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不声不响地喝。她很少喝牛奶,但是每天早上都有喝一杯白开水的习惯。在她快要喝完那杯水的时候,冯娆的房门开了。
“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笑着点点头,说:“快来吃早饭。”
“我还没洗脸呢。”
冯娆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她去厨房拿来两只杯子,把牛奶倒进杯子中,但也还是没喝,在等冯娆。冯娆过来了,她忙说:“喝牛奶。”冯娆说:“不用,我有。”说完去门外的牛奶箱取来一袋牛奶。“你以后也不用再跑下去买,可以订一份,每天早上都会有人给送来,挺方便的。”她说:“这倒也是。”话虽这么说,却并不见得她真会舍得订上一份。“那你吃馒头。”她说。冯娆也没客气,拿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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