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小岚仍然低着头。“我身陷囹圄,已经丧失了自由,还怎么跟你配合?”
“你还没弄懂我的意思,”赵律师说着看了一眼骆羽,“既然我现在受聘为你的律师,那我就得毫无保留地为你服务,说通俗一点就是效忠于你。因此你应该完全信任我,把自己所做过的事和盘向我托出,这是其一,其二,你必须听从我的吩咐,你的思维必须跟着我运转,说难听点,你必须像个木头人一样,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赵律师的话没错,你是应该完全相信他。”
他知道匡小岚一瞬间还无法彻底信任这个陌生人,好在他的话起了作用,他这么一说,匡小岚对赵律师的戒备与提防就都消失了,她开始一五一十说起所做过的那些事。看得出,赵律师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她说的时候,赵律师就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还不时地问些什么。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骆羽听出,她的确是在和盘托出,什么也没隐瞒。
后来赵律师满意地把本子合上了,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该了解的我都已经了解到了,不过到开庭前的这段日子,我还会随时来找你。”
匡小岚说:“你来吧,有什么要问的你就过来好了。”
赵律师把本子放进公文包,站起身,意思要走。骆羽就也站起身。他注意到匡小岚在这时候又低下了头。
“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赵律师出去后,匡小岚轻声说:“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骆羽觉得她用求这个字有点儿过分。
“我想求你去我弟弟那儿一趟,”她又轻声说,又用了求这个字眼。“告诉我弟弟,叫他千万别承认参与毒死我父亲一事……”
“就是说是你一个人干的?”骆羽的声音也很轻。
“对,”她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叫他把责任都推在我一个人身上。”
骆羽不无感动,“那这样一来,你的罪行不就一下重了许多吗?”
“我没事……”她像是喃喃自语。
骆羽不由一阵唏嘘,觉得这个女人在此时此刻能够做到这一点真是不易。见他没吱声,她又再次强调道:“答应我好吗?”骆羽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答应你。”见他答应了,匡小岚就不再说什么,但也还是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骆羽问。
她抬起头忸怩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好意思开口。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她的嘴巴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才说道:“我不知道怎样开口,我不知道老是这样有求于你好不好?”
“你别再用求这个字,”骆羽纠正道,“这会让我觉得很陌生,要知道我们可是夫妻——”
“不,我们不是夫妻,”她的声音比刚才响。“我们差一点就成了夫妻,但不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她停顿了一下,像在思考用词。“……我现在庆幸我们幸亏还不是夫妻。”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对你有什么连累。”
骆羽听后差点儿就流出了泪。“有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就绝不会让你失望,只是你别再用求这个字了,我求你。”
匡小岚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眼圈潮红。“我想恳请你答应我,等我弟弟刑满释放后拉扯他一把,帮他找个工作,并督促他走正道,别再干坏事……”说完她的眼泪刷刷直流,给人的感觉像是即赴刑场,她这是在对身后最为关切的事作一交代。
骆羽的眼睛也不由得红了,他想她本没必要这样。“你放心,我会对他像对亲弟弟那样。”
从闸北区看守所出来,骆羽就打定主意不再想她的事。坐在车上,赵律师和他谈起她的事,他就说:“我已经把她的事完全托付给你了,你看着办吧,我绝对相信你。”
他开始一门心思着手公司的事宜,他已经把工作耽误得太久了。公司的第二步计划就是迁址扩建,打算迁到浦东,这是他早就设想好的。公司的前景在浦东,整个上海的前景都在浦东。他早就看中陆家嘴的一幢写字楼,那幢写字楼距金茂大厦很近,有一家公司正要搬出,他已经跟业主谈好了租金,只等那家公司一搬出他就搬进。
他很清楚,作为一个男人,人生的价值就是闯出一番事业。他的事业就是这家电脑公司。他必须把这家公司做大做强。对一个男人而言,失败意味着什么,他知根知底。他需要成功。不敢想象,万一失败了,那会是怎样一种境遇。他想到了匡小岚,匡小岚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失败的。这让他又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他想匡小岚如果谨慎与理智一些,其实是有可能成功的。他甚至觉得匡小岚的失败对他有某种借鉴意义。
尾声(4)
他抽空去看了匡小初,他答应了的事就准会做到。他把匡小岚要他说的话都跟匡小初说了。当他告诉匡小初,他姐姐也给抓了起来,匡小初就哭了,“都是我害了她。”奇#書*網收集整理匡小初边哭边说。
他还抽空去看了父亲,是在一个礼拜天去的,自从匡小岚被抓以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去看父亲。妹妹骆言姬正好也在家。他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妹妹在打扫卫生。
“爸呢?”他问。
“他在书房里。”妹妹说。
他走进书房,见父亲正在看书,就叫道:“爸。”
父亲没有答应,但他转过身来,他坐在转角座椅上,那座椅一下子转了180度弯,父亲就那么坐着看着他。
“爸。”他又喊了一声。
“我已经听言姬说了,说你今天要来。”父亲骆医生说道。
“爸。”他不知怎么又喊了一声。
父亲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已经知道了,答应了。他从父亲的眼里看出,他们又恢复了原有的亲情,不再有隔膜。
妹妹骆言姬也不再坚持要他娶冯娆为妻。那次他去医院看冯娆,骆言姬在一旁就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觉得他应该去医院看看冯娆,她催他去,只是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况且对于冯娆的遭遇他是有连带责任的,冯娆没给掐死,对他也是一种幸运,否则,他即使不被追究法律责任,也还是要受到良心谴责。她催他去,他起初可能误以为她还想从中撮合,好在后来他总算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但有一点他可能还没明白,那就是妹妹已不止一次地暗暗自责,觉得事情弄到这一步跟她的搅和有关。
妹妹打扫完卫生,也走进书房,兄妹二人都坐了下来,和父亲一起在书房里坐着。仨人都不轻易谈论发生过的那件事。
“以前我可能对你管得太多太宽了。”父亲说道。他手里抓着书,却没有看。
骆羽没做声,他的一只手在裤子上来回蹭着。
“但我的初衷是为你好。”
“这我知道。”
骆羽以为他接下来要说到匡小岚,说到他那刚举行到一半就夭折的婚礼,谁知他并没有照这个思路说下去,他的声音很是平静,音调不高,给人感觉像是朋友之间的交谈。他说他本来想叫骆言姬去把他找来,好在他今天来了,这很好,他说他有必要把一些话说给他听。“我的年纪已经大了,再过几年我都80岁了…
…”他说他希望尽早看到儿子成家立业,说儿子的事业谈不上太成功,但也还算步入了正轨,剩下的主要就是婚姻问题。他说他仍然很担心、真的很担心儿子的婚事。说完这些他就不再做声。
骆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告诉父亲,在婚姻问题上他不会拖得太久,只要遇上合适的女孩,他会尽快结婚的。他看出他的回答让父亲很满意。父亲没有像骆言姬那样声明他和匡小岚的婚姻是无效的,但他看得出父亲想对他说的所有的话。
只要找到合适的女孩就会尽快结婚。他当时是这么跟父亲说的,他似乎像在对父亲作什么保证,可是从父亲那儿离开,回到自己的家,特别是回到公司,他就几乎把这句话给忘了,他一门心思地投入工作中,压根就没去想过该怎样去找合适女孩的事。然而他也并非是在欺骗父亲,他当时的确是说的心里话,他的内心的确有着这样的打算。所以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妹妹打来电话,说她公司里刚来一个女大学生,性格很好,相貌很好,肤色很好,还有工作能力很好什么的,差不多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问他想不想见一面,他就说,“那就见一面吧。”
妹妹给他约了时间约了地点,他的工作很忙,到了那一天他还是抽空去了。
那是一个漂亮女孩,很会笑,笑得很甜,他便想,难怪妹妹一连用了那么多好字来形容。他承认妹妹的眼光不错,妹妹给他引荐的就肯定是漂亮女孩。那女孩很健谈,据她自己说以前在大学里得过演讲比赛的冠军。她说的话总是很感染人,这和她甜甜的微笑有关。在她面前,骆羽觉出了自己的口讷与笨拙。那女孩也看出了,但她不以为然,她说,“那些闷着头做实事的男人很少有滔滔不绝的,他们的口才似乎都没有得到发挥,这是因为他们把能量都用到工作当中去了。这就好比一个容器,一个做物理实验用的连通器,每个连通器里的液体都是相近的,在总量上区别不大,但只要把这些连通器作某个角度的倾斜,奇迹就发生了,有些管子变成了空的,有些管子只有那么一点点液体,还有些管子则装得满满的。”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骆羽笑了,觉得她的比喻非常生动。见这个据说是不苟言笑的男人被自己几句话就逗笑了,年轻的女大学生就更是乐滋滋的,她还想接着发挥,骆羽的手机响了,没顾得上听她的,她也就暂停,想等他接完电话继续说。
谁知他接完电话后那脸上好不容易才有的笑容竟一扫而光,他似乎一下子陷入某种痛苦中,于是她弄不清是否还有必要继续下去。
电话是赵律师打来的,赵律师告诉他,匡小岚的案子判了,判了15年。“要不是我,换了别的律师,至少要判个无期徒刑。”赵律师说。
他把手机合上了。
“谁打来的?”
“一个律师。”
“公司发生了经济纠纷是吗?”
尾声(5)
“不是。”
“那你干吗找律师?”
他迟疑了一下,继而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我想救回我的爱。”那是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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