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北面的方山和东北的白登山,都成了白头银峰,从大同至阳和卫,须经过白登山,全程一百一十里,有一条官道直达卫所,绕白登山麓而行。
白雪茫茫。中原除了穿一双靴子是褐色之外,一身白色,与雪同色,他展开轻功,先期到了山下等待.
白登山,也叫白登台,山并不高,却是大大的有名。当年汉高帝被匈奴人围在这儿,围了七日七夜,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白登之围,早些年,英宗被王振所挟持,由这儿撤向宣府,瓦刺入在后追蹑人马沿途死伤累累,也经过这儿。
远远地,百十匹枣红健马为前导,沿官道驰来,马上的官兵盔甲分明。刀剑耀目,后面半里地,百余名铁衙士骑着骏马,拥簇着一个身穿铁叶战袍,腰悬大剑的高大将爷,以不徐不疾的速度,渐渐走近,后面半里,也有百十名官兵,戒备森严缓缓而至。
那三巡抚出身虽是文人,中过进士,但身高八尺,两膊有千斤神力,手中弹弓够硬,箭可百步穿扬,目前,他已经四十四岁,正当春秋鼎盛之时。
这个人也有缺点,最为人所不谅的是与西厂的妖孽汪直结交,性情豪纵,知人善仕,胆识超人一等,勇冠三军,他对财物喜爱。但花得也快,银钱在手中如同流水,高兴时出手千金毫无吝色,他的部属最肯替他卖力。
再就是他对女人很感兴趣。据说,他西行晋谒秦王,秦王盛筵款待,大列群妓歌舞,宴毕,他说:“下官为王吠犬久矣,该酬谢下官才是。”
秦王问他想酬何物?他老实不客气,将所有的乐妓全请走了,带回军中。他并不重视女色,只是及时行乐而已。
据说,他有一夜卫炉饮酒,天方大雪,室中女乐正在弹奏琵琶,春色无边,恰好有一名小校从边外探得重要军情,飞骑冒雪赶回禀报。这位将爷十分高兴,立即赐酒,酒壶是金的,赐,也就是连酒带壶一齐赏,并且命令美女敬酒,歌舞慰劳。
这位小条胆子小,没见过场面,酒是喝了,却无福欣赏美女的歌舞,目不旁视地禀报军情。
禀报毕,将爷大喜,哈哈大笑道:“好好!值得重赏”
他指着一位最美丽的人又道:“将她赏你,如何?”
小校吓得惶恐下拜,语不成声,将爷却哈哈狂笑,立命那位美女拾掇,赐白金百两,命两人克期成婚。
王巡抚就是这种人,他的事迹不是“据说”。而是实有其事,他的勇敢,也为后世所推崇,每战必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是唯敢与敌人决死战的勇将。
中原伏在雪中。不动声色潜伏着,百余铁骑没发现路旁有人,左右卫共有三十余名巡校,也没发现他的身形,驰向前面去了。
他伏在路左侧约有三十余丈,大队到了近前,看得十分真切,他几乎可以明察秋毫,他的心在狂跳,不知是祸是福,一咬牙,徐徐站起。
人影徐现,大队中传出一声沉喝,左侧八匹骏马向路侧驰下左右一分,八具强弓徐引,有人大吼:“什么人?”。
中原一声沉喝,心中一定,事情发生了,他反而安定下来。接着又冲出八匹骏马,迎面截住,八把窄长的崭马刀徐举,似要向前疾冲。
他站立雪中,突然飞起了两条人影,一身轻裘,背系长剑,越过马阵,轻昊地落在中原身前丈余。举手向后挥。
左右八具硬弓向后撒。八把崭马刀也向后稍移.
两人看中原赤手空拳所以令众人后退。
中原神目如电,毫无惧容,看两人的穿章,定然是王大人的贴身卫士,身材修伟,年纪约在四十左右,面如重枣,挺鼻海口一双,虎目闪闪生光,英气勃勃。
右面那人纪颊旁有一条刀疤,沉声发话:“咦!你年轻轻,在这边塞荒野中出现,惊了大人虎驾你好大的胆。”
中原向两人长揖,从容地说:“小民有不得已的苦衷,冒死要谒见巡抚大人。”
“先就缚,大人或许会给你恩典。”
“小民的事十分火急,乞请将爷让小民先叩见大人。”
大汉大踏步向前,说:“大人要到阳和,出天成卫巡抚宣府,无暇见你。”说完,伸手便抓。
中原不达目的,怎肯就擒,错肩闪开叫:“将爷,小民……”“哼!你拒捕?”大汉怒叫,腾身上扑。
中原举手一拨来掌,向左一闪,双掌相交,两人同被震退五尺,也同时心中一惊。
“咦!你是练家子。”大汉讶然叫。蓦地,蹄声得得,向这儿冲来,有人沉喝:“退让本官瞧瞧。”
两大汉左右一分,“铮铮”两声剑呜。同时撒下了长剑,左右戒备。八匹马向左右一分,让出道路,三匹枣红色骏马越众而出,左右两匹是两名披甲铁卫,中间是王大人。
中原举目看去,心中怦然。
王大人全副武装,突的是掩心甲,肩腹有铁叶护住,头上是掩额青铜活叶盔,粗眉大眼,挺鼻海口。颔下是三绺短髻,虎目中精光闪闪,不怒而威。
坐骑也极为雄骏,浑身没有一根杂毛,高有七尺,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马颔下缨的黑流稣间装着辔铃,看去极为神气。鞍前左插袋是弓壶箭袋。右边是令旗令,王大人高据银鞍左右两铁卫相排,左铁卫揖着一面帅旗,右铁卫的大旗上,绣着王大人的官衔和姓氏:“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宣府地方赞理军务王”
中原屈膝下拜,朗声道:“草民湖广祝中原,叩见大人。”“抬头。”大人叫。中原应声抬头,他哪白里透红的脸色,和英俊有神的五官,令王大人一怔。
“脱帽。”大人又叫中原摘下皮风帽,露出黑油油的发结,整个人未被风霜所侵袭,还带有三分稚容。
“站起。”大人脸色柔和了许多,声音也轻了些。
“谢大人。”中原朗声答,再拜站起。
他的身躯已有六尺余,已有成人的身材,虽裹在皮袄内,在手长肩宽。伟岸可观。
“你姓甚名谁,多大年纪了?”大人又问。
“草民姓祝,名中原,湖广武冈州人氏,今年十五岁”
他朗朗而答;毫不怯场。“过来!”中原向前跨了两步。两名贴身护卫截住说:“让本官搜身。”
中原只有让两人搜,除了一柄龙箫,当然不会有兵器,幸而两名贴身不识货,没有没收他的龙箫去。
他大踏步走近马前丈余站住肃立。王大人着实打量了他半响。方点头问:“你万里迢迢从湖广来拦途要见本官,有何事。说。”
“草民乃是为了寻找爹,故而跋涉关山,冒死求见大人……”
他将五年前爹被人诬害,远赴大同的事—一禀明,最后说:“念草民孤苦零零。万里关山为的是与爹重聚天伦,以尽人子之道。望大人体谅草民下情,示知家父所在,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他一面说,大颗泪珠挂在腮动.坠落雪地之上。王大人举手招来一名亲兵,轻声吩咐片刻。
亲兵退下,他说:“祝中原,本官至阳和卫约有三天逗留,你先返大同,本官立即派人至府衙替你查调令尊案卷。
“谢谢大人成全”中原狂喜着爬下叩头。
大人举手虚招,说:“你可随张百户返回大同府待命,他会照你的起居。哦!你可曾入学?”“会拳脚么?”
“草民自幼流落山野,不曾入学。”
“草民略知一二。”
“看你英华外露,刚才的闪避手法确实上乘,膀力有多少?”“草民不知,但可搬动数百斤大石。”
“会骑射刀枪?”“略会一二”
大人随手抽出弓箭,说:“试试看”声落,将弓抛下。
中原起身接住,持弓行礼说:“草民放肆了。”
他扣上弓弦,心中暗惊。忖道“这位大人好臂力,怪不得府人敬之如神。
弓是三个力的弓,可远及三百步外,说及,是指中的而言,考武学的射位是九十步,射四箭,如果用这张弓,足可贯穿采布鹄。
中原不作势,连拉三膊。弓开如满月,铁胎支支作响,大人面呈惊容,左右壮士齐声喝采。
大人抽出三支钢尖狼牙,抛下说:“壮哉,试试啦!”
中原接住三支狼牙,献弓退后十步,面向北面山麓,遥指着百步外一株臂租小树,说:“草民荒疏已久,但如命献丑,两箭射折小树。以博大人一笑。”
声落,弦发狂呜,两箭先后射出,逸出三十步外方听到破空飞行之声,震人心魄。
小树一震,雪花震落,向前缓缓折倒。中树,平常已极,似要折树,太难太难了,但他竟然办到啦!
大人在众人喝采声中,含笑向身后一名轻装小校挥手,小校在鞍旁拔下一枝标枪,奔出大叫:“祝壮士,试活把”声出。乘冲势将枪奋力掷出。
标枪破空飞射,去势如电。中原倏然挫身。嗡一声弦响,箭化电虹雨去。
枪与箭同向而行,要射中那是不可能之事,可是在八十步外,标枪刚向下落,杆儿自然倾射,尖下杆上。
蓦地,枪尖向前一荡,脱离了枪身,恰好从钢尖与木杆交个处折断,箭仍向前疾飞。
在众人狂叫声中,中原因身捧弓疾趋马前,跪下献弓。
王大人飞跃下马,不接弓接人,握住他哈哈狂笑道:“孩子,你是我看到的唯一劲敌.称神箭你受之无愧。起来告诉我,愿跟随我立功异域么?”
中原摇头,躬身答道:“草民唯一心愿,乃是奉父颐养天年,对于军伍成行之事,草民一窍不通不敢妄想。”
王大人摇头叹息,说:“目下边事很乱,随军效命疆场的英雄豪杰太少了这是朝廷的不幸,因为武臣…………唉!不说了,我不勉强你,但我衷诚相候,希望有一天你我能携手跃马中原,少年人,你知道敌人满都鲁?”
“草民不知。”
“满都鲁乃是脱脱不花之弟,拥有极强悍的精骑五万众。比毛里孩更为强悍,他手下有十名虎将将号称沙漠十猛兽,这十猛兽中,只有二名是敌人,却有七名是咱们汉人同胞,助纣为虐,令人痛心疾首。这些人中,最厉害的是火眼狻猊史域,剑下无敌。
另一个可怕的人,叫神箭红熊勒伯克,他的弓可能是神臂弓。有五个力,可远及五百步,无人能进,这几个猛兽,飘忽如鬼神,不但在漠外横行,更不时潜入中原勾结流民恶寇汉奸出关劫掠关内。如果你能助我,射死勒伯克,我可以挥兵北进,直捣鞑子老巢。”
“草民希望能为大人尽力。恐怕力不从心。”
“好吧!目前满都鲁不在这儿,还不需你出面,希望有那么一天,助我除去猛兽,你可走了,三天后再见。”
王大人拍他肩膊,跃上马背,中原呈上弹弓,跪下相送。
一行人马走了,只留下一人一骑,那是张百户,是个近四十岁的雄壮大汉,身穿战袍,挟着长枪向中原含笑招手,大声说:“小兄弟,上!咱们赶回大同。”
“草民可以步行,将爷请。”中原恭敬地答。
张百户豪迈地笑,说:“小兄弟,别婆婆妈妈,我姓张,名希庄,别管我的官级,叫我张大哥。你肯吗?”
“草民………”“呸!你虚伪,看不起我这莽夫………”
“张大哥,小弟斗胆了。”中原长揖倒的说。
“这才像话,上马,到大同之后,你住在我家,我先带你见见你大嫂。”
中原情不可却,飞跃上马坐在鞍后,两人一齐向大同飞奔,雪冒急进。
将近大同城,中原神目如电,突见北面一处山坳中,冲出十余匹健马,相距二三里,雪地里看得十分真切,马上人身穿皮袄,皮帽掩耳,鞍前有兵刃,背上有弓,向两人右后方狂驰,他轻声说道:“张大哥。那是什么人?”
张希庄吃了一惊,急道:“糟!那是鞑子,竟窜到这儿了。”
“张大哥,追!”
“他们人多……”
“弓给我,你引他们,我来收拾。请注意,不可接近二百步内,免得被缠住。”
张希庄已见过少年人的绝学,自然胆气大壮,一声长啸,因转马头便追。
中原接过弓,挂上弦,将箭袋系上肩背,突在马上站起,马向前狂奔,但他如同长在鞍后的树桩丝毫不动。
张希庄大声叫啸,挺枪驱马向前急冲,在雪花飞舞中,越过官道奔入原野,紧蹑十余名鞑子之后不舍。十六匹健马本已横过官道,向东南越野狂奔,听到叫啸声皆扭头向后注视,见只有一匹马追来,立即左右一分,圈转马头。有人用汉语叫:“宰了他!兔泄行藏。”
“者!”其余十五人同声大吼,拔出鞍旁长弓,有人张弓搭箭,十六匹马向前急冲,者一蒙语据说是“是”字。
双方越来越近,张希庄心中有点发慌,将近三百步,背。后的中原叫,向右冲。”
马儿向右急驰,弓弦乍响,中原的吼声破空而飞:“着着着!”
最先三匹健马上的人,先后倒下,马儿仍向前急驰,将人拖走了近百步,方停蹄止步。
马灵通儿,训练有数的马更灵,人如坠马,马儿定然立即刹蹄,可是马群冲锋却又不同,没有刹蹄的机会,所以将人拖了好远,雪地上拖了一道雪沟。
“着”又一个人坠马。
“着着!”又是两个。
但听弓弦狂振,箭矢划空厉啸,箭到人倒,十六个人先后倒了八人。
第九枝箭破空飞射射向中间冲间得最快的人。这时,张希庄的马马已改向西南狂奔,八匹马在后飞赶。
中原转面后座,从容引弓发箭,保持二百步远近,他的箭只消百余步便可伤人,但对方的箭必需远及三百步方可射中,能射三百步中鹄的人,太少太少了,所以他们无法用箭回敬。
箭到,无声而至,如银芒一闪,快极!
大汉了得,突然举马鞭抽拨,“拍”一声响,箭被震飞八尺外,马鞭也向后反卷。“厉害,退!”大汉变色叫。
“哎!”又倒了一个。“张大哥,向右抄转。”中原叫,弦声又响。
他见一箭落空,心中一懔,来人一鞭能将箭震飞八尺外功力不弱哩,他不再射功力高的人,先毙了其余的人再说。
“哎……”传山两声惨嚎,又有两人落马,张希庄兜转马头,向斜刺里冲出扭头看到了凌落的尸体,与散处各地的散骑,高兴得大叫:“老弟,神射手奇技惊人,神箭红熊将遇上劲敌了。”
他一高兴,顾不上马儿。“刷”一声马蹄突然陷入一个雪坑,向下一栽,“糟!”他叫,弃枪丢缰向侧飞跃。
中原人如大雁。凌空飘落丈外。
六匹马狂奔而至,雪花飞溅,相距只有百步了。弓弦狂鸣,有四个人向中原发箭,中原站立如山连发三箭,人方向左疾闪,再扣上两只狼牙。
“下马!”他叫,箭脱弦疾飞,对方四枚箭掠过身侧,他如同未见。“轰隆隆………”三人两马全到了,另三匹马已到了眼前。
三人三马全向中原冲到,两刀一剑直指中原胸膛,来势凶猛,令人心惊胆跳,张希庄已经站起,拾起钢枪,大吼着冲到。
中原没有兵刃,他蓦地向左一闪,像阵狂风,抡弓猛挥大吼道:“杀!”接着“噗”一声响弓击中大汉的腿,马儿一声长嘶,滚倒在地。
同一瞬间,中间先前拨箭的人,已经腾空而起,剑芒如电,凌空下扑,马倒下,断腿大汉被抛跌丈外,恰好跌在张希庄身前,双方对进。
“你是俘虏。”张希庄叫,一枪刺在大汉的右外肩,把他钉作地上,长刀脱手,一声惨叫.立即昏倒。
死剩的一名鞑子一看不对,兜转马头溜之大吉。
中原看清扑下的人是个白净脸皮的中年汉人.手中剑发出阵阵剑鸣,显然内力惊人,剑未及身,已可感到剑气的冷焰直迫肌肤,他大吃,一惊,火速将弓劈面扔出,伸手去拔龙箫,八音倏扬。
中年悍寇凌空下扑,大喝道:“小辈。你该死!”赫然说的是江湖语。
剑一触大弓,弓臂立折弦断,化成三五段向外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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