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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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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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情况如何困顿,南境的形势始终都在他的掌握里,只有一处例外。邓苍形沉默地看着箕张的五指,在一片象征邪火教势力的朱砂笔中,一个三迭尖角被黄栌涂料反覆描绘,下方写着柳黄色的「九嶷山」三个小字。

◇◇◇

九嶷山将军籙总坛

山道上,两点黑影不住起落,正施展轻功往山腰奔去。

寒风呼号着往山下刮落,夹道的林树虽高,叶子却已凋黄,被风刃呼啦啦地梳下枝桠,一路狂卷落山。

那两人头戴纶巾月牙冠,袍分玄白两色,云履飘带,显然是才受初真戒的年轻道士。其中一人手持断剑,额发散乱,唇边咬着一抹朱红;另外一个背着四尺的青布长囊,似是裹剑的剑衣,这人不唯神色较为老成,气息也比同伴绵长,起落之间,始终保持丈馀领先。

蓦地后方一阵窸窣,林间稀疏的树冠陡然摇动起来,彷佛有条看不见的巨蛇往复游窜,一路衔尾而至!

「师兄!」手持断剑的少年道士忍不住回头,脚步骤缓。

少年至多十六、七岁,唇上薄绒细密,还未转成粗硬的青髭,苍白的面孔被那双澄亮大眼一衬,模样更显幼弱。他呼喊间稍一迟疑,被称作「师兄」的青年道士又掠出七八尺,两人相隔三丈,脚步声几乎被风咆淹没。

「李载微,别停下来!」青年道士头也不回,内力逼着嗓音穿破风切,清楚透入师弟耳中:「山上无备,莫中了敌人的缓兵计!」

那少年道士李载微一凛,却已迟了………回映在他漆黑的瞳眸深处,摇动的林叶飞快逼至身前,倏地占满整个视界;「拨啦」一声,无数黑呼呼的影子冲出林荫,交闪着直扑过来!

(这……这就是方才的怪物!)

他先前在山下遇袭,仓促间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样,此刻重遇,内心惊怖莫名,猛被扑面的腥风压倒,堪堪将断剑往前一送;忽听一声狼嚎般的尖叫声,当先那团黑影倒翻一旁,连滚两圈后四肢挺起,仰头长啸,全身虽覆满尖硬黑毛,依稀能辨得出五官身形,居然是个人的模样。

李载微看呆了,居然忘记起身应敌,穿出林影的半人半狼怪物却不只一头,眨眼四、五条黑影交错而至,便要张口将他吞噬………

「你还发什么楞?」青影一挥,群狼嚎叫着滚跳开来,一条人影从天而降。

李载微脱口叫道:「师兄!」却见师兄手持长囊,剑眉倒竖,削瘦的面颊如钢铁般微泛青芒:「舍本逐末,忘乎所以!李载微,若教敌人攻上山顶,你我拿什么脸面去见将首?你已不是小孩子啦,遇事要更加镇定,不可自乱阵脚。」

李载微惊出一身冷汗:「我……我知错了。」他俩虽是同们,那青年道士邵师载却整整大他十岁,在李载微心中,这个总是直呼其名的大师兄其实更像严师兼严父,对他敬畏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掌门将首。

一双双红眼闪烁,半人半狼的怪物散了开来,将两人团团围住。邵、李二人背靠着背,邵师载遥望着山间的那幢石屋,青白的瘦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焦急。

九嶷山自来便是道门「将军籙」一派的根据地,千百年间屹立不摇,若遇外敌入侵,只消鸣响山腰里的那口「玄泉钟」,据说能声动百里,城邑难禁,百里内的将军籙弟子、道门各宗脉听见玄泉钟响,必循声赶至,勿教外道得逞。

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中辰州遍地烽火,哪一处不是邪魔当道?玄泉钟怕已唤不来道门的援军,充其量,不过是通知峰顶的总坛「六合内观」及早防范而已。但敌人显然看穿了邵师载的盘算,这群半人半狼的怪物将两人团团围住,算接近山腰的乘蹻亭,两人也缓不出手来击钟。

(这样下去……就糟了!)

邵师载的青布包袱倏然点出,霎时间满天青影,飕飕声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戳中一头怪物的眉心,戳得怪物们倒翻开来,仰头抛开一道道血线。谁知风中忽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尖锐哨音掠过,怪物们闻声而动,又前仆后继组织攻击,隐然自有一套法度。

「可恶!」他一咬钢牙,暗自咒骂:「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须将那撮音御狼的家伙揪出来!」

另一边,李载微抖擞精神,手里的半截断残剑越舞越狂,剑上透出一层淡淡辉芒,如同月华照耀。他这柄「遁虚剑」乃是将军籙守山使者的宝物,铸成时原是一柄完剑,锋锐无匹。青丘之国的修道者苏门真人欲渡此剑,抚剑叹息:「杀人是你,承担业力的也是你。愿你灵智通神,从此自作自受!」并指一弹,宝剑断作两截,遂成了今日的模样。

遁虚剑锋刃尽褪,须经内力贯注,才能生出无形剑芒。李载微全身真力鼓汤,遁虚剑的断口锐芒闪动,竟逼退了周围的半狼怪物。

邵师载得了掩护,掐指抵额,口中諵諵念诵,久经锻鋉的意志集中力倏地凝聚,精神映出一片无暇皎白,随时准备接受深层的暗示。他「汰!」一声掌击眉心,猛然睁眼,低声喝道:「苍鹰开眼,万化归一!『羿神射日籙』!」

将军籙的武功结合内力与符籙,以精神暗示激发潜能,这「羿神射日籙」的咒法一拍入额,在邵师载的五感六识之中,刹那间风息音止,黑夜林道上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已觑见林荫深处的一抹黑影………

「逮到你了!」

邵师载随手拔下一根长发,左勾右拈、伸臂绷直,宛若羿神张弓;「嗤!」一声破空疾响,附着内力的发箭脱手飞出。

只听一声震天惨嚎,一名身披狼皮的高大男子跃出林翳,布满青筋的巨掌捂着左眼,指缝间流出一丝血线。男子身长九尺馀,裸着筋肉纠结的黝黑胸膛,下半身以毛皮围腰,胸腹面孔都刺有靛蓝色的复杂黥纹;披覆的灰白狼皮随风飘扬,巨大的狼首张着尖黄利牙,恰恰盖住男子的头颅,犹如量身订做的兽型兜鍪。

邪火教教主座下有六大兽神,从这人的模样判断,当是其中执掌暗杀部队「天狼司」的司主「入室引狼」魏揖盗。

邵师载没料到这一记「游丝箭」竟能重创邪火教的六大兽神之一,眼看所以的半人狼都停下动作,彷佛断了线的傀儡,立即与师弟交换眼色,两人身形一晃,箭一般的冲出包围!

背后的魏揖盗却没有追来。

邵师载心头一松,忽听耳畔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小道士,看不出你有这等身手啊!啧啧,道胖子教得不坏。」猛然转头,见一名头带进贤冠、帽缨逆飞的白面青年与自已并肩而行,那人剃去双眉、面如敷粉,笑容十分邪气,夜里看来直如阴森森的髹漆木偶。他在疾行当中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后仰,居然是倒着跑的。

邵师载背脊生寒:「这等轻功……莫非是山魈鬼魅?」挥掌抵着李师载的背心一,转头低喝:「走!」横身停步,拦在白面青年与师弟之间。

那青年也不出手,足尖连点,飞蓬般轻飘飘的落在一丈开外,封死了邵师载的进路,模样还是懒洋洋的,环抱双臂,斜倚古木,俊美的容貌蕴有七分阴气,月光下只见一双细长凤目里的瞳仁极黑极亮,几乎看不见一丝眼白。

李师载被师兄推飞出去,起落之间,见亭子已在十丈之内,不敢回头,一迳提气狂奔。

「想走么?」

一串银铃笑语从林中流泄而出,隐有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魅惑之力。

李师载眼前一白,一片流雪似的宽袖挟着浓烈香气扫了过来,香气一钻入鼻腔,膝弯蓦地有些发软:「有……有毒!」连忙摒息后跃。谁知香风却缠上了他似的,怎么都挥甩不开,李师载双手乱舞,踉跄后退,直到背后一掌抵来,一股绵和的内家真力透体而入,他灵台倏清:「师……师兄!」转头见邵师载面色铁青,两人竟又回到了原处。

一名宫装丽人自月下袅娜而来,瓜子脸、细柳腰,白皙丰腴的酥胸半露,小小的玉足踩着一双粉缎绣鞋,媚眼如丝,连声都分外腻甜。

「堂堂天狼司主,怎地挂了彩?来,让媚儿替司主大人拔出那根头发,莫要耽误伤势,平白坏了一只眼睛。」她全然无视邵、李二人的存在,柔声对树影里的魏揖盗说着,语气满是爱怜,面上却无半点同情怜悯之意,姣好的樱唇斜斜一抿,分明是幸灾乐祸。

另一头,抱臂倚树、犹如雪貂般的白面青年阴阴一笑,语带揶揄。

「魇道媚狐,魏司主好歹做过你的姘头,弄得你死去活来的,人说一夜夫妻百世恩,你岂可如此无情?那小道士的『游丝箭』附有潜劲,一旦发丝入体,便与气脉相连,这一拔不止痛入骨髓,说不定连眼珠都给拔出来了。」

被称为「魇道媚狐」的宫装丽人晕红双颊,羞答答的掩嘴一笑。

「你这人,这是好没良心!媚儿……媚儿自从尝过你的好处,心里就没别人啦!世上男子忒多,又有谁及得上我的东乡司命?」杏眼滴溜溜一转,娇声道:「那根头发若不拔出,循气牵机,早晚插入脑中,届时便是一条死路。东乡司命大人如此品貌武功,本教中无出其右,魏司主一死,天狼司的五百死士还不归入东厢兵座管辖?」

名唤「东乡司命」的白面青年两指轻夹,顺着长长的绸绳帽缨一捋,黑亮的瞳眸连瞬几下,阴笑道:「你一向最讨教主他老人家欢心,说不定魏揖盗的人马便归你的『夜魅司』所管,那里有我的份儿?」

「黄鼠狼、骚狐狸,老子还没咽气呢!」

魁梧的巨汉自树影中站起,邪火教的暗杀先锋、天狼司主魏揖盗跨出林翳,紧闭着淌血的左眼,黥满青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笑,冲邵师载一咬牙:「好!小杂毛,你好,好得很!好一根入体连气的『游丝箭』!」在手揪着「发箭」一扯,长嚎一声,硬生生扯出一颗血肉耷黏的眼珠来!

魏揖盗咆哮声落,睁着空洞洞的左眼眶,张口便将自已的左眼吞下,手里长长的发丝兀自沾着稠红的血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

李载微看得目瞪口呆,魏揖盗却得意得很,仰头大笑:「吃落肚中、再化血肉,这眼还是我的,谁也拿不走!」白森森的尖牙沾着些许似肉非肉的红白浆渍,令人怵目惊心。

东乡司命叹息道:「魏揖盗,你中计啦!这游丝箭一经拔出,气脉受箭丝牵引,出血难禁,光流都能流死你。都说『最毒妇人心』,可惜你不听兄弟的劝。」

魇道媚狐「哎哟」一声,雪白的笼纱缎袖一挥,掩口冷笑:「东乡司命,你这手借刀杀人之计也太毒了些。伤药我多得是,你别冤枉好人。」微微揭开襟口,雪白的奶脯上,一条红艳艳的丝线系着一只指头大小的鎏金小瓶,红线依着傲人的峰壑起伏剧烈,更衬得肌肤晶莹如雪,分外白腻。

魏克盗见她二人针锋相对,心中一凛:「他俩故意做作,终是拖死了我。」听风里送来微响,扬声叫道:「药座!这伤能不能治?」

邵师载、李载微正觉奇怪,林中忽传来一把嘶哑苍老的声音:「你也会担心不能治么?哼!」

东乡司命神微变,猛然回头,只见背后走出一名手持拐杖的矮小老人,双眼赤红,乾瘪的嘴里暴出两枚尖细的门牙,身长大概只到魏克盗腰际,活像是一只千年老兔精所化,模样既滑稽又诡异。

老人颤巍巍地从东乡司命身畔走过,迳自穿过邵、李二人,那根树瘤嶙峋的奇形木拐一挥,一点蓝光飞入魏揖盗的手中。

「这药服下,一刻内出血必凝。如果捱不过一刻钟的出血,也就不用吃了,没的浪费我的药。」老人一屁股坐上道旁大石,自此邵、李二人的逃脱之路彻底断绝,要上半山腰的乘蹻亭,非越过老人不可。

邵师载的心沈到了谷底。

邪火教中精通医药的只有一人,便是主持西厢药座的掌药使西乡扶老。此人不但在「六大兽神」中排行第一,更是帮助邪火教主司空度建立基业之人,要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半点也不为过。掌药使西乡扶老、掌兵使东乡司命、天狼司主魏揖盗、夜魅司主魇道媚狐,眼看「六大兽神」已出其四,看来今夜之行,邪火教是势在必得了。

东乡司命自诩轻功无双,却被老头子欺至背后,白面一绷,强笑道:「我等以为得了先手,抢下攻山的首功,没想到药座老当益壮,居然还在我等之前,司命佩服之至。」

西鄕扶老赤眼一翻,神情淡漠。「你们继续聊啊!别理我老头子,等教主来了,再一起打上山罢。」三人闻言一惊,想起教主的命令,背脊生寒,再没有勾心斗角的兴致,不约而同转过头,五只眼睛一齐集中到邵、李二人身上。

魇道媚狐杏眼滴溜溜一转,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娇声道:「小道士,乖乖听话,可以少吃些零碎苦头。你们今日鬼鬼祟祟的,都送了什么出去呀?快说与姊姊听。」

邵师载心下骇然:「邓将军的『瓦鸺』神出鬼没,连本山的守护暗桩也难以掌握,今日的行动何其隐密,怎地邪火教却能知晓?不对!必是她虚张声势。」定了定神,沉声应道:「将军籙与邪火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今夜擅闯本山、杀伤我教下弟子,意欲何为?」

魇道媚狐眼波流转,笑顾东乡司命、魏揖盗二人道:「你们听听,这小道士装傻哩!」冷眼回眸,阴笑道:「本教已向中京的伪帝宣战,你家道将首既是『那个人』的生死至交,更率将军籙弟子入京参战,自是本教的敌人。你们也知大战一开,九嶷山势必失守,故与南陵邓苍形互通声息,偷偷将那样『宝贝』运了出去,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载微面色惨然,颤声道:「师兄……」

邵师载铁青着脸,厉声道:「胡说八道!兀那妖女,岂敢妄……」突然一愣,再也接不下去。原来魇道媚狐水袖一挥,身后的树林里垂下十来具尸体,死者俱是褐色劲装、褐巾覆面、腰插短刀,胸口绣着一只踞在飞檐上的猫头鹰,绣工虽然拙陋,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潜诡秘。

………「瓦鸺」。

望着那些被粗绳吊颈、鲜血染透褐袍的尸体,邵师载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

魇道媚狐娇声笑道:「这些个猫头鹰,也算很不错了,只可惜遇上了我的夜魅司。小道士,你若乖乖吐实,姊姊便让你死得销魂蚀骨,不仅不痛苦,还是你平生难以想像的登天极乐。若教魏司主或司命大人来问,你只怕还巴不得一死。」

邵师载冷笑:「无耻下妖!将军籙门下,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忽觉身前黑风一晃,兽臭扑鼻而至,左眼一痛,一蓬血箭仰天喷出。魏揖盗笑得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手中却多了颗鲜血淋漓的小球,正是邵师载的左眼。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魏揖盗龇牙一笑,目露寒光,脸上的青色黥纹扭曲如蛇:「你还有什么不要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邵师载捂着左眼,指缝间不住渗出鲜血;就着模糊的视线望向吊尸,心中默数:「一、二……十七。瓦鸺在本山轮值时,每班有二十人,这么说来,至少有三头逃过了狙击。」

(原来……东西已经平安送出去了!)

邵师载面露微笑,似乎松了口气。

魇道媚狐眼尖觑见,笑靥一凝,向虚空中一挥手,尖声娇叱:「东西不在山上啦!速往南陵!」吊着尸体的林树上唰唰唰一阵影动,数不清的夜魅司密探没入黑暗,空馀十几条瓦鸺尸褐尸悬在林间,随着摇晃的枝条上下起伏。

身裹轻纱粉缎的绝色丽人霍然转身,苗条的水蛇腰一拧,更显得玉臀浑圆丰盈,无比曼妙。

「你去哪里?」东乡司命抱臂乜眼,冷冷的问。

魇道媚狐「咭」的一声轻笑,侧着头说:「去将功折罪呀!我夜魅司得了情报,让你东厢兵座发兵围山,还赔上天狼司主的一只眼睛……若教那样宝物进了南陵,我们四个还有命在么?」东乡司命面无表情,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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