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不禁在想,果然还是公务员靠谱。
“一般不到五转赐爵是不会灵田赐分的,你这次有点特殊,算是王家的赔礼。”
小方一提醒,燕来就有点明了了,这礼看来还不轻。
当然,王家是没必要因为社会治安问题向他这么一个小人物道歉的,这五亩灵田,不过是给大明宫的一个交代,或者说,表态。
作为整个江南郡府的最高长官,王佑军已然是琅琊王氏在江南的代表人物,如今自己眼皮子底下竟发生了刺杀朝廷绣衣特使这等恶劣事件,往轻了说也就是治政不严,多有亵职,往重了说,便是一句话:你琅琊王氏想干什么?
“这次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言归正传,赏赐的事毕竟没下来,等到真正受封的时候,再乐也不迟。
燕来轻笑一声,回来的路上已经摸到了些许脉络,听到王家表态后,更明确了心中所想。
“看来南剑门这些年树大招风,有人想借典狱司的手试试水,却不知是哪方势力插的足,担心咱们没借口大干一场,也是够操心的。”
对于南剑门这近百年的迅速扩张,在许多人眼里一直都是个迷,没多少个懂得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究竟是如何崛起的,似乎它一经出现,就成长为了难以撼动的存在。
在几乎由江南七氏控局的南方武林,如果说这背后没有世家推波助澜,没有利益牵扯,无疑是天方夜谭。
对于自己的这些判断,燕来相信无论是莫悲亭还是天后都不可能不知道,恐怕早就有预兆。
但类似这种程度的角力,如果不到图穷匕首,谁也不会轻易下河,一般都会派些小喽啰试试水,起码知道这下边是鱼虾还是蛟龙,免得白费力气瞎织网,毕竟层次越高,越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南剑门,典狱司,还有打算螳螂捕蝉的黄雀,估计这背后更有一大群坐观虎斗的利益集团在看着,既然咱们和南剑门都在台面上,就先不要纠结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操盘,只要我们掌握了明面上的走向,控制住大势,这些人自然会浮出台面。”
就好像漩涡一样,除非你不靠近,离得远远的,只要你靠近,就免不了被搅进去。
“不过倒是选了个好时候,咱们前脚刚离开,他们后脚就来,外间的人一定以为是南剑门在报复,这事发生后其实三方都有利,典狱司会因此更站得住脚,南剑门看似百口莫辩,实际上他们也不会去辩,反正不是自己做的,怎么查都不会出结果,如今默认下来,既可让江湖长眼,又可给准备好的进军江北造势,可以说比他们借婚事捣鼓什么英雄聚会的效果要更好,看来咱们刚去压了一头那边的气焰,这么快那边就还回来,也好,有来有往,习惯了,也就有了规矩,再怎么出手也就都有理由了。不过对方把人员安排得这般精细,想必对你们清秘司的了解很深,至少是对你们两个。”
“我们三人里,只有我才是他们真正想杀,毕竟只是吓唬的话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不掉一个人进油锅,是沸腾不起来的,我的身份刚好,庆幸他们也不想做得太明显,至于你们二位,人家还不敢动,毕竟清秘司,代表的是整个皇权的威严,越是家大业大,越是多有顾忌。”
燕来说到最后,特意把家大业大四个字咬成了重点,小方闻言点头,莫悲亭果然没选错人,这少年无论是大局观还是细微处的分析都勘称鞭策入里,更难得是没有怨言,且能够冷静对待。
要知道因为这件事,他差点就死了,若不是有自保的手段,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就等着过头七。
换作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甚少能够如他这般淡定清醒,明明是局内人,却像个旁观者一样,无论是需要面对的死亡还是后续不间断的麻烦,对他来说都像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果然是商人的儿子,在商言商。
对于燕来的行事风格,小方只能这般顺理成章,否则如何去解释这小子的淡定?他也知道对方忠于的不是朝廷,而是朝廷所能够给予的利益。
不过现在的时局,一个忠于利益的人,比一个愚忠的人更有用,因为他们够弹性。
真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燕来,小方也只想到一个:职业。
似乎从遇见他开始,这个少年处理这种事情就颇为老练,从不拖泥带水,且事事得心应手,就好像天生便是吃这门干饭的,懂规矩,趁时势。
在小方所遇见的人里,只有一个与之相像,或者说他们两个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那人姓顾,人称顾大老板。
洛阳有两大帮派,威吓武林,一个是号称江湖千松林,我独占八百的西城“八百楼”,一个是代表寒门子弟利益,号称弟子近千万的东城“老字号”。
顾大老板,便是“老字号”的大老板。
第三十八章 李初竹()
“洛阳太远,我不想去,小欢也不想去,除非二叔你也去。”
自从离开长陵后,燕来就甚少再有时间与嫂子坐下来闲聊,即便是这些日子也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燕李氏也觉得短短半年的时间,这位二叔就变了,变得越来越像位叔叔,而不再是印象里那个偷藏了一包首饰,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自己分享的半大男孩。
算算时间,再过二十来天,他就要戴冠了。
李初竹是十四岁那年嫁进的燕家,她还记得那一天早上去给公公请安的时候,燕来就躲在一旁角落,很是好奇地看着自己——那一年,他才九岁。
后来的印象中,这是个安静到不爱说话的孩子,或许从他四岁那年母亲去世后,便没有人愿意花心思和他交流。
直到李初竹出现。
对于一个新嫁进来的媳妇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处处又都得小心谨慎,自然而然地,便与这个半大小叔熟络了,毕竟他们两人,算是家里边最清闲的。
公公燕顺似乎早就规划好了燕家的未来发展,大儿子接掌家里的生意,二儿子去门派学习,将来也好彼此照应。
按照这般设想,不敢说能够往外扩张,起码在长陵也是有头有脸,一等一的乡绅大户,这就够了。
可惜事与愿违,也不怪燕顺好高骛远,先是把燕来直接带到了云天宗,结果铩羽而归,刚第一关就被筛下了。
不心甘的父亲隔年又去了南剑门,这一次也才让燕顺明白,自己的根,还真不是那块料。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打算放弃,想好了再多存几年钱,找个不上不下的门派塞进去,毕竟混江湖,不一定单单讲修为,有时候人缘手段更为重要。
特别是对于燕顺来说,他并不需要燕来在武道上又多能耐,他想要从江湖中获得的是名声,一定的名声,不需要太多,只要儿子能够在长陵一带站住脚,他就满足。
正因为这样,他把小儿子也随同商队一起派了出去,让他早些见识世面,多学点人际手段。
结果就是,两个儿子都被绑了。
在燕家遭逢大难的那段日子,在燕顺弥留之际,整个家里真正能起担当的只有李初竹一个,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就算是后来一团糟糕,她也不敢倒下,毕竟燕家,就剩下她肚子里的那条根了,作为燕家的媳妇,她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
直到燕来再次归来,她才觉得自己不再是飘着的了,又能够踏踏实实地着地了。。
李初竹是个敢作敢为的人,而且也有自己的想法,能够与当时的燕家门当户对,表明她的成长环境也不是很差,只是因为是女人,泼出去的水,还能怎样。
如果燕来没有回来,她最终的结果应该是忍辱负重,回到李家。好好把儿子抚养长大。
幸好这位二叔还活着,那么起码,她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不是寄人篱下。
下去的日子,倒是平淡了不少,咬牙拿出最后的积蓄,为那半大小叔子谋了份衙门的差事,这是她看得最准的一件事,事实证明她对了。
死里逃生的燕来也很争气,或许真是穷极思变,遇难而急,本来就不是很笨的人,只是有些孤僻罢了,很快就显露出了他的勤劳能干,算是在衙门内站住了脚。
所以渐渐的,李初竹的生活又变得安稳起来,而看着儿子越来越大,二叔越来越像个男人,她也就多了些盼头。
可无论再怎么做遐想,她也没料到薛家的一场灭门之祸,成了自家二叔平步青云的踏脚石,不到半年的时间,官封六品,受赐持节。
刚才燕来进来告诉她,朝廷赐了六十亩永业田,分发六顷职田的时候,正在做针线活的李初竹“呀”了一声,直接刺到手指上。
六十亩永业田啊,那可是真正能够传宗接代的东西,至于那最珍贵的五亩灵田,反倒被她忽视了,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
所以在听到二叔说,为了安全计,希望她们去洛阳的事时,李初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一来人离乡贱,二来她知道自己的根在那里,三来,就是很纯粹的,她不想离燕来太远,就好像她害怕家人出远门一样,没底。
至于危险,真要有人对付她们孤儿寡母的,去哪儿不一样?难道到了洛阳,就没事了吗。
这点,她倒想得比燕来更透彻。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燕来知道劝她不下,也不打算再提,笑道:“那些田虽说还未下来,想来也不会太久,嫂子若有空,近日可以先去找些庄客,人要踏实,只要肯向着咱们,可以少抽点租税。”
燕李氏虽说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选择,但还是听了进去,点头记下。
“关键是那五亩灵田,在咱们还不熟悉的情况下,我打算放给务农司,所以嫂子你得重操燕家的旧业了,盘账做账是免不了了,买卖的事,最好也能够参与进去。”
等到燕来真正解释灵田的事时,李初竹才反应过来,那灵田就是她常听闻的神田啊,当下更是觉得要晕了——这二叔,到底走了条什么样的路,这等达官贵人才有的私产,竟然也被他攥在了手里。
“田的事就这般安排,除了灵田需要多上些心,其他就按规矩走,下来是家里。”
燕来知道嫂子一时半会不可能适应这般快,也就不再做商讨,直接安排下去:“管事的要请一个,住在我楼下就好,丫鬟请两个,客厅的偏房留给她们,这点钱就不用省了,小欢也需要一个更好的环境成长,而嫂子你未来的时间,多数要打理田产的事。”
果然李初竹最先听时是有犹豫的,毕竟苦了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但燕来点到儿子后,她就妥协了。
“你,要走了?”
李初竹又不笨,听到这怎还不明白。
燕来点头:“就这两天,之后要在江北待一段时间,索性不算得太远。”
确实不是很远,隔着一条江而已,可毕竟也是隔着。
李初竹面露不舍,却也不好过分表露,如此一来心里更是纠结,七上八下的,很是难受。
见她这样,燕来宽慰道:“嫂嫂不必担心,衙门的重心还是在江宁这边,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回来了。”
这倒是实话,李初竹也就听进去了,等到燕来告辞离开,她突然唤了声:“小鬼。”
燕来一愣,没来由地觉得这称呼很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嫂嫂叫我?”
燕李氏面带微笑,眼睛却也是通红,泛着泪光,她指指脑袋,示意道:“下个月初九,你,要戴冠了。”
四目交错间,彼此都有些恍然,好像那年的第一次见面,又出现在眼前。
想起种种过去,燕来心中一暖,很想抱抱这个女人,很单纯的,习惯性地情感表达而已。
这世上,也就只有她,能把自己的事记得这般清楚——哪怕她想的是原来的他,但到了今天,还有区别吗?
七年了,和这女人相依为命。
来到这个陌生而又冰冷的世界,是她给了自己第一缕情感上的温暖,也是她,让他觉得有了家,有了根脚。
对于一个带着原罪重获新生的人来说,这种温暖,弥足珍贵。
现在回想起来,燕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如果没有燕李氏,初来乍到的他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度过那几年,一边是需要适应的新世界,一边是噩梦般的旧世界。
他觉得自己会疯。
“是啊。”燕来面露惆怅,调皮道:“一不小心就长大了。”
燕李氏会心一笑,这个当年一本正经着说要娶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女人的小鬼,终于长大了。
第三十九章 宁采臣()
清明之后是谷雨,谷雨之后很快就到立夏。
河堤上的杨柳随风轻舞,不时将周边过往的姑娘们衣裙轻拂,哪怕只是扬起一丁点的涟漪,也足够泛舟江面的风流公子们一阵嬉戏。
他们要的不是这春色有多撩人,只是气氛罢了。
儒风昌盛的江南,每到这时节,便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文人雅士相邀同游,或泛舟江面,或策马于杨柳堤岸,雅致更高的,三山五岳都有他们的身影。
读书尚且不会因为废寝忘食就一定能有成就,习武也一样,特别是在五品过后,对于认知和融会的需求会提升到更高的层次,到了定气,就更明显了。
所以习惯得先培养,踏入五品后,更多武者开始酌情于情操陶冶,以此来锤炼心性,当然,这种过程也不一定非要寄情山水,关键还是看个人性格和喜好。
有的就喜欢闭门造车,一出世便震惊天下,人如其剑,冰冷无情。
也有的钟情于五湖四海,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则却有截流断江之能。
这便是江湖,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将要遇见什么样的人,与之发生怎样的关系,正是因为这种千丝万缕的惊喜,江湖才会这般精彩,动魄,既危险又刺激。
行走江湖的人都是瘾君子,一旦踏上这条路,就鲜少能够回头,真正戒不掉的诱惑,并非酒色财气,而是自由。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是每一个江湖中人潜意识里都在追求的境界,区别在于,有的人没有发现,有的人,发觉了。
驾!
鲜衣怒马,疾驰于堤岸之上,江北之地河道纵横,一向有水上天堂之美称。
“艄公且慢走,可是去灵岩?”赵惊鸥跃马而下,却还是晚了,小船已经离岸。
“这位少侠,小船已被贵客包了,你且等下一趟吧。”
“不知需要多久。”
“难说,这季节人多,眼下这时辰怕是不好等。”
赵惊鸥面露焦急,抱拳道:“在下青锋山赵惊鸥,不知船上几位朋友,可否照顾个方便,顺搭一程。”
这边望去,只见雕栏内的绰绰人影。
船上并没有立刻搭话,这让赵惊鸥有些不悦,自己都喊出青峰山的名号了,若还不承情,这架子也未免端得太大了吧。
当然,他心中也留了底,要么那几人是打外地来的,要么就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相逢即是缘,船家,靠岸吧。”
声音虽不大,赵惊鸥却是听得很清楚,当下松了口气。
等到牵马上了船,这才发现舱内坐着三人,姿态各异,都与自己年岁差不多。
面向而坐的是位丰神俊逸的白衣青年,此时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很是友善地颌了下首,剩下两位却是刚好相反,一个慵懒地侧躺在左边,衣着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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