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像是突然失去了色彩,人流加快了他们往来的速度,再也看不清那些擦身而过的模样,每个人的脸都像一道拖长的流光,模糊而又扭曲。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辆非常雅致的马车,水绿色的流苏非常显眼,一看就非寻常人家所能有。
两匹雪白色的骏马轻踏着铁蹄,非常有节奏的地从路口经过,一路上叮铃铃地响,提醒着过往的行人。
正是那马铃的声音让燕来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刚巧一阵寒风吹过,将车厢内的帘子掀起一角,正好现出那张完美到令人窒息的侧脸。
一只玉手飞快地压下窗帘,令这惊鸿一瞥仿佛错觉,正如那满园盛放的桃花突然凋谢,正如那引人陶醉的琴音突然断弦,令人惋惜,嗟叹的同时,只想尽量去抓住脑海中的那丝余蕴,希望它能够留下痕迹。
燕来却是拔腿追去。
马车离开市集后速度明显加快,宽敞的大道更为它提供了驰骋的条件,燕来再次遗憾自己没学轻功,如今还真是狼狈,只能顺着两条深碾在雪地上的车痕追寻,却早已不见马车踪迹。
可就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神识突然带来强烈的警兆,一道寒光从巷中飞出,如果不注意,还以为是凌厉的寒风。
燕来身子一转,双手举剑于前,拔出一指距离,用剑格和剑身抵着偷袭的剑刃,同时往左肩一带,脑袋微偏,剑刃相互摩擦之下,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也让飞溅的火花更璀璨。
长剑过半,耳边微凉,燕来握住剑鞘的左手一松,猛然将手中长剑抽出,电光火石间,两人交错而过,又同时转身,各向对方刺出一剑。
天地间突然稍露宁静,只有剑气牵引下的雪花飘起飘落,仿佛尘埃。
滴。
答。
一滴,两滴,如连成线的玉珠纷纷落下,染出这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花。
“好快。。。的。。。剑。。。”
“一般般。”
当啷!
对方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低垂下头,吐字不清,未能刺出的长剑掉落地上,膝盖沉重着地,再无力支撑的身体也向旁倒去。
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偷袭者的脸庞,燕来从始至终也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模样,也不想去看。
脸上有点刺痛,一摸一下有些黏糊,原来还是被对方的剑气给划伤了,幸好神识警兆得快,自己又晋升到了八品序列,若是换之前,恐怕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之下,躺在地上的就得是自己了。
“到底是谁?”
燕来看着地上的尸体,有些烦恼。
。。。。。。
。。。。。。
何神眼看着这个离开才一个多时辰,又一脸阴郁地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这次,连他也沉下了脸。
“还真当我六扇门是婊子养的啊。”
听完下边人回禀情况,他的眼睛泛出一道精光,整个人变得森寒可怕,通常这种时候,便是他要发作的前兆。
“要杀你的人,与云天宗有关。”
燕来舒出口气,在意料之中。
何神眼有些不解:“你好像很不在意。”
“不然呢?”燕来反问道:“总比再多一个敌人好吧。”
何神眼微微一笑,这人的思维还真是奇怪,却又让人难以反驳,是啊,既在已知的怀疑对象中,总好过又多出个莫名其妙的敌人来,虽说屎多不怕脏,但仇人这种事,还是能少一个是一个吧。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燕来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何捕头似乎不打算告诉我对方身份。”
何神眼点头:“对你没好处,何况你也对付不了他,就不要徒劳伤神了。”
“看来六扇门也保证不了我的安全。”
“所以我会把你送回营地,在此之前,你就不要出来了。”
“那还真是有些惨。”燕来无奈一笑,也没觉得丧气。
何神眼对他更感兴趣,第一次作出邀请:“有个办法,可以保你无恙。”
燕来再次看着他,从他脸上看出了期待,摇头道:“六扇门只保得了我一时。”
“谁又能够保你一世呢?”
“我自己。”
何神眼遗憾:“你不来六扇门,真是一大损失。”
燕来环视左右,指过周边的物件,认真道:“这里太死气沉沉,早已没了活力,我这人,性格太争,来到这心志会被磨灭,那不是我想看到的自己。”
何神眼的身子向背椅轻靠,双手交叉在腹部,作放松状:“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只是没几年,我就想开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六扇门也有它存在的必要。”
燕来没有反驳,但是却能够猜想得到,有个人并不这么认为。
那是个女人,那个女人姓独孤。
从这次押解薛氏一族进京就可以看出来,天后并不相信六扇门,甚至已经对六扇门失去了信心。
“这几天你就先在这安心住下,我会安排。”
燕来没有拒绝。
也没有多谢。
第三十一章 没死之人都在活受罪()
瑞雪兆丰年。
接连几日的大雪,似乎也将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给冷冻了下来。
无论是“棋盘街一案”,“沧澜山一案”,还是随着司徒大人执掌大理寺之后所带来的连串效应,都瞬间没了动静。
朝堂不在出现议论的声音,坊间也因为临近的新年,而变得忙碌起来。
人一忙,许多东西就顾不上了,何况还是和自己无关的事。
可与之有关的人呢?
书房内点起了炭炉,还不只一个,可板直了腰坐在书桌后的李寺正却依旧感觉到冷。
那一张纸条上的内容让他心寒。
坑爹的云天宗!
竟连对方能够应对两个六品序列也不告诉自己,而且还是一招一个,想想自己和那个被他骂的老奴才又有什么区别,真是脑袋长屁股上了!
怎么没想到云天宗为了名声会把事情极尽遮掩,自己蠢得无可救药,竟然相信他们所谓的卑鄙手段。
那三个傻子死得不冤,李沉也死得不冤,唯独自己,真是冤得很。
最悲哀的是,恐怕那位李小姐,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这洛阳之地,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想为她出气,哪怕因为玩火,玩死了自己。
“李大人,要咱家代劳吗?”
炭炉并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坐在对面的那位白脸太监受不得冷。
这大风雪的天还得出来办事,早就一肚子闹心,可不办又不行,那既然要办,就得办得好看。
他可不像李寺正那老管家,又想事情办得干净,自己又不动手,所以你看,最终办砸了吧。
包括对面那蠢货也是。
杀人这种事呀,还是得亲自动手,才能干得漂亮,干得安心。
所以哪怕天气再冷,他也得忍着,就算自己不动手,也得亲自盯着。
他可不想让某些人失望。
“李大人,别想了,咱家能到这来,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在大理寺这么多年,这样的事还见得少吗?痛快点吧,越胡思乱想就越不想死,越不想死,这过程呀,就越痛苦,你看。。。”
砰!
一声闷响。
那怕冷太监回过头时,原本还端坐在那的李寺正已经趴在书桌上,双手垂落,在他还温热的手上,捏着一个空了的玉杯。
怕冷太监抽了下鼻涕,使劲在炭炉前搓手,牙齿乱颤道:“活受罪呀。”
良久,他才起身走到那尸体旁,将食指探到对方的脖子上,摇了摇头:“你说你,不是便宜了王小雀嘛,整一个傻逼。”
一收袖,把双手藏进里面。
裹紧了身上狐裘,紧绷起面容,对他来说,外面的风雪才是恐怖的存在,这里边的事,算得了什么。
。。。。。。
。。。。。。
“四四六,大!”
“我去你大爷,姓燕的,你这小子今日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踩狗屎了,怎么每盘都有你份!”
燕来不理会那叫嚣的虬须捕快,心安理得地捞过自己该得的银两,下巴往门外一抬,正经道:“三宝,替你赵哥找堆狗屎来,让他踩踩。”
众捕头大笑,看着那已经输得红眼的同僚在那狠抓头发。
“我说赵爷,您干脆也别置气了,燕兄弟下哪你跟着下便是,你看咱们。”那叫三宝的捕快建议道。
“滚一边,瞧你那德性,赢个几两银子而已,还真是有奶就是娘了。”
那三宝不干了,数了数袖子下的银钱,认真道:“六十七两了。”
旁边一位捕快也插上话来:“我这快五十了。”
“不多不多,整整七十,我说今儿个出门就瞧燕兄弟脸上满面红光,今日肯定有喜事,这望气之术啊,你等还是要学学。”一向习惯神叨叨的捕快卖弄道。
这赌场内的筛子桌顿时热闹,听到有大气运的家伙在这坐地杀,当即就从其他桌凑了过来。
燕来看了眼一脸黑线的摇骰人,随手捏起五两银子,朝大的位置丢去:“这次不灵光,探探路,你们别瞎跟。”
话虽如此,可担心他等下时辰真过,又跟赢了几把的赌客们可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至于那些新凑过来的也有不少毫不犹豫地跟上。
那先前输得上火的虬须捕快一直在犹豫,直到最后人家喊到买定离手,买定离手的时候,才一把将十余两银子推了出去,也是大。
噗嗤。
三宝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来的捕快也假装看不见,倒是那虬须捕快自个挂不住,解释道:“你他娘的笑什么,这是老子想买。。。”
“一二四,小!”摇骰人一脸兴奋地报出竹筒下的数字,好像只战胜地公鸡般,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这不趾高气扬地看向燕来,那意思好像在说,还敢来嘛!
“我操!”话还未说完的虬须捕快气得就想翻台,要不是明白这赌档的后台自己惹不起,以他脾气,早就砸场子了。
“姓燕的,你存心玩老子!”这不,只能把气撒在那小子身上。
燕来一耸肩,怪我咯。
自然不会与他理论,微微一笑:“行了哥几个,差不多了,咱们得回了。”
“怕死的东西,有咱在谁敢来杀你。”虬须捕快逮到由头,呛他道。
燕来不置可否,把银子收入袋内,抛了抛:“九出十三归,要不要?”
“你!”
虬须捕快气得脑袋都要着火,三宝眼疾手快,当即拦在两人中间,打起了哈哈:“动口不动手,动手往赌桌,我十二归,十二归。”
“去你大爷的。”
闹哄哄的捕快们最终还是决定跟随燕来离开,或许人多眼杂,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能够居高临下的二楼上,那扇稍微打开了一道缝隙的木门后,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
何神眼依旧坐在那张象征他身份的案台后,看着被传唤进来燕来,脸上露出一种若有意思的表情。
这少年还真是让人惊喜连连,且不说他在习武上那匪夷所思的增长速度,以及超乎常理的越境杀人本事,现在最意外的,莫过于他竟然和宫里有关系。
难怪看不起这小小六扇门,原来早有出路。
燕来抬头,有些糊涂,却知应该不是坏消息。
“想杀你的人死了。”
何神眼不冷不热地把事情告诉了他,倒像是会猜到这少年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燕来没有让他失望,听闻后只是微微一愣,随后点头:“还真是好消息,那现在我可以走了?”
见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他又问:“还有事?”
何神眼嘴角微微勾起,有些冷意:“你不是早就知道?”
燕来摇头:“我又不是神仙,为何得无所不知。”
“可你是个聪明人,或许是我见过的,非常聪明的人。”
燕来面露无奈:“何大人。。。”
他第一次这般称呼对方,可刚要继续,案桌后的男人抬起了手。
“莫悲亭要见你,宫里的太监就在外面,你随他一起去吧。”
燕来顿时不安:“那是等我的?”
何神眼见他表情不似有假,再次问道:“你真不知道?”
燕来耸耸肩,以他的脾气,一向没兴趣去唤醒个不愿醒来的人。
“现在明白了,你应当高兴才是。”何神眼不解。
“换了你被个太监叫入宫,能够高兴起来吗?”
何神眼一愣,突然醒悟过来,明白这少年在胡思乱想什么了,不由得哈哈大笑,眼泪都要飙出来。
那一直站在院内等候的太监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没好气道:“活受罪。”
第三十二章 风雨前夕的选择()
当绝大多数人认为“棋盘街”一案将会高举轻放时,一纸海啸般的政令汹涌而来,让原本已经冷却了的局势,再次如热浪般掀起。
那所号称天底下戒备最森严的刑部大牢,在这一个晚上被人闯入,劫走的是原本等着问斩的薛烟客,还有十几个身份敏感的薛氏族人。
收到消息的天后据说大发雷霆,连夜传唤了已经入睡的司徒大人。
第二天,大理寺就把一纸裁决送到了刑部,而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刑部很快就进行了批复,回递大理寺。
薛氏族人被押到城门外问斩的那天,燕来没有去。
莫良道回来说那哭天喊地的场面,如今想起来还心悸,那一座座由脑袋堆成的高塔,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怎么也忘记不了。
鲜血像梅雨一样,感觉下不完。
这一天,大明宫内也在进行着永宁九年的最后一次朝会。
这里的热闹并不比正在砍头的现场小,习惯了七嘴八舌的言官们一个个引经据典,希望能够阻止那条刚刚抛出的政令。
城外在杀人,城内,在杀心。
政事堂的诸公们依旧一声不吭,与那个端坐在帘子后的女人一样,心照不宣地等着朝议结束。
似乎朝议不会出结果已经成了默契,吵得再热闹,也只是热闹。
等到该走的人走了,该留的人留下,那间小黑殿就会关起门来,开始真正的讨价还价。
一个多时辰后,身穿紫袍的司徒大人最先走了出来,新晋大理寺正王小雀赶紧迎了上去,搀扶着这位历经三朝风雨的老人家,上了那顶御赐宫城行走的步辇。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好啊,好。”
苍老的声音略带疲惫,他微微抬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行走了大半辈子的宫阙。
从光宗年代的御前新贵,到明宗年间的政事堂丞相,如今更是位列三公,可以说,在官场这条路,他已没有任何遗憾。
“原来,还是老了。”
听到他若有若无的呢喃,随行在旁的王小雀没有如往日般嬉笑调侃,而是回头看了一眼陆续走出殿堂的诸公,皱了皱眉。
大虞永宁九年,腊月二十八。
除夕将至,除旧换新,一道旨意突然传檄天下。
这道明旨既非由中书省拟撰,也没有经过门下省,甚至连尚书省都没有落到,而是直接从内宫传出。
也就是说,它是由皇帝亲自下诏,越过了百官,越过了文武,直接通传天下。
典狱司成立。
。。。。。。
。。。。。。
“貂寺大人,咱们这是去哪?”
赵高一脸谄笑地跟随在莫悲亭身后,这一刻,他巴不得管这位太监叫爹。
莫悲亭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气定神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