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纱笠女子再问时,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洛阳来的人是谁?”
“莫公公。”
“还有谁?”
“一个书吏,十余个护卫,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其中有一个叫未羊。”
“你真不怕我。”
纱笠女子轻笑一声,人影突闪,瞬间来到燕来面前,将想要拔剑的他给一掌拍了出去。
噗通一声,溪流中砸出一朵大水花。
“那么爱干净,继续洗吧。”余音袅袅,在小林间回响。
从水中挣扎起身的时候,那道白影已经消失,撑着似要散架的身体走上岸,往地上大字一躺,燕来看着痴痴照人的月光,再也不想动了。
“太欺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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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你命真大,两次遇上雨花剑台的弟子都没死。”
燕来也没想到刚到手的疗伤药马上就派上了用场,这算是报应吗?所幸人家言而有信,真没想要他命,只是这一掌,也真够呛的。
“你说她是雨花剑台的弟子?”
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情况上报了。
森冷书吏好没耐心的语气:“薛烟客就一个女儿。”
“我把该招的都招了。”
“你可以说得更细些。”
出乎燕来的意外,没想到对方这么体谅。
“可我也就猜到这么多。”
森冷书吏看着他:“剑谱。”
燕来马上改口:“还猜到一些,不好说。”
森冷书吏嗤一声:“像你这样的人,早晚得自己作死。”
有护卫拿了套新衣服过来。
燕来不解道:“还能穿。”
“今天要进沧澜山。”
“然后呢?”
“给你死得体面些。”森冷书吏冷哼一声,甩手而去。
那护卫面带幸灾乐祸的微笑,递了过去:“穿上吧,燕护卫。”
燕来白了他一眼,把衣服扯过,看着那些离去的背影,嘟囔道:“就没个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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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队伍的气氛与往日不同,原本负责外围的府卫军收拢了回来,以方阵形式推前,兵马司这边大多弓弩上膛,端在手上,许多衙役也是手部离刀柄,走得心事重重。
离沧澜关还有一段距离,谁能保证那些江湖中人会不会先来个突袭,听说那位姓燕的新贵,今早就差点送命。
南阳府自古就是兵家要地,前往洛阳的通达要道上唯独有这么一处咽喉关卡,依沧澜山而建,故也因此为名,据守一关,置五千精兵于上,便能够将十数万大军拦于境外。
中原一地最后一次息战是两百年前的“归田之乱”,襄阳王刘陵不满建兴帝的“归田改制”,联合南部诸王起事,夜袭南阳,想占沧澜关要地以固中南地带,却落入建兴帝的圈套,被埋伏的关中大军和江南,淮南两军合击。
“归田之乱”的结局,是分封诸王的没落,正因如此,原本的山南州道被拆分为荆湖州道和江西州道,也奠定了江南,淮南两地今日之势。
虽说近百年来不再起兵戈,但沧澜关还是有两千府卫军常驻,眼下关门大开,浩荡长龙终于得出南阳,往京畿方向插去!
“山上的探子说,不到十里就发现那些家伙的踪迹。”莫良道走过来悄声道。
燕来抬头回头望去,确见半山腰上有兵士挥旗。
这上沧澜山的唯一通道就在沧澜关后,另一边是峭壁,等闲难上,山顶上亦有烽火台,战时便是据此观四方,现在就算在半山腰处,也可以瞭望十余里外的动静。
莫良道握刀的手有些出汗,看了眼跟随在身后的赵高等人,果然和二郎说的一样,这家伙一大早就带人过来,说是协助,但本身态度放得挺低,不像这阵子般趾高气扬。
虽然搞不懂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但燕来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吧。
燕来沉吟了片刻,突然道:“恐怕走不到十里。”
莫良道一愣,失声道:“可这里离关卡还这么近!”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燕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觉得今日南阳兵马司把人马分两队,一队打头一队殿后的举动有些反常。
“不去想了,注意些吧,告诉弟兄们按之前的安排行事,你再去提醒兵马司的兄弟,免得乱起的时候都跟着本部跑了,咱们需要他们手上的弓弩。”
莫良道点头,安排去了。
哪怕知道前方会有江湖中人来劫道,作为钦犯的薛氏族人也未必就尽开颜,乱战若起,谁知道自己会不会遭殃,虽说死在这和死在洛阳区别也不大,但总有个早晚。
倒也有诸如薛灵儿这样的露出欣喜和期待,可还没高兴起来,就被燕来扫过来的一双冷眼给寒到了心底。
这畜生,或许会在自己想要逃跑的时候给一箭吧!
驿道很宽敞,并行四车都有余,眼下秋寒冬至,早已落叶纷纷,两边光秃秃的林木虽让视野能够看得更深,奈何林木太多,又长得几乎一样,真往里瞧,自己先把那白花花又带着纹理的树皮给弄晕了,哪里还能分辨到底藏没藏人。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每一次响起,都会让心怀焦虑的人四处张望,离关卡越来越远,再怎么回头看也只剩下一道虚影,难以再望个究竟。
燕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沧澜山,虽然未能登顶,但观萦绕半山的云雾,也知其秀丽,却不知是怎样的飞鸟,才能翱翔于这天地间,一览众生态?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他有感而发,声音自然不大,可尾随在后的李书陵却看了过来,目中带着诧异的色彩。
两人彼此对视,一时竟觉得身边没了时间流逝,倒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对方。
这个女人哪怕面有憔悴,螓首蛾眉处依旧不失芳华之气,淡而文雅,确实是个容易让人倾心的女人,只因这样的性子,怕是谁都想来惹惹,看惊起的是一滩鸥鹭,还是得入莲花深处。
“李姑娘今天出门没洗脸么?”
李书陵一呆,见他嘴唇微动,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竟是这损人的破事!
想她也不是从未在野外露宿,可与如今怎么相同,那时候再怎样第二天都有条件把自己弄得很整洁!
我现在真的很难看吗?李书陵没来由地一慌,作为女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脸面,本能地抬手往自己脸上摸去,那神态焦急万分。
这是在笑我吗?他在笑我!
想到这她要疯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原来大家都看着!
燕来忍着没笑,但那恶作剧下的脸部表情还是被李书陵给捕捉到了,气得这清雅女子当场就要发飙,两只眼睛也不知道是委屈到泛红,还是怒得火起。
何曾被人这般戏弄过!
可一声凄厉的马嘶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那男女间的敌对情仇瞬间被搅糊了,迎面而来的,是海啸般的危机!
被冷箭射中的战马吃痛之下将上边的军士掀倒,不少人还未反应过来,四面八方的嘶杀声已经响起,仿佛被惊动的兽潮,呼啸着奔腾而来!
那些泛着冷光的利箭,也再次悄无声息地如毒蜂般飞至。
第二十一章 始料未及的崩乱()
从接手这个任务开始,范义就不怎么看好自己的结局。
所以此去京都,他早就做好了把脑袋别腰间的准备,谁让他出身京畿,并非土生土长的江南人。
看看这一次随行的就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一桩押解任务,江宁城内六判司中一个佐官都没有,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书吏掌固。
且不说府卫军这茬不是他田里的庄稼,便是自己兵马司这块,除了亲卫营和李一笑这个铁杆子下属外,其余三个营指挥使也只是表面遵调,暗地里没少下套。
这次兵马司可谓尽出,府卫军也抽了三个精锐营,怎么看江宁城都是下了血本的,但在范义看来,这一是给朝廷,给天后一个交代,让他们看看江宁府的立场;二嘛,恐怕也是在为后续的缉捕推脱。
人都派出去完了,各州县的年轻衙役也抽调入京了,剩下的那些老弱连维系一地治安都不够,哪里还有空闲去追捕漏网之鱼?
江北那边他不知晓,但现在的江宁府地面,恐怕正是薛氏族人寻找避难之所的最好时机吧?这会儿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在大路上行走,去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若非薛烟客在队伍中,朝廷的这次抄家灭族还真捞不到几条大鱼。
可这位家主落网也落得太蹊跷了,整个过程都透着诡异,自己在家里等着上门不说,不抵挡也不反抗,怎么看都不想坐以待毙之辈。
现在去琢磨,他出现在这里,一来可以吸引朝廷的注意力,让江宁抽调大部人马的举动有理可寻,也为眼下江宁地面上的族人大撤退做了掩护。
二来,对于那些闻风而来的是真为大义也好,还是想借此机会出头的江湖人士,都有了一个出手的名头,救些老寡妇孺算什么本事,要救就救他薛烟客这样盛名在外的大宗师啊。
何况朝廷为了押解这位大宗师,你看看朝廷出动了多少兵马,这不正是刷名望的最好地方么?
所以过得了沧澜关后,范义就清楚这些人出现在这里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最重要的是,他还是疏忽了。
“该死的南阳军!”范义大喝一声,马槊往左路一指,赶紧领着亲卫营离开驿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燕来也没料到场面崩溃得这么快,在他想来,再怎么样也会有一场你进我退,你攻我守,再迂回侧击的焦灼战吧?
可从那枝冷箭来袭,再到周边的武林中人自四面八方冲杀,前面的南阳军就好像意料之中的一样,不仅败溃得厉害,还卷着大队人马朝驿道上的队伍冲去,这还不算,后部的南阳军眼见前部遭袭,在此等“焦急”情况下自然要“守望相助”,二话不说连迂回冲击都懒,直接就压着后部卷帘而上。
燕来终于自己担忧的是什么了,不正是被包饺子么!
也亏范义反应得快,先把一部人马拉走,否则这一锅乱粥,就真的把所有人都炖里面了。
“抢人!”
“让开,某不杀你!”
“休要助纣为虐!”
“杀出去!”
“薛家人休怕,这边去,我等。。。”
“等你姥姥的!”李一笑一脸狰狞,把冲进来想劫人的绿林给砍翻地上,振臂一吼:“各队死守,掩护马车往路边退,敢给老子少一个钦犯,你们自己拿命来填!”
有他这位营使带头,这边的情况方才稳定下来,以弓弩开路,向外推出矩阵,又分化出十人一队,对抗那些闯进来的绿林豪杰。
可这条乱糟糟的人河里,也就他这块位于中后部的礁石还坚挺,无论是前段还是后段的局势都已经一团浆糊,在此等情况下,李一笑不得不继续往林中深处退,驿道上已经是乱得不能再乱了,根本就不知道哪些是敌人哪些是自己人。
情况虽然恶劣,幸好燕来就从未想过这边好应对,当下就领着莫良道等人押着云天宗四子和负责看护的薛氏一族,尾随李一笑的人马撤离。
燕来的视线一直盯在那辆马车上,无论是那位书生太监还是森冷书吏都没有露过面,而他们身边的护卫亦是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周边的局势进入糜烂之中。
他们在想什么?
驿路上虽不至于变成血流成河的地狱道,但厮杀仍然在进行,哪怕没有上官命令,聪明人也知道只要能比同僚多守住一个钦犯,自己的罪责就会轻一些。
无论是江宁府的军兵还是各县的衙役都还在抵挡,对于那些想借机逃跑的钦犯,当场就出现了格杀,眼下已是顾不得,哪怕是带具尸体回去,起码也有个交代。
正因为这样,那些前来劫人的江湖人士也就不再手软,彼此间瞬间白热化起来,一时间惨叫和哀嚎声不断响起,兵戈交击,杀戮终于迎来它最疯狂的时刻。
薛无衣一直在寻找父亲的身影,纵览过去却没看到那辆马车,直到发现那群已经退入树林的军兵。
“走!”
兔起鹘落,藏剑公子领着薛氏一门精锐追去,也引来不少江湖中人尾随。
包括燕来自己,实际上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
他能够迅速镇定下来,完全是仗着如今有了几分自保的能力,而且还心知云天宗四子的重要性,关键时刻把他们身份喊出来,自然可以震慑一二。
但无论是莫良道还是赵高等人,都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时候,陈一飞后撤的时候没留意地上的树根,摔了狗啃泥,差点被追上来的江湖人士砍死,还有两个提刀在手的捕快,因为过分紧张,差点误刺钦犯,也就燕来手快,拿剑挡了下来。
退得越急脚步越乱,何况还有不远处越来越惨烈的杀戮,眼看就要把这支小队伍的人心给搅乱了。
“慌什么慌!聂剑,许常,你俩负责看人,三个一伙,各带五名钦犯,有匪来劫,先把钦犯给我砍了再跑,要尸不要人!”
李书陵朝他狠狠瞪去,内心却是一寒,这家伙好狠的心!
赵高也醒悟过来,跟着吆喝道:“三人一组,莫良道你和我一起!”
他的反应倒快,知道这家伙和燕来是知交,此刻不拉上他拉谁。
莫良道也没拒绝,把刀往孟非脖子上一架,押着云天宗四子,按照燕来眼神示意的方向退,渐渐和马车那边拉开距离。
“不和莫公公他们汇合?”赵高不解地问了句,现在他也没什么主意,只能把一切寄托在燕来身上。
“那边更危险。”燕来懒得解释那么多,眼下手上有十余个捕班好手,在加上随他熟的三十几个兵士,足够抵挡一阵,长陵这些人不添乱就行了。
“莫良道,随聂剑许常他们把人犯和这两个男的押那边山上去,马上走,王蛮,明有虎,看好这两位小姐,跟着咱们,兵马司的弟兄,随我断后。”
燕来果断的安排当即起了作用,众人一下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当下就安心了不少。
可就在此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大雁般飞掠而过,其后还跟着二十来个锦衣玉袍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名门子弟出身,气势不凡。
与那个领头的俊逸青年相识了一眼,对方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扫眼过去没有熟识的人后,目标依旧是马车那边。
“咦?”
倒是一个文雅书生装扮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质问一声:“可是云天宗弟子?”
“给我!”燕来从还未反应过来的兵士手上抢过弩箭,二话不说就朝对方射去。
三十来步的距离,转瞬即至,文雅青年恐怕也没想到对方如此不遵规矩,说动手就动手,拂袖一挥,罡气破碎箭身,跟着轻指一弹,把箭头打飞出去。
燕来皱眉,虽料到了这个距离造成不了伤害,但还是低估了人家的能耐,竟然化解得这般轻松。
“小兄弟,好大的脾气。”
文雅青年脸上露出愠色,一个起落站到燕来十步开外,倒也没逼得太紧,毕竟这些抬起了弓弩的兵士若是齐射,在这个距离内他也有性命之忧,只是临场对敌,拼的就是个气势,他敢一人独来,确实震撼住了不少人。
燕来冷着张脸,沉声道:“脾气再大,也大不过阁下的胆子,我等奉朝廷之命押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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