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他没明说,若是拒绝了这些热血方刚的少年,日后便有可能不是少一个朋友,而是多一个敌人,对未来想要平反的薛氏来说不是好事。
就像有些事薛无衣也只能藏在心里,比如那些同样世家出身的子弟,那些甚得家族长辈宠爱的后起之秀,若今日因薛家的事栽在这,那日后薛家想要再崛起,就得先还这份情,或者这份债,这种潜藏的阻碍,是可以预见的。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而且正在发生,比如已经被缉拿的云天宗四子,抛去李、冉两女不说,便是孟非和白玉剑都在各自家族中地位不浅,偏偏这些少年侠士,又都最为冲动,且缺乏江湖经验,不懂进退。
刚出道的少年人总以为天再大地再广,手中那把利剑也无不可丈量,有颗忠肝义胆,便是没了项上人头,能够搏得个一世英名,为家族带来更多的名气,那也就足够了。
却不知道但凡大世家最稀罕的不是诸如此类的锦上添花,而是真正能够震吓四方的中流砥柱,可偏偏这种事情又不能明说,毕竟贪生怕死之辈是成不了中流砥柱的。
“大家伙都在此帮忙做证,这姓杨的好大言不惭,竟敢说要在小弟结婚当天连干我南剑门十八位好汉。”
“哈哈,杨不屈,你这是当我们南剑门无人啊,老子现在就先和你过过招!”
“就你那点酒量,给杨爷我塞牙缝都不够。”一个裸衣壮汉竖起根小手指,咧嘴笑道:“你们南剑门的这群小辈中,老子谁都不服,就看这小马驹顺眼。”
他举止豪迈,大手拍在那个温文尔雅的劲装青年肩上,一股酒气从嘴中涌出:“不过我说小老弟啊,你明年就要大婚了,如今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准备婚事,莫不是觉得哥哥比你那未过门的媳妇更有兴趣?啊?”
俏皮的荤话引来周边人的抬笑,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照出一群神态各异的青年,五光十色的脸上,却都有着一样的意气风发,他们正是各门各派,赶来襄助薛家的江湖义士。
“杨不屈,你个王八蛋,走旱路的兔爷,把你的臭手拿开,师兄救命啊师兄!”被他搂着的劲装青年招架不住,惨叫着向一边招手求援。
“小老弟,你跑不了了,今晚就先让哥哥教教你,免得洞房那天走错了道。”
劲装青年大呼着跳开:“若真听了你的,那才是走错道。”
那豪迈壮汉眼睛一咪,贼兮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路有两条,可滋味却不一样啊,其间美妙,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可言传吶。”
看他这幅意犹未尽的模样,人堆中有个童真般的声音疑惑响起:“师兄,这位大叔说的是什么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哈哈哈,顿时又引来一堆老司机们默契的大笑,当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厉害厉害,那是世间最难走又最快活的路。”
“呸,你们这几个浑人,别教坏我家师弟。”
“这位小师弟,此间事了,先别和你家师兄们回山了,哥哥我带你探路去。”
“那楼里的姑娘呀。。。”
山林间的喧闹,惊得早已归巢的雀鸟们纷乱,一团又一团的篝火点亮了沧澜山地面,与天上的繁星相对应,本是小洼地,却引英雄聚,如此一来,又怎会太平?
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
第十九章 孤魂野鬼()
釉亮的小玉瓶手感奇佳,光这浓翠莹润的手艺,就知不是普通窑子所能烧出来的,再看底部的“龙泉”二字,识货者自当了然,难怪烧得出如此釉质可比翡翠的色调,还真是“梅子青”。
这两樽翡翠玉瓶内所装的丹药也不一样,一瓶是六颗乌黑丹丸,透着清香,另一瓶却是三粒碧玉丹,色润而香气浓郁,鼻间一闻便让人神清气爽,再加上瓶子上还蕴含了一丝胭脂味,与那荷包上的味道若似,也猜到了是那位李小姐的。
燕来自然不会再去“虚心”请教人家物主这两瓶丹药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作用,但一看也知道那碧玉丸比乌黑丸更珍贵。
今日自歇息之后便未再启行,队伍原地扎营,燕来把看护的工作安排好后,就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嗑药。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先选择了那颗碧玉丸。
丹药也是药,是药三分毒,一般食用之后都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够继续服用,一来是蕴养真气,二来是自然排毒。
等级越高的丹药相隔时间会越长,不过也不会超过三天,而且那都是最顶级的圣药。
点星炼脉的初期,也就是四品以下的阶段,丹药与功法之间的关系是丹药为主,功法为辅,到了四品以上的后期,就是功法为主,丹药为辅了,而且到了这个阶段,对于数量的要求会少,但是对于质量的要求会更高。
当然这只是针对普通的习武者,如果是名门大派的嫡传子弟或者大世家的传承者,从一开始他们就可以享用最好的丹药和功法,所以进境也是一日千里的。
不过因为丹田真气的成型还是取决于星穴和气脉,丹药和功法都只是辅助,所以哪怕是初期就服用了顶级的丹药,也无法完全将药效吸纳,顶多也就是比一般的丹药再多个两三成的效果,剩余的就是暴殄天物了。
但对于有钱有资源任性的大门派大世家弟子来说,这些浪费算不得什么,就算只是多个两三成的效果,但一年半载下来,差距也会非常明显。
化气类丹药多是清香宜人,这枚碧玉丸更似冰心般醒神,刚入口即有一股微热的气流感自喉咙间往下走,跟着到处散乱,燕来第一次服用这类东西,不敢就势吞下,所以一直含在嘴中,开始进入冥想状态。
口中念念有词,却是那本十轮经的经义,自从发现经书的奥义后,燕来每次冥想都会潜意识地通过经书来引导,让自己迅速入定的同时,也能够更好地吸纳灵气。
此次吸纳丹药亦是如此。
有了十轮经的辅助之后,他提高修为的速度就快了不少,不仅是在寻找气感,吐纳灵气的阶段,便是在去芜存菁,将灵气纳入气穴以成真气的时候也是增益非常,使得气**的灵气更为浓厚,原本的那两颗星穴就是因此而更加绚烂,从柔和的白亮,进化为炽热的明黄色,好像普照的佛光。
在黑暗中缓慢下沉的燕来也是感到这种蕴含佛理的暖洋洋,使得他忘乎所以地不停运转功法。
碧玉丸的药效果然非凡,前期的缓慢只是表现,随着十轮经的运转,口中的丹药竟一下子消失殆尽,浓郁的灵气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而下,不断冲击着他的玄关。
丹田突然变成一个饕餮般的恶兽,不停地通过气穴吸纳这些散落在体内的灵气,让燕来第一次产生出强烈的饥饿感。
“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往常再如何想汲取灵气,也不会出现这般大骚动,好像是鱼饵入海之后,引来了争食。
第三颗星穴迅速点亮,就在燕来诧异的时候,第四颗星穴又开始运转,第五颗,第六颗依次出现。
燕来迅速沉淀心神,这种时候更得小心翼翼,而不是陶醉在突如其来的进境中,因为他需要判断,这种迅速的提高会不会带来潜藏的危害,而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自察,自观。
随着时间的推移,丹药的药力也逐渐被吸纳完毕,七颗明黄色的星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好像为他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还真是奇妙,难怪丹药会成为初习武者的一道门槛,若没有它,寻常人得熬到什么时候?”
这次是真正深有体会,自己五六年下来持之以恒地打坐,也不过是开辟了两颗星穴,可今日不过一粒丹药,就连点五穴,这进阶连燕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关键是那种饥饿感并没有消失,只是没有了诱饵之后,变成了嗷嗷待哺的幼鸟,牵动着他的心扉。
“算了,还是先不要冒险,看看有没有其他不良反应。”
燕来压住了自己再次吞食的**,静下去心来再次打坐,这次,是要感悟刚获得的真气和功法。
十轮经的妙用他已经以身作则地去领悟。
所谓十轮,自然就有十个阶段,燕来做事或许会讲究剑走偏锋,但在修行上却不断提醒自己要稳扎稳打,毕竟他没有师门指点,既然著书者将这十轮按前后的顺序排了出来,那肯定希望后人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前行,所以在第一轮对自己还有增益的时候,他不打算进行下一轮的参悟。
那本玉清道墟也一样,体内有更多的真气之后,燕来在多次运转而又协调不得法之时,感获那灵光一闪,发现这本道家典籍原来与真气运转有关,而不是如十轮经那般作用在修为提升上。
这秘密的发现让他振奋非常,却也更加疑惑那位书生太监的意图,只是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的,对于现阶段没多少好失去的燕来来说,他不怕撑死,最怕没东西填肚子,无论是功法还是丹药都是如此。
玉清道墟与十轮经分十个阶段不同,道墟就只有一种参悟,那就是从无到有,从始到长这么一个阶段,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所谓道墟,便是从废墟中建立起道,又从道中感悟化墟的过程,周而复始,便也是真气运转的本意。
力有气竭时,说的就是习武之人运转真气的现象,而与人对决,最怕的就是真气无继,往往同等阶位的武者相搏,或者以寡敌众的时候,对于真气的输出就格外讲究了。
尽管真气可以源源不断的输出,但也要讲究技巧,一时用气过猛,会导致后力不济,但若不在合适时机寻求爆发,又会与对方陷入焦灼,以寡敌众的时候,更会慢慢被耗死,所以才有了各大先贤对于真气运转的不断研究,促成了今日此类功法的出现。
玉清道墟的真谛就在于道和墟这两字上,如何在运转真气的时候做到输出即生产,生产即输出,以一缕真气做万象,而非演于一招一式,囊括而谈,也就是太极如何生两仪,两仪又如何生四象,以四象之本,也就是太阳、太阴、少阴、少阳,配合七十二星穴,得衍乾坤坎离震艮巽兑之法。
燕来独自参悟,也只是从字面上看风景,大致了解到道墟功法的玄妙,却还未能完全体验其妙在何处,但对于如今真气运转来说却也起了一定的增益作用,比如现在他起身练习那套莲心鉴剑法,就更为如鱼得水。
剑法与刀法不同,刀法是顺势而为,剑法却更讲究逆水行舟,所以顶尖的刀法都讲究霸道刚烈,偶有的阴柔也只是顺水中的暗流。
剑却更侧重偏锋,把真正的杀机暗藏在眼花缭乱的招式中,让人摸不清方向,把握不到脉搏,哪怕是那种凌厉的讲究一招一式的剑法,也是要在蓄势时迷惑和扰乱对方的判断,否则也做不到一击必杀。
而真正如挂瀑布于苍穹,引天星之威的天象剑法,就不仅仅是剑法了,那实际上已经是一种道。
剑道剑道,是剑和道。
“三千花碧落!”
燕来轻叱一声,抖出百余朵剑法,凌厉的剑气霎时将周边的烟尘激起,更有嗡嗡嗡的清吟声不断回响,在实战中,这是可以做到扰乱对方气机的辅助。
“这剑还是差了点。”
轻抚剑身,知道自己现阶段能够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了,想要再提高这记剑招的威力,就只能在剑本身上做文章,从那嗡嗡嗡的清吟声中他突发奇想,若能在剑身上打几个孔,会不会把那些凌厉之音打造得更甚?
有机会倒要尝试一下。
燕来收剑入鞘,不知不觉竟是四个多时辰过去,他打了个呵欠,合衣躺了半个时辰,之后骑马出去,寻了条林间小溪。
已是入冬的天,寒风入骨,冰河里的水凉起来像针般刺人,燕来轻吁口气,把**的身子缓缓沉了下去,真气自然运转,带出一丝微热,片刻之后,就不再那般冰冷了。
今日是冬至呢,突然想起来。
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愁云后的月亮没什么不同的,该圆圆,该缺缺,可月亮下的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快七年了。
星河涟漪,有光轻柔,照在少年完美无缺的侧脸上。
燕来轻笑一声,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洗干净这几日的污秽。
换了件干净的里衣,再把那套黑白行服慢慢穿上,系好腰带,整理长发的时候他突然兴致大发,亮了亮嗓子,就对着流淌的小溪唱了起来:
“陈胜吴广今不见,世无英雄揭义竿,苍天未遂。。。”
他摇头晃脑,咿呀了半天,终于把那声“男儿愿”给唱了出来,左手按着剑柄,右手向天一抬,做托月状:
“要凭只手,挽狂澜。。。”
长长的余音,带着萦绕于心胸的豪情壮志,响荡在这孤魂野鬼都不愿待的清冷溪林,待得抒发完毕,转身之际,便也就看到了那不知何时站在后方的白色倩影。
无声无息,彼此对视。
“陈胜吴广是谁?”
第二十章 进山()
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戴着一顶白色纱笠,瞧不清是幽幽倩女还是黑山老妖,但那条在稀薄夜雾中随风起摆的纱裙却让人忍不住停留,何况她的声音听着虽清冷,却有如寒蝉般洞彻心扉,在这种环境下,还真是勾人索命的梵音。
所以当她问陈胜吴广是谁时,燕来微微一笑,掩饰了自己脸上的尴尬,坦然道:“故事很长,姑娘有时间,在下却没有。”
“你很赶时间?”
“很赶。”
纱笠女子道:“那换个问题。”
“可以。”
“哪只手要挽狂澜?介不介意砍下来看看。”
燕来正色道:“我们还是来谈谈陈胜吴广吧。”
“可我现在又不想听了,你说怎办好?”
“姑娘三心二意,看来咱俩不是同道中人,晨雾浓重,容易着凉。。。”
“你害怕?”
纱笠女子向前走了一步。
燕来脚跟微动,不得不承认:“很怕。”
“可你的手还在想着拔剑。”纱笠女子点明道:“你胆子真大。”
“起码要争取一下,毕竟是在下的命。”
“我不要你的命。”
“请问。”
“薛烟客在哪。”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枯叶被寒风吹起的飒飒声,天儿凉,燕来的心更凉,自己从头到尾都感觉不到这个女人的存在,直到她想让你看见。
也就是说,她要杀他,易如反掌。
越是紧张,他越是提醒自己要静下心来,哪怕气机已经完全被对方干扰,蓄不起势,但他还有最后的杀招。
当然,能不用,还是尽量别用,谁也不知道这次会下沉到哪里,还能不能回来。
纱笠女子没有在气势上再逼他,但是这个问题,燕来也很难回答得上。
如果反问对方薛烟客是谁,那女子肯定会二话不说就杀了自己。
若是胡捏个地方呢?也应该是死的吧。
没有猜错的话,从营地出来的时候就被盯上了,就能够自由出入营地这点,对方肯定知晓自己的身份,或许还会估得更高。
薛烟客是谁不重要,但这个人一定很重要。
“马车。”
话说出来,燕来自己都感到后背发凉,这算是在赌了,不是赌那人是不是真在那,而是赌那女子相信不相信。
片刻的沉默,纱笠女子再问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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