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行之摇摇头:“这属下就不知了。可能是一些矛盾或者误会吧,否则以沈玉璃之妹的容颜,侯爷怎会轻易与她分开?”陈文溙听出意思来了:“怎么,照你这么说,沈玉璃的妹妹还是个美人?”杜行之轻笑道:“我也是听家父讲的,侯爷夫人与其兄容貌甚为相似。指挥大人你已经见过了沈玉璃,他妹妹模样如何,应该不难想象吧?”
陈文溙笑着点点头,连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其中竟还有这种内情。”他提起笔停在简牍上刚要写,左手又抽出一折纸摊在上面。陈文溙露出深邃的笑容:“我知道这牍文该怎么写了。”
第二〇八章惹是生非()
襄阳城里,潇湘社、买马社以及皇城司三派都在静候时机,打算闻风而动。潇湘社和买马社是要等皇城司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转移开之后再大动干戈,而皇城司恰恰是在等着他们火并,掌握罪状之后一锅烩。陈文溙盘算的很好,他耐下性子准备在襄阳长住了,不时叫手下人挑唆挑唆,暗暗鼓动两社相争。
明面上,潇湘社与买马社还处于和平状态,但暗地里,双方雇佣的暴雪坊职人已经开始厮杀了,那个侏儒总坊主,每天都忙着一边点钱一边在花名册上画黑框,一边笑一边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此前说过,军社不同于江湖门派,军社受到官府节制,反过来同样的,官府有时候也仰仗军社的力量。而襄阳本地的府衙内部也分为三派,一派支持买马社,一派支持潇湘社,还有一派见风倒,谁占上风了就倒向谁。其实按照这样说,军社相争,动真格械斗的机会并不多,往往是到最后必须分出个胜负时才会集结主力决战,分出胜负后再由多方出面化解械斗所带来的影响。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依然有跳出规则之外的人存在。
“小二,来两角酒,一盘烧鸡,一盘白切羊肉,一盘脆骨,再加上三碗白饭。”
店小二循声看去,不自觉抖起了双腿。
“我点菜你没听见吗?”
“啊听见了,马上、马上!”
店小二忙不迭地跑到后厨吩咐。厨子见他慌慌张张,便问他怎么了。店小二压低声音,似乎担心堂内的人有顺风耳一样,道:“还能怎么了?那人又来了!”店小二所畏惧的,乃是一个外表慈祥,却成天刀不离身的老者。
张天锋虽说是潇湘社副社,但平常基本没兴趣管理军社事务,没有大事需要参与决策的时候,他喜欢到处周游。今天是他第六次来到襄阳,和前两次一样,他依然来到了这家李记客栈,没别的原因,就是习惯了。而对李记客栈掌柜的来说,张天锋还有个毁灭性的习惯——不付账。
掌柜的躲在柜台后擦擦额头的汗:还好,这老头今天没像前几次那样净点名贵的菜。
按照现代犯罪学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理论,被害人受的虐待稍微轻一点,他都会无比感激。见张天锋今儿似乎心情不错,胃口也比较小,掌柜的壮着胆子走过去套近乎:“张副社、张大侠?”
“呣?”张天锋只是乜斜了他一眼,接着就“咕咚咕咚”让一碗酒迅速消失在了喉咙里。喝完了他还咂么咂么嘴,道:“马马虎虎,不过老味道,我喜欢。”
李掌柜笑道:“张副社喜欢就好,热菜还有会儿才能好,您先尝尝冷碟。”
“啪——”张天锋解下太刀拍在桌上,吓得李掌柜一颤。张天锋斜视他问责道:“我几十岁人了,肠胃不好,这么大冷的天,你让我吃凉菜,是何居心?”李掌柜忙道:“小的不长脑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快去替张副社换热菜来。”跑堂的低着脑袋赶过来将几碟凉菜收回去,生怕被张天锋瞥到脸。
过了大概三炷香的时间,烧鸡终于出炉,店小二忙不迭给这位主送来。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内,李掌柜就侍立在张天锋身边说话,防止他等得不耐烦发飙。幸好烧鸡色泽饱满,气味香馥,口感良好,张天锋吃得很是满意,他心情好,便叫李掌柜坐下来说话。
“我说,你这家店开了多久了?”张天锋一边撕扯着鸡腿一边问道。
李掌柜不敢怠慢,忙道:“算到今儿应有三十年半了。”
张天锋叹道:“哎哟,一家客栈能在襄阳开这么久,不容易啊。而且烧鸡还是这个味道,想必厨子也还是一开始的那个厨子吧?”
李掌柜应声:“呵呵,是、是。”
“能在鱼龙混杂的襄阳开这么久,想必李掌柜背后还有大掌柜吧?”
“啊?”李掌柜也不是没意识到张天锋话里有话,只管道:“哪里有什么大掌柜。这家店是我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的?”张天锋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李掌柜只管答应确是他一个人的。
“既然这家店就是你一个人的,那便好办了。”张天锋露出了令人惶恐的笑容。“那你以后就别开了吧,盘给我就成。”
“啊?”
张天锋用油渍麻花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指着某个位置道:“这是契约,你按个手印就成了。”
李掌柜慌了:“别啊,这店我开了三十年,怎么能轻易就卖了呢?”
“对啊,三十年,我就喜欢老店,不是老店我还不打算买呢。尽管放心,银子不会差你的。”
“这不是银子的事,买卖,是双方的事”李掌柜话未说完,右手就被擒住了。不由分说,张天锋用指甲一掐,李掌柜的右手食指被割开,鲜血渗出,张天锋便握着他的手要往契约上按手印。人受伤便会泄元气,尽管只是一道小口子,但李掌柜愣是失了半膀子气力,被一拉一扯,手就在契约上按好了指印。
“成了,这家店现在是我的了,你可以回家了。”张天锋颇为满意,他折好契约,重新收回怀里。
事到如今,也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了。李掌柜按着手指恨恨道:“你这是打庞社主的脸!”
张天锋冷哼一声道:“你早承认他是你背后的大掌柜不就没这事了吗?你说出来庞知远的名字,我还是会给几分面子的。说到底,责任在你自己,还是好好想想回去怎么和你的社主交代吧!喔,对了,遣散费,拿去分了,过天把我社的人会过来接管。”张天锋又掏出几张会子,递到了李掌柜手里。
吃的差不多了,张天锋擦擦嘴问道:“对了,隆成赌坊出了门是往左拐还是右拐啊?”好么,他怀里还藏着一沓契约呢,今儿就是来收官的。
李掌柜敢怒不敢言,只是指了个方向。
“谢了。”张天锋抄起太刀,起身就走。
隆成赌坊也是买马社的产业。赌坊位于外城东城,规模不小,上下两层,里里外外豢养着十几个老千和四五十个打手,庞知远每个月从这家赌坊能收上来将近两百贯钱。
张天锋走进赌坊,里面有三个袒露着上身,纹着带鱼和皮皮虾的大汉正在摇色子。
“大还是小?”
一排赌徒纷纷下注,大汉开盏,胜者欣喜,败者懊恼。
张天锋笑笑,兑了十个方形的筹码,也参与进来。
中间的汉子放定木盏,问道:“大还是小?”
张天锋此前侧耳聆听,将筹码全部丢到了“小”那里。汉子开盏,果然,一加二,小。他笑着拿走赢得的筹码,连番下注,次次都中。
不知不觉已经赌到了晚上,正要再次开盘时,坐在庄家的一名汉子按住保官的木盏,示意不再开盘。他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张天锋,喝问道:“老王八,你使的是什么障眼法?”
张天锋听得此话,骤然暴起,太刀百胴斩正宗出鞘,屋内的蜡烛被瞬间斩灭。一群人突然之间由明到暗,一时间不能适应。随着“噗呲”、“噗呲”的声音,屋内许多人感觉脸上被泼了微黏而带有腥味的液体。
慌乱中总算有人重新点燃了蜡烛。烛光再一次照亮赌坊的时候,其他人只见得东倒西歪、十几具残破的尸体。
“脏了我的刀。”张天锋找块布擦干刀身上的血,又看看来赌坊玩的一群瑟瑟发抖的赌徒,笑道:“这事与你们无关,待会儿还有得打,你们还不速速离开?”
他说的果然不错,在那群无辜的赌徒逃跑之后,附近的打手们闻风而来,推开门看见满地死尸,不免大惊。再一瞧上面,一个老头正坐在庄家的位置摆弄着几枚灌铅骰子。一名汉子喝道:“老家伙,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惹是生非?可知道这是谁家的门面吗?”
那年头没有相机,一个人具体长什么样只有亲眼瞧过的人才知道。张天锋虽名声在外,但他模样到底如何,其实还是鲜为人知的。他听得来人发问,便拄起刀展示一番,反问汉子:“你若识得此刀,便该知我是谁了。”
那汉子瞅瞅那柄月牙形的刀,不知来历,问左右:“这是什么刀?”
当中还真有晓得的打手低声答道:“半百老人,手持太刀,天下只有一人。”
“谁?”
那打手噤声,并不敢直言此人姓名。头领当即会意:是那个人!他下意识地点点旁边人手,远远不足一千,还不够那个男人塞牙缝的。
头领惊怖之时,又有一人哈哈笑道:“哥哥,难道你没听过先秦田光之事吗?骐骥盛壮的时候,一日可奔驰千里,等到它衰老了,就是劣等马也能跑到它的前边。如今哥哥光听说他盛壮之年的情景,却不知道他精力已经衰竭了。”不愧是宋代,人人读书,连流氓都是有文化的。
头领闻言宛如吃了颗定心丸,他道:“兄弟言之有理——喂,老头,你现在上了年纪,本事肯定不如年轻的时候。况且一个人杀一千,说书的也不敢这么吹。今儿我们三十多个弟兄一块儿,就是来破一破关于你的谣言!”
张天锋似乎一惊,忙道:“别啊,今天我来此是谈生意的。”说着,他掏出一张与之前给李记客栈掌柜看的格式一致,不过没按手印的契约。
那群汉子笑了:“瞧见没有,他怂了。”
“哥哥,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剁了他!”
说着,为首的几个汉子就握着朴刀冲上去了。这帮人也是眼瞎,连田光的故事都知道,却忽略了一地的尸首。张天锋的确年老,但远未到力竭的时候,他抽刀挥砍,惊人的劲道和锋锐的刀锋珠联璧合,三刀便砍掉了三人的头颅,血如涌泉一般喷红了墙壁和天花板。
那群汉子放出大话,咬着牙也要上,估计他们盘算的是这老头劲虽大,但总有累的时候,多送几个人头,等他气喘,再给予最后一击。
第二〇九章退避三舍()
却说隆成赌坊豢养的那群打手放出大话,要打破关于张天锋的传说。他们盘算的是这老头力气虽大,但总归有累的时候,先多送几个人头,等他筋疲力竭了,再给予最后一击。
事实上是多送几个人头不假,但老头远未到累的时候。张天锋挥刀砍杀,就如割麦子一般将一颗颗人头砍下。很快尸体堆满了堂中,张天锋移步到宽敞些的地方继续剁脑袋。
那群打手眼见折损一半,觉得形势不对,忙打声唿哨,叫二楼的人跑到半截楼梯处策应,剩下来的人一拥而上,定要降服张天锋。岂料张天锋一跃而起,跳在了栏杆上,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个横劈,就又砍掉了一个脑袋,再一捅,就将半层楼梯处的两人杀死;接着他冲上楼去,将蛰伏在二楼的一干人等悉数杀光。待一楼的人赶上去,只见到和他们起先刚赶来赌坊,在一楼所见一样的情形:一地的尸首,一个老头在上头把玩两枚灌铅骰子。老头还问话呢:“这种色子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打手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在楼梯口挤成一团,拼命想冲出去。张天锋岂能放过他们,提刀过来照着这些人的后心一顿捅刺,几乎将他们杀绝。说几乎,是因为还是有离门口近的逃走了,不过张天锋也不去追,反正总得留个报信的。
待检查完尸首,见没人装死,张天锋这才擦干净刀身,收入鞘中,然后踢倒烛台放起了火。看着差不多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将原本打算强买赌坊用的契约揉成一团,丢进了火中,之后扬长而去。
那名逃脱的汉子一路奔向内城,寻到一处豪宅门口便要冲进去。
“谁,干什么的?”门卫吼一声,借着灯笼的光看见来人样貌,又道:“耿兄弟,这么慌张作甚?”
耿小乙气喘吁吁道:“祸事了、祸事了,快让我通报庞社主!”
“原来是这么回事,成,进去排队吧。”
“多谢。”耿小乙拱手进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排队?他拐过影壁,穿过院子进了外堂,看见堂内还有五六个和自己一样焦虑不安的人,其中几个还认识。
“李掌柜,你这么晚了来社主家作甚?”
那李记客栈的掌柜一看就明白了:“和你差不多。”
经过交谈,耿小乙才知道,张天锋今儿一早来到襄阳,就去了好几家属于买马社的店面,威逼利诱,强买强卖。不过遭遇杀人放火,隆成赌坊倒是头一个,怪就怪那帮蹩脚的老千骂了句“老王八”。
几名受害店主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管家走了出来,抚慰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主人他已经休息了,你们声音小点,别打搅了他老人家。”一人忙哭诉道:“这店到底是不是社主的产业啊,他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
管家一脸无奈:“社主他已就寝,你们要是真的着急,先和少社主谈吧。”话音刚落,屏风后转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来,却见他头顶金叶冠,身着对襟袍,人高马大,威武不凡;虽说上了年纪,但此人头发乌黑,唯两鬓到耳朵上方各有一道白,他便是庞知远的儿子、买马社的少社主庞任重了。
庞任重撩袍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他托着尾音问道:“诸位店主,究竟何事,与我一一道来。”于是乎这些店主将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地一说,同时强烈谴责潇湘社副社张天锋那令人愤慨的行为。庞任重听罢,倒也不是十分来火,他笑笑道:“无妨无妨,几家门面的事,九牛一毛而已。管家,你去清查一下,将这些店主找地方重新安置好。”那管家得令正要引着这些店主下去,耿小乙高叫一声:“死人了怎么办?”
“说清楚些!”庞任重脸色陡变。待耿小乙说完,庞任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是被刺激到了。两社相争,上一次死人还是在好几年前。目前双方一直保持着一种默契,那就是无论暗斗得多厉害,也鲜有伤人性命之事,如今一天之内就被杀了四十多号人,绝非小事,这显然是在预示着什么。
庞任重一拍椅把,裂出几道漆纹,道:“嗬,天下第一刀又打算过把瘾了吗?难道沈玉璃都管不了他的下属了?”一旁管家俯身道:“那个老头可是沈玉璃的伯父,他的确管不了。再者说,谁知道那老头今日之事,是否有沈玉璃的默许?”
“陈指挥还没走,他敢有所动作?”庞知远没有妄下断言。张天锋此人行事从来都不愿受规矩拘束,说不准今天来襄阳搞事,纯粹是为了报复一下与自己有着几十年恩怨的买马社。不过,和吃饭赊账这种幼稚的行为不一样的是,张天锋还准备了一沓合同,去一家店就以白菜价买一家,他一天下来已经盘了八个门面、外带烧了一个门面,照这种速度,不出半个月,买马社治下的产业都要被他给挖光了。
庞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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