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也不敢说什么,抄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水,转头喊着:“小二、小二!”
这是喊我吗?见张嬷嬷推了推自己,禹边云黑着脸走过去,低头问道:“二位要点什么。”
“有什么来什么,饿死我——咦?”少年抬眼一瞧,讶异道:“这不是禹先生吗?”
禹边云也惊异道:“史衙内!”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参知政事史浩的幼子史弥远史衙内。禹边云问道:“史衙内你不是应该在太学吗,怎么来平江了?”
史弥远道:“两个月前元兄不是托人给我发了喜帖吗?我现在赶来祝贺啊。”
现在才来?一个月前都结束了好吗?禹边云叫他拿出喜帖一瞧,才发现忙中出错,日期写成这个月的了。“我说你喜宴那天没来呢,原来是发给你的喜帖月份写错了。”
史弥远大老远赶来却扑了个空,怅然若失。小厮宽慰道:“来都来了,不妨在平江好好玩几天?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里可有许多值得一赏的美景啊。”史弥远当即数落道:“就你闲得慌!主子我还有功课要交呢!”骂完小厮,他觉得禹边云来当跑堂的很是奇怪,问道:“禹先生落难了?怎么会在这里找事做?”
禹边云连忙解释:这是刚盘下来的青楼,还没整饬,他只是客串一下跑堂的。
“青楼?那怎么没见小姐?”史弥远下意识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恰好看见二楼过道上搂着的两人,心中大喜,叫了声“元兄”。
他这一喊不要紧,邻桌的两位公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瞧见偷眼盯着自己这桌的元敬阳。季宏俶喝道:“你看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迟来贺礼()
却说叫季宏俶的公人发现元敬阳在暗中观察自己,大怒道:“你看什么呢?”
元敬阳稍稍怔了下立即随口说道:“亲嘴亲的累了,我掉头喘口气不行吗?”话刚出口,萧紫兰“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讨厌!”萧紫兰半真半假地发了点小脾气,想替他解解围。
“唉哟,老相好你就这么对我啊?”元敬阳嘴上说得很轻佻,实际上手只是搭在萧紫兰的腰上,都没怎么用力。正在他为自己的应变能力洋洋得意的时候,两道寒冷的光射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韩侂胄侧脸凝视着元敬阳,眼神阴冷,似乎要将元敬阳挖穿一般。
季宏俶对韩侂胄低语道道:“此人身形猥琐,举止鬼鬼祟祟,必是哪家军社的探子在此刺探消息。”
韩侂胄忽地冷笑一声,道:“哪家的探子也不会在生意这么差的店里刺探消息,你多疑了。”接着他又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走,换个地方再谈。”说罢,韩侂胄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说:“不用找了。”
于是,韩侂胄等四人起身离开。史弥远出于好奇,回头看了看那四人,得到的回应是韩侂胄那深邃无比的目光。史弥远毕竟年轻气盛,又自觉是当朝大员的衙内,岂能被一寻常公人如此直视,于是他也调整出犀利的眼神,回击过去。两人如此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小厮见主子这般姿态,好奇地问道:“衙内,这人是谁啊,你为何与他如此冷目相视?”
史弥远耸耸肩:“我哪认识啊?”此时的史弥远还不知道,他刚刚与自己未来的对手完成了宿命中的相逢。
“反正看他的样子就不像什么好人。”史弥远歇了会仍然很累,又抄起水壶喝了一口,忘记里面放的是陈年老水,再次喷了小厮一脸。
小厮可受不了了,喊道:“这店怎么连杯能喝的水都没有啊,叫你们东家出来!”
“东家就在这儿呢!”元敬阳挽着萧紫兰就走下楼来,含笑说道。
史弥远一瞧,道:“哟,这位就是尊夫人了?”
“不是、不是!”元敬阳忽地想到了什么,忙撇开萧紫兰,冲张嬷嬷道:“快给我准备三五桶热水。”
张嬷嬷应道:“马上烧,只是我们几人喝的了这么多吗?”元敬阳叫苦道:“我哪里是喝,我是要洗澡洗衣服!”萧紫兰一听就不开心了:“嗳唷,你就这么嫌弃奴家?”元敬阳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崔宣雨警告过他,从今往后身上只准嗅出茉莉香,今天他和浓妆艳抹的萧紫兰蹭了会儿,这味道就算是有重度鼻炎的人都能闻出来。
张嬷嬷想的是你洗衣服不管,但是也没衣裳换,难不成披一身袄裙不成?
这倒是了,没有可以换的衣服啊。元敬阳搔搔下巴,将视线转移到了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史弥远身上。史弥远察觉出异样,赶紧握紧衣襟,道:“你想作甚?别忘了我可是衙内!”元敬阳想想也是,便将视线又移到了随行小厮的身上。
“阿嚏——”小厮搂着自个儿瑟瑟发抖。
崔宣雨作为元夫人招待远道而来的史弥远,瞧见一身湿衣服的小厮,不禁问他怎么回事。元敬阳呵呵笑道:“这小厮坐船来的时候酒喝多了,甲板上撒尿栽运河里了,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崔宣雨掩口失笑,还是叫人寻几件干衣服让他换了。
其他人准备酒菜招待史弥远不提。禹边云和元敬阳陪他在餐堂坐下,免不了寒暄几句。
终于喝到干净水后,史弥远长长舒一口气,对元敬阳道:“听说元兄你受封开国男了?双喜临门呐。”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元敬阳颇感意外。
史弥远轻笑道:“家父是参知政事,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说罢,他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两颗个头不大的果子来,道:“元兄,虽说我没赶上时候,可还是要恭贺一下你的新婚之喜,这两个苹果就算是我的贺礼了吧。”
“苹果?”禹边云刚想拿手碰一碰,元敬阳就给他拍开了,护住果子道:“这可是给我的。”史弥远笑道:“苹果这东西只有皇家人能吃到。圣上前不久赏了家父十二个,家父又给了我两个。唯一可惜的是这苹果是南方果树结的,可能味道没那么甜。”
“那这玩意怎么吃啊?”
“洗干净直接啃。”史弥远介绍完了苹果,又取出一包东西,道:“这也是皇家人才能吃到的蚕豆,可以炒也可以拿盐水煮了吃。”
元敬阳用袖子擦了擦苹果,啃了一口,美滋滋道:“今天算是得着了,咱也享回皇帝的吃食——那个谁,把这包豆子煮了,我要与史兄弟共享。”
半个时辰后,几人围桌而坐,剥着酥软可口的蚕豆,一饱口福。禹边云心道:这两样东西平时都是皇家人才能吃到的,史弥远一个衙内也能随身带到平江来,可见其父很是受宠啊。如果不出意外,这小子未来应该也能做一个京官,果然有个好爹命就是不一样。既然这小子消息灵通,我倒想问问,“史衙内,最近有没有什么与军社相关的消息?”
史弥远稍加思考,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皇上或许会与家父商议相关事宜,但家父绝不可能随便告诉我的啊。”
元敬阳笑道:“你不清楚,可我却知道,朝廷打算整治民团了,连忠义社都派人说好话了。搞不好,那潇湘社要吃一大瘪。”
史弥远不敢相信,疑惑道:“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谁叫我耳朵灵呢?”
元敬阳得意忘形,而禹边云却心有盘算:看来整治军社,乃是绝密事务,难怪元堂主偷听公人说话,那公人反应异常激烈。这也好,朝廷亲自出手整顿不法军社,也就省的我们一干平头百姓费心思了。往后可以好好轻松快活一阵子了。禹边云越想越开心,盯着煮的白白嫩嫩的蚕豆,心思已经飞到了张嬷嬷雪白的胴体上了。其实就算朝廷不整顿军社,也不关他的屁事,他这一年一来,可没少快活过。
不过,就在禹边云神思徜徉的时候,温迪罕扬古跑来通报:“狄门主从移即口中问出消息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才智过人()
却说元敬阳、禹边云和史弥远三人吃着蚕豆聊着天,温迪罕扬古过来通报,说狄门主从暴雪坊职人移即口中问出消息了。元敬阳大喜,问:“他说什么了?”温迪罕扬古道:“狄门主说要当面告诉你。”
“那好,我现在就去他家。”元敬阳抓了三枚蚕豆递给扬古:“赏你几个皇帝老儿才能吃到的好东西。盘子里的给夫人留一半,剩下来的叫大伙分分。”
史弥远见元敬阳站起身又要出门,好奇问道:“方才你的随从说的是什么?”
元敬阳道:“讲起来这还与我能受封开国男有关联,衙内若是好奇,随我们一同去见狄门主吧。”
于是三人洗了手,又坐马车去了东城狄宅。进了内堂,狄万英兄妹已经在那等候了。
“怎么样了?”元敬阳问。
狄万英看见陌生人随行,略微迟疑了会儿。
元敬阳介绍道:“这乃是当朝参知政事的衙内史弥远,算是我的好友。”
狄万英放下心来,请几人落座,方才说:“几日前元兄弟帮忙抓获的暴雪坊职人移即,在我门人的连番问询下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抢夺御剑之事的确有他们参与,而雇佣暴雪坊的人正是已死的建康府通判黄子美。不过他还说了,这件事情应当另有主谋。”元敬阳忙问:“主谋是谁?”狄万英摇摇头道:“移即说他自己也不过是个跑腿卖命的职人,内情估计至少得分坊主才能知晓。”
“还得是分坊主,连点检都不知道?”禹边云深感事关重大,陷入了沉思。
只有史弥远听他们聊的摸不着头脑,几人给他简要叙述了一番在建康的经历,他才算知道个大概。“暴雪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组织。”
元敬阳取笑道:“你不是消息灵通吗,怎么连暴雪坊也不知道?”笑完还是谈正事,他又让狄万英细说下移即吐出的讯息。
主管拷问的狄万杰便详细复述移即的话,另外还说出了自己的一些分析:由于当今朝中乃是主和派主持大局,而范成大曾经出使金国不辱使命,俨然是主战派的领袖级人物;虽说昔日北伐失败,但皇上内心仍然是希望光复旧土的,而范成大又在太上皇精力日渐衰竭,皇上收拢大权的节骨眼上担任了位高权重的知建康府事,不光是范成大,最激进的辛弃疾是被任命为知隆兴府事,主和派们因此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处处掣肘压制范大人,甚至干出了在建康辖地截杀禁军的骇人之事。虽说建康通判和都统都被杀死,但他们不过是这一系列事件中的小角色,背后真正参与主要谋划的,甚至可能有主和派大臣。
待狄万杰说罢,史弥远道:“这也不稀奇,黑白两道向来是共通的,有些明面上不方便做的脏活,往往会找一些没有案底的江湖人来干。做完之后,或弃或隐,没有原告没有被告,无法立案也无从查起,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狄万英思忖一番道:“看来暴雪坊在其中起到的主要作用是刺探情报及销毁证据。建康截杀禁军的那些阵亡厢军由于数目众多,不方便处理,所以才是直接由剩余厢军藏在了紫金山山洞里。”
史弥远摇头惊叹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狄万英捶了下椅把道:“官是为了权,那暴雪坊自然是为了财。”
史弥远愤懑之意跃然现于脸上:“想不到啊,想不到,为了一己之私,竟能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只不过——”
狄万英忙问:“只不过什么?”
史弥远眼珠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他说道:“只不过事情不像是那么简单。”
元敬阳挠挠头:“啊,还不简单?我听得脑壳都疼了。”
史弥远忽地站起身,摇曳姿态,眉飞色舞道:“方才狄兄二人认为是朝中主和派为了压制主战一派,并让皇上彻底放弃北伐意愿,所以在范大人就任的建康府勾结暴雪坊,处处掣肘节制,甚至不惜犯下截杀禁军、夺取御剑的大罪。然而我以为皇上任命各主战派分往各重要州府为官,并不是真要整军备战。其一、隆兴北伐失败已有近二十年,皇上若依然有此心,那么这些年间,就不会将包括携大军南归的辛弃疾在内的诸位大臣时弃时用;其二、如今各州府民团军社林立,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诸位不见辛弃疾、杨万里等人均被分派至社患匪患严重的州府为官,而一旦祸患翦除,他们必将按照一贯的流程受弹劾离任;其三、如今金人在中原已繁衍居住三四代人,一代之地必可夺、两代之土尚可争、三代之疆坚如铁,说实在的,即便倾大宋全民之力与金人争土亦是难上加难。所以我觉得,皇上的本意只有四个字——”史弥远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了那四个字:稳固半壁。
这四个字,足以让壮怀激烈的人把憋了一年的气都给泄了。
“一代之地必可夺、两代之土尚可争、三代之疆坚如铁。”禹边云将史弥远的话重复了一边,转而反问道:“那按你的话说,当年金人又是如何能夺下我十多代人的中原的?”
面对质疑,史弥远不慌不忙,解释道:“皆是因为方腊等逆贼作乱,致使我国国力徒耗,无力应对兵锋正盛的女真人。所以当今圣上以往事为鉴,驱使善战之臣将赴各地翦除不法民团、涤荡盗匪,如此方能先稳固南疆,而后图强。否则民与上意不同,逆贼蜂起,半壁尚不可保,何谈光复中原?”
禹边云听罢缄默不语,良久方才问道:“照此来看,皇上是要整顿民团军社的,但为什么范大人却会受到掣肘呢?”
“这倒简单,”史弥远微微一笑,道,“为难范大人的,并不是主和派大臣。”
“不是主和派,难不成还是主战派吗?”
史弥远呵呵笑道:“当然更不可能是主战派。”
“那是”
“第三派。”
第一百八十五章第三党派()
“第三派人?”听了史弥远所说的话,在场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虽说大宋朝堂一直存在党派,但同一时期通常只存在两派,比如神宗时期的变法派与保守派,目前的主战派与主和派,基本不会存在第三派。于是众人便问史弥远那第三派是哪一派。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史弥远特地谨慎地探头出屋看了看,方才折回来说道:“皇城司派。”
在苗刘兵变之后,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觉得武将不易掌控,时时注意把控兵权,但当时毕竟外患严重,各大护军时常要在前线活动。而恰在这段时间,皇城司数千亲从及亲事官因为战乱减员,太上皇便从岳家军、韩家军遴选背嵬军等精锐数千人重新充实皇城司势力,组建了一支特军,名为烈风令;不单如此,太上皇还从几大宣抚使麾下调用一些得力干将为己所用,兼顾削弱宣抚使势力及加固皇家力量。正因如此,一派直属太上皇的文官武将势力就此形成。
该派系以太上皇赵构为首,除了一些心腹大臣外,其下主要有烈风令的十三名指挥,都指挥杜弼如,副都指挥马应星,副都指挥李诩,其余指挥卢方誉、陈靖元、梁成栋、丁开达、满不翦、张泽润、陈铎、公孙莫、公孙礼、公孙駉。当然,按照惯例,这十三名指挥大半是文官出身,但其中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将才,例如杜弼如就曾经亲自指挥烈风令四大营与聚众起事的两万江湖匪徒血战武夷山,阵斩当时号称的武林盟主李乘风。
然而隆兴北伐之后,太上皇为了限制皇帝的权力,强行解散了特军烈风令,还将一些不再服从他本人的指挥处刑。直到最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