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敬阳稍加考虑,道:“既然如此,就请他来吧。不然总不能让我一个新郎官耍宝吧?”他倒好,把道济当成耍宝的了。元敬阳又道:“狄兄帮我这么多忙,我决定给你个特权。”
“什么特权?”
“明天你就不用随礼了。”
“”
与此同时,万羽总堂内,史霁风的父母史涟与赵氏正在与亲家聊天,当得知房忠恕是个富商时,他们二老是很满意的。此外由于儿子从小就外出学艺,二老难得见一面,自然十分宠溺,所以此次婚事也几乎是顺着史霁风的意愿来。史涟也是商人,早在前一次史霁风回家探亲的时候,就与房忠恕相见恨晚,如今两人更是交流生意心得,沉浸其中,几乎忘了今天是儿女嫁娶的前夜了。
废话不多说了,到了次日中午,两桩喜事与中秋合在一起,称得上是三喜临门。跳槽的钱开山和几个师弟坐在会客堂的门厅负责收彩礼。一些在江湖上小有名望的人看在狄千慧和狄万杰的面子上也来喝喜酒,还能互相认识一下,花点小钱也算值得。狄万英虽说得了不用随礼的特权,但他只当是客气话,一来就叫花宗训送上黄金二百两,红珊瑚石手镯两对,聊表祝福。至于万羽堂内部成员,也都人人随礼,元敬阳是一个也没饶。
等众宾客到齐,两位新郎官给众人敬酒,招呼人上菜吃饭,到每一桌都讨两句吉祥话,顺便认识认识,其乐融融。
正在这时,忽听门口人通报:“六合枪社社主罗邦彦到!”
罗邦彦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而六合枪社更不用说,正是史霁风和钱开山等人曾经待过的地方。元敬阳在席间悄声问史霁风道:“你请来的?”
史霁风忙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会请他?”六合枪社是在利州一带,离这儿足有千里,他怎么会赶寸今天来到平江府?莫不是冲着我来的吧?大师兄,你还真是不肯善罢甘休,非要将我赶尽杀绝啊!
正想着,有一位穿着绫罗锦绣,身材颀长的英武青年走了进来,他身背后还跟着八个年轻人,应是枪社的成员。
“罗邦彦,贺钱一文。”那青年丢出一枚铜板,扔到了钱开山面前。罗邦彦看到钱开山身在此处,竟无半点吃惊,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贺一文钱是几个意思?我这儿两个新郎官,你怎么也得再给一文吧?更何况,“这位兄弟,我好像没请你吧?”元敬阳面露不悦。他已然知道罗邦彦应是来找史霁风麻烦的,万羽堂是自己的地盘,史霁风如今也不是枪社的人了,岂容别人放肆!
“钱师弟点收贺钱,想必乐在其中吧?”罗邦彦又叫随行的社众拿来两只金杯,道:“另有两只金盏,聊表祝愿。”
钱开山认出这正是去年盛毒酒害死师父的金盏,压低带着怒火的声音问道:“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究竟又有何意图?我警告你,最好积点阴德,不要搅扰史师弟的好事。”
席间有不知道六合枪社的江湖人,忍不住问道:“罗兄弟是吗?敢问阁下是做什么的?”
罗邦彦微微一笑,将手往后一背道:“在下罗邦彦,乃是一军社社主,师从神枪杨赵成。”
军社与一般江湖人并无交集,但六合枪社不一样,杨赵成乃是杨再兴的侄子,年轻时行走江湖,挣得了不少名声。所以罗邦彦将师父名头搬出,顿时震慑住了在场的不少人。
“原来是杨社主的高足,失敬失敬。”
“我算不上什么高足,”罗邦彦笑道,“倒是这位新郎官史兄弟,可是杨师傅的关门弟子——哟,邢娘子和骆娘子也在。我道你们在师父死后去了哪里?原来是到此处躲避了!”
有人听得“躲避”二字似有深意,一时不解。史霁风的父亲史涟悄声问道:“儿子,你师兄说你躲避,到底是何意啊?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史霁风轻揩额上一滴汗珠,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与爹爹详谈。”
狄万英从史霁风等人的表情看出来者不善,其中或有内情,而现在紧要的是尽量避免可能冲突的发生。于是狄万英举酒离座,走到罗邦彦面前,道:“既然是来贺喜,好酒少不了一杯,罗兄弟,请!”
“足下是”
“在下玄影门门主狄万英。”
罗邦彦拱手道:“原来是狄门主,久仰久仰。”什么久仰啊,其实根本就没听过,客套话而已。想来民团军社看不起江湖门派也很正常,毕竟一个有朝廷资助,一个非但没资助,不时还会受到打压。
罗邦彦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还倒举着酒杯示意一滴不剩。
狄万英竖起大拇指,道:“罗兄弟海量。既然喝了这杯酒,足下就是客人了。还请入座,遵循主客之道。”
罗邦彦眼珠子定了定,觉得眼前这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自己钳制住了:喝了酒成了客人,要遵循主客之道,岂不就是要我别惹事吗?我要当真有什么举动,岂不坏了身份脸面?这厮还有两下子。也罢,反正我此来就是要先落座吃席,再寻时机敲定师父是被史霁风那小子害死的,此处这么多江湖人士,一旦坐实,所有的黑锅就全教史霁风一人背上了。罗邦彦打定主意,便带着一行人入了座。
只不过坐下来后,他对自己的位置有些不满意,因为旁边乃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疯和尚,那和尚撸袖管、搓泥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动作说不上的粗俗,看样子几乎就要跳进锅里玩海底捞似的,令他不胜其烦。不光如此,那和尚还时不时用着含满嘴热汤圆似的结巴音冲自己乐呵套近乎,使罗邦彦苦不堪言。
这场即将掀起的风波被狄万英轻而易举地压下了,史霁风感谢万分。不过元敬阳提起了戒心,对史霁风耳语道:“史兄弟,你的大师兄怎么可能赶巧今天跑到平江来游历?他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
元敬阳瞥向钱开山那一桌,道:“你的那几个师兄,会不会有”
史霁风忽地打了个寒噤:钱开山确是被道济圣僧点化了不假,但另外三个师兄只是跟着钱开山一路过来而已,他们当中或许有暗地里向罗邦彦通风报信的人?当听完史霁风的猜测,元敬阳冷笑道:“我看不止通风报信这么简单,说不准那三人里就有你大师兄因放心不下,派来贴身监视你钱师兄的。”
这下可好,万羽堂里还混进了别人的耳目。元敬阳拍拍史霁风那和自己眉头差不多高的肩膀,叫他暂且放心:“现在不急,等婚事过后,找个机会好好审问审问。”
史霁风点头称是:“大哥所言极是。罗师兄带的人不多,又是来我们的地界,我并不担心,倒是别再有什么不速之客了。”
他话刚说完,门口堂众就满脸喜色地跑来通报:“堂主,又有贵客了!”
元敬阳见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第一感觉便是好事,难不成是耶律宓回来了?他忙道:“快快有请!”
第一百七十三章席间暗战()
却说婚宴之日,刚迎来一群不速之客,门口堂众又来通报,说有贵客临门。元敬阳满心欢喜,以为是之前离开万羽堂的耶律宓回来了,忙叫人迎接。
可等所谓的贵客进来,元敬阳却犯迷糊了。来人不是耶律宓,取而代之的是个身着青色绣寒梅长衫的陌生人。也是,伯颜妥木帖外出寻耶律宓送递请柬,至今未归,算日子就算他能找到耶律宓,也不太可能今天就回来。
元敬阳迎上去问:“敢问阁下是?”眼瞧着来人的随行人员将一口口贴着红封的大箱子往里搬,他才理解堂众所说的“贵客”是什么意思,送这么多礼,可不是贵客吗?
那陌生中年男子手握白玉折扇,拱手道:“在下纪廷珪,字伯年,岳州倾奇公子段如青家中管家。”
元敬阳闻言,指着纪廷珪问道:“你来作甚?”
“纪某所来,自然是送贺礼的。”纪廷珪说着,叫随从取出一册折子递给他,纪廷珪打开念道:“听闻爱女雨儿结姻,余不甚欣慰。然何不邀我?或汝因喜不自胜故忘矣。今余遣人祝贺,略备薄礼,乃黄金两封、白银六封,汝窑金边茶具一副,金步摇嵌蓝玉祥云金钗一对,红玛瑙茉莉华胜一只,黑珍珠手串一对,襄阳王记玉饰一副,海棠花树一盆,琥珀曲酒两坛,愿君得意。段如青,辛丑年七月初八。”他一边读着,随从就一边打开箱子,现出一件件宝贝来。等到念完,纪廷珪将礼品详单递向元敬阳,笑道:“元兄弟,恭喜恭喜。”
元敬阳有些微颤地接过那册折子,打开瞧了瞧,血凉了半截。他还有当年在品月轩拿的一首诗,这两边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过去只是一种猜测,现在得到了证实:段如青的确就是潇湘社的社主沈玉璃。不然,他为什么要给“爱女”送贺礼?不过,即便如此,元敬阳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有种你在结尾把真名署上去,不还是舍不得品月轩老板这个马甲儿吗?噫,这倒提醒我了,要不有空我也想个假名和假身份?
“元兄弟,恭喜啊。”
纪廷珪又提醒一声,元敬阳才回过神来,道:“来者便是客嘛,请入座——扬古,再拿叫人几把椅子!”
想不到纪廷珪却不欲吃席。“纪某此次外出还有不少事务,既然贺礼已经送到,就不在此久留了。不过段公子有些嘱咐要我转告给崔娘子。”
元敬阳松了口气,道:“没事,你说与我听就行。”
纪廷珪摇摇头,说:“段公子特意吩咐,要我只告诉崔娘子一人。”
元敬阳心里打起了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有何不轨之心?元敬阳悄悄问了问狄万英:“他要与待嫁新娘单独谈话,你觉得如何?”狄万英稍加思忖,道:“我观此人眉宇清澈,不似歹人。况且他又说了是你媳妇娘家的人,还送了这么多礼,想来传几句话也合情合理,应无大碍。”
狄万英哪里知道倾奇公子和沈玉璃的关联啊,真当是崔宣雨所谓的娘家人来祝贺的。不过元敬阳觉得狄万英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纪廷珪带着沈玉璃的厚礼来,应该不会另有所图,他便引着纪廷珪离开宴会场所,去了崔宣雨所在的北堂居所。
而酒宴这边,见主人元敬阳暂时离开,罗邦彦停箸端酒忽地长叹一声,道:“师父啊师父,您真该看一看,您最爱的弟子今天要成亲了。”说着,他将酒横着倒在了面前桌布上。对桌的一个行者模样的人瞧他举止怪异,忍不住问道:“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好像又是他的师兄叹什么气啊?”
罗邦彦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紧锁眉头,摆摆手道:“此事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痛,算了,还是不说了。”
“不说,那你就还不好好吃菜?”突兀的这么一句把罗邦彦想好的词都给岔没了。他心中不悦,转眼一瞥,搅乱他的正是一直在身边撸袖子玩海底捞的疯和尚。
“你”
“我怎么?”疯和尚把嘴一歪,很是嚣张地瞧着罗邦彦。
同桌另有客人赔笑道:“兄弟你可能不认识吧。这位乃是来自临安府灵隐寺的道济长老,向来不修边幅,但人很是不错的。”
罗邦彦看他大快朵颐,内心惊愕,指着他面前的狼藉杯盏问道:“和尚也能喝酒吃肉?”
“嗐,哪个和尚不喝酒吃肉,不告诉你罢了!”道济说着,裹挟着肉汤的口水就流满了衣襟:“再说你也不想想‘荤’字是月字边还是草字头?肉都算不上荤,随便吃的!”
罗邦彦又问:“那酒也随便喝?”
道济停下啃鸡腿的动作,将肉质纤维在嘴里嚼了一嚼,仿佛这句把他问住了。于是同桌的人都看着道济,看他打算如何回答罗邦彦抛出的问题。道济稍加思考,将鸡肉咽了下去,道:“酒这东西都是粮食酿的,粮食本身就是素的,它所精炼出来的东西又岂能是荤的?你以为我喝酒吃肉怎的?其实我一直都在吃素啊!”说完,道济打了个酒嗝,熏了罗邦彦一脸。
道济三言两语就把同桌人的兴趣岔到“酒算不上荤”上了,罗邦彦便冲随行的社众使了个眼色。于是席间有人问道:“你刚才所说回想什么事总会心痛啊?”又把众人的注意力转回到罗邦彦这儿来了。
罗邦彦低垂双目,几欲落泪,道:“师父他老人家就那么、那么仙逝了。”
总算有人反应过来六合枪社的社主现在是面前的罗兄弟了,便问:“杨社主究竟因何而死啊?”
还未听罗邦彦回答,就听道济说了句:“喝了金盏里的酒死的。”
此言一出,罗邦彦只觉通体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杨赵成被毒酒害死,理应只有他和钱开山两人知道,从道济所在的席次来看,应当就是刚来的寻常客人而已,他怎么会知道内情?
第一百七十四章鸾凤和鸣()
“什么金盏里的酒?”有人不解,如此问道。
罗邦彦这回长了记性,抢在头前问道济:“这个我怎么不知啊?难道史兄弟知道?”
道济瞅了瞅他:“你盯着我问别人知不知道是何意思?”话刚出口,道济心就凉了半截:坏了,养成了口无遮拦的习惯,这回真说错了。他是听闻史霁风成亲,罗邦彦要来挑事的消息,特地到平江来等人请客,打算在席间帮忙化解危机的,可现在一句说错,主动权就全然交给了罗邦彦了。
目前元敬阳离席陪纪廷珪去了北堂,史霁风一手举酒走到这桌,态度谨慎地问罗邦彦:“大师兄,你究竟要说什么?”
罗邦彦微微笑道:“看着小师弟也长得一表人才了,师兄心里也替你高兴。只不过如今师父尸骨未寒,没等入土为安,你倒已然办起了喜事。”
“什么,师父还未下葬?”作为杨赵成的关门弟子,最受师父宠爱,他自然也最敬爱师父,听到师父还未入土安息,史霁风不禁又急又怒。
罗邦彦叹口气道:“是啊,因为有些事还没弄明白。小师弟,我且问你,那什么‘金盏里的酒’是何意?”
“我怎么知道?”史霁风明白,如果真要说出金盏毒酒的事,一搅了今天的好日子,二必会牵扯钱师兄。而钱师兄如今脱离了六合枪社,不再违心地与罗邦彦狼狈为奸。史霁风心地善良,不想让好不容易洗心革面的钱师兄再度被罗邦彦要挟。
罗邦彦苦闷地摇头,满脸写着失望:“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要送你那对金盏吗?”
史霁风皱起眉头:“那对金盏,难道就是”
这二人交谈的时候,另一桌的花宗训有点担心,便转过身对主桌的狄万英道:“门主,你看他们的架势会不会干起来啊?”狄万英冷冷一笑,从舌根底发出话来:“军社的社主也不过如此嘛,凭什么瞧不起江湖人?还在我面前做戏,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现丑啊。”这话一出,花宗训倒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后缩了几寸,狄门主的演技,那可是骗了整个平江府的人好几年,狄万雄和狄万豪那般聪明的人都被套路了。花宗训甚至下意识地有些担心起自己来:门主近几年对自己这么好会不会也是演戏呢?
“喂,你缩个什么劲?”
“啊没什么。”
狄万英也不会去管花宗训的想法,他说道:“今日乃是我元兄弟大婚之日,可不能教这厮咯叨了。你盯着他们,万一有什么就叫我。”
“是。”花宗训答应完又觉得哪里不对:“门主,你自己盯不是更稳当吗?”
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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