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要了几块小炊饼,准备垫几口。
元敬阳喝着茶,发现旁边一桌有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大口牛饮,炊饼也是两口一块。禹边云也看见了,摇着扇子朝他说道:“老人家,你这样吃法可品不出茶的味道啊。”
那老者又痛饮了半壶,打了个嗝说道:“喝茶不过是为了不渴死,吃东西不过是为了不饿死,哪管什么味道。”
茶摊摊主也不免笑了,说道:“我这茶也不过是下品,确实是解渴用的罢了。”
禹边云却说道:“不管是什么品,既然是茶,那就有的品。再说了,老人家吃这么快,对脾胃也不好啊。”
老者哂笑了一声,继续大吃了几口,然后两手撑着长凳,长舒一口气像是吃累了要歇一会。
恰巧在这时,后面来了几个穿着白衣的剑客,其中一人指着这老人说道:“就是此人。”
那几个剑客走上来,将老人围住,那架势吓得茶摊摊主忙说:“你们有话好好说,待会儿别打坏了我东西啊!”
一个剑客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丢过去,对摊主说道:“提前赔给你,快滚吧。”摊主得了银子,慌忙逃开了。
“还有你们,最好也躲一边去。”剑客对元敬阳几人说道。
禹边云对元敬阳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快走,元敬阳连忙把没吃完的饼揣怀里,禹边云更干脆,直接把摊主丢那里的饼打包全拿走了。“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呢。”禹边云还给元敬阳解释。几个人离开了茶摊,但总有些担心那老人的安危,于是都站在街边看着。
那些剑客看四下里宽敞了,对那老人说道:“你这老头,偷了我们军社的东西,居然还敢在这里悠然自得地喝茶!难道你不知道这附近的厢军都要卖我们面子吗?”
那老人摸摸肚皮,打了个饱嗝,说道:“我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怎么能算偷呢?”
剑客冷笑了一声,说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今天定要你还回来!”
“‘还’?这本就不是你们的东西,谈什么还?”老人一脸不屑。
另一个剑客说道:“老东西,敢这么说话,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玉竹剑社的本事吗?”
老人吃吃笑了起来,说道:“什么玉竹剑社?玉琴社我都不怕,还会怕你们?”
有几个剑客一听这话,脸上分明露出了些微畏惧的神色。
这老人拿起桌上放着的长长的用麻布包着的东西,缓缓解开,露出了一只泛着铜色的刀柄。
“灞上黄龙?”一个剑客惊道。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老头喝道。
“谁知道是真是假!”又一个剑客思忖后说道。
那老人道:“你们不信便罢了,只是待会儿动起手来,别怪老夫刀下无情。”
老人身后的一个剑客拔剑朝他刺去,那老人手握刀柄,但未及拔出,剑尖已然自他后胸而过,带着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老人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没想到连刀都没拔出来就扑街了。剑客们在老头的尸体上搜索了一阵,说道:“奇怪,没有啊。”一个剑客把老人用的刀上的麻布完全打开,却发现这不过是一把刀柄额外装饰过的普通直刃刀。
“假的!”剑客们反应过来了。世外高人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啊。
经过这个小插曲,元敬阳一行人来到渡口,看到渡口停着好几艘船,却不急着开,非要等前一艘船行远,才慢慢悠悠地划动下一艘。
原来这一带江道狭窄,江水湍急,水下暗礁丛生,若是许多船只一齐开动,搞不好撞个船毁人亡。所以每每发舟,必须一次一艘,等前一艘行远,才能发下一艘。
“既然如此,只能排队了。”禹边云引着一行人站在后面,慢慢等船家安排。
此时邢木瑶猛然想起了什么事,叫声:“坏了!”
“什么坏了?”史霁风问。
邢木瑶那日与元敬阳第一次相遇,是夜行衣外套着鹅黄衣裙被绑在惊雷庄的马上的。那件鹅黄外套并不是她自己的,却是她一位好友的女儿的。原来邢木瑶曾经接受过一位商人的周济,后来商人做生意赔本,欠了惊雷庄许多银子,许久没能还上。惊雷庄便要绑商人的女儿要挟。邢木瑶为了报答商人昔日的恩惠,所以才穿上他女儿的衣服被抓。如今她逃出惊雷庄,恐怕那商人一家会有麻烦。
“管不了那么多了,顾好自己就得了。”元敬阳毫不在意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劝慰道。
“到我们了,上船吧。”
他们上了条勉强能坐下近十个人的小船,等着开船。几个人挤来挤去,还有刀枪棍棒的压着骨头疼,也谈不上什么风雅了。
元敬阳问船夫:“船家,你说这船能不能一天之内到江陵啊?”
那船夫带着斗笠,说道:“要是开了船,一天有些虚夸了,不过五天之内准能到。”
元敬阳很惊奇,问道:“从这到江陵怎么也得有个几百里,寻常的小船一天也就走个几十里,这怎么可能啊?”
船夫呵呵一笑,说道:“看来客官以前没来过这儿,有所不知啊。这长江自西而起,汹涌数千里,直向大海。这几千里波涛,要数三峡最为浪大水急,有些地方甚至一次只能过一条船,不然一旦出现暗流,二舟相撞必然船毁人亡。而白帝城正好居于三峡之处,若放上一叶扁舟,那么顺着急流而下,两岸山林飞速掠过,而船只就好比一只箭头直刺东方,别说一天几十里,一天二百里都不在话下。”
听他这么一解释,元敬阳豁然开朗。
船夫看看前面的船行远没影了,方才叫几个小船工起锚准备开船。
就在这时,他们听得渡口上有一人叫道:“船家稍等,容某上船。”
“等不了了,开了啊!”船夫也不管他,只管下篙。
那人离船有三十多步,眼见就要赶不上了,忽然他脚下似生了一阵风,渡口的木板“噔噔”响了两声,接着居然听不到半点声响。可那人明明在上面快步踏着,速度越来越快,衣袍抖动,宛如一团火焰。
“哗啦”一声,那人已然立于船尾。小船工吓得要跌进江里,这人一把拉住,将险些落水的船工救了回来。
“你这人,怎么非要这么急着上我的船啊?”船夫不满地说道。
“没办法啊,多等一条船,等到地方或许就得迟一天啊。”那人赔笑道。
几个人看看那人,不禁呆住了。
第十六章岳州之龙()
却说元敬阳一行人从白帝城渡口上船,有一人在开船之际飞身上船。待他站定,几人看清此人之后,不免心中一惊。
那人进了船舱,对几人说道:“对不住各位,还望给老夫留个位置。”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人头发花白,不管是容貌、体态,都和在茶摊上被杀死的老头极为相似,身后还背了条长长的麻布包裹的东西。
这人闻言,脸上流露出悲戚之色,自言自语道:“可怜我又少了一位老仆了。”原来茶摊上的老头是他的一个仆人。
这人接着说道:“看来你们正好撞见了我仆人被杀的情形了吧。”
元敬阳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人坐在他们腾出的一点空间里,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啊。”
元敬阳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是谁呢。”
老人笑了,说道:“你问我事情,却不先告诉我你是谁,岂不笑话。”
他们觉得还是应该尊重下老年人,于是一一向他介绍了自己。老人等他们说完,笑着说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见到你们这些青年俊杰,老夫的名号就已经不重要了。”
这老头,知道了我们是什么人,却又把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实在不地道。元敬阳正要急眼,史霁风却说了四个字:“‘灞上黄龙’。”
老人笑着感叹:“没想到还是瞒不住啊,不过那些都是虚名罢了。”
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里,有一个为报血海深仇的中年人,带着一把名刀走上了括苍山。那一夜,整个玉琴山庄的杀声没有断过,众人的嘶喊甚至掩过了彻夜的雷鸣。直到第二天早上,括苍山的山脚小溪里流满了红色的血水,杀声才停止了。一千人的玉琴庄,只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老夫岳州张天锋,潇湘宫副社,今日认识诸位,实在是三生有幸。”老人抱拳说道。
听得“潇湘宫”三个字,禹边云差点没吐出来,好嘛,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个副社!幸好扇子挡着,老人没注意到他的神色。
“哪里哪里,认识前辈,是我们三生有幸才对。”显然张天锋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的分量能掩盖潇湘宫的负面影响,史霁风拱手回礼道。
本来史霁风这小子老老实实的还好,他这么一说话元敬阳不开心了:你路费都是老子垫的,老子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于是元敬阳抢着问道:“前辈,你还没说你自己的事呢。”
张天锋说道:“对头,既然在这长江之上、小船之中,不妨告诉你们来聊天解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事情,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我的一个故人丢失了一件重要的遗物,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个叫玉竹剑社的社团得到了,并且还奉为至宝。我一直到去年才获悉这件东西的确切所在。我曾经想过用自己的佩刀来换取这件东西,可惜没换成。”
史霁风讶异地问道:“难道有什么东西是灞上黄龙刀都换不来的吗?”
张天锋笑着说道:“如果我真的还有灞上黄龙刀,当然能换过来。”
“怎么,你连刀都丢了?”元敬阳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个传奇般的前辈居然是个粗心老头。但是张天锋接下来的话才让元敬阳震惊。
“刀早就坏了,让我给扔了。”
我的个乖乖,刚才还感觉这什么灞上黄龙刀的多么威猛,上可屠龙、下可戮蛟,中间还能玩个千人斩的,你居然说坏了,还特么给扔了,糟蹋东西不是这么糟蹋的啊!
看到其他人惊讶的神情,张天锋说道:“这世上的兵器吹得再怎么玄乎,也不过就是地底的铁石烧红了敲出来的罢了,哪有那种神话里的神兵利器啊。那把刀,我当年在玉琴庄砍到第八十人的时候就已经弯了,到了一百人的时候就已经不能用了,后面都是拿到什么用什么。”他说到“砍人”的时候,脸上忽然狰狞了一下,让原本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元敬阳不禁打了个寒噤。
“也是我老大糊涂了,居然这么多年了,还经常忘了灞上刀早就丢了。”张天锋自嘲道。
“那后来前辈怎么办的呢?”史霁风问道。
“后来嘛,”张天锋接着说,“后来我还想用金银去换,但可惜的是我没那么多钱。不过玉竹庄的庄主看我去那么多次,觉得我诚恳,于是答应把东西给我。可没想到,上个月老庄主去世了,新的庄主立马改口,不给我了。”
“改弦更张了,死人话不值钱了。”禹边云为了掩饰心中的紧张,发出感慨。
张天锋同意他的说法,继续说道:“我看没办法,我想我都诚恳这么些年了,你这一改口,我不就白费功夫了吗?所以老夫一怒之下,进去把东西抢出来了。可没想到啊,里面居然还有机关,我被毒弩射中,勉强逃了出来,也怪我上了年纪了,都忘了机关这种事。虽然我运功排了毒,但是一时难以恢复完全的功力,所以我的老仆才帮我使了个障眼法,让我顺利来到了渡口。”
从张天锋说的这些内容来看,这所谓的遗物肯定相当重要,不然不至于让他费了这么多功夫,这东西说不准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想像着衣服里再多一大沓银票,元敬阳不免试探性地问他:“前辈,你花这么大力气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张天锋哈哈笑一笑,从怀里抽出一根长长的东西,却是一根七节洞箫。
耶律宓一旁看得奇怪,问道:“这东西有那么珍贵吗?”
“珍贵,当然珍贵,当然也不珍贵。”张天锋满口的哲学话。
“为何珍贵,又为何不珍贵?”
张天锋说道:“说它珍贵,因为他是我故人的遗物,所以珍贵;说它不珍贵,是因为确实值不了什么钱,所以不珍贵。”
“那它到底珍贵还是不珍贵啊?”耶律宓被绕糊涂了。
“珍贵,也不珍贵。”元敬阳似乎顿悟出了什么,喃喃道。
“切,不跟没说一样吗?”耶律宓一脸鄙夷。
张天锋倒开怀笑了,夸赞元敬阳道:“说的对,说的对。”
张天锋笑着,史霁风问道:“张前辈既然你原来的刀都没了,那这身上背的又是什么啊?”
张天锋听她这么说,取下身后背的麻布长条,解开让来他们一看,却是一把弧形的长刀。这把刀刀鞘漆黑,刀柄包着来回交叉的柄卷,护手是铜质的横绕着的祥云圈。元敬阳从没见过这种形制的刀。张天锋接着轻轻拔出一点刀身,紧贴着刀柄的是一块黄铜的笄,往下是亮闪闪的刀身,地黑刃白还没有血槽,刀刃上有着波浪形的刀纹。他们看出不是本国的形制,忙问这是什么刀。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竖与铜。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丱童老。
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
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
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令人感激坐流涕,绣涩短刀何足云。
张天锋说道:“这把刀有意思,属于一种叫太刀的刀类,是我认识的一个日本的刀匠给我打造的。这刀匠原本从日本带了好多刀来,想卖给厢军,可厢军试了试之后发现这些刀根本伤不了厚重的盔甲便不愿出钱买。这刀匠眼看货就要烂在手上,却有人发现这些刀虽然伤不了盔甲,但对于没穿盔甲的人来说,杀伤力极为惊人,而且刀条韧性也超出一般的刀,于是武林里的刀客将其抢购一空。后来这刀匠便留在大宋,收徒造刀,在江南很有名气,叫正宗刀号。我的这把刀,便是花了三百两让他替我造的。这正宗刀匠还说这刀是几层好钢夹在一起的,因为我和他关系不错所以才用了这种工艺,一般人可没这个待遇。不过这刀也麻烦,经常要上油,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得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它。”
注:中国对日本的称呼时有变化,宋代时期直接称“日本”。
“那这刀总得有个名字吧?”元敬阳们问。
张天锋说:“这刀按他说叫百胴斩正宗,日本人起名字就是奇怪得很。”
他笑着,史霁风又问:“前辈你去别人庄里明抢东西,难道就不怕有人会来找你麻烦吗?”
张天锋摆摆手,说道:“找我也无妨,正好没机会试试这口太刀。”
“前辈您还没用过这把刀?”军营出身的高邦宏看着太刀,知道是好货,眼都快直了。
“是啊,这么贵的刀,怎么舍得随便拿个人的脖子就试啊。”张天锋小心包好刀,又背在了身上。看他把杀人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虽然他们当中不乏杀过人的行伍,但也不免心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