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狄万英的注意力却在来人的第四个身上:这不是白天跟着周三娘子的虞侯吗,怎么会和这些人在一起,难道姜慕灵失手了?要是暴露了图谋杀害宰相孙女的事实,历代先人惨淡经营了近百年的玄影门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正在他疑虑的时候,虞侯孙贽倒先开口了。
“狄门主是么?”
狄万英险些一个激灵:“我在这儿,何事?”
孙贽上前一步道:“有人让我捎封口信。”
“什么口信?”
孙贽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那八个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狄万英眉头一皱:突然来这么一句,你他娘找我茬是么?我不一鞭砸瘪你的奔儿喽(脑门)!你不过他仔细一想,不对,看孙贽的神情不像是知道某些内幕的,这句话或许真的是某个人要传达的口信。可你突然来一句‘杀父之仇’,什意思啊?
“原来是这样!”稍加思考,狄万英恍然大悟。这句口信确实是传给狄氏一门的,不过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已经死掉的老二。
原来狄万雄生前闯荡江湖,两年前曾经去过京口。由于沾点建康府的王气,京口也算是个虎踞龙盘之地,那里有个乡社,唤作京口巡社。按道理将,玄影门一个江湖组织,原本和半军事化的乡社是没有交集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京口巡社的老社主和狄万雄起了冲突,万雄年轻气盛,直接把那社主给宰了,后来经过官府和忠义社的调停,这件事才草草化解。但是新社主李季敞留下一句话,说日后必将在狄氏家族祭祀之日,血洗玄影门。
(注:建康府,今南京;京口,今镇江)
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狄万英抚着奔儿喽,真不知该如何应对。玄影门门人数量目前才六百余,京口巡社两千号人,还都是接近厢军素质的战力,开玩笑呢吧!李季敞还说要在狄氏家族祭祀之日报仇,武襄公忌日就在二月,那岂不是很快了吗?可恨那俩不安生的兄弟,都已经死了还要我来替他们擦屁股。
算了,先不考虑这些了,救人要紧。狄万英吩咐门人在西厢再腾出几间屋子,把新来的几位安顿好,并且叫来宅内医师医治伤员,不在话下。
狄万英是和(幸存的)弟弟妹妹们商议即将到来的危机了,而元敬阳要处理的便是针对自家兄弟没来由的袭击。
禹边云和元敬阳特地把虞侯孙贽叫进屋内,询问事情起因。
元敬阳问他:“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为何会与史兄弟在一起?他又为何伤成那样,是谁下的手?”敢伤我的小弟,活腻味了是么?
孙贽不敢隐瞒,道:“我名孙贽,是当今宰相周大人豢养的四大虞侯之一,今日同兄弟们护送周大人的三孙女来狄家办理她的婚事。却不料周三娘子的未婚丈夫狄二公子已死。三娘子认为蹊跷,心有不甘,命我等掘墓验尸。但掘到一半,我们突然被一名铜面骑手袭击,五折其四,唯有我一人逃出生天。后来我遇到史兄弟,他说有一位叫元敬阳的豪杰可以帮上在下,巧的是他说这位元兄弟应该来到了狄宅,所以我同他们一起又回平江城内。可就在我等歇脚闲谈的时候,旁边突然冒出二十多个民兵模样的人,或许是我们谈及狄氏,他们就以为我们也是玄影门人,不由分说便出手袭击,其中有两人功夫狠辣,以多欺少打伤了史兄弟。临了说这是给狄楷一点教训尝尝,最后还让我传了那样的口信给玄影门门主。”
“原来是这么回事。”元敬阳有了数,道:“看样子是冲着狄兄来的。不过他们既然伤了我兄弟,我岂能坐视不理?到时候还不把他们给收拾服帖了!”
禹边云想的要比元敬阳多一些,尤其是当知道面前的人乃是宰相家的扈从、而且宰相的三孙女还被人杀死的时候,他心底下意识地一颤,觉得事情恐怕要比原想的复杂。待听罢孙贽的叙述,问道:“孙虞侯,你觉得那些民兵模样的人和之前袭击宰相孙女的骑手是一伙的吗?”
第八十六章玄影危机(中)()
听到禹边云问自己那些民兵模样的人和铜面骑手是不是一伙的。孙贽稍加思考,说道:“这倒不清楚,但我觉得应该就是,不然他为何要杀害与狄二公子有婚约的周大人孙女?”
城内袭击良民、杀害宰相家属、威胁名将后裔,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由于并不知道更深的内情,禹边云只顾心底里腾然升起一股不忿来。他愤懑添胸,忍不住叱道:“难道就凭当年太宗皇帝和如今太上皇的支持,现在什么样的暴徒都可以顶着乡社的名号为所欲为吗?”
孙贽道:“这倒也不全然,有不法行为的社团还是会被制裁的。听说去年隆兴知府辛弃疾辛大人取缔了好几个乡社。要不是他调度飞虎军擅离辖境被御史参了几道折子,说不定江西一带的乡社都得绝迹。”
“辛弃疾”三字入耳,元敬阳嘿然。号称矢无虚发,却被人空手连续接住几轮箭矢,绝对是他这个大宋第一神射手半辈子的心结。
被突兀地浇了盆冷水,人就会清醒许多。元敬阳沉静下来,发现一件怪事,问孙贽道:“你说你们被人袭击,为什么只有史兄弟一人受伤?”
孙贽答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史兄弟枪术出神入化,那些民兵十数众围攻,我与他一同迎战,不想他一人便杀伤半数。所以那些人才着重围攻史兄弟。”
元敬阳十分了解史霁风的本领,当时的情形在脑海中差不多清晰了:孙贽等人谈及玄影门,和狄氏有宿怨的乡社把他们当成了玄影门人,于是出手报复。却不想被史霁风一人打得丢盔弃甲,乡社头领不忿,于是使阴招暗算,重创了他,但是由于身边的人手损失大半,最后只能丢下一句威胁的话语溜之大吉。
“孙虞侯,我猜测的对吗?”元敬阳将所想告知孙贽并且问道。
“却是如此,小兄弟神了!”孙贽吃惊道。
元敬阳摆摆手,道:“没啥神不神的,我只是很了解史兄弟的能耐,所以能做出这种推断罢了。”
“原来如此,”孙贽点点头,又道,“看来足下和史兄弟颇有交情,还不知是何方人士,先前孙某心情焦灼,未及讨教,还望见谅。”
元敬阳满不在乎道:“不必这么客气,我叫元敬阳,成都人士。”
孙贽惊喜万分,道:“你就是元敬阳?史兄弟说你为人仗义,定可帮助在下。”
“又客气了。”元敬阳很是受用地捧腹笑道,只是心里嘀咕:史霁风这傻小子,从哪儿看出来我仗义了?
周必大是当今文坛盟主,孙贽作为他的虞侯,自然耳濡目染,举止彬彬有礼,不似过去某些宰相家的门人那般蛮横跋扈。不过再怎么说,周大人孙女被人杀害,红事变成了白事,这份罪责,作为随行保护的虞侯是逃不掉的,于是孙贽恳求道:“在下保护大人家属不周,实该万死,但若是阁下能同我一起擒缚凶手,以周大人之宽厚仁心,或能饶在下一命。”
“这个嘛”
“这个忙我们一定会帮的!”禹边云抢着答应了下来。
见元敬阳面露吃惊神色,禹边云悄悄伸手示意止住话语,然后向孙贽道:“时辰已晚,虞侯早些休息吧。”
“那好,我就不继续叨扰了。”
待孙贽回自己屋后,元敬阳便急不可耐地数落禹边云:“宰相孙女被京口巡社的歹人杀死,你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要去擒拿凶手,就凭我们这草台班子,岂不是送死?”更何况步战最能打的史霁风重伤在身,卧床不起,生死难料。
不想禹边云却微微一笑,脸上展露仙风神采:“与宰相相交,岂不美哉?”
元敬阳眉头一皱,不明白这禹学士打的是什么算盘。
禹边云笑道:“你莫要急,且听我说完。如今那京口巡社不但要灭玄影门,还杀害了宰相孙女——”
“可从你之前与孙虞侯问答来看,尚且不能确定杀害周大人孙女的人是否就是京口巡社的人呐。”此刻元敬阳的黠慧又重新恢复了。
禹边云会心一笑:“姑且就当是京口巡社人干的。我们如此如此,便可成功。”
元敬阳听着听着,愁容舒展,大喜道:“禹先生当真是个聪明人啊!”
次日一早,玄影门门主狄万英就和大管领狄万杰,以及能干又能干的妹妹狄千慧、狄千懿、狄千慈在内宅商量应对京口巡社的事情。
除了狄千慧,千懿、千慈二女也是颇有些头脑的,区别只在于千懿较千慧更为内敛、千慈较千慧更为娇蛮。
“大哥,李季敞旬日即将率众而来,你可有何应对之法?”狄万杰焦虑地问道。
“那还用说,摆开阵势和他们好好干上一场,看看究竟是谁厉害!”年龄最小、身形也最娇小的狄千慈说出话来倒最为嚣张。
狄千慧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小妹不自量力,而笑的又是小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她说道:“我玄影门才遭变故,目前门人止六百余。这六百多人又是轮班,同时最多有四百人可以调用,而我玄影门除了长期耗用两百门人的宅子外,还有城内十余处商铺、客栈、赌坊,外加位于城外东乡的祠堂,这么多处需要防卫,另外平江官府还一直借用三十多门人保境安民,人力可谓到处分散。反观京口巡社,两千余众,完全可以分出一半来平江,我们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可——”这番话把狄千慈生生堵了回去。
此时狄千懿思忖道:“我玄影门和京口巡社虽不属同类组织,但也都是官府倚仗的力量,而今要是发生火并,难道官府会坐视不理吗?”
此前一直默默听着弟弟妹妹们争执的狄万英终于开口了,然而他只说了一个字“会。”
官府很可能会坐视不理,这样民团、帮派间大规模的械斗过去也不是没有过,官府总是等两边人打完了,才跳出来“酌情处理”。
狄万杰点点头,又叹口气:“而且我们一介江湖组织,对手是有朝廷撑腰的乡社,我们吃亏啊。”
对于当上门主后会面临危机与考验,狄万英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考验来得这么快、还又这么难。
“倒无甚可担忧的,我等出马,必可朝夕妥善摆平此事!”
第八十七章玄影危机(下)()
却说狄氏兄弟正为不久将要到来的大规模械斗而发愁。这是现实生活,不是奇幻电视剧,不世出的绝顶高手理论上也只能打二十个一般的习武者。就算狄万英、狄千慧俩人能拼掉三十个敌人,那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的。
可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叫嚷,说这不过是小事,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掉。
狄万英拧起了眉,心想门内管事的声音自己都熟悉,没一个像外面那厮的,到底是谁,居然能知道我们正在商讨要事?不但如此,还口出狂言,说能轻易解决此事。
正想着,狄千慧却喜道:“总算来了。”随即让管家刘成轩开了门。两扇门刚开,一位风度翩翩的文士便走了进来,冲在座的几人拱手施礼。
“听闻狄门主有事相商,鄙人特来尽一份力。”书生不是旁人,正是禹边云。
合着是你让他来的啊。在其他人都未察觉的霎那,狄万英瞪了大妹一眼。而大妹狄千慧单手托腮,冲大哥翻了个白眼,又忽地嫣然一笑,撒了个酥麻的娇。这俩人心有灵犀,许多话根本不用说出口,一两个眼神或是动作就可令对方会意。刚才狄万英的一瞪,意为“你居然敢不是先告诉我就让外人来参与内议”,狄千慧的白眼,则是意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之后的赔笑撒娇,意思又是“下不为例,原谅我这一回嘛好哥哥”。
算了,现在自己尚且如泥菩萨过河,哪里有心思追究大妹的责任?倒不如听听这个禹学士有何良策,帮我玄影门渡过难关。
于是狄万英请禹边云入座,并且恭敬地问道:“禹先生有何高见,不妨说与我等听听。”
禹边云揽衣而坐,娓娓道:“近日听闻京口巡社暴徒刚杀害当今参知政事周大人孙女,又要携众前来平江寻仇,这是两个大罪。我愿以一骑,快马加鞭,直达临安,通报此事。”
狄万英脸上波澜不惊,心里早已起伏了一回。这位先生恐怕还不知姜慕灵是谁吧。不过也好,把这种事情推到京口巡社那帮人身上,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单凭这一项,狄万英就感谢禹边云几分了。他唯一担心的是,若是这次危机真的处理妥当了,往后周必大的另外几个孙女再过来履行嫁娶之约,还得另想办法。
他说道:“禹先生所言极是。现如今沽名钓誉之辈也组建巡社,而亡命之徒多投奔之,四处横行。而今他们杀害了宰相孙女,算是恶贯满盈,莫不如干脆让过去一贯放纵他们的朝廷来处置!”
办法已定,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周必大知道自己孙女被害?直接告诉他?人家可是宰相,你一个身份地位卑微的陌生人,跑到临安,到人家府邸门口喊一嗓子“你孙女扑街了”,人家非但不信,说不准还会让门人狠狠揍你一顿,最后羁押到府衙,以寻衅滋事问罪。
“那这如何是好啊?”
“这倒不必担心。”狄万英拿出一枚玉佩,道:“这便是周大人孙女来时留下的,以此为凭,周大人的门人必不会怀疑。禹先生请拿好。”
“好。”禹边云接过,将玉佩揣进了袖中。接着他又问:“却不知狄门主祭祖是什么时日?”
狄万杰答道:“一般是在二月初九,龙抬头后七天。”
狄千慧眉头一皱,神色凝重,喃喃道:“七天,今个儿是正月廿五,也就是说还有十来天。也不知赶得上赶不上。”
是啊,赶去临安,告诉周大人这件事,人家总得有个心理创伤的恢复期吧,再等通报皇帝,等待上头核查,最后派人处理,不到半个月的工夫也不知来得及来不及。按照朝廷的办事效率,说不定到时候可以给狄氏一门上坟。
想不到狄万英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有灼光在,何须十天,五日足矣!”
“拙光?”禹边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的是什么鬼话?
“禹先生请随我来。”狄万英引着众人出屋,拐了几道来到了马厩,伸手一指,道:“此即为‘灼光’!”
禹边云眼睛差点被灼瞎,半晌后放下遮眼的广袖,心中惊异:这不是昨日刚来的时候看见的那匹高头大马吗?
大管领狄万杰解释道:“此乃五岁汗血宝马,因为通体金毛,耀眼夺目,故名‘灼光’。灼光可日行千里、夜跑八百,渡水登山、如履平地,自平江至临安,朝发午至。”
“果真如此?”
“当真如此!”
禹边云从小到大还是第二次见到高头大马(第一次是耶律宓的飞骊),有点不敢相信。
狄万英牵马而来,道:“那禹先生请吧。”
“呃”禹边云想说自己不会骑马,但在这群青年俊杰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狄万英见禹边云踌躇,便问:“禹先生可是有什么难处?”
要命的活计还是舍下面子吧,禹边云拉下脸如实道:“在下不懂马术,此事若是交于他人,或许更加稳妥。”
你自己提出来的办法,现在又想甩手不干,到底怎么个意思啊?狄万英不满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问道:“交于何人?”
元敬阳扶着耶律宓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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