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那个姓王的牲口给害的!”沉默良久的房忠恕总算开了句口。
王宝千尴尬地说:“后来我们也想赔礼补偿,但不知为何房先生一家仿佛人间蒸发,寻不得踪迹。我等无奈只好返乡。不想年后路上看见一名红袍男子护着房氏父女二人行走,我等试图接近,却被那男子阻止,我等七人与之交手,竟也落在下风。直到一路尾随,获悉父女二人跟了你们,见你们容装不整,感觉上要容易对付。正因如此,我等才出此下策,想要直接掳走房娘子,令她口述书籍内容,之后自然会完璧归还。”
容装不整,容易对付?元敬阳不免哂笑。若如王宝千所说,红衣男子可以一敌七,他又把房氏父女交给自己,那断是看出自己一帮人有这种实力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云剑七星竟然看不出来,真是可笑。
差不多说完了,禹边云总算抢到机会,求知若渴问道:“你们想看的到底是哪几本书?”
王宝千讪笑,道:“那几本书恐怕不是如先生这样的书生看的。”
禹边云从腰间解下一块花梨木牌,亮给王宝千看,这块木牌写明了他是若在临安能一板砖拍死一片的学士。他颇有些得意地问:“这下能告诉我了吗?”
王宝千不敢笑了,再小的官也是官,更何况还是在武人地位极其低下的大宋。他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声“大人”,说:“那几本书是江湖上有过传闻的三本奇书。”
“说来听听。”
那个年头,江湖(地摊)上流传着一个传闻,说天下有三本书,谁要是能得到就可以成就不朽功业。
第一本,乃是昔日鄂州剑社社主沈天扬所作的坠星剑法。习武之人,若能以一敌三便是好手,以一敌十就可以算得上是高手了,无论吹得多么玄乎的武术,即便练到炉火纯青臻入化境,也有一个极限,这个极限就是二十。武术学家的共识,是再强的人也无法同时应对二十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但如果你学会了坠星剑法,就可以突破这个极限,江湖传声筒(地摊摊主)如是说。作为武痴剑客,云剑七星想看这本书倒也合乎情理。
元敬阳还不忘品头论足:“剑法再强,暗箭难防,无用、无用,再说第二本。”
第二本,万事不求人(莫要打我),这套书包罗万象,囊括算命、八卦、看相、天文、地理、风水等等内容,版本不一,册号繁多,散落在各州府地摊。但据说有一个版本的万事不求人内容最为详细,还标明了某些版本的谬误,而且装帧精美,适合收藏。大乘佛法教义就曾教导信徒“求神拜佛没用滴,万事还得靠自己。荤素搭配随便吃,莫把迷信当真理”(可惜没什么人明白),万事不求人因而得名。这套书备受古人追捧,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能把全本搜集完整。
元敬阳继续发表评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本书倒有点意思。”
压轴的第三本与前两本比起来名气倒小很多,书名神农架图志(现已失传),是由不知名人士假托神农氏著成,里面描绘了荆湖一带密林神农架的生物百态。按理说这种书也就是供人茶余饭后消遣用的,可偏偏消遣不到,因为这本书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身。更为奇怪的是,地摊摊主之间有传言,称神农架图志中夹着一张神农架的完整详细地图,里面还标明这片神秘森林中隐藏着某件不为人知的宝物。
注:不要想着武穆遗书了,这本书根本没有差点绝版,去大别山当年岳家军解散后组成的村落里找,很多人家都有手抄本。而且淘宝上也能买到。
听得“宝物”二字,元敬阳登时两眼放光,叫道:“快告诉我这本书在哪儿?”
禹边云乜斜了他一眼,仿佛再说“瞧你丫这操行”,转头继续问王宝千:“那你可否告知本官,此三本书籍下落?本官也颇为好奇,想观摩一番。”
云剑七星没有回答,而是一致将视线移到了房南秀身上。
房南秀此刻早已从差点被掳掠的惊慌中缓了过来,她见众人以如此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心里发毛,脸颊燥热,急道:“你们都看我干什么呀?我又不知道什么什么破书在哪里!”
史霁风轻声道:“他们说你过目不忘,而且你曾经看过那几本书。”
房南秀仿佛有苦说不出的样子,道:“我是记性好,三岁时我爹出去找小寡妇我都记得,可我不识字啊!”
第六十五章活体印版()
不识字?唐世才有些眩晕,自己费了那么大功夫,还伤了一个弟兄,就是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坠星剑法内容,结果没想到却得来房南秀的一句“我不识字”。
摇光剑蒋望舒忍不住问道:“你不识字?那别人说你过目不忘,又是怎么回事?”
房南秀仿佛事不关己,毫不在乎地说:“我的确是过目不忘啊,这和不识字有哪里相左的地方吗?”
禹边云保持冷静,一边问一边分析:“你不识字,对吧。别人又说你记性好,看完账本就能把内容全背出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谁跟你说我全背出来的?”房南秀一点不把禹学士这芝麻官放在眼里,语气不敬地说道。
禹边云倒也没在乎,继续问:“那为何别人说你能把内容全记住?”
“别人问,我来答呗。”
“你不是说你不识字吗?”
“一二三四五我又不是不认识。”
事情进展到这儿,所有人都不免感到有些眩晕,瘫坐在地上。打了一架,还见了血,结果就是为了一个会记数的丫头片子。这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值。于是两帮人握手言和,互相赔礼道歉,临了挥手告别,说声有缘再会,最后分道扬镳。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按照流程发生,因为李丹晨提出了一个问题。
“商人账本上应该会有各类货物的名称,你如果仅仅识数,不可能看一遍记忆之后就对答如流。”
房南秀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哎呀,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真不识字。”
此刻元敬阳忽觉灵光乍现,想通了一个问题。他捡了块石子,在地上写出了个“元”字,然后叫房南秀看。
“我不看!”
无奈之下,元敬阳只好让史霁风来做这件事。
史霁风在地上写了“史霁风”三字,让房南秀看一遍。接着元敬阳命他抹去这个字,再换房南秀把刚才的字写一遍。
房南秀随手接过史霁风的石子,在地上写了起来,虽然笔画顺序有出入,但最终写成的字并无任何错误。
原来如此。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元敬阳不禁会心一笑。
原来,房南秀的确不识字,同样也不明白字的意思,但她却能将看到字的形状牢牢记住,并如实转录出来。换句话说,她的记忆不是纯粹的文字记忆,而是图片或场景记忆,她能将见过的事物毫无偏差地记在脑海,而且细节无误,详细到何时何地与何人一同见过都能记清。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拥有这般强大的记忆能力。
难怪那个红衣男子要我竭力保护这对父女,准确的说是这个丫头。如果她真看过那三本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书籍,那她就是行走的活字印刷版,活生生的珍藏版典籍,是无数人都想争抢的宝贝。
元敬阳心里有了数,却不讲出来,他只是摇摇头,装作无奈道:“一两个字而已,谁都能做到,看来你们是被传闻给坑惨了!”
这话自然是对唐世才等人说的。唐世才闻言垂首,五味杂陈。
元敬阳颇为满意自己的伪装,继续道:“今日我便放你们走,回家好好习武,日后再较高低。”说着,他示意让出条道,令云剑七星通行。
唐世才握拳拱手:“后会有期。”言毕,携六位兄弟迤逦离去。
见七星走远,元敬阳方才仰头俯身,大笑不止。
崔宣雨见他这副猴子发情的模样,微笑中还不忘带着点嫌弃:“有什么事值得笑成这样?小心笑岔了气!”
元敬阳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才从酸痛的大笑中平复下来,狰着一张通红的脸向崔宣雨道:“没事、没事,等晚些共处一室在与你细谈。”
一个一本万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了。房南秀不是行走的活字印刷版么,她又看过坠星剑法、精装万事不求人和神农架图志三本传闻中最值得一看的奇书。那么不妨这样,干脆让她把书誊录下来,自己办个书局印书拿去卖。
但元敬阳所想的卖法,可不是简单地印成一本直接扔地摊上。而是把书页打散,掺杂在风月、杂剧话本中,一本里夹个几页,保证令见者兴奋异常,求知若渴。然后他再徐徐将内容逐次印刷完整,发行到各州府地摊,这样一来,种类繁多、五花八门的书籍中都有那三本书的内容,印出去的书保证能让自己赚个盆满钵满。
不光如此,他还打定主意,印出的内容不但要杂乱,还得是错的。要把真实内容稍加修改,保证只有自己看到的才是善本,其他人得了假的知识,形成不了完整战力不说,搞不好还会走火入魔,自讨灭亡。元敬阳这番计划若是成真了,那判官的笔录上少不了要用黑色画上狠狠的一道。
其他人并不像元敬阳想明白房南秀的记忆方法,史霁风更落后,脑子还停留在房南秀为何会看那三本书上。
“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不识字,为什么要看书呢?”
房南秀翻了个白眼:“上面有画呗,不然谁看呐!”
元敬阳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史兄弟,她可就交给你了。
“休息的差不多了吧,不如继续赶路吧!”思乡心切的董国用所说正中元敬阳下怀。
“继续走,目标扬州!”
禹边云习惯睡回笼觉,一早出发,好不容易停下来,还瞧着两帮人干了一架,幸好没死人。只是他紧绷神经根本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此刻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一脸的倒霉模样,毫无平时仙风神采。
元敬阳忍不住批评道:“想不到禹先生也只是说说而已,真到自己做了,也是懒惰无比啊。”
“咦,我哪里懒惰了?”禹边云颇为不服,你个山猴子耐熬,我可是读书人,经不起折腾,如今打个哈欠又怎么了。再说,“你说我述而不作,到底是何意?”
元敬阳微微一笑:“禹先生,难道你忘了那日对我说的话?”
“什么话?”禹边云一挑眉毛,问道。就是,说的话多了去了,谁记得是哪句。
元敬阳手握缰绳,瞭望前方:“找到高肄风,我们就结社!”
第六十六章扬州府(上)()
结社,是当时许多江湖组织的一大理想。不管是江湖门派、武林中人的组织,势力小的如云剑门,只有七八个人,势力大的也不过就像青城、少林,数百人而已;而且这些组织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的,所有资金流动、资源整合都得靠自己。
而结社就大不一样了,一旦某个组织向上一步,规模扩大,得到官方认可,成为乡社;近者,地方长官会倚仗力量,贿赂少不了,法度紧不了;远者,临安府的头头脑脑们会直接动用国库资金赏赐,甚至封个名誉官爵,让该组织死心塌地为朝廷卖命。
结社就意味着鸟枪换炮,比寻常的江湖门派高出一个档次。当然提高层次的代价也是很大的,由于军社训练素质不比禁军,战时要协助正规部队与外敌作战,伤亡率很高;和时可能会与其他军社发生冲突,伤亡率同样也高;不但如此,平时还要注意遵纪守法,服从官方安排,毕竟你们不是三不管的山贼土匪,不服的可以问问辛弃疾大人,参考一下隆兴府几大乡社的下场。
当然结社也不是一帮人去登记注册就可以搞定的。首先结社要有一定的规模,不得少于一千人,不然指望十来个练过几年武的匹夫就去抓捕盗贼、维护治安吗?人家江洋大盗也不是吃素的。此外,还要有一定的财力支持,就算一人每年薪金二十两,一年光薪水就要花去两万两,除此之外,军社房屋、装潢、地皮、器械、服装都需要大量的钱财,一个小型军社一年的开销,就可以养活江湖大派十几年。最后,最关键的当然还在于官府,结社需要官府许可,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大宋境内的地界甚至金国领内都已经被各势力分割完,大小军社的力量犬牙交错,除了盗匪的山头,根本找不到州府落脚;既然每地都已经有乡社了,那你要是贸然结社,保不齐官府以为你图谋不轨,一股脑全给抄了,所以说组建乡社还得朝中有人说话才行。
元敬阳一行人,自打跑了想抢走行走印刷版房南秀的云剑七星后,一连走了四五日也未碰见贼人,还算安宁,毕竟两淮两路地方小、驻军多,治安较好。他们平平安安到达目的地,总算遥望见了扬州城。
昔日扬州是无比繁华,可经历了那么多的战乱,如今早已物非人也非,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破败景象。现在的扬州府空有规模,可市容却连岳州、江州这些二线州府也比不上了。
“想不到这就是扬州啊。”禹边云眺望布满战痕斑驳的城墙,不禁叹道。
董国用久别家乡,但家乡的情还在,他说道:“别光看表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进城就知道了,扬州还是要比其他州府富庶得多。”
“确实如此,纵然饱经战乱,扬州府之财富依然是东南前列。”同为扬州人的史霁风应和道。
“瞧你们这说的,好像这儿抓把土都能拧出油来似的。不妨入城瞧瞧。”元敬阳心底里自认为是天府之国的成都人,多少带着点地域观念,对扬州之繁荣颇为怀疑。
事实上,董国用与史霁风之言的确有替自己家乡吹嘘的水分。即便靖康之前,扬州也只是准一线州府,“扬一益二”是唐朝的说法。姜夔就有词为证: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另外,在宋金战争期间,扬州数次被焚毁,经济早已大不如前,但相对的,军事地位却得到了极大提升。此时的扬州分为三座城池,乃堡寨城、夹城和大城。绍兴二年(公元1132)郭棣知扬州后,先是修缮了宋大城。由于金兵屡屡来犯,他认为唐代子城地势高,可以凭高临下,有利于防守,打击来犯之敌。于是在唐城旧址上重建城池,叫“堡寨城”,此城与宋大城南北相望,中间相隔二里;而这一段空白,容易使敌人将两城阻断,相互之间难以照应。于是又版筑一座可以连接这两座城的城,它的北门连着“堡寨城”的南门,它的南门直通宋大城,所以称为“夹城”。从此,扬州一地有三城。“夹城”北门接“堡寨城”南门,南门接“宋大城”西北门,史称“宋三城”。
元敬阳等人一路走进到守备最为森严的堡寨城北门,刚要进门,就被戍卫禁军拦住。
“你们都把手上的兵器交上来。”禁军显然与厢军不同,不谈他们实际的战斗力(靖康年女真人敲一夜鼓,第二天十四万禁军跑得一个不剩),首先个头就要比地方厢军高出不少,几乎个个都是飞虎军的体型,而且一水儿制式红袄步人甲,头顶也不见飞碟帽,而是统一形制的圆顶步兵铁盔。
对此禹边云有所准备,他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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