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敬阳走到窗口,看见耶律宓在下面叫道:“跳下来,我接着。”耶律宓骑着马将近一丈高,从三楼到她头顶也就差不多一丈,如果她接得稳还是不担心的。
“跳吧!”
“什么?”吴莲芳慌了。
“跳,下面有人接着。”
“可是我害怕”
“再不跳就来不及了,快!”元敬阳催促道。
吴莲芳在他的鼓励下爬到窗口,腿还在微微颤动。而下面的耶律宓正严阵以待。
“跳!”
一声令下,吴莲芳闭上眼尖叫着跳了下去,耶律宓张开手臂,运气凝神,准备接她。
正在这时,耶律宓胯下的飞骊马忽然发出一声长嘶,跑开了,耶律宓努力想控制马儿,可马就是不听话。
吴莲芳双脚着地,发出了一声打嗝一样的怪叫,身体朝前扑倒了。
元敬阳看得慌了,也不顾下面没有保护,翻到窗户外侧,顺着墙缝滑了下去,落地的时候感到脚跟一阵剧痛,但还好没有受什么伤。
元敬阳忙跑过去看吴莲芳,死了。就这么哼了一声,死了。
这就死了?他出神地看着吴莲芳的尸体,心里感慨:好么,白忙搭救一番了,倒是可惜了这胴体。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趁热来一发的想法,因为房子里又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任道远、韩季山和种令康醒来的时候发现浑身着火,想扑灭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烧焦,却又无可奈何,这种死法可真叫一个惨。
此刻街上慢慢多了逃生成功的百姓。公人们敲着锣,骑着赶火马,拿着工具在火灾发生周围加紧干活。宋代房屋密集,一旦发生火灾,火势就会迅速蔓延,那年头又没有高压水枪,唯一能做的就是铲出一条隔离带,把火势控制住。其实朝廷曾经下过命令,要求每个社区周边都要各留四丈空地以作“火巷”,但国人的心态大家都懂,就算强制执行,火巷里也会塞满违章建筑,如此一来比原来的住宅密度还要大,防不胜防。
“我觉得此事定有蹊跷。”终于,禹边云站了出来,他此刻浑身衣服脏兮兮的,但脸不黑发不乱。
蹊跷?其他人不解:这不就是可能哪家没注意,导致失火了吗?
禹边云冷笑一声,嗅了几嗅,问道:“难道你们没闻到硫磺味吗?”
元敬阳闻出了硫磺味,而在嗅出硫磺之前,他还早就闻到了另一种气味,那是一种并不浓烈,但尝上片刻便昏昏欲睡的香味。
“是迷香!”邢木瑶不假思索道。
正常熏香,材料大多是杜衡,月麟香,甘松、苏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罗、丁香、沉香、檀香、麝香、乌沉香、白脑香、白芷、独活、甘松、三柰、藿香、藁本、高良姜、茴香、木香、母丁香、细辛、大黄、乳香、伽南香、水安息、玫瑰瓣、冰片、龙涎。而秘制迷香则不同,这是由夹竹桃和香薰草萃炼,混合紫檀制成,辅助睡眠不假,但更重要的作用是让人睡了不醒,和中毒无二。
刚刚缓过劲来的高邦宏一拍大腿:“这是有人要烧死我们呐!”
第五十章有仇必报()
斜倚着门框的萧紫兰丝毫不理会其他小姐的嘲笑,迎着寒风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些时间,一个面色蜡黄,看起来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瘦汉子走了过来。
“哟,元郎,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打算再提前给我拜个年啊?”萧紫兰莺莺笑道。
“拜年可以,压岁钱可不带给两次的。”
萧紫兰笑着说:“这快封奁了,你倒天天上品月轩。反正封奁的话轩里也没男人,你是不是打算混迹轩中,把上个月的亏空一股脑全补上?”
元敬阳听着这话不对劲,道:“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你当我是种猪了不成?”
萧紫兰那发出暖光的双眼上下打量了他,笑道:“凭你这身材,也就是只猴儿。”
“别瞎扯淡了,我来是有事找你们轩主的。”
萧紫兰眼神稍稍显出失落:“来品月轩不找姑娘,却找公子,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们轩主了?”
元敬阳连忙伸出一只手掌道:“没有!我来是真有要紧的事情找他。”
“那好吧,”萧紫兰轻叹一声,“他在里面,老地方,自己进去找吧。”
元敬阳又像上次那样,绕开酒桌,穿过大堂,进了一条甬道,绕了三处拐角之后,进了一间宽敞的大屋子。刚走进去,他就看见段如青正教翠微、云梦两个贴身侍女写字作画。
这段如青,天天小姐服侍,容色不减反增,难道是有什么采阴补阳的秘方不成?有机会我可一定要问一问,日后也开家青楼,美女充庭,夜夜欢歌,当皇帝也不过如此了。想是这么想,但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这条只能暂且按下。元敬阳走上前几步,打了声招呼。
“元兄弟,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三遍了,快封奁了,再晚天把,我可得叫姑娘们把你锁在里面了。”
段如青这话说得翠微、云梦掩口失笑。
元敬阳尴尬地笑笑,近前道:“我这是落难了,你要是念在相交一场的份上,可得拉我一把。”
“哟,几日不见,元兄弟说话文雅了许多。你说你落难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段如青个性使然,看见颇为狼狈的元敬阳,就算帮忙也不忘挖苦一番。
元敬阳便把晚间失火,房屋烧毁一事说了一通。
城内大火,段如青也有所耳闻,便道:“原来是这件事情。但听说白浪门门主白枫献出家财,搭起简易房屋,买酒买炭,帮助受灾百姓。你不在棚屋里好生歇息,跑到我这儿来作甚?”
不料元敬阳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道:“你看这是什么?”
段如青接过那样东西,仔细端详。见此物是圆筒状,只有不到两寸长,一端发黑,另一端发黄,闻一闻还有淡淡的香气。
“这就是熏香啊。”
“你再仔细闻闻。”
段如青将圆筒又贴近鼻孔,嗅了几嗅后摇了摇头,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元敬阳颇感无奈,毕竟人的鼻子没法和狗比,加上熏香已经烧尽,能闻出问题来才叫离奇。他只好告诉段如青,这东西是在自己房子的废墟中发现的,可能是空气烧没,圆筒剩下来一部分没有燃尽。初步判断,这是民间传言的迷香,烧出的气味会让人昏睡。可能由于屋子太大,迷香浓度不足,所以失火后他才能及时醒来。
听得“迷香”二字段如青点起一根蜡烛,用烛剪夹着圆筒靠近烛火点燃,让云梦走过去猛嗅烧出的香气。只见一缕烟雾被扯进云梦的鼻中,姑娘呼吸了一会儿,眼皮便如千钧坠下,整个人站立不稳,慢慢瘫坐在了椅上,闭目而眠了。
“好强的劲道!”段如青叹道。幸而迷香所剩不多,很快烧光,不然屋内另外几人也要像云梦一般堕入梦乡了。
蒙汗药、迷香这些东西大家都有耳闻,可鲜有人亲自遇到,只因为这些东西的配方密不告人,往往只有皇家大内和民间黑市有所流通。而且由于这两种东西总会被歹人用于不法勾当,皇城司就曾有法令:民间私藏蒙汗药、迷香者,一两即可入刑,三两徒五年,八两者流,一斤者死,若有以此二物行不法者,无论多少,同一斤刑。
事情再明了不过了。白枫忌恨元敬阳砸了自家的年货车还出言不逊,作为一名王公贵族的亲戚,容不得一介草民如此嚣张,便干脆趁没过年熏昏他们再一把火烧死。而周围的百姓算是殃及池鱼,不过也好,这群百姓正好给了他机会施舍救济,竖立好名声的同时还能排除嫌疑,让官府判定是民间用火不善导致的火灾。
如果知道师承皇城司,懂得各种阴谋暗算伎俩的李丹晨此刻正在白浪门宅邸,元敬阳便会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段如青静静听完,道:“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你干嘛要砸白枫的东西?”
方才情绪激动的元敬阳瞬间冷了下来,有些尴尬地回答:“此事说来话长,你不知道也罢。”废话,难道还要告诉你我被这孙子忽悠去找死吗?
段如青简短截说:“那你要我帮什么忙?”
元敬阳将提前思忖好的话托出:“我知道段公子手眼通天,能不能”
不待他表明意图,段如青便摆手打断,道:“我只是个寻常文人,即便是为了品月轩几十位姑娘,也不想卷进江湖争斗中。再者说,唯一的证据刚才已经烧没了,此事就当没有过吧。”
是啊,迷香的最后一截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不知吹到哪儿去了!元敬阳顿感懵逼,只能愣愣地干瞪眼。难道白枫那孙子想烧死我这事就过去了?怎么可能,就算他不第二次出手,新仇旧恨,我也得找他算账啊!
段如青背着手踱了两步,走到一排架子前,清点了一番,顺手拿起了一样葫芦形、尾部装有木柄的东西。他拿着这玩意儿走过来,漫不经心道:“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小玩意。我这里地方有限,有点放不下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玩吧。”说完,他把“葫芦铁”轻轻放在书案上,缓步绕到屏风后头去了。
元敬阳狐疑地看着段如青慢慢走开,拿起了那枚葫芦形的东西。只见此物通体发黑,像是铁制,尾部固定在木柄上便于拿取,葫芦口密封,只有一条细线拉出来。他下意识地嗅了嗅葫芦口,竟然闻到了硝石、木炭味。
此物便是那时大名鼎鼎的震天雷!
第五十一章辞旧之雷()
元敬阳卸下震天雷的木柄,将它放在手心,静静地看着,仿佛这样东西拥有不同一般的魔力。他似乎看见一点火星引燃了葫芦口的引线,听到了“嗤嗤”的声音,紧接着爆炸有如桃花集簇盛开般绽放,滚烫的铁片向四面八方飞溅,满眼都是亮红色的星星点点。他沉浸在幻想中不可自拔,仿佛火器是人间最美的发明。
“喂,你盯着这东西发什么呆啊?”
一声疑问将元敬阳从臆想拉回了现实。原来是耶律宓打开简易棚屋的门走了进来。她拿起火钳给地暖添了几块炭,转过脸问:“这是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元敬阳应该还在记恨那几日的不理不睬,将震天雷藏进怀里,不加理会。
“你给不给?”耶律宓忽将滚烫的火钳伸到元敬阳的脸前,半威胁地问。
“你犯什么病啊?”元敬阳忙往后一跳,沉甸甸的震天雷就滚了出来。
耶律宓眼疾手快,一手拿着火钳,一手捡起了那颗原始的手榴弹。她看了看,问:“新式的炮仗?样子好怪啊。得了,给我明天晚上点了。”
“慢着!”元敬阳最是无奈她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态度,慌忙道:“你可小心点,别的炮仗是吓唬年兽的,这种可是能炸死年兽!千万别碰到火!”
“知道了。”耶律宓丢了火钳,找张草纸包好火芯,将震天雷稳稳藏进了怀里。
元敬阳看着她做完一系列动作,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你把它还给我啊!”
“什么,你说什么?”耶律宓装作一脸白痴,问道,“你问其他几个人怎么样是么,我去看看啊。”说着,拉开屋门就要往外走。
就在耶律宓一脚踏出去的时候,元敬阳伸手拉住了她的肩膀,贴近低语道:“这是我用来杀人的!”
耶律宓毕竟是干过一阵子强盗的,听到“杀人”二字毫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杀谁。元敬阳脸一沉:“想烧死我们的人。”
耶律宓听罢将震天雷取出,还给了元敬阳,还不忘嘱咐了一句:“那你可别炸错了。”
元敬阳接过,心道:怎么可能炸错,那孙子烧成灰我都认识。
话虽这么说,但怎么把炸弹送到白枫面前可是个问题,总不能说我送你个炮仗,你拿好了我再点吧。他看着手中的震天雷,想了想,觉得这玩意还是投掷过去最稳妥。可是又该如何精准地丢到目标面前呢?这不是射箭,自己又没练过投掷,怎么才能确保准度?忽然,他发现自己似乎因为过于钻研如何使用震天雷而进了死胡同,自己明明可以用箭射死那孙子,干嘛非要用火器?想通了这一点,元敬阳轻松了许多,只要效仿过去夜间潜入惊雷庄那一套流程,应该就十拿九稳了。当然震天雷也拿着,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至于窘迫。
想明白后,元敬阳揣起震天雷,出了门去其他兄弟们的屋随便看看,想着找个合适的帮手才好。
他随意推开两个南越人的门,瞥见骆庭光正在用小刀肢解一只被钢针钉在凳子上的老鼠,不免一阵恶寒。骆庭光年纪小,胆子大,从不把元敬阳当所谓的“大哥”看。她瞅了瞅元敬阳,眼中露出鄙夷神色,随口问:“你一个猎人还怕耗子?”
“我只会猎杀猎物,不会虐待猎物。”元敬阳和这俩阴暗勾当出身的人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一旁邢木瑶默默用火钳挑弄木炭,不吭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元敬阳心道:还是她靠谱。于是坐到她旁边,道:“小瑶,有件事情想找你帮个忙。”
“啊——什么事?”邢木瑶好像刚从冥想中回来。
元敬阳耳语道:“跟我去杀人。”
明日便是腊月三十,据说入了正月,骂人打架都不吉利,会倒霉一整年。作为那个封建时代的迷信百姓,元敬阳和邢木瑶都觉得这事情干脆就在今晚办了最好,省的拖到明年。于是二人打点行装,不辞而别,直往白府潜行而去。
白浪门不过是一江湖门派,与能拉出成千部队的军社自然无法相比。加上临近正旦,守卫们也是人,也要放假回去过节,故而白府防卫稀松,前后门加起来只有不到十个家丁看着。而元敬阳、邢木瑶二人都是潜行的好手,翻过院墙,渗透进去轻而易举。二人在房顶上听到家丁们的闲谈,通过找寻线索得知白枫此刻正在书房。元敬阳来过一次白府,对这里的布局稍微有些了解,便带着邢木瑶一路窜到了书房的屋顶。
他们掀开一块瓦片,果真看到目标正在里面。
元敬阳探头一瞧,吃了一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娘子祖父乃是皇城司烈风令三指挥李诩大人,想必有不少家传技艺吧。”此刻白枫正一边喝茶一边和李丹晨聊天。
李丹晨自谦道:“这些所谓的家传技艺,在现任皇城司人员眼里,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伎俩罢了。”
白枫笑道:“哪里的话。光是那日的迷香就让在下大开眼界。平素光有耳闻,在李姑娘的展露下,在下方知秘制迷香不是浪得虚名。”
房顶上的元敬阳一个激灵:原来迷香是她的!这倒对上了,非大内、皇城司或隐匿高人不懂迷香、蒙汗。李姑娘啊李姑娘,虽说我与你只有一面之缘,交情不深,但你也不至于帮他害我吧!他转念又一想:不过,人家呐,说不定觉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好吧,既然如此,你俩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元敬阳心里骂着,取出震天雷,用火石点燃了引线。
不曾想,就这轻轻的“嗤”一声,令屋内的李丹晨耳廓一颤。
“有人!”
屋内两人同时朝上张望。李丹晨依稀看见屋顶缺了一小块,正感觉不对劲呢,“咣”一只葫芦形的铁壶坠了下来,正砸在书桌上。
震天雷!李丹晨认出此物,背上猛发一阵冷汗,眼见引线烧到还剩最后一截,他顾不上提醒白枫,冲破房门就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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