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霁风顺手带着长枪,往下一挥,眼看就要打到罗邦彦所坐的木案上,却听“笃”的一声,褚连海横枪架住了这一击。但由于史霁风这一挥幅度甚大,最前端的枪头速度极快,力量沉重,褚连海硬吃一招竟被生生压得单膝跪地,勉强用左琵琶骨顶住。褚连海接住挥击,想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妙了。他感到左膝剧痛无比,好似裂开一般,急急不得起身。
史霁风见褚连海疼得龇牙咧嘴,一时丢了杀意,反动了恻隐之心,将枪往回一收,问道:“三师兄,你没有大碍吧?”
三师兄对他的关心并不领情,趁他收势之际,突然舞枪猛刺,一下扎进了史霁风的左股。
史霁风痛嚎一声,这才算彻底丢弃了善意和道德枷锁,怒起杀心,提枪刺向褚连海喉咙。不过褚连海技高一筹,抢先用枪尾在他上腹一撞,把他打得吐出苦水,向后摔落台下。台下三面社众早已等候,一齐用枪杆架住史霁风,将他高高抛起,接着向后退开,等着他落地摔伤便乱枪将其捅死。
熟料史霁风竟又以枪尖作为支点,再次跃上台面,与褚连海缠斗起来。
众人见状,又要陆续涌上台子,帮助三师兄。怎想褚连海竟呵斥众人:“谁要你们帮忙?都退下!”他不相信凭自己社中第三的枪法,收拾不了一个功夫也就中上流、受伤的小师弟。史霁风的确只是一个受伤的小师弟。可褚连海仅仅这么认为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个师弟曾走过尸山血海,一身本领早已今非昔比。
二人持枪搏斗,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罗邦彦坐在后面一边悠然饮着果酒,一边看两名师弟舍命搏杀。按他的估计,史霁风应当就快要虚脱了,过不了几分,三师弟必定能将其制服。观战的同时,罗邦彦还面带轻松的微笑问狄千慈:“慈儿,你说若叫你大哥来,多久能拿住他?”
狄千慈摇摇头,并未回复任何话。
罗邦彦脸上的微笑渐渐淡去了。
与此同时,任谁都没想到,在大脑充血,早已不该有任何过多思考的激战当中,史霁风竟冷静了一个瞬间,借三师兄势大力沉这一特点,故意卖了个破绽,化敌方长处为自己优势,趁褚连海一招扑空,将收未收之际,遽然直刺,给他扎了个透心凉。
坐在后面的罗邦彦亲眼瞧见明晃晃的枪尖带着血液从褚师弟的后背冒出,顿时大惊失色。
“褚师弟!”
而史霁风推着褚连海撞倒摆满珍馐的木案,美酒佳肴洒了一地。
罗邦彦见状闪退一步,抄起自己常用的那杆金枪,面对史霁风摆开了架势。说是金枪其实不是金制,而是铁杆包铜,真要是金子做的,早被人偷去换钱了。由于习惯原因,罗邦彦拿的是自己常用的武器,并未留神史霁风推倒褚连海尸体时,已将继业游龙枪夺得在手。
罗邦彦叱道:“史霁风,你已遍体鳞伤,仍想与我争斗吗?还不速速束手待毙!”
史霁风道:“我本不愿与你争斗,但是为报师仇,纵使拼到肚破肠流,也要取你首级!”而后他手握游龙枪把脸转向台下,对众人道:“众位师兄,我有师父遗书,尽数罗邦彦、钱开山、褚连海三人罪状!”
罗邦彦倒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个根本就不擅长耍计谋的小师弟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于是对他说:“既然你说你有师父的遗书,那就把它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其实早在十年前,在邢木瑶的协助下,罗邦彦就知道师父杨赵成确有一封遗书,同时他也知道那封遗书并未写完。不过他对游龙枪上的玄机并不了解。
此时的史霁风,似乎也把游龙枪的奥妙忘得一干二净,他出人意料地将枪丢了下去,对下面一人说:“师父说遗书就藏在游龙枪里,我也不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七师兄,您过去一直替师父扛兵器,应当知道玄机所在;九师兄,您平日最为公正,又帮师父料理案牍工作,自然识得他的笔迹,待七师兄找出遗书,就由您来念给大伙听吧。”
这一招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史霁风竟然硬把难题踢给了别人。其实大伙对师父遗书一事都有所耳闻,现在情绪稍微冷静下来,他们都想一听究竟。
七师兄过去帮师父扛兵器,的确知道其中奥秘,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用力拧下枪头,竟真的从枪杆里挑出一卷写有字迹的纸来。他用说不出什么含义的眼神和九师弟对视一眼,九师弟也和他是一样的眼神。
念?还是不念?或者选择性地念?
纸张摊开的刹那,老九看见师父最后的笔迹,突然热泪盈眶。他挣扎再三,最终还是朗声诵读:
“尊师讳(余)杨赵成,将门之后,感社稷危难,创六合枪社,教习枪术,望青年才俊习武参军,匡扶大宋,尔来二十有余年矣。然自符离之溃,各路军社多起异心,急相吞,有山雨欲来之势。沈天扬者,尊师(余)之故交,以为一豪杰,惜早死。今沈玉璃掌潇湘宫(社),吾谓其不轨。尊师(余)尝告官,而官无论此事,尊师(余)深恐。而今欲解此事,唯一法,吾知沈玉璃有一密,若能昭告世人,必可使其社倾覆。
“沈玉璃,实妇人也,假以男装,欺瞒世人,勾结不法皇家宗室,得以坐大。今又收大弟子罗邦彦、二弟子钱开山、三弟子褚连海为其爪牙,欲弑师夺位。尊师(余)感左右俱狼虫虎豹,夜不能寐。唯幼徒史霁风者,温厚谦恭,乃可托之人。故尊师(余)命史霁风继任六合枪社社主之位,持继业游龙,清剿叛徒。社中若有不应其召者,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罗邦彦把没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最后,他心里发问:这是没写完的样子吗?
第四一〇章棋逢对手()
却说生死关头,史霁风抛出游龙枪,让两位师兄从中找出师父杨赵成的遗书,并在所有人面前朗声诵读。遗书中指定史霁风为下一任社主,并言明要清理叛徒罗邦彦等三人。
众人将遗书内容听得清清楚楚,纷纷问九师兄:“这是真的吗?”
九师兄蒲达的双手发抖,声音也颤抖了:“这——这是师父的亲笔手书!”
台上罗邦彦几乎听傻了。说好的遗书没写完呢?
其实,所谓杨赵成的遗书,从“若能”两字往后,全部是由禹边云揣摩了杨赵成的笔迹后,自个儿给它添上去的。当初添完之后,禹边云把遗书封好,还神秘兮兮地叮嘱史霁风,一定要在最危难的关头才能拿出来,搞得就跟武侯锦囊一样,所以他事先并不知道后面到底写了什么。而现在史霁风总算明白了,这是禹先生赠给他的一份大礼。
此前一直稳如泰山的罗邦彦终于站不住了,他叱道:“笔迹也是可以被模仿的,这封遗书必定是伪造的。”
史霁风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一根筋的傻小子了,现在的他依然一副人畜无害的容貌,但脑子已经开了窍。他辩驳道:“众人亲眼所见,我并不知道游龙枪里有何玄机,师父亲笔遗书,乃是七师兄拆解,九师兄诵读的。大师兄不会想诽谤他们为了今天,和我串通了整整十年吧?”
“你——”罗邦彦一时无言,转而喝道:“你说你此前并不知道游龙枪的玄机,有何证据?”
史霁风厉声反驳:“那大师兄一直说我与歹人勾结,毒杀了师父,你又有何证据?”
他娘的,十年过去了,就算有伪造的证据也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明明把黑锅扣在史霁风头上十年了,所有社众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可谁能想到现在犯罪嫌疑人竟主动索要起犯案证据来了。罗邦彦万万没想到,史霁风这个纯傻,被算计了那么多回,到最后竟然反过来给他摆了一道。
“史霁风,你不是当了万羽堂的管领吗?叛社之举,众人亲眼所见,何须狡辩?还不速速受死!”说着,罗邦彦提枪突刺,要取师弟性命。
史霁风左股流血不止,支撑不住,半跪在地,因祸得福,反倒因此避开夺命一击。罗邦彦还欲出招,台下老七任璟突然带着游龙枪跃上来,挑开师兄武器,拦在二人中间,道:“大师兄,我觉得关于史霁风的事应当重新调查才对。”
罗邦彦叱道:“你是要替这叛徒求情吗?”
任璟压低道:“非也,任璟只是希望大师兄能公正处事,毕竟那所谓遗书对师兄不利。”
罗邦彦到底是一社之主,纵使社中大半人不会理睬一个死人留下的话,依然会支持自己,但他还是不能像当初还是徒弟时候那般冒风险了。他权衡利弊,收起武器道:“那好,先将叛徒史霁风收押,明日起着人重新调查。”
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了。可任璟似乎想得寸进尺,说:“大师兄,现在史霁风只是嫌疑叛徒,还未实锤,他又浑身是伤,将他收押不太妥当吧?”
“那你想怎么样?”
“任璟觉得,应当先找人替他疗伤,让他好好休养,日后才有精力接受我们的盘问。再说了——”任璟再度凑过去耳语道:“大师兄,凭您的手段,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状,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罗邦彦一听,会心微笑。于是对众人道:“今日之事,有必要彻查清楚。为了彰显公正,本社主即命人将史霁风带下疗伤,待他伤愈之后,再行调查一事。至于今晚被他杀伤的人员,我自然另有抚恤。众位觉得如何?”
社主发话,台下众人当然认可。
一场批斗大会就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收场了。众人各回各营后,罗邦彦立即私下找来九师弟蒲达,意思很明白:交出师父遗书。他想拿到师父遗书除了销毁外还能有什么目的?
可万没想到的是,一向与人无争的蒲达恪守公正,这会儿二杆子精神爆发,他洞悉大师兄意图,坚决不交出师父遗书。
罗邦彦试图说服他:“师父老人家的遗物,理当由我保管,难道你对我不放心?”
蒲达无所顾忌地直言:“我对大师兄的确有些不放心。不过待我回去将遗书拓印,到可以给大师兄几份副件。”
“你——”罗邦彦往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否有意帮助史霁风?”
蒲达道:“我蒲达从不偏向任何一个人。只是大师兄的名字出现在了师父遗书当中,师兄虽贵为社主,但目前也属于涉案之人。就看官府办案,可有将证据交给嫌疑人员保管的?”
“九师弟可真是好样的。”罗邦彦夸赞,紧接着他神色一凛道:“但你别忘了,我已经当了十年社主,根基早已牢固,而且我还同潇湘社沈社主是世交。单凭只字片言就想把我折腾下去,恐怕不太现实。”
蒲达皱起眉头道:“我想大师兄你误会了。蒲达并无觊觎社主之位的心思,我只是秉公办事。还希望大师兄不要以——不要以你的心思来揣度我那简单到无以复加的想法。”说罢,蒲达一拂袖,挑帘便走。
罗邦彦攥起拳头,捏得指节咯咯直响。发了通狠后,他又打开手掌,活动活动手指,心道:谅你史霁风有多大能耐?现在黑早已成了白,白也早已成了黑,你还能把它再颠倒过来不成?罗邦彦暗暗定下计略,只等史霁风伤愈,再把他重新折腾上磔刑刑场。
而史霁风那边,他流血太多,在会后就已晕倒。一些中间派的师兄将他送入帐篷,寻得郎中替他治疗调养。史霁风毕竟是经历过大战的人,身体格外强健,仅仅半个月,就能连蹦带跳地走路了。
但他在万羽堂一帮刁滑市侩之徒的熏染下,已经学会了不少伎俩。而今他虽然身体已经恢复,但是却玩起了“拖”字诀,就是卧床不起,每天昏睡六个时辰,一副要死的样子。正因如此,翻案重审的程序一直没法进行。
史霁风清楚,大师兄一定准备好了了一整套组合拳等着他。既然知道了对手意图,那就需要尽可能揣摩出对手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计略,史霁风正是借着装病的时间,绞尽脑汁地思考。最终,他顿悟了。
第四一一章领将在外()
史霁风躺在床上思考人生思考理想,想尽办法要应对罗邦彦接下来可能使出的计谋。但他当了小半辈子直人,即便在万羽堂里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伎俩,在生死存亡关头用出一两招来,可真论起来,也没法和大师兄叫板啊。他冥思苦想多日,忽然就在一个刹那,他忽然顿悟了——
要对付大师兄,不一定要对付他本人。
史霁风回想起来,自打十年前师父被害,自己遭诬陷被迫逃出枪社,遭人追杀,到二师兄钱开山假装被济公点化来万羽堂图谋不轨,再到江湖上的谣言越传越盛,自己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这一连串下来,鲜有见到罗邦彦亲自出手的时候。就在这一刻,史霁风明白了,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就可以做出非正义的事情。众师兄们服从罗邦彦,即便有对他不满的,也愿意替他做事,不外乎两点,其一慑于大师兄的地位和威势,其二便是可获得实利。
史霁风反过来想,若想斗得赢大师兄,他也得想方设法收买一批自己的人手才行。
所谓世道,竟是如此吗?
想通了一切,史霁风不禁如此感慨。感慨完了,他躺在床上就啐了一口,骂道:“黑,真他娘的黑啊!”
史霁风大彻大悟,即刻着手发展自己的亲信。反正到这会儿他也明白了,整个六合枪社除自己及个别师兄以外,基本上没人真的替师父被害而伤心,大多数都不过是做的样子,收买人唯有先许以实利,只要开了窍,后面的都是水到渠成。于是史霁风在拖延翻案重审进度的时间内,迅速拉拢了一批在社里说话有些分量的人作为自己的盟友,以待之后与大师兄的对决。
二人亮出底牌尚需时日,此事暂且按下不提,说一说紧要的事。
却说潇湘社放弃天平村坞堡,以忠义社为首的军社联盟乘机将其夺占,违背了齐肃卿定下的休战原则。忠义社总社主刘焱看穿齐肃卿此次带兵来黄石镇,实为矫诏妄动,因而肆无忌惮。
而齐肃卿在黄石镇等毕再遇及另外三大营数月,仍不见一兵一卒前来支援,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他担心的倒不是三大营出什么事,而是三大营真不来,光自己一个人擅自带兵来了,万一哪天皇帝缓过神清醒了要治罪,就凭那帮狡猾阴险的文官,到最后那黑锅可全是他一个人的,到时候运气不好,杀头怕都是轻的。
“他娘的,忠义社都当着我的面打坞堡了,这毕再遇怎么还不来——有回信吗?”齐肃卿在中军帐里来回踱步,问负责豢养信鸽的兵士。
兵士摇头:“信鸽都是原封不动地带着大人的字条回来的。”
“娘的,这帮皇城司的畜生只管让老子卖命,派老子出来之后理都不理了!”齐肃卿气得一脚踢翻了木案,碗碟酒壶摔得到处都是。“理都不理老子!”齐肃卿火气还没发完,嘴里依旧不断重复着这句埋怨。重复到第四遍的时候,他忽然站定了,眼眸一亮,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兵士瞧着奇怪,问道:“大人可是有计策了?”
齐肃卿轻笑一声,吩咐帐外侍卫道:“即刻命五都正副都头进账,本将有军令下达!”
不久,捧日营五都十名都头鱼贯而入,站作两排,等候正将指示。
齐肃卿手握将令,道:“一都二都听令,你四人领本部人马即刻前往天平村,接管坞堡,有胆敢阻挠者杀。接管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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