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刘焱在旁先问:“敢问齐校尉来到黄石镇,可是有什么公干吗?”
齐肃卿呵呵笑道:“没有!能有什么公干啊!不过是禁军窝在兵营里时间太长,上头让我带他们出来拉练拉练。”这话可就是胡咧咧了,有宋一代,除了高宗时代的三大宣抚使,向来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其他时候只要是将军带兵出行,必定是有军务在身,否则朝廷根本不可能给他兵符。你说带兵出来拉练,谁他娘会信呐!
刘焱装作相信的样子,又问:“齐校尉说是上头让您带兵拉练,可是枢密的意思?”
齐肃卿道:“差不多吧。”
刘焱道:“怎么叫差不多?是枢密还是丞相,总得有个准人吧。”
齐肃卿知道刘焱是想套话,目的是弄清派兵过来究竟是权臣的意思还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前者尚好对付,若是后者可就不好打发了。于是齐肃卿故意装不清楚说:“我也不过是个领兵的丘八,总之朝廷把事情交给我,我就照做而已。”
刘焱不愧为老江湖,他见齐肃卿只是不敢说皇帝二字,便大胆判断,朝廷出兵,是大臣们的意思,皇帝本人并不知情。刘焱心中大定,呵呵笑道:“齐校尉啊,刘某擅自揣度,校尉大人率领禁军来到黄石镇,可是为了调解军社纷争?”当然,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干嘛要禁军出马呢?
齐肃卿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朝廷的意思是,你们民间社团互相争斗,死伤甚重不说,还侵扰各州府百姓。军社本应但当护境安民的职责,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有悖太宗皇帝命民间成立乡社的宗旨。所以朝廷特派本将前来调停。若是经调停双方还不罢兵,那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喔——”他最后的辅声字故意抖了个拐,意思是让诸军社头领们都听仔细了,不要把他的话不当回事。
刘焱却认为自己抓住了齐肃卿的把柄,有意贴近了低声对齐肃卿道:“齐大人,此次出兵,您可想过后果?”
齐肃卿这么多年在官场上也不是白混的,自然明白刘焱的言外之意,他微笑道:“怕是要比刘总社主好上一万倍。”
当今皇上说句难听的,就是个半疯,不管事倒也罢了,管事或许会更糟。此次禁军受矫诏出征,将来哪怕清算,牵连权臣众多,必定也是大事化小。可军社斗争就不同了,赤地千里,血流漂杵,外战没有发生,内战倒算是先起来了。最后无论如何收场,起码得有一方要遭到严惩。最重要的是——
“刘总社主就能确定自己是胜的一方吗?”
若是忠义社单干,或许胜算还高些,现在拖上一大帮大小军社作为盟友,一个人一条心,几十个人就是几十条心,现在胜算其实倒减了。其中尤以平江影帝为典型人物。
此番话听入耳,刘焱也不得不仔细考虑一番了。权衡一通,他心里并未立即下决断,而是再度问齐肃卿:“齐校尉,敢问校尉大人此次调停,带了多少人马?”
齐肃卿答:“一营捧日虎骑,两千五百人。此外还有天武、龙卫、神卫精兵各一营,由武功大夫、侍卫马司统领毕再遇将军带队,尚在路上,估计克日即可抵达此地。”
说完,齐肃卿又重复了遍刚进门时说的话:“诸位起初聊什么的继续说吧,不要顾忌我啊。”
整整一万禁军精锐。满座军社头领纷纷表示震惊。
军议就这样被搅和了,虽说没人搅和也未必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毕竟是被搅和了。
齐肃卿满意地看着众人陆续退场,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也准备出门去了。快到门口时,他方才发现一个老伙计。
“咦,狄兄弟,你也在这儿啊,方才怎么满座没看见你人?”
平江影帝狄万英揉着左边太阳穴,迷瞪着眼道:“齐大哥,小弟最近犯头风,方才一直都瘫在椅子里闭目歇息。不过齐大哥放心,刚才我眼睛虽闭上,可耳朵把该听的话都听进去了。”
“犯头风?”齐肃卿把指节握得“咯咯”响,自告奋勇地说:“我练过气功,给你捏捏说不准就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狄万英忙不迭说,“早上服过药了,先按郎中说的来。”
齐肃卿又见一个身材高挑、桃花粉面的陌生秀丽美人搀扶着狄万英,不禁指指她问:“这位是”
得知此女赵氏,是狄万英新纳的妾室后,齐肃卿心照不宣地笑笑,握住狄万英的手轻拍两下,意味深长地嘱咐道:“男人嘛,要注意节制。”
出了门,齐肃卿就接过一名禁军扯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狄万英免不了问:“齐大哥刚刚到此,又要出行?”
齐肃卿道:“是啊,我还得去潇湘社一趟,上头交代的任务,可不敢怠慢哟。得了,你不是头疼吗,估计有我在,这些天打不起来,你先回去好生休息吧。”说罢,齐肃卿喝一声“驾”,带着少部分捧日虎骑,打马便走。
一段时间后,天平村坞堡的岗哨看见远处尘土飞扬,沙尘中似乎还有银光闪烁,那正是禁军的山文甲甲片的反光。坞堡里的社众但听沉雷阵阵,滚到了面前。
“站住,什么——”
“人”字还没出口,张弓的社众就吓得放下了武器。因为他看清了来人,是一群禁军,仔细数数,一百零一人。
“我乃捧日营正将,正六品昭武校尉齐肃卿,快快开门!”
守卫坞堡的潇湘社众和协防的六合枪社都不敢妄下决定,幸好大管领纪廷珪此刻正在坞堡当中,他们速速向纪管领求助。纪廷珪听说禁军来了,少年时代的痛苦回忆涌上脑际,不免本能地一惊。稍作镇定后,他连忙下令开门,将“王师”请进来。
不久之后,齐肃卿依旧像在黄石镇吓唬军社联盟一样,大摇大摆走进管领休息的房子大堂,把凤翅兜鍪随便找个茶几一撂。他看见纪廷珪恭恭敬敬地站在里面迎接自己,开口便问:“你们社主呢?叫他出来见我。”
纪廷珪道:“沈社主不在此处,将军有事可以先与我说。”
“跟你说?”齐肃卿乜斜了他一眼:“你是谁啊?”
纪廷珪自我介绍道:“小人潇湘社大管领纪廷珪。”
齐肃卿又问:“大管领?几品官啊?”
纪廷珪赔笑道:“将军说笑了,军社管领,不在朝廷体制,并无品级。”
“没品?”齐肃卿皱起眉头,眼褶流露出不悦,他低沉嗓音道:“既然无品,看见本将为何不跪?”
纪廷珪仿佛在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齐肃卿及其身旁四名跟进来的全副武装的捧日虎骑。
齐肃卿更加不满,喝道:“看见本将在此,还不快快下跪?”
“噗通”一声,纪廷珪跪拜在地。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这家伙摆明了就是要给自己下马威的。
齐肃卿迈步走到里面,坐在首座,对纪廷珪道:“我问你话,你便跪着答,听见了没有?”
纪廷珪识时务,连连应允:“一切按将军的意思来。”
“呵呵,好——”齐肃卿便问:“你们社主沈玉璃现在人在何处?”
纪廷珪道:“我们沈社主尚在岳州。”
“尚在岳州?”齐肃卿道:“明知道我要来,为何不提前在此恭候,还要本将等他不成吗?”
“齐校尉哪里的话,我们社主并不知道您要来天平村。”
“嚯——我早就提前修书一封,那沈玉璃竟敢说不知道?”
“我们社主并未说不知道——”说一半纪廷珪就后悔了,他也是紧张,不留神就掉进了齐肃卿语言的圈套里了。
齐肃卿得意地笑笑,又抚慰道:“念你们初犯,本校尉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现在我都坐在天平村坞堡的地主大院大堂里了,纪管领,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吧?”
“明白、明白。”纪廷珪连连点头,
“明白了还不快去?”
纪廷珪起身出去,赶紧派人去岳州将此事告知沈玉璃。
几天之后的上午,齐肃卿坐在大堂里把玩着一件翠玉吊坠,但听轻盈却又不失稳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头戴碧玉簪、身着交领锦袍的英俊公子踏足进来。那公子风度翩翩,见到齐肃卿先深躬行礼,而后微微抬头,用炯炯放光的双眼打量着他,同时口称:“在下潇湘社社主沈玉璃,见过齐校尉。”
“你是沈玉璃?”齐肃卿砸吧砸吧嘴,啧啧道:“不会是替身吧?我听陈文溙说,你不光有替身,还有假身份呢。”
公子哑然失笑,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在下确是沈玉璃不假。”
“是真的就好——”齐肃卿似乎想起什么,故作神秘地说:“我听绍兴侯讲,你不是男人!”
第三九八章禁军威压()
却说齐肃卿见到沈玉璃,突然来了句:“我听绍兴侯讲,你不是男人!”
好在有纪廷珪事先提醒,沈玉璃又知道绍兴侯赵彧不会泄密,明白齐肃卿是故意诈她,所以没有上当。她笑问:“绍兴侯是什么人?沈某与他可有瓜葛?”
齐肃卿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道:“沈社主觉得我和陈文溙关系如何?”
沈玉璃佯装不在意,问:“可是昔日皇城司的指挥陈文溙?”
齐肃卿点了点头。
沈玉璃嘴巴微张,顿时明白了。却又摇头:“齐校尉和陈指挥关系如何,沈某又如何得知?”
齐肃卿呵呵一笑,说:“他现在已经不是指挥了,他现在是齐某的下属。”
沈玉璃闻听此言,脸色陡变,但她又很快将不小心暴露在脸上的惊愕压下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陈文溙的上司、捧日营、皇城司
明白了,现在齐肃卿正是烈风令的领军正将。
要说沈玉璃一辈子唯一害怕的,便是“烈风令”这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组织,曾经在她还未成年的时候,夺走了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以及她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少年时代的创伤,就如挥之不去的阴霾一般笼罩在她的心上,无法消散。
沈玉璃情不自禁地轻轻抽了口凉气,一时间竟默然无语。
“来人呐。”
“在!”
齐肃卿唤来左右两名披坚执锐的捧日虎骑,指着沈玉璃道:“把她给我拿下!”
“慢着!”沈玉璃回过神来,问道:“齐校尉缘何要缉拿沈某?”
齐肃卿道:“沈玉璃,你女扮男装,乃欺君罔上之罪,本校尉为何不能拿你?”
沈玉璃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而后道:“不瞒齐校尉,先父曾与范石湖有过和诗之谊。”
“嗯?”齐肃卿稍加考虑,让左右撤下。而后道:“范大人的面子不能不给。今天就暂且饶过你一回。”其实齐肃卿也没真打算拿了沈玉璃,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这些天自己已经够嚣张的了,玩差不多就得了,办正事要紧。于是他说:“沈玉璃,我且问你。既然同为朝廷准予建立的军社,你潇湘社因何要侵攻忠义社等大小社团,残杀他们社众?”
沈玉璃一脸茫然:“齐大人,沈某是否听错了?明明是忠义社等众率众前来侵攻我潇湘社。大人来的路上难道没有看见,忠义社的兵锋就悬在鄂州门户天平村坞堡外?”
“”齐肃卿说:“既然他们攻你,说明过去你们之间一定有矛盾冲突。本校尉此次就是要调停纷争。尔等既然皆为军社,就应当各罢干戈,停止争斗,做好军社的本分才对。”
沈玉璃轻颔首道:“有齐大人的话就足够了。沈某也希望能平息争斗,无奈军社联盟不断侵袭,从三面攻入荆湖,不但杀我社众,还骚扰乡里,劫掠百姓。齐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齐肃卿道:“此事我自会彻查。在此之前,我命你们潇湘社撤去天平坞堡至花马湖之间的防线,否则休怪本校尉将你们以兴兵谋反论处。”
谋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沈玉璃微微蹙眉,道:“若我社撤去防线,军社联盟来攻,又当如何?”
齐肃卿道:“这你放心,我不单是让你们潇湘社撤去防线,我还命联盟不准再向前侵攻一步,否则亦当以兴兵谋反论罪。总之这些天就把防御工事都给拆了,不要让我难做。行了,我也见到沈社主你了,这就走了——对了,这枚吊坠做工不错,先借我玩两天。”齐肃卿把前几天搜刮出来的翠玉吊坠一揣,带着兵马,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待站在城楼上看齐校尉引着一百名捧日虎骑扬尘远去,纪廷珪问沈玉璃:“社主,烈风令四大营重组,您怎么看待?”
“还能怎么看待?难道你忘了当年两次武夷山大战了?烈风令——”沈玉璃的眼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意味“——惹不起。”
既然皇城司特军烈风令的人都说要撤去防线了,沈玉璃也不能顶风作案,她只得冒着有可能被军社联盟偷袭的风险,命人拆去拒马拦索、填平壕沟,将派来支援的四万精锐社众后撤,驻在鄂州一带的县镇当中。
不过由于有一营捧日虎骑作为威慑,军社联盟也不敢趁潇湘社拆防线的时候贸然进攻,毕竟谋反之罪可没人担得起。
众军社大佬们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朝廷不在刚刚起纷争的时候管、也不等他们双方打完决出胜负再管,偏偏要在胶着阶段派禁军出面调停?这岂不是把情况搞得愈发复杂了吗?除此以外,齐肃卿说还有另外三营人马将克日抵达黄石镇,可是自他来这儿已经快半个月了,另外三营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诸军社头领们不免开始各种揣测。
而刘焱十分清楚,此次齐肃卿带兵过来,完全没有得到皇帝本人的授意,调停军社纷争,也不过是朝中几个大臣的意思。搞不好,要么是根本没有另外三营,要么是那三营兵马刚刚出动,就引起了时而神经时而正常的皇帝本人的警觉,被处理了。总而言之,就你两千五百捧日虎骑,还真以为自己是定海神针,能压住波澜雄涛?
刘焱及忠义社的众元老、智囊们商议后决定,先静观事态,若确信不会有其他三营禁军后,便再着手攻打潇湘社。
原本交战的双方安静下来,可缔造这种和平的齐肃卿却安静不下来了。
说好的我先带骑兵赶到黄石镇,你们带着其他人紧跟在后的呢,人怎么不来了?
天武、龙卫、神卫三大营的人马不来,齐肃卿真怕自己压不住场面。往坏处想,万一潇湘社真如陈文溙等推断的那般想要谋反,自己来调停之后又打起来了,那他的脑袋可能很快就会离开自己的脖子了。
不光是他在等三大营,沈玉璃也在等。纵然烈风令曾经对她造成过严重的创伤,但现在到底是遏制军社联盟的存在,来总比不来的好。
但是她等候多日,没等到三大营,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第三九九章二度斩首()
却说齐肃卿带着一营捧日虎骑禁军来到鄂州,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遏制战事的作用。但毕竟他此次行动只是赵汝愚等大臣的意思,皇帝本人并不知情。刘焱其实是抓住了这个漏洞,逼迫齐肃卿对潇湘社也要有所表态,齐肃卿这才去找沈玉璃命其撤去防线的。而军社联盟得知潇湘社防线拆除后,一直蠢蠢欲动。如果毕再遇再不领着另外三大营到来,场面估计就压不住了。
这一日,沈玉璃坐在鄂州府城内木兰居中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纪廷珪将近日的牍文逐篇念出来。听到江陵那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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